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前一天,唐让让从祁衍的公寓搬回了家。
新年,还是要跟家人一起过的。
虽然她也舍不得祁衍。
但祁衍也有家人,他也得回去,和父母,弟弟,爷爷一起过年。
虽然那个家支离破碎,四处漏风,祁衍嘴里嫌弃,但心底里,还是有感情的。
不然他不会每年都遵守承诺,和亲人相聚一次。
哪怕每次都被孟溪则和祁厉泓闹得不欢而散。
唐让让彻底清闲了下来,没了家里的阻力,没有课业的压力,她全部的精力都可以放在唐雅芝身上了。
他们家还是很注重新年的,尤其是唐明治,一个混血,反倒对中国的节日情有独钟,每次都早早的做准备,张罗的格外积极。
除夕前一天晚上,他们就开始活馅,擀饺子皮,包饺子。
除夕当天谁都想轻松轻松,不愿一整天都忙活在厨房里,所以那天的饭和菜,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唐汀汀从来不参与做饭这项活动,她依旧很忙,而且也讨厌油烟味。
高薪高压力。
唐汀汀穿着睡衣,绑着还湿淋淋的头发,靠在厨房门边,一边打电话一边看着父母和妹妹忙活。
“明天除夕是吧,茜茜是不是在剧组?让她开个直播,给粉丝点福利。”
“你放心,没多少年轻人看春晚。”
“李锋呢,休假别真当休假了,至少发条微博跟粉丝互动一下,自拍至少三张,说不定还能占个热搜。”
“我们公司参加春晚红包活动的有几个?让他们意思一下就行,别忘了给之前呆过的剧组群发红包,维持好关系。”
“还有粉丝群,以公司的名义,给他们发点周边,别让艺人出面,周边上可以宣传一下新戏。”
......
念叨完需要处理的工作,唐汀汀放下手机,一抬眼,拧着的眉头舒展开,目光也渐渐温柔了下来。
唐雅芝擀好了饺子皮,唐让让和唐明治在包。
唐雅芝念念叨叨道:“哎哟,你看你们俩包的,一点都不圆,看我这个。”
唐明治不服:“我这不是包的挺好吗,我在外头吃,人家也包长条形的呢。”
唐让让哼道:“你说爸包的不好看就算了,我明明很厉害好吗,怎么说我也是美食主播。”
唐雅芝毫不留情:“你那个美食主播,还不是吃出来的,你做什么了天天点外卖。”
唐让让逞强:“反正我会做,我就是没时间。”
唐雅芝直起腰来,回头看了唐汀汀一眼:“你还比你姐好点,你姐是连方便面都不会煮,宁可饿着也不动手。”
唐汀汀一点也不羞愧,依然笑盈盈的靠着门框,手里捏着手机,没有半点要动手的意思。
唐让让无奈的摇摇头:“拜托,像我姐这种女强人,哪有时间自己做饭啊,请个厨师好了。”
唐雅芝还是老想法,总觉得外面做的东西不卫生不健康,自己做的才是最好的。
“那能一样吗,将来自己成家了不得做饭啊,自己做的,给人感觉也不一样。”
“我姐学什么不快啊,她要是想学做饭,肯定也是一级厨师了。”
唐汀汀撇了撇嘴:“我不,我宁可饿死也绝对不自己做饭。”
“都二十七了,还这么不成熟。”
唐雅芝念念叨叨的,又去帮着包饺子了。
唐让让知道,唐雅芝还是操心唐汀汀的婚姻大事了。
毕竟二十七,在唐雅芝眼里已经不小了。
她不知道又从什么地方听说,女人过了二十八,再生孩子危险就大了。
但催又不能催,说又不敢深说,一边着急,她一边还恋恋不舍。
现在多好啊,像这样,过年的时候两个女儿围在身边多好啊。
热热闹闹的,甭管干不干活,一个人说句话,就有过年的气氛了。
但她又不能因为自己,耽误了孩子的一生。
唐雅芝酝酿片刻,冷不丁的问道:“哎汀汀,你要不要给小顾打个电话?”
唐汀汀皱了皱眉:“我给他打电话干什么?”
