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您去了,多看一看,看看学生有的大的,怕是要欺负人呢。”
“不会的,不会的,大家都是为了学问去的,谁能欺负我们三姐儿不是。”
坐着黄包车就去了,只是路上到底是老父亲的心思,买了几包点心果子,“你记得了,要是有人没有理儿的欺负人,你就跟夫子说,回来对我说也是一样的。”
“咱们不欺负人,也不能白白的让人欺负了去。”
四爷拿着点心果子给同学散了,一个老爷们,抓着糖果满学堂里面散,显得怪滑稽的。
学堂里面的穷苦孩子不少,又是这么大年纪的,没有不喜欢吃糖的,只觉得这叔叔和气的很。
“我们三姐儿小,有不对的地方,你们多帮帮她,只管跟我说就是了,我回去教训她去。”
那祯禧捂着嘴笑,怕给四爷看到嘴里面的窝丝糖,长牙的时候,向来是不给吃糖的。
四爷带着她见过了先生,自己站在门外,好一会儿才走,穿过花园的时候,自己就不动脚了,眼巴巴的看着学堂的位置。
恰好郎大爷观花,不由得哑然失笑,“你啊,你啊,这么大年纪了,怎地这样--”
怎么说呢,这样眼窝子浅,不像是个大丈夫。
四爷瞧着有人,赶紧擦了擦眼角,一看是郎大爷,郎大爷是个很富态的人,每天都是乐呵呵的,最大的烦恼就是寻乐子,找各种乐子玩。
“是您啊,您说我这不争气不是,不说了不说了,只是孩子到底是小,放心不下。”
这话说的郎大爷也有共同语言,“只是年纪小,何苦这么早就送学堂呢,在家里开蒙便是了。”
家里老爷子也好,四爷也好,习得一手好字儿,开蒙是不成问题的。
四爷就有话儿说了,“不一样,还是要老师教导才好,你是不知道啊,我们家里那胖丫头,忒顽劣了,但凡是有什么事儿就眼巴巴的看着你,小猫一样的蹭在你身边,还没你腰高呢,我下不去那个狠心。”
“这作学问啊,还是要吃苦的,严师出高徒。”
郎大爷忍俊不禁,爽朗的笑声透过院墙,震得月季花儿都摇曳着影子,投影到粉墙上,斜斜的拉长着身姿。
“您这是爱女心切啊,爱女心切,走,喝茶去。”
四爷苦巴巴的脸,他这人面相跟性格是一样一样的,表里如一,“哟,合该是我请您的,走,请您去老泰和喝茶去。”
茶馆自来是消遣时光的好地方,一盖碗茶,什么都不要,几位老朋友说说话,最爱谈时政了。
这叫得出来的馆子,都是祖辈上披荆斩棘筚路蓝缕才有的产业,比如说这老泰和,是老掌柜的挑着大茶壶走街串巷,一碗茶一碗茶,一个子儿一个子儿的攒下来的,慢慢地能摆起来茶摊子了,再后来就成了这老泰和,属实不易。
到了黄掌柜这一辈,子承父业,愈发的对老主顾殷勤周到,想着给老泰和发扬光大了另开分号。
“哟,郎大爷,那四爷,有些日子不见您们了,家里都好啊,这眼看着八月半了,我还寻思着哪天两位得空了,去家里请安去。”
八月半是大节日,黄掌柜的捡好听的话说,只听得人心里舒坦,证明啊这心里是有着老主顾的,甭管去不去请安,有这心就够了。
“掌柜的,您客气了,我也好些日子没见到您了,听说您要娶亲了,真是好事儿。”
黄掌柜的年纪不小了,合该是娶亲的,家里开着这么大一个茶馆,生意又兴隆,好些人家姑娘要嫁进来呢,黄掌柜的左挑右选,还是可着门当户对的来,娶了油盐店家里的姑娘。
这无论是什么时候,没有听说过油盐店跟开棺材铺的饿死过人的,旱涝保收。
四爷笑眯眯的,接着嘱咐黄掌柜的,“到时候可一定请大家伙热闹一下,黄掌柜的这些年也不易啊。”
郎大爷就一直乐呵呵的,他家里有的是好茶,但是偶尔也喜欢出来喝茶,听一些新鲜的事儿,思想上也需要进步的,这是极大的乐子。
刚坐下来,就有俩官差来巡查,黄掌柜的哪怕就是心里面再不耐烦,面上也得好好敬奉着,“两位爷,天儿热,赶紧的上茶。”
官字两张口,上下全靠嘴,辫着油光水亮的粗辫子,一高一矮,高的比一般人高点,矮的比一般人矮点,都是可接受范围内的极限,站在一起揣着手不停的摸着怀里的钱袋子的时候,总是看的人心里面发凉。
这么两块料子,背地里大家都喊高个叫竹竿,心里面空空没良心,衣服挂在身上晃荡晃荡的似是野鬼一般,五官出奇的瘦小细长,单看那小小的嘴巴跟小姑娘嘟起来一样可爱,只是话儿永远都是横着出来的。
