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祯禧这边陪着家里人吃饭,她蛮喜欢吃海鲜的,老爷子吃的不多,就是喝点汤水吃了几个虾子,其余的不肯碰,很注意养生了。
等着吃完了,老爷子就跟那祯禧说,“你回家去,看看孩子。”
出来两天了,得回去看看孩子,不能总是挤奶给孩子送回去,当母亲的还是要有当母亲的样子。
“您放心吧,就是您不说,我也是要回去的,我就是出来了,也一直记挂着那小祖宗呢。”
四爷给亲自送回去的,他想看看外孙子了。
瞧一眼怪好的,“你弟弟,也要快结婚了。”
“好都很。”
“嗯,耽误了很多年了,人老实的很,人家给介绍的女孩子挺好的。”
那祯禧说好,心里面却是在叹气的,四小姐当初没了,就这么一个亲兄弟放心不下,如果不是为了救她兄弟,当初那家的人,只怕是没了。
所以,那祯禧一直有愧疚,只是小六这孩子,老实的很,特别的憨厚听话,可是对人的心眼,那是一等一的好。
他也是上过学的,但是无论是多努力,这成绩就那样,还不如五小姐呢,五小姐是好容易去当了个老师。
小刘呢,岁数也到了,也能写会画的,家庭教育的很好,现在很多人没有受教育的机会,大字不认识一个,因此小刘托了冯二爷的福气,去了办公室里面给人家当职员去了,写写东西打打杂的,倒是很用心。
办公室的活计特别的碎,这个喊,那个有要求的,不难,但是心累,不仔细的人,还不一定能干好了,丢三落四的。
可是小刘很满意,他做事情打小就较真,就是性子木讷了一些,倒是干的很好,冯二爷脸上有光,没给丢人了去。
安安稳稳的工作,家里也都在这边,还有一处小院子,那小院子那祯禧说了不要了,以后就是给小六结婚用的。
这一下子,单位里面就有人给介绍了,这是做办公室的,比工人好很多,家里又没有什么负担兄弟姐妹都很有出息,那祯禧别人不知道,小六也不说,他说的最多的就是五小姐。
所以大家知道,他家里有个姐姐是老师,这也好得很,很多人就开始介绍了,因为看着小六确实是好性格。
看好了,然后就结婚呗,没那么多讲究。
那祯禧笑着跟四爷说,“您以后,等着抱孙子吧。”
四爷就笑,“好得很,你早点休息了。”
出来了,慢吞吞的骑着自行车,夜里面带着一点凉,四爷艺高人胆大,骑着二八杠的自行车,哼着小曲儿,快活都很。
富贵媳妇还没生,街道上就有人来了,富贵在柜台上摆货呢,“您找我?进来喝口水。”
街道上的大妈,脸色就很为难了,进了屋子,富贵领着到了后院。
他后院安排了一下,虽然小,但是放了两张小桌子,搭了花架子,闲着没事,朋友顾客来了,喝口茶水也有地方招待,好得很。
“我今天呢,是为了你父亲的事情,自从上次以后,我们就一直查,结果今天刚来了消息。”
大妈说着,从布包里面拿出来一张照片,泛黄色还缺了一只角,上面有个人脸被人用红笔圈起来做了记号,“你看看,这人是不是你父亲。”
富贵拿着,一下子就愣住了,他站起来,走到太阳底下,然后光线打过来,看了好一会,最后问,“人在哪儿?怎么样了?”
他问,心里面咯噔一下,他突然低下来头,心里大概也有数,要是人好好的,还不得喜气洋洋的来,不能够这样哭丧着脸。
“照片是好不容易找到的,我们就知道名字籍贯,当初参军的时候,各部队是有统计资料的,后来人家去查,查出来了,还有这事入伍的照片。”
照片上的二爷,是真年轻啊,跟富贵记忆里面的一模一样的,如今几十年过去了,他都年纪大了,照片里面的二爷还没变化呢。
“后来呢?”
