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车祸?失明?怎么可能呢?谢糖有一刹那,眼前像是电视机死机后的花白屏幕,无法进行思考。

对恢复了上一世记忆的现在的她来讲,唯一和她有瓜葛的人,也就剩下陆昼了。

谢翩跹已经进了监狱,谢母亲眼目睹了那场官司,精神大受打击,当场便晕倒了,之后一直在住院。

谢父这几个月以来倒是还没死心,一直试图联系上谢糖。高助理告诉谢糖,谢父在公司出了问题,现在资金周转得越来越艰难,之后如果一直得不到什么帮助,他可能真的会被董事会一脚踢出公司。

但谢糖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些和她都没关系了。谢父当年有能力白手起家,现在即便是破产,相信也不至于流落街头。更何况,她已经和谢家彻底划清楚了界限。现在谁也别想来打搅她的新生活。

这几个月以来,大概是因为生活在一个全新的环境中,每天认识新的人,看新的风景,吹着新的风,谢糖竟然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谢家的那点破事了。

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已经看开了,但现在想起来,当时还是处处在和谢翩跹比较,想要将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都拿回来,还是陷在了那片沼泽里,其实并没有看开。

可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她好像终于渐渐放下了。高助理传达谢父那边的消息时,她完全能做到心中没什么波澜。

就好像,恍若隔世一样,全都置身事外了。

谈不上原谅,但也没有了什么恨的心思。要想恨一个人,先得爱那个人才行。她对家人的希冀、渴望,已经慢慢在两世中被消耗了个干净。因为再也不在意了,所以也根本懒得恨。

前段时间,还在住院的谢母辗转拜托高助理联络过谢糖,她写了很长的一封信,谢糖拆开看了,令谢糖稍微感到意外的是,信中,谢母并没有替姐姐求情,而是写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谢母告诉谢糖,她怀着谢糖的时候十分辛苦,当时正是谢父事业上升期,对家里不理不睬,而谢糖的奶奶又因为两胎都是女儿,她的娘家又没什么势力,对谢父提供不了什么帮助,十分不喜欢她,每天对她挑三拣四,各种苛责,这才导致她将谢糖生下以后,一度将怨气撒在这个猝不及防降临人间的女儿身上。

而她现在真的已经很后悔了,她希望能够得到谢糖的原谅。

谢糖一目十行地扫完,却滋生不出太多的情绪。不管谢母这是真的悔恨了,还是为了救谢翩跹而想出来的迂回战术,她都懒得深究。

她知道谢母总是偏袒谢翩跹,必定有缘由,但无论是什么缘由,那份恨意都不该由当时还是个孩子的自己承担。

她不想回信,便将这封信交给高助理处理了,叮嘱高助理,以后这种信,谢母再写上千百封,也不要拿来给自己看。

总有些人和家人的缘分比较淡,谢糖就是这种没有运气得到一个好的童年的人,但没有关系,她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接下来的日子,她不想再执着于修补和谢家的那点事。

在彻底将谢家的事情抛开之后,除了定期和舒美清视频,谢糖几乎已经和国内彻底切断了联系。

要不是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的话。

陆昼车祸失明的消息,一下子将她拉回到现实当中。

她还在博物馆里,匆匆往住的地方赶,上车之后,眼前还有点晕,她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将心悸的慌张压了下来。

她觉得这不可能,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是不是哪里误传过来的假消息?毕竟陆家势力复杂,偶尔传出一些荒谬的流言也不是没可能。

而且,如果她没有料错的话,从坠海之后,上一世的陆昼应该是和她一样,回来了。这几个月她虽然没有回去,但让高助理关注了一些国内的动态,发现陆昼有些手段和上一世如出一辙,很快就将陆氏从上到下整治了一番,动作十分迅速,谢糖便几乎能够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那么,如果陆昼是上一世成年的那个陆昼的话,他心机深沉,哪里用得上自己去担心他?他根本不会给陆氏其他人机会去害他,根本就不会出现车祸这种事。

所以,这八成就是假消息,说不定是他放出去的幌子。

可,即便这么安慰着自己,谢糖的心脏还是跳得非常快,简直慌得有些不正常。

她想了想,打开国内新闻网页,发现这件事居然已经上了头条,新闻用的词更加严重,说陆昼遭遇了一起严重车祸,目前已联系上陆氏,确定他头部遭受创伤,双眼暂时没有恢复视力可能性……

搞错没有?难不成是真的吗?这些新闻记者为什么写得这么言之凿凿?

