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沈清越压下心中这种情绪, 同吴烟面对面坐着,他先给吴烟夹了一块盐水鸭, 问道:“你是苏城人吗?”

吴烟说话的口音很软糯, 就像撒娇一般,沈清越之前就猜到她应该是苏市人。

“嗯, 是苏城人, 不过我家是乡下农村的。”吴烟咬了一口盐水鸭, 皮肥骨香,鲜美可口, 这道菜做得过关。“这些都是苏城的特色菜,我不太会用辣椒做菜,所以都比较清淡,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她睁着大眼睛,期待的看着沈清越。

沈清越这会也一筷子干丝吃完了, 之前闻到味道, 他就预感这些菜肯定很好吃, 却没有想到,会好吃到这个程度,曾经他也在京城吃过苏城菜,还是名厨做的, 可那个味道还不一定能比得上这桌子菜。

看着吴烟的大眼睛, 他认真的点点头, “嗯, 特别好吃。”

吴烟一下子笑开了, 她伸手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的样子,“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怕你觉得不好吃呢。”

沈清越也笑了,桃花眼里映着头顶的灯光,明明灭灭的好看得紧。

吴烟把眼睛捂上,脸颊泛红,“沈哥,你还是不要笑了,你笑起来也太漂亮了。”

沈清越被她的小动作弄得一愣,见她虽然捂着眼睛,但手指嫩如葱白,不是并拢的,大大的眼睛透过手指间的缝隙,含羞带怯的往他这边看,露出来的小脸红彤彤的,可爱得厉害。

他用拳头抵在嘴边,给她夹了红烧狮子头,低声说道:“快吃饭吧,待会要凉了。”

他其实不太喜欢自己的长相,太漂亮了,小时候走出去,别人都以为他是女孩子,在学校里读书,也经常会被认作女孩子。后来长大了一点,他就跑到部队去,跟着一块练,把自己练得身段魁梧了些,人也黑了些,才渐渐的不再会被人认作女孩子。以前他最讨厌别人对他的形容,就是好看,漂亮。但是吴烟这么说他的时候,他一点也不讨厌了。

能吸引到她的话,似乎,似乎长成这样也挺好的。

吴烟放下手,脸上还热乎乎的,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失礼了,怎么能当着沈哥的面,说他漂亮呢,男人应该都不喜欢这样的形容吧。

她失落的用筷子将狮子头夹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送到嘴里,马上就被鲜美的味道给冲散了失落,满足的眯起了眼睛,好吃诶。

一桌子菜,两人边吃边聊,居然都吃完了,吴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有人陪吃饭就是不一样,要是她自己吃,虽然吃得也不少,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吃得这么有滋有味的。

吃完饭后,吴烟给沈清越倒了一杯茶,闲聊似的问道:“沈哥,你们公司是做什么的?”

“做开发的,就是买地在上面盖房子。”沈清越说了个通俗易懂的解释。

吴烟确定了没有找错人,她琢磨着该如何切入话题,“那你们最近要做的项目是什么?”

她不知道这其实是属于比较秘密的话题,也就这么直接问了。

“有,黄江边上有一块地要卖,我正在计划将这块地拿下来。”沈清越没有怀疑,也没有瞒着吴烟,他完全不担心吴烟是不是竞争对手弄来套话的。

吴烟眼睛一亮,“是吗?沈哥你拿下来之后,准备做什么啊?”

“还没计划好,可能只是做一些景观项目或者是住宅区吧。”沈清越喝了口茶。

吴烟双手撑着脸,看着对面放松的靠着椅背的沈清越,说道:“黄江边上诶,景色应该挺好的,现在海城是不是没有什么地标性的建筑,我倒觉得可以做地标性的建筑,这样的话,大家在黄江边上的时候,抬头一看,就能看到这个建筑,以后没准能成为大家对海城最深刻的印象呢。”

“如果只是景观项目和住宅区的话,那会不会就太传统了,感觉没什么新意。”她补充了一句。

在她那句地标性的建筑说出口的时候,沈清越就牢牢的盯着吴烟看。是啊,他们方案出了几批,为什么不满意?不就是因为感觉都是比较传统的项目吗?如果他们承诺做一个地标性的建筑的话,海城ZF上面会拒绝吗?

