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韩少章喝醉酒,掉进水里淹死了。

余慧心到韩家时,灵堂上只有韩暄守着。十来岁的孩子,看着怪可怜的。

她和裴骊珠一起去看裴五,裴五一身缟素,近乎疯了,在房里又哭又笑:“报应……都是报应!”

“五姐……”裴骊珠有些害怕。

余慧心和裴五感情不好,也不好出声。

裴五看着她们,哭道:“你们知道吗?他要休了我!昨晚回来,他对我说:璇珠,我们和离了吧。”

余慧心:原来五姐叫璇珠,是哪个璇呢?

“到了如今这地步?我能怎么办?”裴五道,“只能答应了。他多高兴呀?在屋里喝了一夜的酒……要摆脱我了,就那么高兴么?哈……报应!这就是他的报应!”

“五姐!”裴骊珠叫道,“五姐夫尸骨未寒,你就不要说这种话了!”

“你懂什么?”裴五怒喝一声。

余慧心劝道:“阿暄还小,五姐你替他想想。”

裴五一怔,马上抬手胡乱地擦着眼泪:“对……我还有阿暄!我得好好照顾他,不能让他像他爹一样……”

当天,余慧心离开韩家时,突然被阿暄叫住了。

阿暄问她:“舅母,你是廿一居士对吗?”

“是呀。”余慧心疑惑,这事家里人都知道,他也是早就知晓的,怎么又突然问?

“《探案录》我很喜欢。”阿暄说,“爹也挺爱看的。”

“哦。”

“世界上真有湛雪姑娘这样的奇才么?”

“这……”湛雪是在第五卷才出现的女主角,仵作之女,师承坊间神医,身怀武功,却不爱救人,喜欢验尸,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死人不会撒谎。”以及“死人能说的话,比活人多多了。”

阿暄问:“新书什么时候出?我想烧给父亲。”

“还未写完。写好了我给你拿来?”

“好,谢谢舅母。”

当晚,韩暄命书童帮忙,推开了韩少章的棺盖,含着泪去探韩少章的口鼻。

书里怎么说的来着……

过了一会,裴五赶过来,叫道:“阿暄你在做什么?!”

“我想再看一眼父亲……”韩暄站在棺材旁,木然地道。

裴五扑过去,将他抱在怀里,哭道:“别看了……他走了。你还有阿娘,阿娘不会走的。”

“……嗯。”

翌日,余慧心和裴骊珠仍然来了韩家,裴大姐也来了。裴五一个人,很多事情顾及不到,三人都是来帮衬她的。太和怀着孕,有忌讳,没有来,但归德将军每天都会来一躺。

裴五在灵堂哭了两个时辰,被丫鬟扶回房间休息,裴骊珠去陪她了。

余慧心和裴大姐在对宾客名单,裴骊珠的丫鬟金椟跑来,叫道:“五小姐和六少爷闹起来了!”

“他们闹什么?”裴大姐拧眉,心中十分不悦,“这五妹真是不像话!”

韩家如今连个立得起来的男人都没有,裴义淳是特地来帮忙的。没他在前头照应,这丧礼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裴五倒好,这也能闹,真是不知好歹!

余慧心放下名单起身,但裴大姐没动,她也不好先跑。

裴大姐看得出她着急,拉着她出门。金椟在前头领路,没走多远就听到呼天抢地的声音。

余慧心分不清韩家的布局,到了门前才发现不是裴五的房间。

房间里起火了,裴骊珠站在门口喊:“你们别闹了!快出来!”

余慧心跑过去,发现这是一间书房,墙上挂了许多画,屋中间的一架屏风烧起来了,裴五正扯着墙上的画往火里扔。

裴义淳大吼:“裴璇珠!你给我住手!”

