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姐的长嫂娘家姓柳,因不是整岁生日,柳氏并未大办,只邀请了自己闺中好友,和几家有来往的女眷。
她叫人给沈府送去帖子,其实并不指望那位小姑子能来,只是想叫她知道,不论如何,娘家人一直都惦记着她。
因此,当身边伺候的人,神色异样地来回报,说姑太太来了时,柳氏下意识反问了句:“哪个姑太太?”
“就是咱们府上嫁去沈府的姑太太啊。”那丫鬟低声道,因柳氏的女儿也已经出嫁,她们若回家,下人称姑奶奶,苏伊辈分比她们高一辈。
柳氏嚯地站起,一把抓住那丫鬟手腕,语调急切:“快请进来!”话音刚落,又不放心:“你确定没弄错?”
“错不了,就是姑太太,青莲跟在边上伺候着呢。”
其余女眷正在听戏,未曾留意这边动静,柳氏告了罪,急匆匆往外厅走,边走边交代:“老爷呢?”
“说是珍禽园来了一批漂亮的鸟儿,老爷一大早就出去了。”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玩鸟儿,赶紧打发人叫回来!”柳氏皱眉道。
她这位夫君,在外人看来什么都好,生得貌比潘安,年轻时是都城姑娘们竞相追捧的玉面郎君,就算如今过了不惑之年,家中新来的小丫鬟见了他,还是一个个脸红耳赤,这一点和他妹妹真的像。
他身上又有个爵位,虽然家里境况不比从前了,可比上不足,比下又绰绰有余,更要紧的是,大抵长得好的人,都不在乎别人样貌如何,柳氏姿容一般,只称得上端正清秀而已,可这些年,也没见苏老爷多看哪个女人一眼,就老老实实守着正妻,生了两儿两女。
别的官宦人家,哪个不是左一个姨娘,右一个通房?
因为这点,不说其他夫人奶奶们,就算是她自己娘家人,也莫不羡慕柳氏命好。
柳氏也经常对自己说,该满足了,太不知足,是要遭天谴的。
可这过日子,如人饮水,冷暖只有自己知道。
苏老爷不爱仕途,不爱美人,偏偏爱那些纨绔们的玩意儿,听戏喝茶,遛鸟斗鸡,除了不去花街柳巷,都城里可以找乐子的地方,都有他的身影,有时连着几天不着家,府里大小事务,都由柳氏一手抓。
每每听那些夫人们说,家里老爷又升了什么官,又得了宫里什么赏,家中子弟如何如何争气,柳氏偶尔忍不住会想,若当初嫁了个肯上进丈夫,日子比现在又如何?
她一路想着,一路快步往外走,远远看见垂花门边上的回廊里,亭亭玉立着一个袅娜的身影,仰头望着枝上的桃花,那身姿神态,恍惚还是个十几岁的明媚少女。
苏伊听到动静,偏过头来,微微一笑:“请嫂子安。”
柳氏一阵恍惚。
姑嫂两人近十年没见,柳氏紧紧握着苏伊的手,眼眶发红,除了一句回来就好,竟说不出别的话。
“兄长和侄儿们呢?”苏伊问。
柳氏这才道:“你哥哥有事外出,我已经让人去请了,他不知道你要来,不然必定会在家里等你的。你那两个不成器的侄儿去书院了,等他们回来,我叫他们给你磕头。”
柳氏两个女儿都已经嫁人,如今随夫君在任上,不在京里。两个儿子也将将到了成家的年纪,今日柳氏做生日,特地邀请了一些家里有姑娘的夫人,大家心照不宣。
苏伊笑道:“那我可得把见面礼准备好。”
见她笑,柳氏也跟着笑。
方才心绪激动,不曾留心,眼下缓过来,她才发现,这位小姑子的容貌,竟丝毫不见老去,比起十余年前的稍显稚嫩,现在方如一朵完全盛开的牡丹,明艳照人,绝色绝世,比从前更具倾城之姿,连她见了都忍不住心神波动,若换了旁人,又该如何?
她带着苏伊回到后院,那些女眷们见她回来,打趣道:“什么人值得你巴巴迎出去,把我们一大帮人抛在这儿?”
