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谢糖跟着陆昼进了电梯,电梯里灯光惨白,只有他二人,陆昼这段日子虽然清瘦不少,但身形仍然高大,谢糖站在他身边,感到一种近乎压迫的感觉。

谢糖忍不住抬起头,视线落到陆昼身上,方才在路灯下,没能仔细瞧他,现在灯光亮起来,才发现他静默着一张脸,一声不吭、冷郁的神情像极了上一世,自己灵魂看到的,狱中最后那一幕。

谢糖莫名感觉有几分难以呼吸,她艰涩开口:“你最近没好好吃饭吗?感觉瘦了很多。”

说完她便有几分后悔,自己好像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了,先前,自己一直对他是拒绝的态度,现在他开始对自己冷漠了,自己又关心,这算什么,最好还是不要打扰他现在的生活,如果他需要自己帮助,那么便帮助,如果不需要,那么自己便走开。

陆昼目视前方,没有看谢糖,但在听到她这话时,呼吸漏了一瞬。

他又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以前的谢糖,从来不会这样关心他,以前的谢糖,连看他一眼都嫌多余。

他屏住呼吸,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攥紧,脸色却有几分冷硬:“多谢关心。”

谢糖感觉到他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心里莫名有几分难受,但倒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低着头,跟着他身边站着。

电梯门开,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虽然谢糖从没来过这里,但魂魄却来过,因此还算熟悉,她径直走到了陆昼的家门前,陆昼怔了怔,多看了她一眼,才走过去掏出钥匙开门。

打开门,空荡荡的寂寥扑面而来。

陆昼开了灯。

谢糖发现,和上一世自己魂魄所看见的差不多,落地窗前的一张大桌子,除此之外就是沙发,似乎再没什么东西,陆昼不知道是忙得没空置办,还是后来活得如同行尸走肉,无心置办。

陆昼将钥匙扔在吧台上,倒了两杯水,推过去,道:“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正好,谢糖也不知道怎么开那个口,陆昼先提起,她便径直走了过去,从包里掏出一张A4的纸。上面密密麻麻,一些打印出来的文件。

“这是什么?”陆昼是外行,无法看懂。

谢糖道:“我爸爸千方百计想得到的甜品配方,虽然陆氏应该不感兴趣,但拿出去可以卖很大一笔天价,可以解决你的燃眉之急。以及,这里还有一份。”

她又拿出一份文件来,舒美清并不是个小气的人,早就对谢糖说过,用谢糖对她余生的陪伴,来换她将所有的遗产留给谢糖。谢糖虽然受之有愧,但是这一些舒美清早年购入的陆氏的股份,对舒美清的财产而言,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所以舒美清听了她的想法之后,毫不犹豫地便让助理送了一份股份转让书来。倘若陆昼愿意接受的话,那么这些她便给他。

如果这一世,他多次相救,看台、坠海,是还了上一世自己海啸中救他的恩情的话。

那么上一世他替自己报仇,入狱,自己又该拿什么来还?若是拿这些还掉的话,倒也算扯平了。

陆昼盯着两份文件,却只是粗略一扫,视线便落回了她脸上,吧台的灯光谢糖很熟悉,浅浅的黄晕,落在陆昼脸上,陆昼眼眸晦涩,叫人辨别不清其中情绪。

忽然,他将文件推了回来,问:“为什么?”

谢糖愣住:“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帮我?”陆昼阖黑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谢糖道:“你帮助了我,这次我姐姐的事情,如果不是你,我恐怕没那么容易找到证据证明是她陷害我。还有,你从海里把我救了出来,救命之恩,我不会忘恩负义。”

陆昼眼里却倏然稍纵即逝地划过一丝失望,他手指按在吧台上,有几分用力,隔了好半晌,才哑声问:“就这个?”

还能因为什么呢……谢糖想,上一世的事情,此刻眼前的陆昼应该是不知晓的吧,不知道也好,免得难过。她怔忡片刻,回答道:“就这个。”

陆昼眸子里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脸色冷淡下来:“可我并不需要你的帮助。”

谢糖一下子有点愣,还有点慌,他现在正在危难关头,明明是需要帮助的,即便舒美清的股份不多,杯水车薪,却也能起到一些作用,可为什么,他这样毫不犹豫地拒绝——是因为,觉得自己多事,讨厌自己了吗?