韩少章这一个月里画的画,全叫她毁了!裴义淳心痛得不能呼吸,想去救那些画,下人们怕他被烧伤,全都把他拉住。

余慧心冲过去,一边拉住裴义淳,一边看见一幅烧了一半的画——画上的女子手执一枝鲜花,低头闭眼轻嗅,露出好看的脖颈,微笑的脸上有点点迷醉。

下一秒,火舌吞噬了笑容,女子的身形化为灰烬。

“啊!”余慧心万分不舍。她不是很懂画,但她来自后世,想到后世的人若能看到这样一幅画,必然会惊叹连连。可是,他们再也看不到了。

想到这,她伸手想将画抢出来——哪怕它已经化作灰了,但好像她做点什么,就能让它恢复似的。

火舌窜起,裴义淳眼疾手快地将她拉开。

“水来了!快!”裴大姐在屋外叫道,“义淳、璇珠,你们先出来——”

水很快浇灭了火焰,裴义淳看着数十根尚未烧尽的画轴,不敢想象毁了多少。而最为珍贵的那些,都还没来得及装裱。

他心痛地看着裴五:“你知道你毁掉的是什么吗?”

裴五身上的缟素沾了灰,鞋子踩在水渍中,发丝从髻中垂了几缕下来,看着像疯子一样:“我当然知道啊~他最喜欢的,那些女人,那些画……我特意烧给他啊!给他陪葬!我对他这般好——”

“你闭嘴!”裴义淳怒吼,难受得伏在余慧心肩上哭起来,“我当初就说你们不合适……如今毁了他,也毁了你……”

余慧心轻轻拍着他的背,以示安慰。

“阿娘——”韩暄来了。

裴大姐将他拦在屋外,对裴五道:“你还不出来?叫你儿子担心么?”

裴五深吸一口气走出来,一把牵过韩暄,往院子外走去,边走边道:“你不守在灵堂?来这里做什么?”

“阿娘在做什么?”韩暄硬邦邦地问。

裴五停下来,对他道:“你以后不许画画!”说完拉着他走了。

裴大姐头疼不已,对余慧心说:“你扶义淳去歇会儿。”

余慧心点头:“我知道的,大姐你和七妹先去外面看着吧,这里有我。”

裴大姐想着外头没人照应,只能先带着裴骊珠走了。

裴义淳靠在余慧心身上平缓情绪,韩家的丫鬟拿着拖布和扫帚进来,想收拾房间。

余慧心叫道:“你们别乱动!”

裴义淳抬起头,急道:“都出去!不许碰书房里的东西!”

丫鬟退了出去。

裴义淳马上去收拾剩下的画,余慧心在旁边帮着她。

他拉了她一把:“地上脏。你出去吧,我来。”

“不碍事的。”余慧心说。

裴义淳没再劝她,仔仔细细将完好的、没烧完的画纸捡起来,发现好多都是几年前的了。

他难过地道:“他最近的画才是最好的……我来的时候,已经被五姐烧完了。”

他顿了顿,愤怒地道:“少章难得画出让自己得意的画,全叫她毁了!”

余慧心想到那场景也难受,只能安慰他:“或许别的地方还有。”

“嗯……”他哽咽一声,突然看着她,祈求道,“慧心,答应我,将来我若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对我剥皮削骨都可以,别烧了我的画。”

“我不会的。”余慧心难受不已,“你不会对不起我,我也不会烧你的画,你的画我都会保护好。”

“嗯。你真好。我老早就知道,你和别人不同的,我果然没错。”

……

中秋日,安阳携余慧心和裴骊珠到中宫参加宫宴。

韩少章死了不到半个月,影响犹在,大家都不太提得起精神来。

皇后见到她们,也不好表现得太高兴,说了几句话,宫女牵着小皇子来了。

皇后对余慧心道:“今日过节,你带他去看看余婕妤吧。”

安阳问:“余婕妤还在禁足?”

皇后点头:“不让她出来,别人总去得。”

话虽这样说,但被皇上厌弃的女人,大家自然不会去看她的。

不过皇后发了话,就是皇后给的恩典。永兴帝除非真爱素雪,不想别人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否则他不会和皇后过不去的。

余慧心带着小皇子到素雪宫中,那里已经没几个人伺候。素雪失了宠,下面的人也断了前程,能走的都走了。

看见小皇子,她笑着摸了摸他的脸,像讨厌小孩子的人对待朋友家的小孩似的,只走个过场。

小皇子本想和她亲近,她顷刻间收回了手,也收回了笑,认真地问余慧心:“今日过节,来参加宫宴么?”

“嗯。”余慧心看着她的动作皱眉。

素雪笑道:“跟着皇后,比跟着我好些,我就不与他亲近了。”

“你别这样。”余慧心感觉她不喜欢小孩,很无奈,“无论如何,你仍是婕妤,皇上没降你的位份、夺你的封号,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是叫我去争宠么?”