话音才落,便看见了苏伊,一时间,除了戏台上仍在咿咿呀呀,花厅里一点声响也无,喝茶的、说话的、听戏的,都顿住了动作,甚至有人下意识屏着气,呆呆看着苏伊。
直到不知哪儿发出了一点动静,这才接二连三响起压低的惊呼。
在场的夫人,年纪不小,从前都是见过苏小姐的,只是这么些年她闭门不出,众人几乎忘了还有这号人,猛一下站在眼前,还如十年前美貌,还如十年前绝色,怎不让人又惊艳,又惊吓?
“这、这是……”
柳氏早料到众人反应,只当不知道异常,笑盈盈道:“这是我们府上的姑奶奶,你们莫不是忘了?”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听她这么说,也压下惊奇,纷纷赞道:“你们家姑奶奶的容貌,只要见过一次,终身难忘!”
柳氏又转头对苏伊道:“这些年你不出来走动,好多人都不认识了,来,我给你介绍介绍。”
苏伊脸上带笑,跟在柳氏身边,跟那些夫人问好寒暄。
尽管每个人都对苏伊好奇得不得了,当着面却没有一个人提起,热络过后,大家又坐下来,重新听戏,但恐怕没人的心思还能戏文上。
苏伊例外,她来到这个世界,才发现没有电视打发时间的日子,有多无聊,虽说还能喝茶赏花,可天天喝天天赏也会烦,现在看着那些小戏子,她有点兴趣了。
没有肥皂剧看,就拿才子佳人的戏来凑嘛。
没多久,下人来报,苏老爷回来了,宾客们识趣地起身告辞。
刚离开苏府,便有人叫身边丫鬟去打听打听,最近沈家有没有什么消息,怎么他们二夫人把自己关了十年,突然又想通出来了?
也有人摸着自己的脸,禁不住想,老天爷还真是不公平,将那样一张脸给人也就算了,还偏偏还让人容颜常驻,甚至越发娇妍,活生生把她们这些人,衬成了老菜帮子。
只是那样美的人,命却不好,如此想着,反倒叫人心里平衡了些。
苏伊先前在苏小姐记忆里见过苏老爷,确实是个难得的美男子,等见了面,发现确实如此,那样貌、那气质,放哪个时代都能迷倒一片。
可那气质出挑的中年美男,一见了她,竟然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骂,一会儿哭她可怜的妹妹命苦,一会儿骂背信弃义的孙家一府全是孙子,一会儿骂沈家都是乌龟王八蛋,眼泪鼻涕一块流。
苏伊从一开始吃惊,到后面面无表情看完全程。
也就柳氏好脾气,还给他递手帕,帮他拍背,完了还让人端水给他洗脸,跟对儿子似的。
苏伊忍不住问毛团:“苏家后来为什么家破人亡?”
看苏老爷这样,怎么也不像是干得出犯死罪那种大事的人。根本就是个从未长大的富家子弟,小时候父母宠着,成家了妻子纵着,老了估计还有儿孙养。
这不就是苏伊追求的终极米虫的日子吗?这么久了,她都没实现这个远大目标,结果人家轻轻松松做到了。
她有点酸。
毛团翻了翻剧情,说:“没正面提起,不过看起来,好像是你那两个侄子,卷入了皇嗣斗争。”
“他们不是才十几岁?”苏伊更惊奇了。
现在在位的皇帝五十几岁,依旧年富力强,底下几个皇子岁数不小,因皇后无子,皇帝又一直没有立太子的意思,那些皇子身后的母家势力,难免蠢蠢欲动。
可苏家早就被排挤在权力中心之外,现在家里连有个实职的人都没有,说他们与皇嗣斗争有关,那还真是抬举了。
毛团说:“暂时不清楚,等我追踪他们几天,看看情况。”
“辛苦你了儿子,为娘日后的好日子靠你咯。”苏伊赶紧夸奖道。
毛团团木着一张脸,不是很想理她。
“伊伊啊,是不是沈二那王八蛋又欺负你了?你放心,等哥哥找几个人,再把他套麻袋打一顿,给你出出气。”苏老爷洗了脸,比少女还白皙的脸上,鼻头红红眼眶红红,拍着胸脯跟苏伊保证。
听他这语气,似乎从前就套麻袋,把对方打过了。
别说,他看起来,还真就像做得出这种事的人。
柳氏忙说:“这种浑话自己想想也就算了,还说出来污了小姑子的耳朵。”
“有什么污不污的,我都没说脏话。”苏老爷不服,他天天在外面混,染了一身市井气息,“那王八羔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长得跟猪头一样,把我天仙似的妹妹娶回家,还敢拈花惹草,要我说,就该把他几条腿都打断!”