富贵的心口窝里面堵着一口气,上不去,出不来,他难过的很。
“部队是华东野战军,后来日本人攻打南京,前去支援,牺牲了。”
富贵就知道是这样,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子弹不长眼啊,任凭你是多好的手艺,多好的功夫,你腿再快,比不上人家的子弹。
他知道当年的南京战役,日本人攻打的艰难,城里面城外面的人誓死抵抗,这才让日本人在攻城之后疯狂的报复,屠城坑杀了我们同胞几十万,糟蹋了多少人啊。
成为了全国文明的惨案,只是他不知道,他爸爸也在里面,也曾经守着南京城。
他把照片贴着脸,蹲在地上哭了很久。
大妈也不好受,新时期不容易啊,建国不易啊。
“这事儿,你妈年纪大了,我们也不好去说,你看着办吧。街道上已经申请荣誉了,据说南京城外有个先前的乱葬岗,里面有名有姓的烈士都刻在碑上了,可以去看看。”
富贵老婆那么大肚子了,扶着门看着富贵,自己也哭了,受不了这个,她拿着桌子上的照片看,跟富贵不像。
富贵像二舅妈多,跟二爷一点也不像,二爷这个人,但是看照片,就是个英俊的人,眉目之间很是坚毅。
穿着一身军装,在一群人当中,站在最后面一排靠边上的位置,看不大清楚,但是在黑白照片里面的所有人当中,他算得上是年纪大的了。
富贵已经搬到楼房里面去住了,等着吃晚饭的时候,都是他从街面上买菜回来做,然后他老婆看着门,他回家给老太太送饭吃。
晚上的时候,他烫了一壶酒,特特的去饭店里面买了干炸丸子,还有河间府的驴肉火烧。
二舅妈一天到晚的在楼底下坐着呢,她轻易不上楼,上去也没意思,就喜欢在楼底下,没有人说话,但是看着人来来回回的有意思。
“哟,今儿什么日子啊,这么齐全,还带着一壶酒呢。”
二舅妈能喝酒,也爱喝一口,只是年纪大了,自己也修身养性了,海淀的莲花白,不眨眼的喝一壶。
富贵闷着头给她放桌子上,“您尝尝看,我让他们多加了驴肉。”
拿着酒壶倒满了酒,抬头一看,二舅妈已经在吃了,先扒拉开火烧,吃里面的驴肉,年纪大了,吃不了几口,二舅妈就捡自己喜欢的吃,先吃驴肉,再吃火烧。
“就是这个味儿,我今儿还在想这一口呢,再去给我把酱菜端过来去。”
她爱吃六必居的酱菜,六必居是老字号了,老北平就爱这一口,里面有一种是八宝南瓜,小南瓜里面放着八种馅料儿,带着一点甜味儿。
吃起来那叫一个讲究啊,南瓜切成一片一片的,馅儿都不会散开的,价格也不便宜。
富贵就去厨房里面切了半个,年纪大的人了应该少吃一点,可是都这么大年纪了,年轻的时候家里穷,破落户没得吃,现在家里有钱了,想吃点就吃吧,紧着吃还能吃几口啊。
他一直伺候着二舅妈吃饱了,收拾好了桌子,碗筷也都收拾好了,二舅妈有福气的很。
“妈,跟您说个事儿。”
富贵手湿漉漉的,在裤子上擦了擦,二舅妈就讨厌这个,“你就不能擦干净手去,非得这么邋遢。”
觉得旗人的贵气,富贵是一点儿也没有。
“您看看这个。”
富贵轻轻的把照片放在茶几上,眼睛一下子就酸了,自己坐在那里捂着脸就开始哭了,他爸早就没了,照片都没有一张,多少年了,他都快忘了。
走的那个年头,也不留行照相,你就是问二舅妈,二舅妈也记不清了。
可是二舅妈头发丝都白了啊,上面的二爷还是那么年轻。
二舅妈看着那一群穿军装的,就知道了,她手本来就不稳当,拿着照片的手一直抖着看不清,她就自己蹲下来了,然后照片放在桌子上,戴着老花眼镜,一点一点的看。
“南京战役的时候,牺牲了,兴许是在城外的乱葬岗里面。”
二舅妈一下子就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没了啊?”
“没了。”
二舅妈就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的看着那照片。
她娘家当初早就是破落户了,等着她结婚的时候,也只能在破落户里面扒拉着结婚。
一眼就看中二爷了,没别的,人长得好,一身正气啊。不抽大烟,不吃喝嫖赌,她家里打听了,还是学过武艺的,好身手。
满意的很,就这么嫁过来了,她欺负了二爷一辈子,家里大小事儿她做主,二爷也不管家里的事儿,他就是每日里,和四爷一起在街面上混,也干不出来什么大事儿。
还算是满意,她就怎么也没想到,这人,最后怎么就走了呢。
嫁进来的时候,知道他学武的,看他一早练拳,身板儿好得很,她还想着自己兴许熬不过这人呢,没成想,倒是他先走一步了。
富贵给扶起来,二舅妈就一直拿着那照片看,跟富贵说话,“你瞧瞧—瞧瞧,你爸爸他——”
你爸爸他好看的很,尤其是穿军装的时候,真精神啊。
可是二舅妈说不出来了,她哽咽着,想着这糟老头子坏得很,一声不吭对不起他们娘儿俩。
她一晚上没睡,第二天就要去南京。
富贵抽不出时间来,老婆马上就生了,家里生意也不能关门。
“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去,我知道路,我知道的很,这天底下,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富贵怎么放心呢,家里可是实在是挪腾不开了,说是等着生了孩子再去,二舅妈就不让,她自己去。
没办法,四太太打电话,让四太太陪着从上海那边去南京,正好陪着找找。
老太太自己去洗手间,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富贵看她拿着个大包袱,这年头,谁出门还带着包袱片子啊,去自己屋子里拿了行李箱来,准备放行李箱里面去。
结果打开包袱就看到了,里面鼓囊囊的是个大棉袄,很大很肥了,一看就是男人穿的。
二舅妈正好出来,把棉袄又叠起来了,一边弯着腰放行李箱里面,“还是这个方便啊,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富贵不忍心,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
“你爸那死鬼走的时候,棉袄我还没做完呢,那死鬼赶着送命一样的,穿着单的就去参军了,没少挨冻。”
那棉袄也不是新的,以前穷,衣服都宽松得很,冬天的时候做成大棉袄穿着,夏天的时候就把棉袄拆下来,穿单的。
这就是改的一件大棉袄,表里都是二爷的旧衣服,只有棉花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