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本经

萧沐昀近来迷上了唱戏,经常跟笪孉在一起切磋。这一天夜里,两人讨论一出戏讨论得入迷,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时分。

笪孉要告辞归家,萧沐昀却不是很放心,“夜深了,你一个女孩子回去我不放心。若是我送你回去,怕又会招惹闲言碎语。不如我让江离去府上告诉尚书大人一声,今夜你若不嫌弃,就在西边的厢房住下吧。”

笪孉不是扭捏的女子,便大方地答应了。

江离把笪孉带去西边的厢房,返回来之后禀告萧沐昀,“公主在门外求见。”

萧沐昀本来正在收拾书房,听到江离的话,停了一下,又继续收拾,“白天来,我都不见她,深夜来,就更不会见了。你去转告她,以后都不要再来 。”

“公子,恕小的直言,公主带着包裹,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她深夜造访,一定是有急事,您不如……就见一见吧?当面说清楚,公主也比较容易死心。”其实江离是知道,宜姚公主在萧沐昀的心中,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萧沐昀如今绝情,也不过是为了不伤心。

“也罢,你去请她进来吧。小心点,别让夫人看见。”

“是。”

淳于瑾在萧府外面徘徊了几圈,听江离说萧沐昀终于肯见她,顿时喜出望外,二话不说地跟着江离往府中走。

到了书房门口,看见那个久违的熟悉背影,心口一暖,竟不顾江离在场,扑进去抱住了萧沐昀。

萧沐昀愣了一下,把淳于瑾的手拉开,“公主,请自重。”

淳于瑾扯着萧沐昀的衣袖,哀楚地说,“我知道之前是我错,你不肯原谅我,我不怪你。但是我今天听到了一件很离谱的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沐昀,我们走吧?离开这里,离开大佑,去大食国,去更远更远的地方,重新开始好不好?”

萧沐昀的脸明灭不定,过了一会儿,才轻笑了一声,“公主不要再拿下官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听母亲说……她她……”淳于瑾咬了咬牙,不敢再往下说。她的母亲是皇帝的女人,若是被人知道母亲有情郎,只有死路一条。而且那个情郎还是三大军将军之一,也是她的……生身父亲……

萧沐昀坐下来,望着淳于瑾,“我早就知道,如果你想编,可以编出无数的理由来。我求过你离开,那个时候我一心只想跟你在一起,可以

放弃一切,但你不肯。你要公主的身份,要高高在上的权利,这些我都给不了你。所以你选了萧天蕴。如今我已经放下了,早就重新开始。只是跟你无关了而已。”

淳于瑾把手中的包裹给萧沐昀看,“我是真的想跟你一起离开的!拒绝了你以后我就后悔了。就算萧天蕴再好,也比不上你呀!”

“萧大哥,我把东西落在这里了,你看见……”门外,笪孉突然跑过来,看到书房中的情景,不由得愣住。而后连忙向淳于瑾行礼,“民女拜见公主殿下。”

淳于瑾怔怔地看着笪孉,感觉自己的心分崩离析。她一直以为只要自己想要的,就一定会被自己牢牢地抓在手中。没想到萧沐昀是个例外,萧天蕴也是个例外。她妄想双全,想要鱼和熊掌兼得,最后却什么也没得到。她忽然狂笑了两声,回头看着萧沐昀,“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对不对?萧沐昀,你做的好啊!你不是非我不可,从来都不是!”说完,她掠过笪孉的身边,奋力地跑了出去。

笪孉吃惊地看着萧沐昀,又回头望了望淳于瑾离开的方向,识相地没有再说任何话,而是默默地退出了书房。

淳于瑾奔出萧府,忠心耿耿的内侍仍然在等候她。她抬手抹了一下脸,居然全是泪水。她觉得自己很狼狈,作为公主活着的二十年,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她爱一个男人,付出了真心。虽然过程里用了些手段,但她是真的爱他。可他,却在这样一个清冷的夜晚,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抛下了。可悲而又可怜

“公主……”内侍担心地叫了一声。淳于瑾露出笑脸,“我们回宫吧。”

“可是……”内侍看了一眼淳于瑾手中的包裹,“您不是要……”

“没有,我来还萧大人一些东西,他既然不要了,你就把这东西,替我扔了吧。”淳于瑾把包裹放进内侍怀里,转身上了马车。

内侍诚惶诚恐地拿着包裹,不知道如何是好,就放在萧府的门前,也跳上了马车。

马车驶进苍茫的夜色里,天上的乌云遮住了星月,透不出一丝光亮来。

第二日,萧于氏出门,准备去看独自在家的荀于氏。服侍她的老妈子从门口捡起一个包裹来,“夫人,不知道谁把包裹忘在这里了?”