“行了行了,”柳氏皱眉制止,“越说越离谱,这种话,你也好意思在女眷面前说。”
其实苏伊听着,觉得挺有趣的。
苏老爷不说话时,那通身气派,那俊美容貌,真的能唬人,可一开口,就跟天鹅张嘴,发出癞蛤蟆的声音一样,粗俗二字都不足以形容,反差之大,实在叫人瞠目结舌。
看柳氏皱眉,苏老爷这才收敛了些,只是依旧嘀咕:“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又没直说他卵蛋……”
苏伊低头喝了口茶,假装没听见,省得柳氏尴尬,等调整好面上表情,她才抬起头来,微微蹙眉,又是自责,又是悔恨,“妹妹不懂事,这些年,让兄长和嫂嫂伤心了。”
苏老爷立刻道:“伊伊你没错,都是那姓孙的孙子,和姓沈的王八蛋的错。”
柳氏暗地里直拉他的衣袖,心头无奈得很,谁都知道,小姑子被那两个负心汉伤了心,这人还一口一个孙子、王八蛋,嘴上是骂过瘾了,可戳的还不是小姑子的痛处?
所以说,这些男人啊,一个个心都粗得跟水缸似的。
这几年,苏小姐不跟任何人来往,柳氏也是又担忧又心急,有时也会微词,看不过对方为了个男人,连娘家都不要了,家里白养她那么多年了?
可现在人坐在面前,看着是终于想开了,柳氏到底替她高兴,“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就见外了,只要你好好的,我跟老爷就安心。”
“是啊,”苏伊笑了笑,说,“妹妹前些日子做了个梦,梦见什么已经不记得,一觉醒来,看着窗外桃花灼灼,草长莺飞,阳光明媚,便忍不住想,我这一辈子还长着,真的要像这样熬油一般熬下去么?又想到哥哥嫂嫂,多年未见,不知你们可都还好?只是心里惭愧,实在无颜来见,这才拖到今日。”
一番话说得苏老爷又开始吸鼻子,也为柳氏解了困惑,她先前就疑惑,小姑子为何突然想通了,想来是梦里有什么幡然悔悟的境遇。
只是还有些话,她没问出口,既然想明白了,那以后准备怎么办?是继续在那府里做二房夫人,还是……和离?
苏伊并未在苏府留太久,叙了兄妹姑嫂之情,不多时便起身告辞。
苏老爷嚷嚷着要她留下,以后都别回姓沈的那里,柳氏则将她一路送上轿子。
回去后,苏老爷坐在厅上,不高兴地问:“为什么不把伊伊留下?”
柳氏看他一眼,没好气道:“老爷说得容易,我倒想问问,小姑子该以什么理由留下?改日若沈府的人来接,该不该让他们接走?”
“凭什么让他们接走?我妹妹再也不回他们家了!”苏老爷气愤道。
“说得好。”柳氏附和,转而语气一变,“可小姑子一日为沈家妇,就没有不归家的道理,除非跟姑老爷和离。只是老爷你想想,咱们家,还有底气要求和离么?姑老爷这两年官运不错,前程大好,我们有什么?若他以小姑子多年无所出为由,写了一纸休书给她,老爷除了将人套麻袋打一顿,还能做什么?”
一番话说得苏老爷哑口无言,呆呆靠在椅子里。
苏伊依旧坐轿子回去,一荡一荡的感觉,让她不由想起先前来时,在路上遇见的那一队骑兵,好像听青莲说,为首的是瑞王?
这么说来,魔狼这次当王爷了?还挺威风的嘛。
“毛团团,你给我说说那个瑞王的情况吧。”
毛团早就料到她要问,虽然挺不愿承认,但不得不说,大魔王对那个大毛绒绒的直觉挺准的,对方确实就是现在的瑞王。
皇帝现在的几个儿子都还没封王,而瑞王,是皇帝亲弟弟的遗腹子。
当年老瑞王战死沙场,王妃听闻噩耗,动了胎气,还没足月就发动,生了一天一夜没生下来,眼看快要不行,宫里传出密旨,让人把王妃肚子剖开,这才留下老瑞王的一条血脉。
那孩子出生后,皇帝将其视为亲子,直接抱到身边抚养,刚满周岁便封王。
曾有术士说瑞王未出生就克父克母,是凶星转世,亲缘寡淡,长大后必成杀将,且因杀戮太重,不得善终。
皇帝半点也不信,老瑞王为敌国杀害,王妃是他传旨让人剖的肚子,如何能说一名幼儿克父克母?
