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糖一切都好。
陆昼知道,她没有自己,反而会过得更好。
她远远站在那教室门口,穿着浅色的衣服,从这里看过去,秋天的阳光落在她脸上,她嘴唇干燥,因为尚未完全痊愈恢复,脸色还有些苍白,看起来小小一只,和上一世似乎并没什么不同。
但她遥遥看过来的眼睛,的确和上一世不一样了。
上一世的谢糖,像是只胆怯的兔子,紧张内敛,还没靠近,便急着逃开了。
但这一世的谢糖,筑起了坚强的外壳,会保护她自己,茶色的瞳孔里清澈而坚定。换句话说,她走进了阳光里,而自己却与此同时走进了阴影里,自己和她,终究是错过了。
如果她愿意的话,陆昼可以为她付出一切。
但她,不愿意。
这辈子,自己的喜欢、自己的痴缠、自己的穷追不舍与死缠烂打,全都成为了她的困扰与包袱。
陆昼遥遥看着她,心中苦涩,脸上却无法做出任何表情。
在还没恢复记忆之前,他义无反顾地喜欢上了谢糖,他当时还只以为少年时期的感情来得汹涌而毫无道理,可现在却发现,原来冥冥之中早有因果。
这辈子他看到谢糖的第一眼,他脑子里涌现的是那个真切而存在过的梦,那天院墙下,他心脏疼痛一秒,当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知道了。可是……
又能怎样呢。
这一世的谢糖,如自己所愿,不喜欢自己、回避自己。扔掉自己送的所有东西、视线从自己身上淡漠地落下一秒便移开、不愿意让自己请吃饭、拒绝自己的好意,甚至对自己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喜欢我。”
现在,自己走过去,她会退。
自己再继续往前走,会把她逼到退无可退,总有一天,她会开始讨厌自己。
想到这里,陆昼心里如同被谁插了一把匕首一样,尖锐的疼,但是不见血,一刀一刀,让他钝痛得有些恍惚。他几乎有种自我厌恶的情绪。他伤害了谢糖,最后导致的结果是,谢糖不再喜欢他。
他能怨恨谁?他只能怨恨他自己。
……
谢糖抿着唇,有点儿呆呆的,不知道如何反应。
这一世的陆昼,应该是没有上一世的记忆的,他喜欢自己,为自己做了很多事情,以前谢糖不敢相信,但现在她愿意相信了。她还看见了上一世的真相,她心里很难过,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心情复杂又矛盾。
如果只是误会,陆昼还因为替自己复仇而锒铛入狱的话,那自己重生以后,对陆昼所做的这些,又算什么?
拒绝、冷漠、推开。
她心中愧疚、不安,还有某些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
她等着陆昼走过来,没法问他上一世的事情——但可以问问他为什么会知道那边有人恶意将自己推下海中,为什么会及时赶来,又为什么,明明水性很好,可在和她一同坠落时,却像是一起坠进了深渊一样,浑身僵硬,差点窒息。
陆昼一步步朝这边走过来,阳光从走廊落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和三个月前的陆昼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如果说少年时期的陆昼自信傲慢,成年时期的陆昼冷漠阴郁,那么,现在的陆昼看起来反而更像是那个狱中最后的那道背影。
平静中燃烧着绝望。
谢糖怔怔看着他,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她本以为他会对自己说些什么,焦灼地问自己身体好了没有,为什么突然出院,现在住哪里——可是,全没有。
金色的阳光落在他漆黑的头发上,渐渐转移弧度,他直接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了。
就像是本来就不是来找自己、而是只是从这层楼路过一样。
谢糖瞳孔猛缩,有几分不敢置信,直到陆昼脚步彻底从自己身边消失,她才猛然转头,朝身后看去,但陆昼背影已经消失在楼道拐角了。
——什么意思?
他不是来找自己的?但甚至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谢糖感到茫然,又有几分自己都无从察觉的、难以言喻的失落。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走廊上的人见莫名奇妙变成了这么个状况,都纷纷哄散,原来陆昼只是路过的,不是来找谢糖的,谢糖站在那里,倒像是自作多情了。
王香雯见谢糖半天还在教室门口愣神,秋天天气又凉,忍不住拽住她胳膊,把她拽回了座位上。
“发生什么了?”王香雯问:“陆昼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刚把你从海里要死要活地救出来,怎么就对你视若无睹了?”
