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真相

他的女人,被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有的为财,有的为利,有的为了面子,有的为了个人私欲。

想要让五星级信用的国家民政部门证明他们的婚姻合法,得办理结婚证明。

为了这个,孟时回家了,不管是偷还是抢,他都必须把户口本弄到手。

蓬庐没有丝毫变化,孟时叩响铜制门环时觉得声音比以往沉重。这半个月来孟瑞成按兵不动,孟时感慨地想,姜还是老的辣,最终料定了他要主动回家。

奏叔开了门,站在门口打量了下孟时,才慢吞吞开了口,“少爷,老爷等你很多天了。”

孟时故作轻松地拍了拍秦叔的肩,说:“我这不是回来看他老人家了?我妈还好?”

“夫人还好。江小姐陪着她去缝新旗袍了。”

孟时默了下,笑道:“我去书房见他。”

阳光斜斜照进了长廊,青石地面一半明媚一半忧伤。孟时刻意放慢了脚步。父母反对的话,他会在很一长时间内不再踏进家门半步。决裂前的心情也是如此,半是甜蜜半是伤感。

长廊一侧是大块青石砖砌成的院墙,褐色木柱立在石杵上,那些雕成莲花的石杵有些许风化了,露出蜂窝状的石面。他在一根柱子下蹲下来,小心拔掉石缝中的一茎野草。青砖对缝的泥土中钻出两三只蚂蚁来。他顺着蚂蚁忙碌的方向看去,不远处一只死了的蝉螂身边聚集着更多的蚂蚁。孟时想起自己曾经画过这样一幅画,画得生动有趣,却被父亲品评为不入流。

以花鸟虫鱼入画者,少有人选蚂蚁吧。画者爱以梅、兰、竹、菊、牡丹、荷花为题,爱以老虎、狮子、麒麟为题,以游鱼为题,他只是觉得蚂蚁有趣。

孟时想不明白,为什么找老婆一定要找个能让孟家面子上生光的女人。他骨子里讨厌孟家的面子。还好,他对古玩有兴趣,否则孟家更没面子。世代沾了文化气息,到他这里就变味了,孟家会被人评说后继无人。他父亲自然最受不了这个,也和面子有关。

他站起身环顾天井,能得能听到脚下蚂蚁撕咬蟀螂的声音。孟时慢慢地走向后堂。中堂里那幅仿制画是他用超写实的手法画的国画,就像时下女孩子中流行的十书绣,比着格子一点点画成。远看与原图一模一样,实际上毫无价值,

还不如扫描进电脑再打印出来的效果,那种更无瑕疵。画这幅画还被父亲臭骂他一顿说他不学好。

孟时过了中堂,又过了一重天井进了后院。书房门窗紧闭,空调外机冒着热气。他踟蹰了下,往母亲卧室张望,想起秦叔说的话,母亲和江瑜珊上街去了。这样也好,他并不想让母亲看到父子大吵的场面。

他叩了叩书房的门。孟瑞成沉声说:“进来!”

孟时推开门,一股凉气扑面而来,他深吸了口气,回身关了门。

孟瑞成正坐在电脑旁,白色真丝暗花的对襟大褂,斑白的头发,鼻梁上架着副眼镜。他取了眼镜。揉揉鼻梁说:“回来了?”

“嗯。”

孟瑞成意味深长地说:“有事就回家了?”

孟时微微一笑,亮出手里的盒子。他放在桌上笑着说:“我买了只香炉,想请您看看。”

他早有准备,并不打算梗着脖子和父亲正面开战。那种吵得翻天覆地的做法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用。“斯文狐狸”的号不是白得来的。

孟瑞成重新架上了眼镜,眼里闪过笑意。孟时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也不打算说破。打开盒子,他将香炉拿在手中看了又看,香炉不大,直径十厘米的口径,单手能捧在手中。形制古朴,腹、颈、口线条流畅优美。浅土色的炉身遍布着暗红铁锈红纹。炉口一圈深紫红似铁锈的色泽。孟瑞成拿出放大镜来观察上面的冰纹开片和炉底的支烧痕迹,片刻之后长吁一口气说:“多少钱买的?”

“您看值多少钱?”