“你觉得,做成什么样子会比较好?”沈清越摸了摸鼻子,轻声问道。

吴烟笑嘻嘻的,又娇又脆的回答,“很高,特别高的那种,这样站在上面,就能看到全海城的景色,那感觉一定特别棒。”

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的沈清越,在回去后,直接到了公司,然后将公司所有已经下班的员工叫回来,开了一场通宵达旦的会议。

而这个会议,最后的成果,便是日后全球都知道的海城建筑,海城塔。

当然,目前只是一个小小雏形,等它正式被建造出来,还得好几年呢。

吴烟很清楚,她看的那本书并不可信,但不代表全然不信。吴烟不比掌握了未来变化的周如甄,她对未来世界的了解,仅仅只是来源于那本书而已。

可她比较聪明,书里面的周如甄,是给金晋提供了对家的数据,帮他拿下项目的。但这些数据,在书里面并没有明确的写出来,所以吴烟自然是没法给沈清越提供数据的。

那她就只能另辟蹊径,比如稍微提点一下沈清越,该做出怎样的方案。真正的地标性建筑,在书里面其实是几年后出现的,而且也是沈清越做的,但沈清越做完这个项目后就退出了海城市场,放弃与金晋持续争斗下去。

海城ZF希望能做出一些改变,希望能改变大家对海城的印象,最好是抛去过去陈腐的、落后的、老旧的刻板的印象,取而代之的是先进的、高科技的、令人耳目一新的印象。

这也是为什么要做新区开发的原因。

黄江日复一日的流淌着,它就像是一道天堑,将新区和老区分割成两半,老区是宁静的,而新区则是活泼的。

就像一名十五六的少年和一位垂垂老矣的长者一般,相对而立。

老区有很多上世纪传下来的建筑,这些建筑是不能随意动弹的。可新区那边是一片荒芜之地,上面的领导班子剑指新区,就是想让这个新区能迸发出无限的活力,从而推动海城的发展。

所以一个标志性的建筑,在此刻的出现尤为重要。

吴烟聪明就聪明在,她能想到,让这个标志性的建筑提前出现。或者说,数据很重要,但同样的,你的开发方案也很重要。吴烟知道,上面的那些人,一定是希望能出现一个能让人耳目一新的建筑,如果这个开发方案,正好戳中他们的心思呢?

吴烟做了适当的提点,便不会再多说什么了。人都是有疑心的,她小心的掩藏着自己,不希望任何人怀疑她的来历。

面对沈清越这个熟人,她只能用这种傻乎乎的方式,给沈清越做出一点小提示。

如果沈清越不是沈哥,其实她就不会有这么大的顾虑了。大家不熟悉,可以在商言商,不用给对方什么问题。反正沈清越如果不听她的,她就去找其他家,任何一家拿下项目,只要不是金晋拿到就可以了。但这座海城塔是沈清越做的,那就还是交给他做,更何况,她也担心周如甄后面会将海城塔的建议,提供给金晋。所以不如提前交到沈清越手里,该是他的还是他的。

而她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不让背后的周如甄好过而已。

其实她也心疼,这要是其他人,她就能提条件要钱了,可偏偏就是沈哥,弄得她措手不及,也没法明目张胆的要钱。

一想到书里面周如甄是拿到了多少?足足五十万块钱。她这呢?啥也没有,能不心疼吗?

沈清越听完了她说的话,就提出了告辞,吴烟知道他这是将自己说的话听进去了。等沈清越走了,吴烟将锅碗瓢盆洗洗干净,也没有去做头饰了,而是洗了澡就睡。

第二天大清早醒了,吴烟给自己煮了个海鲜粥,然后把沈清越拎过来的几袋子东西拆开。

居然全都是吃的,有干货也有水果,贵重的倒是不多,看得出来沈清越是特意没有拿很贵重的过来,应该是怕她不接受。

吴烟把一些干货单独用袋子装着,水果啊这一类的,就放进冰箱里慢慢吃。

吃过早饭后,吴烟把那一袋子干货拎到了邮局,寄到原身的家里去。当然也不止这些,还有几百块钱和吴烟给他们买的衣服、鞋子。

到了摆摊的地方,吴烟跟李大姐打了声招呼,“李大姐,来这么早啊?”

李大姐躲在伞下面扇着风,见到她过来笑呵呵的,“早什么早,是你晚了点,睡懒觉了吧?”