胖的应该送个圆墩的称呼才是,只是这人胖的那么有特点,就跟一个圆木桶顺着边捏出来了四个褶子,高度跟宽度持平了一般。加上那脸,就跟一个发面馒头一下子摁平了一样,五官也连带着成了柿饼,以至于那小眼睛里面似乎只能看得到钱了。
“别介,黄掌柜的别忙了您,咱们哥俩就是来叮嘱您几句的,这茶馆里面的人五花八门,要是看到那些信教的拳乱,早早的报上来别声张。”
竹竿儿说完了,方墩眯起来本来就没有一厘米间隙的眼睛,“要是有知情不报的,那就是同党,一起论罪砍头吵架,黄掌柜的您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说着那被满脸横肉挤兑的无处安放的眼睛,似有似无的瞄向了柜台。
黄掌柜的陪着笑,“这不能够,要是让我知道哪个是乱臣贼子的,不消的二位亲自说,我自己就扭送到衙门口去。二位先喝口茶,大热的天儿,歇歇腿。”
他有点不是很想给钱,前两天刚来过了,眼看着生意好了点,怎么就又来要钱了,他们家里卖茶水的,从来都是小利小本,一个大子儿恨不得掰成八瓣儿花。
方墩的眼睛立马就从柜台上挪回来了,跟带着一个收缩的弹簧一般的,“黄掌柜的,公事在身,哪里有那功夫喝口茶啊,再说了,这大热的天,喝茶不嫌烫的慌吗?”
这般赤裸裸的敲诈,看的旁边的人没话说,黄掌柜的不想影响生意,这些小鬼得罪不起,耗不起,看了一眼柜上。
伙计立马就拿着红封儿过来,“二位爷辛苦了,天儿热,孝敬二位吃个冰碗果子伍的。”
话还没说完,方墩的袖子微微的一动,钱就不见了,妥妥帖帖的收到自己的袖口里头,“回见了您,黄掌柜的。”
四爷给瞧见了个正着,看的直叹气,“您说说,咱们大清养了多少这样的人啊?”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样的地痞流氓一样的官差,大清多早晚得毁在这帮人的手里面,“您说说,这外面闹拳乱呢,人家打着旗号要到咱皇城里头来,我先前觉得是乌合之众,哪成想,咱们大清就成了这样呢。”
郎大爷作为旗人里面的顶级富豪,似乎是永没有烦心事儿的,他也是带着一些佛系,只不过比四爷佛的更真实一些,因为更有钱一些,身边的人从来都是哄着他高兴的,从来没有这些烦忧。
“不能够,不能够,咱们八旗的铁骑,那么多的骁骑卫呢。”
郎大爷是不关心时政的,他只关心让人高兴的事儿,怎么碰到有意思的东西来打发时间,家里花不完的钱,他爱好一切新鲜有意思的东西,对做官不感兴趣。
四爷没几个主见,“我觉得大概其也是不能够,可是经常心里拿捏的慌,咱们多少辈儿来的铁杆庄稼,怎么就老有人跟咱们旗人过不去呢。”
“这个,这个,大概—大概是为着其他的事情吧。”
这是郎大爷的调调,他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去想了,听别人说也是很好的。
四爷也大概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骑兵了,每个月拿着三两的银子呢,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骑马打仗的那一天,只是想着为什么日子这样好,天底下的人为什么不珍惜,为什么独独跟旗人过不去呢。
熟不知搜刮天下米粮供养的八旗子弟,初衷是为了能好好培养骑兵,能继承老祖宗的本事,骑马弯弓射大雕,牢固保卫着江山千里。
哪儿成想,最后都成了米虫了,醉倒在八大胡同的温柔乡里面去了,连个弓箭都拉不动了。老祖宗打下来的江山,庇荫能有多久呢?
这些问题,很少有人想得到,想到了也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扔到一边去,去瞧瞧黄雀儿,又或者是养一群鸽子,干什么都好,都有意思的很,都能钻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