“拍卖的话三十万起拍,拍得好,没准儿几十万、上百万都有。”

孟时喜形于色,呵呵笑道:“我这辈子可能就能捡到这一回漏了。五万块买下的。”

孟瑞成也高兴起来,夸了他一句:“好小子,不错。我孟家在古玩上的眼力还没失传。”

“我从小在家就没看到过什么古玩,几幅字画罢了。这些知识都是我从小在古玩街上泡着,在学校里学的!”孟时反驳了句。

孟瑞成看着儿子,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学文物鉴赏与考古专业是你自己选的。一个喜欢古玩的人,如果看到珍品会想老饕似的。阿时,从你捡的这个漏来看,你已经够鉴赏家的资格了。不过,你对女人的鉴赏力可就差得远了。你看这只南宋双耳炉,要是碎了一只耳,或是炉口有豁口,就没有这样的美感了。”

孟时毫不犹豫地回答,“和氏璧雕成的玉玺砸碎了一只角也没有皇帝说弄另一块美玉重新雕一玉玺。瑕不掩瑜!”

父子两人一人站着一人坐着,坐着的孟瑞成并没觉得自己的气势矮了一截,站着的孟时也没觉得气焰就比父亲高。

针锋相对的话过后就是沉默。孟时没有开口急切地向父亲说明冯曦的好,他只是用自己的沉默告诉父亲,他心意己定。

孟瑞成先开口了,他投降,因为孟时是他儿子。他从书桌抽屉里拿出照片放在桌子上,一语不发。他看到孟时只瞄了眼那些照片,浮起讥讽的表情。“你觉得会是谁干的?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不是瑜珊。她好胜,虚荣心强,圆滑世故:她看上孟家、看上你都情有可原。如果你不是我的儿子,你不会在很小的时候熏染出孟家的书香气。你没有这样的特色,你难道可以自信地不到国家机关上班?”

“既然一个好胜、虚荣心强、圆滑世故,把孟家看得比我这个人更重的女孩子你都能接受,为什么不能接受她?”不是江瑜珊会是谁?一孟时脑中飞快地过滤着有嫌疑的人,随口反问了一句。

孟瑞成静静地说:“因为江瑜珊爱孟家、爱你胜过你爱她。冯小姐也能像你对她一样对你吗?”

“可是我真的,我是真的… … 爸,和她在一起,我很快乐。”

冯曦是很现实的,一场失败的婚姻几乎击溃了她所有的自信。孟时不知道冯曦会不会为了他不顾一切。就算她再爱他,她也会理智地考虑适不适合。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忧伤。先斩后奏,他只是想用一纸证明牢牢地将冯曦与他联系在一起。

“阿时,你快乐就不顾父母是否快乐了吗?你觉得我和你妈看到这些照片时会怎么想?会怎么去接受她?一个离过婚的女人,还同别的男人有说不清的瓜葛。孟家注重名声,由不得你

胡来!再说那个田大伟,贪婪,自私,胆小,溜须拍马,她曾经嫁给这样的一个男人,她的眼光与品味又会怎样?”孟瑞成掩饰住眼里的狡黯,缓慢地说,“瑜珊爱慕虚荣,人都有虚荣心。但是她呢?或许你还不知道,虚荣与清白的区别。这个男人是她公司的老总,她会不会因为利益而与他暖昧不清?你真的了解?”

“照片说明不了问题!”

孟瑞成在照片上重重地点了点,说:好,照片不能一让你清醒,傅铭意一定能让你清醒!别以为我足不出户就什么事都不知道。反一而是你,天天守在她身边也不知道有事发生。”

“有什么事情发生?! ”孟时脱口而出。

孟瑞成看着照片哼一了声,捧起紫砂小茶壶不再回答。

照片上的博铭意微皱眉头,眼神望向冯曦身后。孟时想起冯曦公司发生的事情,转身出了书房。

孟瑞成偏过头看了一眼,老谋深算地笑了。

宽阔的汽车餐厅停车场内零零星星停了两三辆车。还不到吃饭时间,下午的太阳肆无忌惮地将停车场晒出一层烟尘。博铭意的车开过来时,像水里漂着的一条船。

孟时推门下车,热浪扑面而来,不过几分钟,肌肤已被晒得烫了。他没戴墨镜,微眯着眼,打量着走来的傅铭意。

傅铭意正处于三十来岁的黄金年龄,浑身充满了成热的男人味。有时候看傅铭意,孟时很难想象他会做出照片中抱玛曦的举动。他想起了傅铭意手执玫瑰的模样,孟时觉得用道貌岸然来形容傅铭意更为贴切。

他取下了墨镜.逆光看着孟时说:“车上聊?”