“给我家里寄了点东西,就来晚了点。”吴烟说道。

“小烟,海城第一医院的齐济仁医生,听说医术很好,以前就有一位病人是手没有知觉了,在他手里治好的。平时挂号都挂不上他的,到时你爸妈他们过来,可以到他那去看看。”李大姐知道吴烟爸爸的情况后,就跟周边的人打听过有没有类似的案例,这个齐济仁就是从朋友那听说的。

虽然沈清越说给她找医生,但吴烟在心里记下这个名字,感动的道谢,“谢谢李大姐,我都不知道咋说了,老是麻烦你。”

“这有啥麻烦的,不就是稍微打听下吗?你又不是海城人,认识的人少,我不一样,我好歹也算个本地人,认识的人多,就带两句嘴打听,能有多麻烦。”李大姐见吴烟眼泪汪汪的,心里也酸,就是个孩子呢。

吴烟原本的打算就是等原身的父母过来,再一家一家医院的跑,看看哪家医院能治。而且她也知道,就算沈哥帮忙找医生的话,也不代表所有医生都能治。她现在手头上的钱不算多,稍微跑几家医院倒也是还可以,如果后续要做手术什么的,手头上的钱可能就顶不住了。

她算了算手头上的存款,既然没法通过卖消息弄到钱,那就只好找其他的方法了。

中午吴烟拿着上次闵芳给的名片,打了个电话过去,跟人约了见面。

没一个小时闵芳就过来了,见到吴烟的时候也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考虑得差不多了是吗?”

吴烟点点头,跟李大姐说让她看一下摊位,就带着闵芳往自己家里走去,“我有很多图纸都在家里,我去拿给你看吧。”

“有很多?”闵芳的眼睛就更亮了。

“对,很多。不过我不会所有的花样都卖,只能说卖一部分。”吴烟强调道,她不舍得卖所有的图纸,虽然她会画,可她也知道既然有人专门出钱来买,那就说明她设计的那样花样还是有些值钱的。

闵芳看着吴烟清丽的侧脸,天热得很,走在太阳底下她的脸白得通透,“其实你可以考虑到我的工厂做设计师的,工资肯定好商量。”

吴烟摇头,她还想自己做工厂搞批发,到别人那做设计师,她是不会答应的。目前卖图纸,也只是说应应急。

吴烟没有答应,闵芳确实觉得可惜,不过在看到图纸之后,也没空想其他的了。

花样就是画在了本子里面,吴烟一张张纸都细致的裁了下来,她挑了三十张给闵芳,“五百块钱一张,如果你答应的话,这二十张都是你的。”

闵芳接过去,一张张看下来,手都激动得颤抖,每一张里面的花样,都是独一无二的,拿她的审美来看,都好看得不行。最主要的是,这些都是发卡的花样。发卡是目前市面上卖的最好的产品,从一岁到七八十岁的女人,都会戴发卡。

当然图纸上的发卡花样都比较偏年轻化,但就是年轻人的钱好赚啊?年轻人喜欢漂亮的,与众不同的东西。别说年轻人了,就连她看到这些花样,都觉得喜欢。

如果由她的厂子做出来,只要把这些样品放出去,她敢肯定,销量绝对不用担心,而这二十张图纸,也一定能给她的厂子,带来不少的收益。

“我不管你们后面怎么根据我的花样去改变,这些都碍不着我什么事,只是这些图纸,我要卖五百块一张,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就去找其他厂子。”吴烟面容冷静的看着闵芳,但其实心里面在打抖。

她会这么提,还是因为上辈子被骗过一次,那时候她画花样送到首饰铺子里去做,其中有一家就说给她出一两银子买她的花样。当时她答应了,后来才知道,这家首饰铺子,买这些花样向来都是出五两银子的,也就是欺负她没见过世面,故意给压了价。

正是因为如此,吴烟这会才会提价,她觉得,既然闵芳刚见面就能提出两百一张花样的价,那就说明还有抬价的余地,她不想自己再次被骗,于是干脆就提到了五百,如果闵芳不肯答应,那这个价,再往下降一降,也是可以商量的。

所以她面上看着淡定,心里却忐忑得不行。

闵芳是个生意人,在看完花样之后,也冷静下来,对于吴烟会提高价,她心里其实也有数,只不过生意人嘛,能给自己多省点钱,那就尽量省点。

“嗯,这些图纸我看了,确实都很漂亮,也让人耳目一新,不过这个价,稍微有些高了,三百块一张,我倒是可以答应。”闵芳为难的说道,她见吴烟也就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稍微僵持一下,就会答应下来。

偏偏吴烟就没有这个意识,她虽然不敢确定能不能真的卖五百,可她之前就告诉过自己,不要那么早松口,于是她微微一笑,说道:“闵小姐如果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吧!”