“不——”她不是那个意思。

“我还是婕妤,就很好了,旁的不能苛求。今日是皇后叫你来的吧?”素雪关心地问,“家中可好?有无什么难处?”

“没有的,都很好。”

“那就好。如果将来有事想见我,你再去求皇后,她应该会答应。”素雪说到这,见小皇子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就抓住了他的手,若有所思地对余慧心道,“你说得对,我该去转圜一下。不然年老色衰,更没机会了,将来有个什么事情,都说不上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余慧心无奈了。

她又不是为了将来。只想着孩子这么小,当然是跟着亲娘好一点,将来素雪也好有依靠。不然老了后,亲儿子与她不亲,那可怎么办?

素雪笑了笑,将小皇子抱到怀中揉了揉,小皇子顿时笑了。虽然皇后娘娘很好,但他更想与亲娘在一起。

……

中宫设了戏台,除了舞乐杂技,还有一出戏。

这戏不是余慧心写的,她写的故事都不适合中秋演。还好教坊的人早有绸缪,费心编了两场团团圆圆、和和美美的戏,碰着喜庆之日,轮番派上用场。

裴骊珠心不在焉地看戏,心里盘算着回家的时间——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她们不能在宫中留太晚,最好是宵禁前回到家中。

没多少时间了,她今天进宫后,还没见过阿炎——说是在睡觉。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今天必须要看一眼,不然心里总记挂着。

也不知道他等下会不会出来?如果能出来就好了,远远地看着他好生生的,这事也算了了。

戏演完后,就要散场,皇后例行对众人说了几句话。

裴骊珠小声对安阳说:“我想看看阿炎。”

“你自己去跟皇后说。”

裴骊珠一笑:“那阿娘等我!”

待众人告退,裴骊珠就朝皇后走去。

皇后远远地看见她,笑着朝她伸手,拉住她问:“你有事情?”

“我……”裴骊珠觉得自己的要求好像不正当,但还是提了出来,“我好几个月没见过阿炎了,想看看他。”

皇后微一犹豫,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道:“估摸着这会儿已经醒了,你去吧,我和你母亲说说话。”

裴骊珠点头,在宫女的带领下往宫殿后走。到阿炎房外,见太子身边的太监在。

她停下脚步:“太子来了?”

那太监道:“给七小姐请安!太子来看皇孙殿下,刚进去……”

“那我等会儿。”

太监赔笑点头,紧跟着进屋去,片刻后出来道:“七小姐,殿下请你进去。”

裴骊珠微微皱眉,觉得不合适。转念一想,里里外外都是人,也不用太避讳。

她走进房间,见太子在陪阿炎下跳棋。阿炎根本不会,就觉得好玩儿,父亲来陪他,他更开心,坐在榻上和太子轮流摆棋子,十分投入。

“殿下。”裴骊珠站在门口行礼。

太子回头:“表妹不必多礼。阿炎,这是你表姑,可还记得?”

阿炎迷茫地看着裴骊珠,显然不记得了。

“你以前很喜欢你表姑的。”太子将他从床上抱下来。

他挺了挺背,叫道:“表姑。”

裴骊珠一笑,对太子道:“我就是……想着静贞的话,来看看,不然心里总觉得对不住她。”

太子抿了抿唇,有些不高兴。他握紧手中的棋子,对屋中的宫女和嬷嬷道:“去给七小姐沏茶。”然后指着棋盘问裴骊珠,“来下一局?”

裴骊珠走过去,忍不住好笑:“太子表哥也下这个?”

“怎么不能下了?”太子伸手将棋子摆好,阿炎踮起脚尖,好奇地往上面看。

裴骊珠便将他抱到榻上,道:“阿炎也来。”

太子看他们一眼,轻轻一笑,多摆了一个人的棋子。

跳了几步,宫女来上茶。太子看着她把茶放下,挥了挥手,她就退了出去,房里只剩下在下棋的三人。

阿炎瞎玩棋子,裴骊珠要防止他将自己和太子的棋局弄乱,一直盯着他,没发现太子的动作。

过了一会,太子故意给她搭了个桥。她愣了下,有些惊讶地看向他,没想到他放水放得如此明目张胆。

太子看过来,直视着她双眼:“骊珠,我想聘你为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