孟时打开车门,傅铭意坐上副驾的位子。孟时开的是自己那辆越野车,傅铭意眼神中连丝异样都没有。

孟时的目光骤然凌厉。他听出父亲话里有话,意有所指。他故意没开捷达就是为了探傅铭意的反应。现在他明自了,傅铭意早知道他的家世。

江瑜珊有动机,傅铭意同样也有动机。在孟时看来,江瑜珊最多一拍两散,图个心头痛快。若是傅铭意安排的,那他的用心就太险恶了。

他是冯曦的初恋情人人,完全了解冯曦的性格与心态。如果冯曦再受伤,傅铭意以保护者、容纳者的身份出现,保不准冯曦会心灰意冷后回到他身边。孟时望着前方空旷的停车场,拍摄照片的人一定也在车里。从照片的角度看,是正面拍摄,一个坐在驾驶室里端着长焦镜头的人面对面地拍照,足够张扬,几乎没有避讳,似乎不怕被冯曦发现,摆明了被发现了冯曦也无所谓。那么,他也不怕被傅铭意发现吗?或者,这个拍摄地点就是傅铭意自己选定的?

他不紧不慢地说:“傅总能否以后不要约曦曦单独见面了?类似于上一次在这里的单独见面。”

傅铭意的瞳孔骤然收缩,冷然地回答,“公事之外,她有和任何人约会的自由,也有拒绝和我单独见面的权利。她和你在一起,不等于你能于涉她的空间。”

孟时扯动嘴角淡然一笑,“草原上的狮子都有自己的领地,雄狮不喜欢另一只雄狮闯进他的地盘。”

傅铭意笑了,“要看这只雄狮是否有能力护住自己的地盘了。”

“没听说过雄狮争地盘,还会一请别的狮子助拳。”

“那就是这只雄狮失了民心,占了不该占的地盘。”傅铭意眉梢扬了扬,眼睛里充满了挑衅。孟时与傅铭意剑拔弩张。车窗外阳光浓烈,两人嘴边的笑容都那么冷,窗外的阳光都温暖不了分毫。

“你知道有人拍照片对不对?你明知道这样的照片会引起误会,你对她一点怜惜都没有?”

“我给过她选择的机会,很遗憾,她选择了你。爱情不在,我必须保住事业,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傅铭意心里叹息,他当然知道是谁请人来拍照片,但他不能说。

孟时真想一拳揍过去。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不耐烦地接听,目光中的惊骇越来越盛。他缓缓转头望向傅铭意,后者掏出烟吸上了。

同样的一天。上午的太阳还新鲜娇嫩着,像初吐蕊的鹅黄花瓣,明艳温柔。冯曦在办公室慢条斯理地修改着情况说明。

两名警察出现在公司,点名找她。

为什么要找她?牵涉到经济犯罪吗?会以什么罪名起诉她?冯曦脑子里飞快地过滤了一遍,见傅铭意极自然地接待了两名警察后,望向了她。

他的眼神很复杂,没有丝毫慌乱,但带着一丝怜惜。王铁站在他旁边,颇有点儿幸灾乐祸的味道。

别的同事却露出了吃惊的神色,看着她就像看动物园里的猴子。部门的小高怯生生地说:“冯经理,第二批货渠江确认收货了。”

“嗯,继续按合同执行,有什么事问杨经理和王总。”她心里很乱,和小高说完这句话又平静下来。

冯曦心一横,想,自己什么事也没做,怕什么呢?她收拾了下办公桌,给孟时打了个电话。打电话的时候冯曦心里酸涩不堪。在这座城市里,她唯一能打电话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芝华,一个是孟时。芝华接到电话只有干着急。她无意利用孟时的背景帮忙,但无形中却利用了。

打完电话她轻松地对警察一笑,说:“打给我男朋友的,号码在手机上。”然后跟着他们大方地走了 。

坐进警车时,她发现瞥车也是辆捷达。坐在车眼着不清车外漆的颜色,冯曦望向公司人楼想,和坐孟时的车有什么么不同呢?