唐雅芝只当唐汀汀还不太喜欢顾野,或许是嫌他年轻,阅历低,工资不高。
但男人嘛,总是要慢慢成长的,现在想找个事业有成的,人又好的,哪儿那么容易,多半都结婚了。
她还不知道,顾野是星创的太子爷。
“过年了嘛,我看小顾对你挺顺着的,脾气也好,你也别为那天的事生气了,不怨他,他又不知道让让没跟我说。”
唐雅芝苦口婆心的劝。
唐汀汀难得能带个男人见见人,还是个长得挺好挺精神的小伙,唐雅芝不舍得她就这么错过。
唐汀汀无奈道:“妈你就别操心了。”
哪用得着她主动去说过年好,顾野早就发信息过来了。
还说什么今天晚上跟公司几个高层吃顿饭。
唐汀汀想回家陪着父母,就给拒了。
唐让让突然叫道:“哎哎哎,我爱吃煮的,别全蒸了。”
唐雅芝已经拎起几个饺子下锅了。
“今天还没到除夕呢,吃什么吃。”唐雅芝嗔道。
唐让让眼神委屈,眼巴巴看着锅里的饺子:“那你为什么要做啊。”
唐雅芝轻咳了两声,一连放了二十个饺子进锅里,才道:“你不是说,祁衍一会儿过来吗?”
祁衍的确说,回家之前过来看看她。
“给他带点饺子尝尝。”
唐雅芝轻轻叨咕,小心翼翼的把蒸锅的盖子扣上。
升腾的热气在她脸前渐渐消散了,她的头发丝上,还坠着水蒸气氤氲的潮意。
唐雅芝擦了擦手,也不擀皮了,专心看火,好像这锅里蒸着什么极重要的东西似的。
虽然她之前那么排斥,但既然认可了,就把祁衍当做唐让让未来的丈夫看了。
她得对祁衍好一点,让祁衍对她女儿更好。
唐让让放下手里的活,看着唐雅芝日渐老去的背影,眼睛一热。
祁衍到的很准时,而且还带来不少东西。
司机帮他一起,把那些水果,年货,营养品搬进家里来。
整个阳台都塞满了。
唐汀汀无奈道:“我说祁总,这些够我们全家吃一年的了。”
祁衍垂眸道:“我没经验。”
他的确第一次给丈母娘家送礼物,不知道该送什么,太过昂贵的,又怕不接地气,太接地气的,又怕不够庄重。
所以就什么都买一点,一不留神凑了一堆东西。
唐雅芝赶紧笑呵呵道:“没事没事,这些我都喜欢,我和她爸年纪大了,都说要补维c,我们俩天天吃。”
唐让让才不管那么多,她撑着两只白花花的手,靠在祁衍身上蹭了一会儿。
祁衍的大衣还带着外面的寒气,但他身上那股干燥的味道,混合着冷风的清冽,真的好闻。
祁衍抬手,摸了摸唐让让的头:“在包饺子。”
唐雅芝赶紧去厨房,把那个盛着饺子的保鲜盒取了出来:“三鲜馅儿的,蒸出来一笼,你带着路上吃。”
饺子熟了之后,唐雅芝就小心翼翼的把它们放到保鲜盒里,摆的整整齐齐的,在窗边凉着。
现在不冷不热,正适合吃。
祁衍看了看唐让让。
唐让让道:“你带着吧,我妈特意给你留的,我们今天都吃不到呢。”
祁衍眼底带着些笑意,伸手接了过来:“好,谢谢阿姨。”
手里的饺子温热,驱散了他掌心的凉意。
屋里的温度也很高,渐渐的,他甚至觉得有点热了。
他实在是太不习惯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了。
让人不禁开始羡慕。
如果能在这样的家庭里过年,会不会很开心?
祁衍不能待太久,孟溪则还等着他。
虽然明知道他是来唐让让家里拜访,但孟溪则还是没说什么。
祁衍陪唐家人聊了一会儿,就不得不走了。
他贴了贴唐让让的额头,低喃道:“想你。”
唐让让当着家里人,不好做什么太过火的动作,只能轻轻捏了捏祁衍的手,表达不舍。
和唐家人依次道别后,祁衍下楼,坐回了车里,手里还端着那一份热腾腾的蒸饺子。
孟溪则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不舍得?没关系,在你爷爷面前装个样子,就可以回来了,我们都可以回来了。”
孟溪则和祁厉泓破裂的关系,还没有告诉祁老司令。
虽然没说,但言语和动作上的疏远,已经表露无遗。
可祁老司令还是没说什么,依旧每年等着他们来吃年夜饭。
哪怕每年,他们都过得不痛快。
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家人是这副样子的,包括祁衍。
他抬了抬手里的饺子:“唐让让妈妈做的,吃吗?”