谢糖摇摇头,半垂下眸子,神情有几分怔忡。
这天之后,谢糖发现陆昼再也没来缠过自己,似乎如她所愿,从海水里鬼门关前走一遭的陆昼,终于想开了,不再追着她跑了,也不再插手她的事情了。
她起初还以为陆昼是被什么事情缠住了,但接下来几天,陆昼上下学,去医院,一切都恢复了风平浪静。
只是,从学校门口进来,眉眼间一片沉郁,不再抬头朝她走廊这边看来。经过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绕开了她们系的教学楼。
学校里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以前那个傲慢张扬的陆昼,好像彻底不见了,现在的陆昼,低调得快要没有存在感了。
这起先令所有人都感到不适应,就像是,什么标志性宏伟建筑物的轰然倒塌。可是,又过了几天之后,陆昼的变化渐渐被学校里的人给接受并且习惯了。
大家都以为,大概就只是少年的成长吧,从一个臭屁幼稚、嚣张得过分的人,一朝之间变成了一个成熟内敛的人。
就连向宏和关宇,这些陆昼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渐渐一天一天的接受了陆昼不会再暴躁地揍他们了,也不会再讲冷笑话并逼他们笑了。
他们习惯了,陆昼心不在焉,经常旷课,消失在学校,心事重重,不知道在筹划什么。
谢糖却仍不习惯。
她发现,陆昼快整整半个月没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了。
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情,以前陆昼追她,送早餐、送发卡、送礼物,追着她跑到集训中心、又跑到一级考试大巴车上。
后来被她拒绝后,即便不再出现,但偶尔她还是能感受到一道视线。
可现在,陆昼彻底在她这里消失了。
她从公交车上下来,崴了脚,陆昼不曾出现,体育课时她神情略微恍惚,被篮球砸了头,陆昼也不曾出现。
这样,不是她所期望的吗?
可为什么,在得知上一世真相后的她,现在却这样难过呢。
……
谢糖竭力把这些多余的情绪从自己脑海中赶出去,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一级考试结束很久了,马上校园大赛就要开始,那可以算是校园阶段的最后一件需要她来证明自己的事情。
结束后,谢糖打算向学校申请毕业——事实上,一级考试通过之后,她们系的人就可以毕业了。
但谢糖不知道为什么,还想再多留下来一段时间。
除此之外,她还得陪伴舒美清。
舒美清深深缅怀她的外公,似乎想要从她身上看到外公的影子,每天都让她早点回去,拉着她说起一些往事。
说得流泪,就睡着了,谢糖再让别墅里照顾她的人帮自己一起把舒美清送回房间床上睡觉。
谢糖整整半个月没有回到谢家,谢父打来的电话她也没接,或许这是一个契机,彻底和谢家断绝关系的契机。
如果舒美清不出现的话,她手里也攒到足够的钱了,且她对未来也有了打算,也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谢家。
而舒美清的出现,无异于给了她一个支撑的后背,让她安心往前,因此,她对舒老太太也异常感激。
……
谢糖半个月没回家,也就不知道,此时此刻,家里早就闹翻了天。
谢父收到不知道谁寄过来的录像之后,和助理一同看了,简直气得脸色铁青,他很容易就想明白,看台谢糖脚踝扭伤事件,此次的海边事故,全都和谢翩跹有关系。
说实话,他早就有所预料,毕竟谢翩跹争强好胜的性格十分随他,一旦不如意,就会想办法将竞争对手扳倒。
以前是一块儿参加考试的同学,谢翩跹因为对方理论考试胜过了她,便耍小手腕栽赃陷害,害得那同学退学,当然,被谢父全给压下来了。
但没想到,现在竞争对手变成了她的妹妹,她还是用一模一样的手段!
看完指证谢翩跹的视频,谢父心中已经对谢翩跹失望透顶——倒不是对她这些恶毒的手段失望,而是失望于,她每次干这些事情,都要留下自己给她擦屁股,这两个人轻而易举就背叛她,她难道没考虑过吗?
谢父很怀疑她的能力,到底值得自己以前那么看重吗?
除此之外,现在谢糖对谢父非常重要,她和陆昼、方秋、舒美清全都有联系,可以说,在钱权、名声方面,谢父全都有求于她,怎么可能不将她捧在手心里?
因此,这视频谢父拿到手以后,除了立马让助理去查是出自谁的手笔,并焦头烂额地和学校沟通,让学校收到的那一份不要公布出去之外,他更是直接将谢翩跹关了禁闭,让她在家里好好反思己过!
“今天把你妹妹叫回来,你给她好好道歉!”谢父指着沙发上哭个不停,已经好些天没出门,憔悴得不成样子的谢翩跹怒骂:“跪下道歉,她不原谅你,你不要起来!”
“凭什么?”谢翩跹哭得发抖,拼命抓着谢母:“妈,你帮我说句话啊,看台那件事,还有海边这件事,怎么能凭两个混混的证词,就说是我害的谢糖呢?那随便大街上抓个人,都可以陷害我,我也太冤枉了!”
谢母也知道谢翩跹是死鸭子犟嘴,不肯承认,但她也实在心疼谢翩跹这样,于是犹豫着开口:“要不,你先把谢糖叫回来再说,说不定不是翩跹干的呢,而且,跪下道歉,未免也太严重了。”
“哼。”谢父冷笑道:“她差点就让她妹妹丧命了,你还说让她下跪太严重,真是慈母多败儿!我看她现在变成这样全都是你教出来的!”
谢母敢怒不敢言。
谢父继续拨打谢糖的电话,但前几次还能打通,只是没人接,这次却突然变成了——“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什么意思?
谢糖搬出去也就算了,反正是住在舒美清那里,舒美清也派人来说了。但现在,竟然换电话号码了,而完全没让家里人知道?!
她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