还是有不同的,车上两名警察不说话,故意给她形成一种心理压力。

冯曦回想自己八年来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经历。她是小心谨慎型的,对于经济纠纷合同法不说是专家,也算摸得熟了。她也懒得说话,在脑中一遍遍回想渠江合同中有无自己疏漏的地方,于是心情再一次变得平静。

辖区公安局里,冯曦默默地打量着审讯室。简单的小房问,她坐在独椅子上。两名警察坐在她对面。她身后的窗户装着简单的铁栅栏,空间变得狭窄,直接给人无形的压力。

两名经侦处的警察拿出纸笔做笔录。手里都拿着笔,像是一人记漏了另一人还能补充。开头的问话很简单,在冯曦看来近乎是诱供。

报完性名、职业、家庭住址等基本情况后,一警察严肃地说:“说吧,你的情况我们己经了解了,自己交代的话将来对你有好处。”

两名警察都还年轻。其中一人长得还蛮帅,眉眼与孟时依稀相似。她看着他,想起电话里孟时镇静的声音,唇边悄悄浮起笑意。

“说吧!”

瞥察的催促让她又看了眼墙上的标语。冯曦想起“坦白从宽,牢底坐穿”的话,轻轻笑了笑,“你们都了解了,还需要我说什么?”

对付这样的人,两警察显然极有经验。他们也笑,“你是打算放弃自己申辩的权利?”

“总要有问题提出来我才能申辩不是?我连为什么要找我询问都不知道,让我说什么呢?”

“你要弄清楚,你现在说和你以后说面临的处境是不同的!”

“好吧,我现在说,可是,你让我说什么?”

显然她并不是被他们几句话就能吓住的。一名警察用笔敲了敲桌一子,说:“那好,我来提醒你,说说你从江氏建材收了多少好处吧?”

“我没收让我说什么?警方不是可以提调我的银行存款记录吗?你们可以去查,看看里面是否有大笔资金”江氏建材的好处?是准想诬陷她?江瑜珊?因为孟时?冯曦笑了,“如果意外多了笔我现在不知道的钱,建议你们查下汇款人是谁,再查一下为什么会汇款给我。”

她提防若有人栽赃陷害。有心陷害的话,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在她印象中,银行卡上只有一万多块钱,信用卡上没钱。

“钱一定会在你银行卡上吗?付你这笔好处费必须通过银行汇款划账的方式?你以为我们什么证据也没有就能随便找你?”

冯曦的脸色变了。她板着脸,目光锐利的看向问话的警察,冷冷说道:“同志,有证据你可以提请警察院办逮捕证起诉我。没有证据,你最多拘留我三天。如果拘留时间长了,我无罪,我在这里的每一天你们都要赔偿我的误工费!没有证据胡乱拘留人经媒体报道出去,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我诚心诚意地配合你们的工作,大家都只是靠工作养家糊口的,你这样说话我没办法合作。”

两警察对看了一眼,再看冯曦时眼神就冷了。这个女人一点儿也不好对付,不像有的人,才开口问就开始哭,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大堆。像冯曦这种反应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理直气壮,清清白白,另一种是负隅顽抗的大鲨鱼。既然已经立了案,她的嫌疑又最大,两人的眼神跟着兴奋起来。

“顽抗起作用吗?为什么没有找别人就找你?不妨透露一点儿情况给你。这是你们总公司报的案!你经手的合同,你找的江氏建材,当然你的嫌疑是最大的。你仔细想想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冯小姐,知道什么是职务侵占?一百零二万巨额足以判重型了。你要想明自中间的利害关系,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护你。”

话说到这儿,冯曦便明自了。她眼前浮起王铁豪迈的笑容。她差一点儿被他的江湖义气耿直性格打动。在指导傅铭意设下的圈套时,她对王铁还心生歉疚。

是他找她回的公司,一手把她扶上经理位子。王铁不是为了对付杨成尚,找她回来是为了针对傅铭意。她会被他形容成什么模样?公司老总的情人,扯虎皮张大旗,肥了四人损了公司利益。是警察认为她是个小经理呢,还是有人刻意提醒说她背后还有大鲨鱼?他们都盼着她说出傅铭意。

真真一群妖怪,她是最先冲上去受死的炮灰。

傅铭意已经知道了吗?他看向她的目光是那样怜惜,他早知道这个结果了?他没有提醒她半句,让她没有半点儿思想准备,让她在公司众目睽睽之下被警察带走。他这么有把握自己不会出卖他吗?