在这个节骨眼上,闵芳被吴烟的笑容给晃了下眼睛,心理防线逐渐薄弱,见吴烟真的要动手将花样收起来,她一急,脱口而出,“好,五百就五百,不过有一点,这些图纸不能再卖给别人。”

吴烟强作镇定,“好,不卖给别人。”

闵芳眯了眯眼睛,将那叠图纸抱过去,紧紧的搂着,然后招呼吴烟,“走,你有存折吗?先把钱转给你。”

等吴烟拿着足足一万块的存折时,人都有种在天上飘的不切实际感,这可是一万块,足足一万块啊,就这么轻松的到手了?

她突然间觉得,自己应该早点卖图纸的;不过这也就是想想而已,她心里也清楚,闵芳回来买图纸,那是因为她讲原则,其他人可能就是花个百来块钱,直接到她摊位上买一些回去,再复制做出来,她也没法说什么。

她也知道,自己卖图纸也不长久,人家有了一张图纸,就能衍生出更多的花样来。

说到底,还是她自己做,自己办作坊,自己搞批发,把顾客捆在她自己手里,才能带来更高的效益。

有了钱,吴烟也还是像之前一样,照例早出晚归的摆摊。只不过她暗暗的开始筹划起了,自己先开个小作坊的事。

……

苏城下面的一个小农村里,叮铃铃的自行车声音从小路滑过,到了一户破旧的房子门口,来人高声喊道:“吴叔,张婶,你们在家吗?吴烟给你们寄东西来了。”

张秀莲刚把鸡喂好,听到声音从里面跑出来,见到来人时,眼角笑出了几道深深的鱼尾纹,“是小杨啊,辛苦了辛苦了,要喝茶不?进屋喝点茶,这大热天头上都出这么多汗了。”

杨夏堂擦了擦头上的汗,将自行车停好,从后座上讲一个大包裹拿下来,又给了她一封信,“没事没事,我今天看到吴烟给你们寄东西了,还有一封信,担心你们去拿不方便,这不是顺路嘛,就带过来给你们,待会还得去其他几个村送信呢。”

他拎着包裹,直接拎到院子里去,张秀莲拦着他想给他倒杯水,都没拦住,人放完东西就直接骑车走了。

张秀莲叹了口气,听到屋里头的动静,说了句冤家,将包裹给搬到了房里。

床上的吴建国已经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烟烟又寄了啥?这些日子她都寄好几回了。”吴建国看着地上的大包裹,忧心的皱起了眉头。

儿女往家里寄东西,人家那都是开心的。他们家是孩子越寄东西越难过,孩子赚的多,也说明苦头吃得多。

还是个小丫头呢,要不是他的腿出了问题,孩子这会都要高考了。

想想孩子之前读书那么厉害,人老师都说了一定能考上很好的大学,就因为自己的腿,她只能跑出去打工挣钱。吴建国每次想到,都难受得要流眼泪。

是他害了孩子……

张秀莲也难过,女儿是头个,那时候她和吴建国还年轻,就这么一个孩子,还是宠得厉害的。小姑娘从小就长得漂亮,这十里八乡的,就没有哪家的孩子像她那么水灵。

最开始在乡下小学读书,她和吴建国每天接送,再辛苦都不觉得有啥,看到女儿脸上的笑就开心。

长得漂亮不说,学习成绩还好,像他们这些村子里的,少有说把女儿送去读高中的,别人都说他们傻,送女儿读那么多书,以后不还是便宜了别人家。

但他们不是这么想的,都是自己孩子,女儿读书成绩好,年年考第一,老师都说能考上好大学,他们怎么可能不送?又不是那种偏心眼的父母,只顾着儿子,不要女儿。

虽然确实又要了个儿子,但那也是想着多个孩子,以后这养老的压力不用全在一个孩子身上,说起来,就算有了儿子,他们更多的关心还是在女儿身上。

女儿出去打工这几个月,她和吴建国晚上都睡不好觉,就怕这么漂亮的闺女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有时候张秀莲都想,孩子要是不那么漂亮,就好了。