谢糖简直有把手机摔出去的冲动。

这几个月她一直去逃避思考和陆昼有关的事情。

她以为,只要她不去想,两个人就这样互不相干地生活在两个地方,放下之前的事情,继续各自的生活,不是也挺好的么。

毕竟,如果一旦去想,会觉得脑子和心口都在疼,从上一世到这一世,两个人的纠缠都太深了。

上一世年少时,她是真心实意喜欢过那个人,只是后来,以为自己被辜负了,这一世决定彻底放下而已。可坠海那次,又让她看到了事情的更多真相,让她知道,那不是一场辜负,而只是一场错过。

甚至,陆昼为自己付出的,比自己想象得要多得多。上一世他送了命,这一世他又好像弥补一般,把年少时期的追求也还给自己了。

她不敢去想怎么解决和陆昼之间的事情。

也从不敢真正看一眼自己的心,看自己对他的感情到底还剩多少,是什么感情,是愧疚还是,还有别的什么。

她以为逃避的话,两个人就会像是两条纠缠不休的线,从这一刻开始分清,开始走向两条路,开始彼此的人生。

上一辈子已经没了,而这一辈子余生还长,倘若她和他这辈子还可以活到八十岁的话,那么还有六十来年,他和她都会遇到新的人、新的事情、新的风景,等到几十年后,再重提这段纠结的往事,可能也都像看回忆里微不足道的一次摔跤一样,都轻描淡写地淡忘掉了。

可这一瞬间,谢糖骤然意识到,她不可能忘,永远都不可能轻描淡写地忘掉。

他们两个人的线已经缠成了一团,接下来的人生,要么将那一团彻底剪掉,要么便只能重新缠回去。根本不可能这样继续前行。

她听到陆昼失明的消息的那一刻,还没判断是真是假,眼前就一黑,无法呼吸了。

她现在选择永远不去面对,等她老了,七八十岁的时候,再度想起这件事、这个人,永远都不会像提起一次吃饭呼吸一样自然,而仍会心口猛然一痛。不管过了多少年,她都会很难过。

高助理去查消息的来源和真假去了,还没来得及出门,又被谢糖叫了回来。

“帮我订明天回去的机票吧。”

谢糖已经开始收拾起了行李。

高助理感到有些诧异:“怎么回去得这么急?前几天舒老太太又交代了一些事情,这边还有些没处理好。”

谢糖心神不宁地道:“先回去再说吧,我国内也有点事情要处理。”

高助理见她行李都快收拾得差不多了,知道她是心情焦灼地想回去,心里大约也清楚是为什么,只不过不好直说,思考了一会儿,高助理问:“今晚还有航班,明天凌晨能到,就是飞机上睡觉会有点不舒服,你打算今晚飞还是明天上午飞?”

谢糖深深吸了一口气:“今晚吧,尽快。”

她并不知道这次回去意味着什么,她想先确认陆昼失明的事情只是假的,确认陆昼没有事之后,她才能去思考自己到底想找到什么答案。她不能再逃避下去,或许到了时候,该面对了。

在飞机坐了十二个小时,头昏脑胀出了海关。

谢糖这次回来比较突然,没有知会国内的朋友,蔺决和王香雯他们都不知道,所以翌日凌晨四点,谢糖和高助理拖着行李出机场时,也没人来接机。但这样反而让谢糖松了一口气。她有点做贼心虚,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听见陆昼出事之后立刻赶回来了。

谢糖和高助理在机场就分开了,她让高助理将自己行李带回公寓,而她怀着忐忑和担心的心情,直接打了个车,前去了医院。

此时凌晨,四下俱寂,天还没全亮,空气昏昏沉沉,开春还有些冷,谢糖裹着大衣,将帽檐稍微压了压,不安地朝医院大楼看了眼。

本以为陆昼住院的地方不太好查,但不知道是高助理比较有能力的原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居然一查就查到了。

她从下飞机到赶来这里,一路上风尘仆仆,心情迫切,可到了这里,她又有点不敢上去了。

她在楼下踌躇地站着。

而此时此刻,医院楼上,陆昼穿着蓝白横条纹病号服,猛然放下窗帘,跟无头苍蝇一样急促地在病房内走了几圈。

他停下来,深呼吸一下,紧张地跳上病床抖着手拉上被子盖住头,但随即想到了什么,跳下病房,把待在一边差点睡着了的向宏一把推醒,低声吼道:“她来了!”

向宏从睡梦中惊醒,脑子不清醒:“来什么来,你又做什么梦?”

说完见陆昼头发乱糟糟,双眼红血丝,到处找医生给他绑在眼睛上不知道被他扔到哪里去的白色绷带,压抑的背影透出几分按捺不住的激动和前所未有的欣喜若狂。

向宏陡然清醒了:“她真来了?”

“不是,你他妈几天没合眼了,一直等着?”说完向宏走到窗户边上去,拉开窗帘往下一看,果然见到有道熟悉的身影,他愣了一下,都替陆昼又惊又喜。

还真的来了。

消息放出去这几天,陆昼什么也不做,放下手中的一切事情,就在这里等着。每当病房外面响起声音,他都要赶紧跳上床躺好,可病房外的脚步声每一回都不是谢糖的。于是这么折腾多次之后,陆昼被冷水泼多了,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子阴沉的气息。

昨晚他忙完事情,过来探望一下这个假病人。外面满城风雨,陆昼居然还在这里无动于衷。

陆昼不知道是在窗边站了一整晚还是怎样,居然能第一时间发现,他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就连向宏都觉得他十分不容易,为他感到激动:“卧槽,现在怎么办?”

话还没说完,陆昼毫不犹豫地把他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