她想起很多电视剧里演的,女人发了疯,拼着一身剐也要让负心人付出代价。牵头的不就是他吗?公司老总才是幕后黑手,她是个合同执行者,一无所知,辩好了没准儿还能无罪释放。

可惜她太冷静。她犯不着。她还有美好的人生,美好的爱情。

想起孟时,冯曦的心如浸在温水中变得柔软起来。她轻笑着说“我只有一句回答,这是诬陷而己。”

警察也不着急,如果每个犯罪嫌疑人进来就竹筒倒豆子供认不讳,办案也就没有难度了。其中一个警察合上了纸笔,两人低声说了句什么。一名警察出了门,回来后拿着印章还新“去哪儿?”冯曦明明知道,仍然问了声。

警察笑了,“不老实交代当然只能带你去拘留所反省反省了,你以为可以在审讯室里打地铺?”

冯曦反唇相讥,“知道,在这儿问话不就是怕我跳楼自杀脱不了干系嘛?”

警察被她说笑了,“哟,你对咱们还挺熟悉的嘛!”

冯曦不发一言跟着他们出去,心想,她父亲就是县公安局的,她当然清楚办案程序。

“孟时,警察找我,我要去趟公安局。”

孟时在和傅铭意谈话时接到了这个电话。他倒吸一口凉气,电话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他迅速地止住了自己的惊诧,轻声说,“别怕,我马上找律师来。曦曦,别怕。”

孟时的镇定让玛曦心安。看到两个警察己走到了办公室门口,她轻声说:“我想吃跳水兔了。明天我们去吃好不好?”

“好!”她的话让孟时心酸,胸口被揉搓出一种他能形容的痛楚。他挂断电话后又沉默了。一波又一波的愤怒像潮涌,江家、孟家、田大伟、傅铭怠,每一个人都对她下手。她做了什么了?就因为和自己在一起吗?

傅铭怠把窗户开了条缝,掏出烟问.孟时:“吸吗?”

孟时掏出自己的烟点燃。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想这中间一定还有什么是他不明自的。

“有人报案说她收了江氏的好处,已经立案了。我心知肚明,她没干过。”傅铭意听到他和冯曦的对话说道。

孟时脑子里充满了冯曦的声音,她想吃跳水兔。他第一次亲吻她就是在山野人家。那一次她气跑了又回头找他,她惴惴不安地等在他的车旁,不好意思给他打电话,她是那样矛盾,那般懦弱地接受着这份感情。一直以为是他在主动,一直都觉得是他苦苦地追求着她。冯曦一次次现实的考虑叫他心焦,叫他无时无刻担心她的拒绝。直到现在他才恍然大悟,她付出的比他多出数倍。她敏感柔软的心要踏出这一步比任何人都来得艰难。

他怎么能不保护好她?

孟时转过身,面对着傅铭意平静地说:“还有什么话你赶紧说。我想你能来应约,应该有话对我讲!”

不是他觉得傅铭意有话对他说,而是父亲说,傅铭意能让他清醒!

“在杭州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在想,你这个人不简单。第二次看到你,开着辆出租车,晃眼一看以为是出租车。当时就在想,你绝对不会是以开出租车为生的人。只不过,我没想到你的家族实力这样强。”傅铭意心平气和地说道。

“这和曦曦有关系吗?”

“当然有。你想和她在一起没有这么简单。”傅铭意的手在空中虚画了一下,考虑了会儿说,“上一次在这里时,不仅是上一次。我去杭州的时候就很想告诉曦曦一些事,后来就一直没机会了。我想,她可能也听不到了,对你说也一样。”

研究生毕业后,傅铭意去了上海。他野心勃勃地想在上海赚到足够的资本,他并不想带着冯曦一起。分别时,他让她等他。

“我进了一家公司——世界排名五百强的国资企业。从基层的业务员做起,拉订单完成任务获取高额的奖金是我的目的。我认识了我太太,那会儿她是我的竞争对手,比我大三岁,非常精明的一个女人。初生牛犊不怕虎,我用尽浑身解数去抢,最终还是输了。接下来事情顺利得让我直呼时来运转。我接二连三签下了好几笔订单,升了组长。我仿佛看到了前程似锦,哦,说前程似金才对。紧接着又一个消息传来,我带着我的小组全力攻关,就像渠江的订单一样,前期有两个亿的采购量。而这时,我意外地发现供货商是她,从竞争对手到合作伙伴,我们就熟悉起来。”

孟时心里一紧,打断了傅铭意问道,“你不会告诉我,供货上也出现了和渠江一样的事件吧?”