“我看看又寄了啥,这孩子不听话,早说家里什么都有,不用老是是往家里寄东西。”张秀莲把包裹解开,嘴里抱怨道。

一打开就看到里面有一大包的衣服,崭新的,男人穿的女人穿的都有,还有小男孩穿的,张秀莲拿了一双女式的皮鞋出来,码数正是她穿的码数,看着看着她眼泪就忍不出流了出来,她用手捂着嘴,一屁股坐在地上,“老天爷就是不让咱们有好日子过啊,眼看孩子就要考出来了,偏偏咱们就出了这种事,咱们家烟烟多懂事啊、多漂亮多聪明,怎么偏偏就有咱们这两个没用的爹妈,不能给她过好日子不说,还净扯后腿。本来她应该是大学生,应该在学校里读书的,现在在做什么?给人洗头给人按摩,她力气又不大,能按得动啥?”

她又哭又喊的,抱怨着老天爷的不公平,他们家女儿,就应该穿着漂漂亮亮的小裙子,就应该在学校里读书的,以后出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这才应该是她的生活啊!

吴建国眼睛通红的,呼吸深重,看着里面还有双男人穿的皮鞋,用力的捶了几下自己的腿,“都是我没用,都是我没用,人家摔下来都没事,偏偏我摔下来把腿给摔没用了,我被摔死了才好,摔死了,你们娘三个也不用跟着受罪了。”

他撑着身体,想从床上翻下去去拿地上的剪刀,张秀莲吓得赶紧抱住他往床里推,“建国,建国,我们没有怪你啊,我就是心疼烟烟,我不说了我不说了,烟烟上次不是来电话说在给你联系医院了吗?说你的腿是能治回来的。”

“我还治啥,赔的钱全治完了,借的钱也全治完了。要是不治了,烟烟赚的那些钱还能存下来,等以后嫁个好人家,我是没法给她准备好嫁妆了,只能说不拖累孩子。以后人家知道她有我这么个爸,哪个不怕?”吴建国活这么大岁数,知道女方家里要是有不能动弹的父母,肯定是很难找婆家的,他现在这么个情况,人家一说起来,哪个都得摇头。他活着,就是给一双儿女负担。

张秀莲吓得不行,牢牢的压着他,一边哭一边嚎着,“你要是去死了,那我也不活了,咱们都别给孩子增加负担。”

吴建国一拳砸在床上,再也没了刚刚的力气。

俩人哭过了一通,张秀莲见吴建国没有再寻死觅活的,才算是松了口气,也没敢再刺激他了,从床上下来,一边把包裹里的东西拿出来,一边说道:“这是给咱俩的衣服鞋子,都是好料子,我摸着凉丝丝的,热天穿指定两块。这两双皮鞋咱们现在是不能穿了,不过冷点的时候倒是可以穿。还有给她弟俊俊的,你看这个小汗衫,上面还印了花样,好看。等俊俊回来看到了,肯定得高兴。”

吴建国撑着身体靠坐在床头,用手摸着凉丝丝的汗衫,脸上也不由得带了点笑意,“还有啥?不止衣服,我看到下面还有。”

张秀莲把衣服都放在床上,又从下面掏出一包来,打开来一看,惊讶的说道:“这都是干货?”

“什么干货?”吴建国伸长了脖子去看,就见到一包包塑封好的鱼啊肉啊之类的,有些的他也不认识。

张秀莲以前做工的时候在一户人家里看到过,指着其中一个说道:“这个叫墨鱼,用来炖汤好吃。还有这些我也不知道是个啥,总归就是做来吃的。这孩子买这些干什么啊?咱们在家有吃有喝的。”

她把那份信拿出来,“我看看信里面说了什么。”

吴建国把信抢过去,说道:“你又不认识几个字,还是我来看吧!”