“快看看里头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是。”老妈子把包裹打开,见里面只有几身姑娘家的衣服,还有一只破

旧的牧笛,“夫人,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萧于氏说,“你把它收好,万一人家找回来,也好还给人家。”她本来不甚在意,却突然瞧见那只牧笛上刻着一个萧字。萧于氏把牧笛拿起来看,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萧沐昀亲手做的一只笛子。精明的妇人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这个包裹的主人。“昨夜,是不是有什么人来过?”

老妈子支支吾吾的,“听江离说,公主,公主来过。”

“你把这个包裹偷偷烧掉,不要让少爷看见,明白了吗?”

“明白了。”

萧于氏点了点头,坐进轿子里。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儿子对那个女人死心,说什么也不能因为这个东西而功亏一篑。当年她就是不够狠心,由着萧沐昀选自己喜欢的人。如果那时她坚持要萧沐昀娶荀香,如今恐怕早已经能抱上孙子了吧?作孽,真是作孽。

*

淳于翌抱着荀香睡了一个好觉。梦中,他抱着一个莲蓬,莲蓬里头有“咯咯”的笑声。他正要打开莲蓬看看里头是什么的时候,被顺喜吵醒。

淳于翌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穿上衣服,来到殿外,“小顺子,你纯心跟我作对是不是?好梦都被你搅了!”

“奴才哪里敢啊?只是我干爹一早派人来说,娴嫔的事让皇上很难过。昨夜回宫之后就龙体不适,早上还发了烧。这会儿,御医都赶过去了。”

“哦?走,过去看看。”

淳于文越靠在榻上,听御医跪在脚边一口一个,“皇上一定要保重龙体啊!”

他揉了揉额头,叫黄一全把御医全都送走,然后一个人闭目养神。他脑海里面涌现了很多人的样子,最后定格在娴嫔的笑脸上。一开始,他并没有对这个年轻的女孩有过多的兴趣,直到有一天,在御花园里,撞见她费力地想把一只小鸟放进矮树上的鸟巢里。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一个女孩,固执地要他把好不容易钓上来的大鱼放生。那个女孩,名叫宇文云英。

后来,他经常去如花宫,并不是贪恋那个女孩的身体,而是看她手忙脚乱地做一些所谓的家乡菜给他吃。虽然最后的结果往往是很难吃,但他仍笑着把它们全都吃了下去。

有一回吃得拉了肚子,把黄一全急得焦头烂额。黄一全还特意跑去如花宫把这件事告诉了那个女孩。他没想到,那个女孩居然哭哭啼啼地跑来,抱着他哭了

整整一夜。他虽然是皇帝,却从来没有人那么真诚地抱过他。那一夜,他真正地临幸了那个女孩,并开始由衷地喜欢她。

但就像以前很用心养的一只狗,只活了三个月一样。他这一生真心喜欢过的人或动物,好像都不会长命。所以几个月之后,那个女孩死了,年纪很轻,甚至还来不及尝试做很多事情。

淳于文越忽然有一种很累的感觉。

黄一全在门外说,“皇上,太子求见。”

“让他进来。”

淳于翌走入殿中,觉得四周灰暗,都看不清人影。他凭着记忆,摸索到桌边,点亮了一盏灯,看见皇帝就坐在书桌后面,面容憔悴,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岁。

他们父子之间虽然这么多年都不算亲厚,但总归是血浓于水。他蹲在皇帝的身边,轻轻叫了一声,“父皇。”

淳于文越移动目光,定格在淳于翌的脸上,忽然哀呼了一声,“文英!”

淳于翌愣住,用力摇了摇他的手,“父皇,我是翌。”

淳于文越的视线又缓缓地凝聚,然后像是一下子回过神来,“翌儿,你来了。”

“父皇,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太难过了。”

淳于文越站起来,淳于翌连忙扶住他,两个人一起往殿外走去。淳于翌本来还想着要把荀香看到的事情都告诉给皇帝,可看皇帝的精神,好像不能再受什么刺激,只得作罢。

走到宫外,是阴天,太阳躲在了层层的乌云之后。黄一全连忙把一个披风盖在皇帝的身上,小心提醒,“皇上,风大,还是回宫里吧。”

淳于文越没有应他,而是兀自站了很久,放佛一座石雕。临了,他转过头对淳于翌说,“你有什么话要对朕说吗?”

淳于翌摇了摇头。

“那好,娴嫔的后事就交给你办,好好地安抚她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