傅铭意嘲弄地笑了,“是,一模一样。当时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天塌下来的感觉。集团合同规定,这笔高达两百万元的赔偿金必须由我来负担,我赔不出这笔钱,公司会起诉我与我太太勾结作案。我找上门,找到我太太,说尽好话,说尽了我的窘况。我赔不了这笔钱。我太太微笑着告诉我事情的真相,说她喜欢我,一切都是她操控的。我拿不出两百万没关系,只要我娶她就行。她不是很漂亮,很瘦,整个人像把锋利的刀。我热血上涌地说,你送我去坐牢好了。她不怒不恼,优伤地对我说,如果她能健康地活到老死,她绝对不会用这种方式来追求她喜欢的男人。”

孟时哑然。这个女人临死也要疯狂一把。他有点儿理解傅铭意当时的处境了。换了是他呢?孟时轻摇了摇头,他不是傅铭怠,他宁肯去坐牢也不会娶这样一个疯女人,不管她有多爱他,

不管她有多可怜。

他的神态举止全落进了傅铭意眼中。傅铭意冷冷地说:“你没有遇到过我这样的挫折,就算有,你也有家族出面为你摆平,我家很普通,别说卖房子,就算身上的血卖干了也卖不出两百万。我面临两个选择,娶一个富有的女人,或者被公司起诉。没有进过监狱的人会情不自禁地恐俱。只有小说里才会有那种拿坐牢当度假,出来又是一条好汉的想法。我害怕,非常害怕。有过这样的案底,我这一生就完了。我太太求我,求我陪着她,她也害怕。钱再多也买不了建康。威逼利诱再加上对她的怜惜,我答应了。明知道会让曦曦伤心失望,但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坐牢的勇气,没有对曦曦说这件事的勇气。是我选的路,我必须承担责任。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曦曦。她的照片一直放在我的钱包里。我太太知道,她只是说,她对不住曦曦。她前年过世时才告诉我,她因为好奇,曾经私下去看过曦曦,意外地被田大伟发现了。田大伟告诉她.他爱曦曦,曦曦也爱他,他们过得很好。我就一直以为她很幸福。因为选择的不同,我和她走上了两条路。她既然有美满的家庭,我绝不打扰她。直到来到分公司,知道她离婚后,我才想着或许我和她能重新开始。”

傅铭意的语气一直很平静。他用平静的语气说完他的故事,没有优伤也没有懊恼,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也或者那是他从前的故事,影响不了他现在的心情和决定。

“我能对你说的都说了。孟时,王铁早知道了我和曦曦的关系。他反将一军把曦曦逼到了当初我所处的困境中。总公司出面报的案,现在已经立案了。我所在的分公司隶属于总公司,我没有权利去撤销案件。也许我也面临着被牵涉进去的可能。”

孟时冷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当初与江氏合谋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过这一点?”

他想到了,只是,他还是要这样做。

这是一个完美的局。输了,不仅冯曦会被冤枉坐牢,他也会从CwE 公司消失。赢了,皆大欢喜。

傅铭意没有理会孟时的冷嘲热讽,继续说道:“如果江氏一口咬死,那么,这口黑锅曦曦背定了。他们会说他们是被曦曦用订单威胁着不得不这样做,一百零二万在账面上走一圈洗干净了再返给冯曦当回扣:不是没有可能,江瑜珊签的合同,执行合同的人不是她,她在外地玩。江氏推个替罪丫出来,他获罪一定会比曦曦还轻。牵涉到我,我会推得干干净净,因为渠江合同从一开始我就指定让王铁负责。就凭她和我的暧昧关系,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这件事上,王铁赌我对曦曦不忍心,想让我认输出局。不过,我不打算向他低头。我有我的立场,我决不能倒在这件事情上。所以,是以至此,我无能为力。”

他向王铁低头认输又怎么了?孟时逼视他,礼器随之泻出,手已紧捏成了拳头。他咬着牙,两颊隐隐抽动。他想不明白傅铭意为什么不肯救她!

“你怎么忍心?!你疯吗?她何其无辜!八年前你不声不响抛弃她,中间因为你老婆又让田大伟恨上了她。她好不容易重新开始恢复自信,你怎么能和王铁联手毁了她?!你和王铁暂时和解有什么不行?”