张秀莲不和他争,坐在床边低着脑袋看,“说什么了,你念念。”

吴建国把信展开,一边看一边说道:“烟烟说她在外面过得挺好的,没在那家理发店做事了,在一条街上摆摊卖头花,赚得比以前多。”

“怎么去摆摊了,累不累啊?摆摊肯定要累,有没有人跟她一起?周家那小丫头跟她一块吗?”张秀莲关心的问道。

“没说,你别急,我再看看。烟烟说给咱们装了五百块钱放在了你那双皮鞋鞋垫下面,让咱们取出来,先把借的钱还一些回去。把家里安顿好了以后,就去海城找她。她那边租好了房子,到时候带我去医院看看。”吴建国看到后面,轻声说道。

张秀莲赶紧把她那双皮鞋拿出来,果然在鞋垫下面拿出来五百块钱,崭新崭新的纸币,她抓在手里都烫手。之前吴烟都是一个月寄一百块钱回来,现在一次性寄了五百,她不仅不高兴,反而很担心,又是摆摊了,又是寄这么多钱回来,这都怎么回事啊。

“她哪来这么多钱?摆摊赚的?怎么连房子都租好了?”张秀莲急得去扒吴建国的手,恨不得自己看。

“等会,烟烟说都是摆摊赚的,让咱们别问钱怎么赚的,到时候过去看看就知道了。是正经赚来的,让咱们别担心。还说了,她那边也在打听医院了,听人说了一些医生比较出名,到时候带我去看看。”吴建国接着往下看。

张秀莲松了口气,“正经挣来的就行,正经挣来的就行。”

她是怕啊,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突然挣了很多钱,就怕烟烟走错了路。他们这些村里有不少这样的小姑娘,出去了,被人骗了,然后回来被人说三道四的。她最怕的,就是她女儿因为着急挣钱,没想开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来。

“想啥呢?咱家烟能去做那些事?她不一样,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知道什么事能干什么事不能干的。我看她摆摊是真的能挣到钱,过年的时候村口的刘家大儿子回来,不就说那些大城市里,随便干点什么都能挣钱吗?不是还有人花钱买啥股票的,一下子挣了十多万。咱烟烟那么聪明,指定就是看摆摊挣钱,所以才不给人洗头了。再说了,咱们在这瞎猜没有用,过去看看就知道了。”吴建国了解自己的女儿,肯定不会做不好的事。

“咱真去啊?”张秀莲觉得女儿说得好是好,但过去一趟折腾,去医院就不是一点小钱了,女儿再怎么能挣钱,这才半年不到,能挣多少。

吴建国也犹豫,他之前跑了好些医院,手术也做过了,治不好就是治不好,反倒是家里现在负债累累。

正在夫妻俩犹豫的时候,外面有人喊了,“秀莲婶,你们家吴烟打电话来,打到小卖铺那了,等着你去接呢。”

吴建国推了她一下,“快去快去,打电话来了,问问她在那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张秀莲赶紧跑出去,跟人道了谢,就跑到不远处的小卖铺,小卖铺老板坐在门口吃瓜子,见到她来指了指电话,“等着呢,快接吧。”

吴烟等了一会,听到那边传来呼吸声,喊了一句,“妈。”

张秀莲赶紧应道,“诶诶,在呢,妈在呢,你怎么又寄那么多东西,我和你爸在家里有吃有喝的,你自己瘦成那样,应该留给你自己吃的。”

吴烟笑了笑,说道:“我留了的,这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送了不少,我一个人吃不完,就给家里寄一点。”

“朋友?哪个朋友?”张秀莲警惕。她也注意了那包东西,都不是什么便宜的干货,那个朋友会送这些?

“挺要好的一个朋友,你们不认识,我在海城认识的。咱们不说这个,妈,你和爸过几天就来吧,先把家里的账还一点,我现在在摆摊卖头花,发卡,生意还挺好的,就是有些忙不过来,你到时候过来,还能帮我看看摊位。前两天有人专门买我的发卡拿回去打样,你知道打样不?就是他们买回去做很多出来卖,搞批发的,一共给了我五千块钱。”吴烟没说是一万块钱,只说是五千,不然得把他们给吓着。

就算是这样,张秀莲也还是惊着了,“这么多?”

小卖铺边上还有几个妇女在聊天,听到张秀梅的惊呼声都看了过来。张秀莲注意到这些目光,不自在的侧了侧身,用手把话筒挡着,小声说道:“怎么给了这么多?不是骗子吧?”

