安楠把文沙送回警局,在警局门口的石阶上捡到一只脑袋低垂弱小、可怜、无助的打野少年。
“樊天瑞。”
少年茫然地抬起头来, 深重的黑眼圈与眼袋昭示着他许久没有好好休息的事实, 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微微红肿, 眼角还有可疑的水迹。
“安、楠?”声音像是硬生生拉扯嗓子勉强发出来的。
看他的模样,不用问也知道是警方通知他姐姐杀人的事了。
“你还好吗?”
这句话,如开关一般立刻打开樊天瑞糊住的思维,他从石阶上踉跄着起身抓住安楠的手,恳求道:“安楠, 我求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钱,车, 我自己都可以给你,放了我姐吧!”
安楠哪来的那么大能耐放掉一个招供的连环杀人犯?
“你明白的, 我做不到。”
“不,你行的!”樊天瑞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那么厉害, 肯定能抓到真正的犯人,我姐不是的, 我姐怎么会杀人呢?安楠你帮帮我,帮我抓到真正的杀人犯好不好?我姐不是啊!”
安楠很想告诉他,主审他姐姐的人就是她, 用各种手段让他姐姐招认的人也是她,最初认定他姐姐是犯人的还是她。
怕少年接受不了残忍的事实,才张嘴吐出一个“我”字又不忍地闭上。
每个犯人的家属直到亲耳听见亲眼看见既定事实前, 都不愿承认自己的家人会是心狠手辣的犯人。
理解的。
安楠:“见过你姐姐了吗?”
樊天瑞缓缓摇头,他接到电话后匆忙赶过来听说了是怎么回事,逃跑后到了警局门口又来回踌躇,不敢离开,不敢进去,不敢去见。
好几个警察来问他劝他,他还是想等安楠过来。
安南看了眼腕表,寝室的门禁时间过了,待会儿得回家睡。
“走吧,我带着你去。”
少年小媳妇似的跟在安楠身后,亦步亦趋,安楠觉得如果可以,他没准还会揪着她的衣角。
徐兴贤和米瑗带着樊天星把剩余的手续一一办理完毕,安楠带着樊天瑞过来时,他们做得差不多正要把人送走。
“姐。”樊天瑞喊了声,不敢过去。
徐兴贤和米瑗看看安楠,退了开来,给他们姐弟俩说话的时间。
看着姐姐手上的银色手铐,樊天瑞的眼圈兀地红了,他不想没出息地哭泣,可是真没忍住,语带哭腔地问:“姐,你告诉我,这些不是你做的对不对?”
面对弟弟期盼的目光,樊天星不忍却不得不告诉他真相,“小瑞,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自从双手沾染上血腥之后,我就知道真相迟早会被揭露,我所做的不过是在那天到来前,尽力地为这个安宁的适合生活的城市做点贡献。”
贡献?
安楠不知该怎么评价樊天星的说法与做法。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出自古巴比伦的《汉谟拉比法典》,通常被复仇者引作经典。
追根究底,这是惩罚方式的一种。
谈以暴制暴,樊天星不过是一个普通医生,哪来的权利?
谈惩罚刑罚,樊天星报复的最初目的出于私人欲求,哪来的高尚?
所有的冠冕堂皇,全是杀人者用来安抚自己杀人后产生的不安与愧疚的道具。
安楠明面上没有反驳,心里是不认同的。
樊天瑞后退一步,又一步,“姐,你骗我!人不是你杀的!”
他转身慌忙要跑,逃离会骗人的姐姐,逃离即将令家庭幸福生活破碎的真相,当视野搜索到安楠的身影时,他不由用力地抓住安楠的手,如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安楠,你不是特地聘请过来的顾问吗?一定很厉害,能抓到真正的犯人!没错,我姐怎么可能杀人呢?她一定是在给别人顶罪,说不定是我梦游杀的,我姐在为我……”
越说越不像话。
安楠眉头微皱,即将打断的当口,樊天星一巴掌打醒天真的弟弟,“樊天瑞,认清现实,我杀人了,以后家里只有你一个,好好照顾爸妈!”
樊天瑞偏着头,碎发遮掩了额头与眼睛,看不清他的神色,右脸上的巴掌印根根清晰分明,证明樊天星的那一巴掌有多用力。
走廊一片寂静,没人说话,只能听到远处办公室的交谈声。
“案子破了,真好。”
“顾问太厉害了。”
“总算能睡个好觉。”
“不用怕正副局长天天黑着脸了。”
“又能按时上下班,不用加班了,真棒!”