但有一点术士说对了,瑞王幼年时便显示出不凡,十四五岁就能为王朝征战南北,屠尽入侵之徒,十八岁踏平当年偷袭他父亲的小国,二十来岁时,铁骑已经踏遍每一寸疆域,现在俨然成了最强悍的杀将,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而当年术士的另一句话,其实也应验了,不久前,瑞王南下剿匪,在深山密林中吸入瘴气,又被毒虫所咬,浑身溃烂,无药可医,若没有魔狼恰好附身,正应了那句不得善终。
苏伊听完,缓缓点了点头。
说起来,魔狼虽然没了记忆,但还挺会挑的,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去,他偏偏能挑到出身不错的。
回到沈府,苏伊依旧没下轿子,直接进了自己的小院。
青杏一个人看家,早就不耐烦了,一见她们回来,立刻迎上来,围着问东问西,一会儿问那些人看到她们姑娘,有没有惊呆了,一会儿又问姑娘身上的衣服,是不是最好看的,絮絮叨叨问个没完。
等青莲耐着性子一一说给她听,方才心满意足。
“你在家里,有没有遇上什么事?”青莲问。
青杏帮苏伊解下披风,撇了下嘴,说:“大房和三房都来人打听,问咱们姑娘去哪儿了,只有二房的没来。”
青莲接过小丫鬟端上的茶,递给苏伊:“你怎么回答?”
“照实说咱们姑娘回娘家了呗,不过,二房虽然没人来问,我看有几个人鬼鬼祟祟站在小花园那边,肯定是那几个姨娘的人。”
青莲看了苏伊一眼,见她管自己喝茶,并不理会这些事,便对青杏道:“你也别那几个这几个的了,说起来,她们是二爷的姨娘,就是半个主子,我们见了,嘴上总得恭敬些,不能让人挑咱们姑娘的错。”
青杏更加不屑,“在姑娘面前,她们算哪门子主子?”
青莲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话可不能在外面说。”
“知道啦知道啦。”青杏道。
苏伊喝完茶,吃了两块茶点,舒适地靠在椅子上,想起今天听的戏,心头痒痒,“青莲,咱们也找个戏班来唱戏吧。”
青莲有点想叹气,她们姑娘自从想开后,一日比一日有生气,也一日比一日活泼,想一出是一出的,前几天不知怎么,给她听到后巷有人叫卖炸小鱼,竟叫小丫鬟去买了来吃。
那时青莲不在院子里,回来后看见,吓了一跳,外面的东西不干不净,那小鱼又黑漆漆的,吃坏肚子怎么办?
姑娘却一点也不嫌弃,买了一大包,还让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来吃,青莲后来在她们半诱半逼之下,也吃了几条,味道……是挺不错的,可那种东西不上台面啊,就是穷人家小孩,没东西吃了,才弄来吃的,她们姑娘身子金贵,怎么吃得?
但青莲一人之力,阻止不了什么,这种事有一就有二,现在那些小丫鬟们,天天竖起耳朵听后巷上的动静,一有吃的,立刻跑来报给姑娘,然后拿着碎银铜板跑去买。
惹得厨娘忧心忡忡,怀疑是不是自己厨艺下降,姑娘不喜欢了,才会去吃外面的杂食?
好在姑娘吃了那么多,正餐的胃口也没变小就是了。
眼下听苏伊说想听戏,青莲道:“戏班人多嘴杂,咱们院子又不大,请进来恐怕不妥,就是买几个小戏子,也住不下了。”
“好吧好吧,”苏伊说,“请不进来,我们出去看,总有地方能看吧?”