“钱都给我了,怎么可能是骗子?你们放心吧,他们要拿过去搞批发,挣得特别多,就是看我做的发卡花样好看才买的。他们说了,我要是还有其他的花样,还能卖给他们。”吴烟解释道。

张秀莲还是有点迷糊,“这么简单就能挣到钱?”

还真不是简单挣的,主要还是对方觉得值才愿意花这个钱。

吴烟没有再往这边扯,而是说道:“妈,你别管钱咋来的,总归我手里头是有钱了,你和爸把家里头弄好,就一块过来,我这边给联系医生,来了咱们就直接上医院去。能治就治,实在不能治,就当是过来玩了。”

张秀莲也甭管闺女能不能看到,连连点头,“行,我和你爸商量商量再说。”

“还有俊俊,俊俊还得读书,要是方便带来就带过来。”吴烟记得原身还有个弟弟,这会正在上小学,年纪还小。

张秀莲这会脑子里还算清楚,直接说道:“甭管俊俊了,我和你爸先商量了再说。打这个电话能找到你不?我把这个号码记一下。”

“这是我在路边上找的电话,我过两天再给家里打就是了。对了,那个钱你们记得先还一点,大伯家的不是还欠三百吗?先还他们的,不然大伯娘老是扯着这点为难你们。好了,我不跟你们说了,还得去摆摊呢。”吴烟知道原身的大伯娘特别不好相处,担心他们欠了钱就被欺负,特意提醒的。

“好,我们都知道的,你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就成。”张秀莲脸上总算带了点笑,听到那头挂了,才舍得把电话挂上。

小卖铺老板这会在啃甘蔗,见她把电话挂了,把嘴里的甘蔗给吐了,问道:“秀莲,你女儿在那边怎么样啊?”

“还可以,说是给她爸联系了医院,让我们过去看看腿。”张秀莲语气中带着一丝激动。

“哟,海城的医院啊?能去看就看,建国现在年纪也不大,治好了你们日子也好过些。”小卖铺老板说得诚恳,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吴家之前什么日子现在什么日子,大家都看在眼里。

张秀莲擦了擦手,点头,“是啊,这事我得回去和建国商量商量,能治肯定是得治的。”

眼看着张秀莲走了,边上其他几个女人七嘴八舌的说开了。

“要不是建国出了事,他们家吴烟这会都要高考了,我听人说,她成绩好得很,老师都说一准是考好大学的料子。”

“那有什么用?吴□□这一出事,书也读不成了,还得出去打工,我听说每个月都要寄钱回来,不然他们家里都吃不上饭了。”

“不能这么说,他们家吴烟就算不读书,就凭那长相,也能走出一些路子来,就看他们家小细娘愿意不愿意了。”

小卖铺老板又吐了一口甘蔗渣,看着面前这群闲聊的懒婆娘,说道:“他们家小细娘是个能吃苦的,人也聪明,自己出去闯一闯,没准能有好路子走,也不是非得学那些个卖女儿的。人家里本来就困难了,也不求咱们能帮上忙,就别在背后编排人家了。人夫妻俩多护着这个闺女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要是传到人耳朵里,信不信吴建国拄着拐杖都能来找你们算账?”

她这话一说完,其他人也都闭了嘴,这一对夫妻俩确实护着孩子,老实确也老实,但你不能说人家女儿。

之前吴建国出了事,县里有个开厂的中年汉子,说出三万块钱,让吴建国把女儿嫁给他,以后一直会养着他们一家人,还送吴建国去治腿。

结果愣是被张秀莲堵在厂里面骂了一天,吴建国拿着菜刀站在旁边,那架势就像是要鱼死网破似的。

从那以后,谁不知道这夫妻俩护着孩子。但也让人敬佩,家里都这个情况了,也不愿意让女儿随随便便嫁个人,谁家能这么护着孩子啊?