谢糖很明白,自己先前对他漠然到近乎刻薄,他为自己坠海,出院以后再怎么一腔热情,应该也被浇灭了,现在看待自己,应该再没有半点喜欢,而是如同看一个路人了。但即便是对待一个路人,也没有理由拒绝这样的帮助。

除非是,他真的讨厌自己、抑或是恨自己了。

恨自己践踏了他的真心和自尊心。

而现在自己还特地寻来的行为,岂不是有点像是死缠烂打?谢糖脸上顿时微热起来,她不好再说什么,也没有勇气再在这里待下去,拿起两份文件,塞进包里,低着头转身就要走。

陆昼讨厌她,她又何必自讨没趣?至于这两份文件,或许她可以给向宏,让向宏帮忙劝劝陆昼。

这样想着,谢糖低声说了句“再见”,便朝玄关处走去。

陆昼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地,几秒后,他猛然盯向她的背影,有几分咬牙切齿起来,甚至恨意凛然。他只是拒绝了她一次,她便毫不留情转身就走吗,连多余的一句劝都没有,匆忙来去,像是粗暴地完成什么任务一样。

他只是拒绝,可并没说过让她走,她却仍然这么冷冰冰。

陆昼心中一股闷痛,死死盯着她的背影,捏着玻璃杯的手指也用力到泛白。

如果他想让她留下来呢?

谢糖走到玄关处,还没听到身后有人跟上来,心中莫名有几分失落,她以为,即便是礼貌性的,陆昼也会送她下楼,可是竟然连客套都懒得客套了吗?

她心中空荡荡的,握住门把手,刚要开门出去,可随即就听见身后玻璃杯砸在地上,“砰——”地一声四分五裂的声音。

怎么了?她仓促回头,就见,陆昼剧烈咳嗽起来,捂住胸膛的部位,像是无法喘息一样,这种情况她知道,溺水刚被救上来之后,肺部有很长一段时间剧烈疼痛,难不成他是有什么旧病复发了?

谢糖想也没想,慌忙跑了回去,扶住他:“还好吗?你这是怎么了?医生电话呢,打给医生还是救护车?”

陆昼摆了摆手,嘴唇苍白,脸色因为剧烈咳嗽而有些发红,示意谢糖扶着他去沙发躺下。

谢糖心被高高吊起,有些手足无措,于是赶紧扶着他去沙发那里。

吧台距离沙发倒也不远,但是,陆昼却像是没什么力气一样,整个人都靠在她身上,导致她快被压塌,几步的距离,气喘吁吁,额头快渗出汗水来。

扶着陆昼躺下,她赶紧去摸陆昼的手机,问:“找医生来?”

陆昼却边咳嗽边道:“休息一下就好了。”

谢糖心里仍然担忧,但是见他似乎这会儿咳嗽得没那么凶了,于是稍稍放下了心,飞快走到吧台那边去,倒了一杯开水,放了两块冰块,掺成温热的水,走到陆昼面前,递给他。

陆昼已经不咳嗽了,一只手握成拳头抵着胸膛的地方,微微支起身子,抬眼看着她。谢糖将杯子递到他面前,他也不接,只是看着她,谢糖不解,看着他,愣了几秒——什么意思?难不成要她扶着他喝不成?

但这个念头稍纵即逝,陆昼就已经失望地将杯子接过去了。

他喝了一口水,看起来像是稍微恢复了一下,只是偶尔还咳嗽两下。谢糖坐在一边,忍不住问:“为什么会这样?”

陆昼平淡地道:“从海里被捞起来的后遗症了,呛水太多,肺部不适。”

谢糖:“……”

他三言两语,似乎是随口一说,可谢糖听在耳朵里,却倏然愧疚无比。如果不是她,他又怎么会为了救她,而落下病根?

她静静坐了一会儿,见陆昼躺到沙发上去,似乎有些困顿,眼睫微垂。

谢糖犹豫了会儿,又看了眼吧台那边一地的碎片,还是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将碎片收拾进垃圾桶里,然后弯着腰扫视一圈,确认地上没有碎玻璃碴了以后,才松了口气。

可是,她再走到沙发这边来,却见,陆昼已经侧躺在沙发上,沉沉睡着了。大概是连日以来过于疲惫,灯光在他眉弓下落下几分阴影,全是倦怠的颜色。眼前的人分明还是少年模样,可是神情举止,却总让人想到若干年后,那个成了年的陆昼。

谢糖虽然不知道陆氏现状如何,但也知道他现在承受了很大的压力。而自己,想必也是他压力中的一环。

此时此刻,夜色静静在落地窗外流淌,而谢糖立足在陆昼身前,心中感到了一些愧疚、难过,还有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后悔情绪。

天色已经很晚了,谢糖不打算再逗留,她将旁边沙发上的一条毛毯拿来抖开,盖在陆昼身上,便转身朝玄关处走去。

而在她转过身之后,陆昼悄悄睁开眼睛,神情复杂地看向她的背影。

谢糖换了鞋,去握住门把手,但很快发现——打不开了?什么时候从里面被锁住了?这是密码锁,得按下四位数密码才能开,她赶紧尝试着按了一下陆昼的生日,但是,竟然不是?!

那怎么办,这道门岂不是出不去了?!

谢糖顿时愣住,扭头去看向沙发上睡熟的陆昼。

陆昼早就飞快地闭上了眼睛,看起来睡得非常非常沉,根本叫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