她今天上街,发现这个时代对女性并不算很束缚,大街上就有很多年轻女孩,最多也就一些明显看着是大户人家的,才在脸上遮个帷帽,一般姑娘或者已婚妇女,就那么自由走动,也不见常人有异样。
青莲看得出,她是真的觉得挺无趣,想找点乐子,担心一直阻止坏了姑娘的好心情,只好说:“有是有,茶楼听书,戏园看戏,不过姑娘得答应我,去了之后只能坐在雅间里,不能跟别人挤大堂。”
“都听你的。”苏伊爽快道,雅间一听就比大堂高级多了,有福可享,她当然没意见。
趁她高兴,青莲拿出一叠账本,摆在茶几上,说:“既然姑娘决定出门走动,以后一些人情往来就免不了了,这是早些年咱们和别家来往的账目,还有姑娘私库的册子,您先过目一下,熟悉熟悉,免得日后手忙脚乱。”
苏伊看着眼前叠得高高的账本,刚刚露出的笑容蔫了。
她就知道,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就算有,那也叫提前消费,事后不仅要还钱,还得算利息。
上一次,苏伊在花园里赏花,事后,二房的几名姨娘齐心协力,将这事瞒下,没让二房当家人知道,而今天,苏伊大摇大摆回了趟娘家,那些人就算再厉害,也瞒不住了。
夜里,苏伊还在灯下看账本,青杏从外头进来,满脸的纠结,欲言又止。
“怎么了,吃坏肚子了么?”苏伊随口问。
青杏吞吞吐吐道:“奴婢刚刚……在院子外看见二爷了。”
苏伊偏偏头,想起来所谓二爷,是这个身份的丈夫。
其实,若按照这个时代的眼光看来,这位沈二爷,一点都不渣。毕竟男人嘛,哪个不是左边红颜知己,右边红袖添香?至于曾今许过的承诺,一句年少冲动也就解释过去了。
反倒苏小姐的做法遭人诟病,什么善妒、骄纵、不能容人,还生不出孩子,一条条扣下来,名声可一点都不好。
不论哪个时代,对女人都比对男人严苛多了。更有甚至,某些女人会成为男人的帮凶,反过来对女性指手画脚,试图以此来获得那些男人的认可。
“姑娘,要请二爷进来吗?”青莲试探着问。
苏伊摆摆手,她忙着呢,没空见无关紧要的人。
这位沈二爷与原主的是是非非,她懒得评价,一个成亲没多久就偷食,一个嫁人只是为了赌气,两人都没真心,只是男的那个渣得更理直气壮而已。
如果对方不来招惹她,等她解决完苏家的事,大家高高兴兴和离,各自奔向好生活,皆大欢喜。
要是非得来找茬,或者意图跟她来点什么夫妻之实,苏伊感觉自己真的不介意做寡妇啊。
她发现自己之前一阵在魔界,打打杀杀惯了,染了点不好的习性,动不动就寡妇,这样可不好,苏伊深刻地反省了一下,觉得其实可以像今天苏老爷说的那样,要是沈二意图不轨,那就把他几条腿都打断嘛。
看她的手势,青莲就知道了,下去跟守门的婆子交代了几句,让她们像平常一样就好。
沈家二爷站在小花园的亭子里,看着面前灯影幢幢的小院,静默不语。
当夜,二房不知有多少人,因她们的二爷在那座院子前枯站到半夜,而又气又妒地一夜未眠。
其他两房不少人则等着看好戏。这些年,她们可看出来了,这位二爷可是个情种,你瞧他纳的姨娘,看着是不是都有那位的几分影子?
啧啧,放着正主不敢碰,反倒找了些赝品,若那些气焰嚣张的赝品,某一日发现了自己真实的地位,这出好戏,得多热闹?
苏伊一夜好眠,第二天,拿着账本给青莲交作业,眼巴巴看着她。
青莲心头好笑,说:“奴婢一大早就叫人去定雅间了,戏园那边暂时没订到,今天去茶楼,您看行么?”
苏伊连连点头,想起什么,说:“我出门可不是为了玩乐,咱们不是有两间铺子么?今天去看看,顺道再听听书。”
“是是是,您最勤快了。”青莲笑着附和。
苏伊换了出门的衣裳,怕太扎眼,青莲给她带了帷帽。
虽说全身上下就一双手露在外面,可她走近茶馆时,窈窕的身形还是引起不少人注意。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有些人单看身姿,就叫人神往。
苏伊坐在雅间里听了会儿书,正津津有味,忽然听到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留了下神,才发现是隔壁雅间。
其实对方声音不大,如果不是她听力超常,未必能发现。她听了两句,发觉对方似乎有一人是昨日苏府的座上客。
“……我说真的,你当时没在场,苏府那位姑太太一出现,所有人都看呆了,我昨天缠着我娘问了半天,她才肯跟我说当年发生了什么。”
接着孙家毁约、苏小姐嫁入沈府,后来又十年闭门不出的事。
“我娘也觉得奇怪,你说有人长那么漂亮也就算了,怎么还十几年都不见老,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
另一人道:“你的话,向来要打折扣,我就信个七分好了,就算那位姑太太,现在的沈家二夫人容貌依然出众,恐怕也不复当年的盛名了。”
“哎呀,你怎么不信呢。”先头那人急道:“这次不能信七分,得信十分,十一分!她真的比你姐姐还漂亮!”