“因为,我不想再放弃她!”傅铭意掷地有声,平静的面容被他提高的声音打破。“八年,你明白吗?我每天看着她的照片疯了似的想她。那种悔恨每天都让我痛!我是疯了!她坐牢,我等她? 而你行吗?你的家族会接纳一个离过婚又坐过牢的女人?! ”

孟时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一拳挥了过去。傅铭意下意识地伸手挡住,身体咚的一声撞在车门上。孟时扑了上去。

两个男人在车里扭打起来。傅铭意卡着孟时的脖子,膝盖一顶着他的肚子。孟时压着他的腿,一拳拳往下狠揍。傅铭意挨了重重两拳后,终于蹬开了孟时。他吐出口中的血沫,大吼道:“为什么不怪你自己?为什么不想江家怎么就这样愿意与我合作布局?你对她好?你对她好,你父亲就要找人拍下我和她的照片?!”

孟时缩在驾驶座上喘息,目毗欲裂。拍下照片的人是父亲?! “为什么?! ” 他吼叫出声。

傅铭意揉着胳膊咳笑起来,“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她离过婚不配嫁进孟家!我不说,那照片就会让你对父母内疚,你就会体凉他们的心情,还会成为他们将来逼退曦曦的一张牌!你父母把这种照片往曦曦面前一放,什么话也不用说,她再爱你也会走!她绝对不受这种折辱!你出生在了一个好人家,你孟家少爷找的女朋友哪怕进不了孟家的门,他们也不准外间流传她半句不是!你家威逼利诱让田大伟俯俯首就范。他们不是护他,是护你!生怕有人拿

她攻击你半句!”

孟时不敢置信地听着。他都听到了些什么乌漆抹黑的肮脏事呢?他的女人,被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有的为财,有的为利,有的为了面子,有的为了个人私欲。孟时终于明白了田大伟变态的心思。他还算好,他疯狂地折磨冯曦,最终又现实地想过平静日子,所以提出离婚放过了她。傅铭意被八年前的变故折磨到现在,脑子里只贪恋着学生时代的清纯恋情,固执地想要霸占她。江家被傅铭意以利相一诱,顺势而为,决意报复。自己父母好面子,坐视不管,任由事态发展,巴不得她坐牢,绝了自己的念想。

而他现在却是这样想她。

思念如此强烈,就像刀笔一直地刺进了心脏,对冯曦的心疼叫孟时浑身战栗。

傅铭意从怀里掏出钱包,露出里面冯曦的照片。他的手指轻轻地从照片上抚过,像抚摸着她的脸。

她以前是这样的叮爱。孟时第一次看到冯曦过去的照片,比现在还要瘦十来斤,脸更小,胳膊纤细,腰盈盈可握,没有现在看上去成熟丰满,有着比现在更明媚单纯的笑容。他如饥似渴地看着她。

“你没见过,对吗?你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曦曦!她是我的,就算你抢走这张照片,她,也是我的!”傅铭意听到牙齿对挫的声响。他恨孟时,恨他乘虚而人先他一步抢走了冯曦,恨自己不得不这样做。

孟时想起冯曦在溪边用石块打水花的情景。他笑了,笑声越来越大,笑得傅铭意吃惊地望着他。“你错了,我见过的。拿着你的照片滚!我要的是活生生的她!你给我记好了,她是我的女人!”

傅铭意冷笑,“你想与我争,赢面不大。你只能去求江瑜珊别落井下石。我想江氏会乐于看到你的选择,他们白得一百零二万,不用牺牲一个人还出了口气。”

“你以为我离开她,她就能和你在一起?”

“她已经累了,孟时,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再次受到这种打击,她会直觉地奔向安全可靠的怀抱。曦曦对我未必无情。你离开她,我等着她。今天不行还有明天,她只是个女人,她需要一个能护着她的家。和你在一起吧,还要面对你父母亲朋的异样眼光,和我在一起,她至少不会这么累。”。傅铭意说完,深浑看了孟时一眼,推开车门踉跄着离开。

孟时望着他,眼里露出野一兽一般的噬血杀气。渐渐的,这股杀气消退,孟时往后一仰,头重重地撞在靠背上。他一下下撞着自己的头,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她一直拥有那样的笑容?痛苦袭来,他张大了嘴,胸口闷得快要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