张秀莲还没到家门口,就被她大嫂给拦了下来。

黄桂英拎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的是她在山边摘回来的野菜,看到张秀莲之后,她笑得很夸张的问道:“秀莲啊,烟烟是不是往家里寄东西了哇?这孩子,真惦记你们,隔三差五的寄东西回家。”

“是寄了些东西。”张秀莲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对这个大嫂,她向来是不会跟她扯嘴皮子的。

黄桂英眯了下眼睛,看着张秀莲老老实实的样子,唉声叹气的说道:“有这么个闺女,你日子肯定好过,不过烟烟在外面也挣不到什么钱吧?小姑娘家家的能养活自己就可以了,要我说啊,县里的那个刘大头提的,你们就该答应的。现在好了吧,你们堵着人厂房门口,把人给骂痛快了。现在人家放出话来了,说咱们村的人,一律不许去他那个厂做事。你们这是把咱们一个村的人都拖累了,背地里多少人骂你们呢。”

张秀莲抬起头,冷冷的看着她,双手一插腰,提高了音量就骂:“我喊你一声大嫂,你还真敢把自己当我妈来训我了?你看上了刘大头,你自己去啊?哦,人家看不上,嫌弃你年纪大不是?谁家要是想去刘大头那上班,你们就把自己女儿给送到他床上去。别把我这事情赖我头上,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还真敢肖想我们家烟烟。我和建国就算是去死,也干不出这种卖女儿的事。不就是腿不能动了吗?我们去讨饭,也犯不着把女儿送给这种人。”

“你身为我们的大嫂,不帮着我们也就算了,三天两头的来劝,那个刘大头给了你们什么好处?我告诉你,黄桂英,我不管你拿了啥,要是再敢来我面前说这些,信不信我拉着建国到爹坟前哭去,我要告诉他老人家。他走了以后,大哥是怎么管不住他的婆娘,天天想把他孙女往火坑里推的。”

黄桂英被她说得往后退了一步,心里真有点发虚,她确实是被那个刘大头找了,对方承诺要是真能说服吴建国他们把女儿嫁给他,他就出钱给他们家重新起一栋房子。

这种好事,黄桂英怎么可能错过。而且在她心里,她这个弟弟一家,都已经过不下去了,老的腿摔废了,也没钱治。小的还在上小学,为了治腿又欠了不少钱。光靠她那个侄女在外面赚钱,小姑娘家家的能挣多少钱?说是给别人洗头按摩,谁知道背地里还做了什么。

刘大头有钱,开了个厂,一年说是能赚十多万。虽然长得是不好看了点年纪也大了点,人有钱就行了啊,别人想把女儿嫁给他他都看不上呢,偏偏也就看上了她这个侄女。

说起来,还是侄女长得太漂亮了些。她倒是希望刘大头看上她女儿哦,可人家看不上,这没办法。

她也不懂这一家子清高个啥,三万块彩礼不要,承诺把腿治好也不要。一个女儿,犯得着这么护着嘛!说到底,她也是为了这个弟弟一家人好。

所以她就听了刘大头的,也没敢明目张胆的劝,就准备里里外外的多说说,把人给说动了,知道用一个女儿换一家人日子好过,想通了也就可以了。

反正女人终归是要嫁人的,虽然年纪上是相差大了点,但要是生了孩子,刘大头的钱可都是他们母子的。等刘大头年纪到了,人一死,她还能改嫁,日子不知道过得得多好。

这一家人脑子太迂了,太木了,一点都不知道变通。

黄桂英看到张秀莲气得发抖,心知自己可不能把人给惹毛了,正要劝劝的时候。他们家院门被打开了,黄桂英的丈夫,也就是吴建国的大哥吴定邦虎着脸从门口走出来,瞪着黄桂英,“你瞎说什么呢?那个刘大头能是什么好人?咱们家再穷再苦,也犯不着让烟烟去嫁给这样的人。你要是喜欢,怎么不让你娘家那边的外甥女嫁过去?”

吴定邦说完,转向张秀莲,“秀莲啊,别和你嫂子置气,她脑子不清楚,犯迷糊了,别听她说的,我回去就好好说说她。”

张秀莲冷笑,从兜里掏出三百块钱,一把塞到黄桂英手里,“大哥,你要教训早就该教训了,现在也没必要在我面前假模假样的说什么。你们家要是喜欢刘大头,就把你们的闺女领过去,别想打我们家烟烟的主意。这是欠你们的三百块钱,还给你们。以后我们家啥事也不会再求到你们头上,咱们就做个普通亲戚,手别伸得太长,反正□□腿也就那样,他也不想活了,死之前要是想拉上垫背的,我才不拦着他。”

她说完,就板着脸往家里走去,路过几个围观的村里人,面上冷黢黢的,眼神极凉,对上眼的时候都觉得心里发寒,这是真要鱼死网破的架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