另一个声音明显不高兴,“我姐姐可是四姝之首,怎么能轻易跟别人比?”
“你自己说的四姝之首吧?孙家的那个还说她是四姝之首呢。”
那人哼了一声,“萤虫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
“行了,别咬文嚼字的了,反正有机会,你自己见一见,就相信我说的了。”先头那姑娘道。
对方却问:“我听说苏家两位公子都到了年纪,正在相看,你不会是心里对人家有意,才这么夸他们姑太太吧?”
“你这坏丫头说什么呢,看我不打你!”那姑娘羞恼道。
说着,就在小小的雅间里打闹起来。
茶楼二楼的雅间,其实并非完全封闭的空间,一间与一间之间,多是隔着层层叠叠的雕花窗、屏风等,两边虽然看不见对方,但如果动静大了,还是有影响。
那两个姑娘打闹时,似乎不小心,撞了这边的边壁,发出不小的声响,二人顿时安静。
过了一会儿,有个小丫鬟过来道歉,青莲将人打发了。
一段书听完,苏伊起身离开,步出雅间时,隔壁的人也刚好出来。
她正要带上帷帽,要遮不遮的露着半张脸,那两个小姑娘倒大大方方,脸上没有遮掩,只是抬头看见她,就定住不动了。
其中一个认出苏伊,刚才谈论的人就站在眼前,不由又惊吓又羞愧,另一个眼里则闪着惊艳。
苏伊略略点了下头,带着青莲等人离开。
等她一上轿子,跟着的小丫鬟春燕便忍不住噗嗤一声,对青莲道:“青莲姐你看见了么,刚刚那两位姑娘的表情可真有趣。”
“安心走你的路。”青莲道,不过话里也含着笑意。
春燕听得出,并不害怕,继续笑道:“她说咱们姑娘不复盛名的时候,我就想出声了,幸好没有,不然,哪还有刚刚那么有意思的一幕看?那姑娘还说自己姐姐是四姝之首,不是随便能拿来比较的,结果咱们姑娘只露着半张脸呢,就把她看呆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行了,姑娘都没说什么,你倒敢张狂。好好看路,摔了你不要紧,别把姑娘吓到了。”
春燕听了,这才安分下来,不过心里早就想好了,等回去后,就把这个笑话说给大家听。
苏伊未曾料到的是,她在茶楼里见到那位姑娘谈论她,并不是个例,因为生活缺乏趣味,来来去去就那些消遣,所以就算是在这个时代,八卦流传的速度依旧很快。
她头天回娘家,见到那些女眷,以这些人为发散点,消息一个个传出去,第二天,京城里不少后宅妇人便都在谈论她,再等一天,就有些帖子递上门了。
她翻着青莲拿来的几份帖子,有请她赏花的、听戏的、踏春的,虽说她确实挺想出门,可一想到跟这些人并不怎么熟,去了不仅要应酬,还得任人八卦,就不是很有兴趣了。
正要放到一边,毛团忽然道:“等等,伊伊,把宁府的那份拿出来。”
“这个?”苏伊找了找,将那份帖子抽出,看着不是很特别,是宁府的夫人请她过府一叙,对方应该是原主少年时的闺中好友,后来也不怎么来往了。
毛团道:“这位宁大人,是瑞王的属下,据我得到的消息,对方当日似乎也要请瑞王赴宴。”
苏伊愣了下,然后嘻嘻笑道:“毛团团,我看穿你咯,嘴上说不要不要,心里还是很想你爹的嘛,这么绞尽脑汁要去见他。”
毛团懒得吐槽,也不想跟大魔王争论,到底是谁在想那头大毛绒绒,要是她一点也不想,没事去街上晃什么晃,真有那么爱看戏听书么?哼,就是嘴硬的借口而已。
他毛团团才是那个看穿一切的团!