孟溪则把头扭了过去。
她虽然无法拒绝祁衍和唐让让在一起,但不代表她甘心吃瘪,被自己儿子耍的团团转。
祁衍也没强求,自己夹了一个,放进了嘴里。
唐雅芝做的饺子,是那种很家常很家常的味道。
和任何一个五星级厨师都不一样。
但祁衍觉得很好吃。
车内狭小的空间,很快飘满了饺子的香气。
连司机都不由自主的吸了吸鼻子。
孟溪则当然也能闻到。
她还没吃晚饭,身体自然承受不住香味儿的诱惑。
不由自主的,她转过了头,看了一眼。
饺子包的嘛,倒是一般,有长条的,有元宝的。
但是蒸的很好,饺子皮仿若透明似的,硬挺挺的包裹着馅料。
不油,但香味儿十足。
孟溪则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祁衍一连吃了五个,大概也很喜欢吃。
孟溪则很少见祁衍这么专心致志的吃东西。
她这个做母亲的,都不知道祁衍和祁彧爱吃什么东西。
他们似乎什么都能吃,什么都不挑。
但现在,她能分明感觉到,祁衍爱吃这个饺子。
真有这么好吃?
孟溪则默不作声的,用手指捏了一个,放到了嘴里,一边掩着唇,一边咀嚼。
大概是饿了,她觉得这个饺子果然很好吃。
她难得没有嘴硬,给了一个中肯的夸奖:“还不错。”
祁衍眼底含笑,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把饺子递到了两人中间的位置。
孟溪则道:“我以为你没什么爱吃的东西呢,原来爱吃饺子。”
祁衍静默片刻。
就在孟溪则以为自己听不到回应的时候,祁衍缓缓道:“有,四岁的时候,云吞面。”
孟溪则一怔。
祁衍四岁的时候,她和祁厉泓还没有撕破脸,他们之间还没出现不可逆转无法调和的裂痕。
她是想做一个贤良淑德,没有大小姐脾气的母亲的。
心血来潮,她赶走了保姆,自己动手,给祁衍做云吞面。
太不成功了,忘记放盐,云吞的皮也都裂开了。
一碗面乱七八糟的,跟保姆做的天壤之别。
但祁衍还是吃了,很艰难的吃完了。
这之后,孟溪则也有自知之明了,为了不给祁衍的胃口找麻烦,就不再尝试下厨了。
祁衍也没想到,那是他唯一一次吃母亲亲手做的东西。
这个机会,祁彧从来都没有过。
可能是太珍贵了,再回想起那碗云吞面的时候,祁衍竟然觉得滋味不错。
又过了几年,他觉得大概很好吃,不然自己不会念念不忘。
成年后,他笃定的认为,一定是太好吃了,但小时候,却不知道珍惜。
孟溪则很不习惯温情。
她的人生,幸福都在前二十五年,成长是痛苦的,已经几乎磨灭了她从小构架的幸福的影子。
她不止一次的后悔,到底是人生哪个转折点走错了,才走到今天这步的。
思索来思索去,她觉得,自己最不应该嫁给祁厉泓。
如果不嫁给祁厉泓,也不会被犯罪分子钳制,更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丈夫,放弃她,选择救其他被困的民众。
祁厉泓没错,她也没错,是他们的婚姻错了。
她这么小肚鸡肠的人,就不该嫁给一个大无畏的英雄。
她再也说服不了自己,和那样高光伟岸的人在一起。
她觉得自己满心的恨意,怒意,仿佛一滩乌黑的水,快把她吞没了。
成长的残酷和痛苦,她体会的淋漓尽致,遍体鳞伤。
她讨厌二十五岁之后的日子,每一天。
可这之后,有祁衍,有祁彧,如果真让她重活一遍,她又不知道自己舍不舍得了。
祁衍靠在椅背上,微扬着头,看着窗外闪烁的路灯。
“我知道你不容易。”
一直知道。
不然,当初祁彧可以逃离孟溪则,难道他就不能吗?
只是他比祁彧见的更多,体会的更多,知道的更多。
他见过孟溪则温柔,亲和,慈爱的时候,才明白,她变成这样,是受到了多大的刺激和打击。
所以他才不舍得,不能离开孟溪则。
人人都说他感情淡薄,共情极差。
但真正在身边的人,他一个都没放下。
他小心翼翼的,艰难的把他们护在手里,努力呵护着,像一个捧着珍贵糖果的孩子。
除夕前夜,年味浓郁。
路边的树干挂满了闪烁着的霓虹灯,斑斓的色彩散落在附近的雪地上,车轮压着地面咯吱咯吱响。
一路错落,一路斑驳。
这一条路,偏偏格外繁华,能看尽万家灯火。
午夜十二点,车还在路上,孟溪则已经疲惫的睡了过去。
睡着之前,还不忘将自己的羊绒围巾,搭了一半在祁衍腿上。
祁衍的手机微震,他睁开朦胧的睡眼,隐约看清。
洋娃娃:“祁衍,除夕到了,我爱你。”
祁衍睡意未消,动唇呢喃:“嗯,我也爱你。”
然后手机一滑,他又缓缓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