一句句,一声声,无一不在告诉樊天瑞他的自欺欺人到了该结束的时刻。
“小瑞,照顾好爸妈。”樊天星嘱咐完,迈开步子,主动放弃和弟弟的交谈时间。
徐兴贤和米瑗对视一眼,和安楠点头招呼完,送樊天星离开。
安楠牵着失魂落魄的樊天瑞进休息室,问人要了毛巾和冰块,把裹了冰块的毛巾敷在他发红的脸上。
冰凉的冰块贴在脸上,正常人在触碰到的瞬间会有逃避的反应。
樊天瑞没有,完全感觉不到似的,垂着头缩在椅子里,像是受伤的小兽,固执地认为只要缩在自己的世界就可以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冰块太冷,安楠一只手拿了一会儿换另一只手。
“证据齐全,你姐姐招了,我们没有冤枉她。”
“安楠。”樊天瑞艰涩地开口。
“我在。”
“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要杀人啊。”樊天瑞的脸在抽动,眼里浮着一层水雾,迷茫又委屈,“杀人是要坐牢的,值得吗?”
“大概,她觉得是值得的吧。”安楠摸摸他的脑袋,“每个人想法不同,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只能尽快地接受事实,听你姐的,好好照顾你爸妈。你不能接受,你爸妈肯定也是无法接受的,时刻注意二老的情绪。”
樊天瑞歪着头,如猫咪般蹭蹭安楠的手。
安楠的手顿住了,樊天瑞两手往前一伸抱住安楠,脑袋埋在安楠怀里,闷闷地说:“让我抱一下。”
安楠:“……”
因这一句话,推人的动作半路拐弯,换成了拍脑袋。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三岁。”樊天瑞抱得更用力,却不会让安楠产生腰被勒断的痛感与窒息感,安楠拍拍他的脑袋,本要调侃的话在察觉到腰间点滴的湿润时,尽数化作无言的安慰与陪伴。
窗外,钟斯年看着相拥的两人,眼底微黯。
先是贺泉,再是高赞,又是樊天瑞,她更喜欢年轻的少年吗?
或者……时下流行的容易激起母爱的小奶狗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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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复仇案的证据资料全部移交,等待法院安排好时间审理判决。
郝淑贞和其他记者们一起多方走访,采访不少知情人得到许多证言与证据,在案件审理前曝光这条不为人知的黑暗产业链。
新闻一出,举国震动。
据不完全统计,国内每年的人流手术多达2300万,七成的女性年龄在25岁以下,低龄化和重复流产现象严重。
这些做人流手术的女性多是因为意外怀孕所致,忍痛放弃意外到来的孩子,或许有些人确实不爱孩子,不想要孩子,可不代表她们愿意自己的孩子被别人当成药物使用,当做产品盈利。
全国的女性愤怒了。
紧跟着,男性们也怒了。
谁不是爸妈生的?谁还没有个孩子?
一想到没缘来到世间的孩子被一群利益熏心的渣滓那么利用,出离的愤怒,出奇的一致。
专家辟谣,科普胎盘确实是《本草纲目》中记载的一种名为紫河车的药材,但是早已被挪出《药典》,国内中医不再使用这味药材,国内禁止胎盘的买卖,正规途径是买不到的。
胎盘是连接母体和婴儿的中转站,一旦母体携带艾滋等病毒,胎盘中就会留有病毒。假如检查和制作过程不严格,很可能传染疾病。不是所有人都适合食用,食用更是有很大的风险。
律师科普,卫生部明确规定任何个人与单位不能买卖胎盘。胎盘归产妇所有,产妇如果放弃或捐献,胎盘应被当成医疗废弃物处理,不得买卖。
齐琳带头转发,随后粉丝、明星、大V、路人们纷纷转发。新闻连续发酵半个多月,天天头条,一上网就能看到类似的新闻与科普。
事情越闹越大,比樊天星预料的来势更猛,无法熄灭。
事情闹大后,有关部门不得不表态整顿,对此做出回应。
卫生部门进行全国范围内的审查,来势汹汹,查出不少有问题的医院和产业,一大批涉及其中的医生护士离职。
樊天星的心愿达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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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天,金秋送爽,丹桂飘香。
吃过晚饭,安楠和安季同在小区盛开的桂花道边散步,耳机里传来昔奇志对齐琳代言《末日》后续的报告,她边听边走,享受难得安闲的休息日。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
安季同看着来电显示,心说宁市什么时候能够好好地安宁一个月?
“钟队。”
“老安,郊外盛林木材厂发生火灾,七死八伤。火已经灭了,火势太大,现场不是灰就是水,估计采集不出什么东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死了七个?!
安季同眼前一黑,看到没日没夜加班的可怜自己,“我马上过来。”
安楠大方地挥挥手,“去吧。”
安季同拍拍女儿的头,转身往家里跑,工具箱和车钥匙全在楼上,得先回去一趟。
留在原地的安楠摸出手机翻新闻,郝淑贞的报道再次占据宁市新闻的头条。
《盛林木材厂突发火灾,七死八伤,起火原因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个案件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