说实话,它还真误会苏伊了,她就是想到处溜达溜达,看看好看的,吃吃好吃的,感受感受这个时代的氛围,不然这一趟不就白来了嘛。
当然,要是能顺道看一眼她家魔狼也不错,要是看不见,因为分开没多久,苏伊现在还不是很想对方,等改天想了,就去夜袭咯,大魔王就是这么不矜持!
她拿着那帖子细看,很快皱眉道:“就算这夫妻两人都设宴,那也肯定是宁夫人在后院,宁大人在前面,两边的人根本没机会遇上啊。”
毛团怒其不争,感觉自己操碎了心,“都告诉你他会出现在哪儿了,你就不能自己给自己创造机会?那么多电视剧白看了?那些女主勾搭人的手段,你一个都没学到?”
苏伊忍不住反驳道:“勾搭人的一般是女配,女主只要站在那,男主自己就贴上来了。”
“……这是重点?”
“好吧好吧,”听出毛团又要炸毛了,苏伊安抚道:“咱们自己给自己创造机会,去勾搭,去勾引,把你爹勾回来,行了吧?”
说着她又嘟囔:“之前还是你提醒我,说我现在是已婚妇女,现在催着我红杏出墙的也是你,唉,这年头,崽子们太有主意,做娘的可真为难咯。”
“……”毛团团。
苏伊要去赴赏花会,青莲青杏自然又忙碌一番,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
等到了宁府,果然大部分生面孔,只有宁夫人看着眼熟。
宁大人是名武将,家里人口简单,府邸便不像寻常官宦人家那般繁复华丽,整体格局干脆利落,简单大方,前院后院之间没有明显界限,中间的花园是相通的。
苏伊发觉这点,暗暗挑眉,“毛团你看,这多方便咱们作案啊。”
“说什么作案,这么难听,你是去偷情。”
是哦,偷情真好听。
苏伊是宴会上的焦点,不少人明着暗着打量她,但因为没什么交情,又有些顾忌,没有主动上前打招呼,宁夫人又是主人家,不能单单招呼她一个,没多久,苏伊就落单了。
“就现在,目标在花园附近!”毛团给她提醒。
苏伊一边往那边去,一边问:“他没事一个人跑花园干嘛?跟咱们一样干坏事吗?”
毛团似乎被她问住,又探查了一番,然后迟疑道:“伊伊,要不、咱们下次再自己给自己创造机会?”
苏伊原本只是随口吐槽,结果毛团这话,相当于把她的吐槽证实了。
苏伊第一反应是,厉害了狗子,竟敢背着她干坏事。
然后才开始想,对方现在没记忆,要是被她抓个正着的话,到底是要打他一顿呢还是打他一顿呢?
她顺着毛团的指引,来到一处假山边上,刚靠近就听到一个姑娘家的声音,娇娇弱弱的,听着可真不错。
苏伊稳住自己,将身形隐在假山后,悄悄探出一点脑袋,就看到隐蔽处站着两人,背对她的,正是前几日见到的那个狂霸拽的背影。
他面前站着个身形娇小的姑娘,正仰头看他,面带红晕,眼含娇羞,细声细语的,虽听不清在说什么,不过一看这场面,就能猜出八成是在表露心意。
好吧,还只是单方面表白而已,苏伊觉得自己该大方点,不能就这么冲出去,给小姑娘留下心理阴影。
然后她觉得自己只是眨了下眼睛,突然之间,那小白兔一样的小姑娘,就被狂霸拽的瑞王掐着脖子拎起来了。
是真的掐,只是几息,对方的脸就涨得青紫,舌头吐露在外,眼球往上翻,两条腿蹬了几下,渐渐无力地垂下。
他这是要把人掐死!
在反应过来之前,苏伊就捡了块石头丢过去,“喂!”
瑞王反应敏捷,听到声音的瞬间便转过身来,但苏伊丢出去的石头,岂是现在没记忆的魔狼躲得过去的?
他这一转身,又往前跨一步,正好让原本对着他后背砸的石头,明明白白地砸在额头上,连给人眨眼的时间都没有。
苏伊视力好,看得清清楚楚,他额头先是红了,然后缓慢地肿起一小块。
对方转身的时候就松了手,那姑娘现在躺在地上,看样子是昏了过去,在场有意识的只有两人,谁也没说话,一阵诡异的沉默。
风在吹,鸟在叫,天上白云朵朵。
苏伊在心里猛戳毛团,“为娘现在勾引你爹还来得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