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姐看了眼裴五,见她并不怎么担忧的样子,无奈地道:“五妹夫御前失仪,暂被撤了职。”
裴五冷笑:“活该!”
众人:“……”
当晚,韩少章和归德将军都来了府上。韩少章丢了官,大家都为他着急。
今天也是他运气不好,正遇上永兴帝不高兴。而朝中最近隐隐有声音在说永兴帝太过宠信裴家,永兴帝一看,这不是裴家的人?那就教训一下,也好堵那些人的嘴。
以裴家的势力,他要重回朝堂很容易,只需过一阵永兴帝气消了就行。
裴老爷道:“趁这机会,你倒可以换个地方。你心里有打算就告诉我,我好安排人运作。”
“让岳父大人费心了。”韩少章低低地道。
“以后不可如此了。”裴老爷本不想说他,但一贯如此,还是板起了脸,“中午你在哪里喝的酒?”
竟然喝醉了,跑到圣上面前打酒嗝。
韩少章张了张嘴,含糊不清地道:“就……小酌了几杯。”
裴老爷不好追根究底,扫了眼裴义淳,盼望他去开解一下。
裴义淳心里记挂着余慧心——今天是她生辰,他回来了还没去看她呢——根本没接收到裴老爷的讯息。
次日,韩少章回京去了。他如今不需要伴驾,自然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他一走,裴五也带着孩子跟他回去了。
八月初,永兴帝回京。
裴老爷领着裴义淳和余慧心一进家门,就见裴五伏在安阳腿上哭。裴骊珠握着支箭,站在旁边手足无措。
原来今天吃过午饭,安阳和裴骊珠说起中秋宫宴——裴骊珠已经好几个月没出裴府大门,等中秋宫宴的时候露个脸,就可以回归正常的社交生活了。
裴骊珠听了,想练练投壶,也好检查一下自己的胳膊好完全没有。刚投了两支,裴五哭着进来了,哭了一刻钟,裴老爷回来了。
裴老爷见裴五哭得人都要倒了,沉着脸问:“是不是韩少章又做了什么?”
安阳看向裴骊珠:“你回房去。”
“哦……”裴骊珠看了眼余慧心,示意她也离开。
余慧心赶紧走了,正好还有行李要收拾。
离开上房,裴骊珠拉着她。她关心地问:“你手痊愈了吧?”
裴骊珠点头,小声说:“五姐说,五姐夫一个月没回家了……”
“……”
“说是住在了画舫上?是那种画舫么?”
余慧心:“……小孩子家家的,不要知道!”
“难道六嫂就可以知道了?”裴骊珠往路旁的花草上踢了一下,“这姓韩的真恶心!过不下去就和离呗……”
“别瞎说。”余慧心一叹,“清官难断家务事,夫妻间的事,旁人不好说的。”
裴骊珠抿了抿唇,不说话了,心想:幸好几对兄嫂和睦,不然家里吵吵嚷嚷的,想想就头疼。
……
裴老爷听了裴五的话,扭头对裴义淳道:“你现在去,将那韩少章捉回来!”
“……哦。”裴义淳有些烦躁。这都叫什么事儿啊?他天天就顾着给五姐抓男人了。
他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这样出了门。半路碰到归德将军,两人一起去了画舫。
在画舫上找到韩少章,他正趴在一间房间的桌上,人有些醉了。
前方的榻上半躺着一个女子,女子也喝了酒,想下榻来伺候他,他不许人动,女子就只好待在榻上。因醉了酒,并不规矩,人摇摇晃晃,身上的衣服也扯乱了,看着十分不像样子。
归德将军一看,想动手打人。裴义淳一把抓住他,定定地看着韩少章。
韩少章在作画,房间里到处都是画纸。他赤着脚,衣衫不整、胡子拉碴,模样近乎癫狂。
归德将军被裴义淳一拉,才发现他不对劲,顺手捡起身旁的画纸,见上面画的是女子,仿佛烫手一样扔开:“他这像什么样子?!”
裴义淳不说话。
韩少章最擅长画仕女图,和裴五成亲后,刚开始还能画几幅——画裴五就行。后来裴五不够他画了,他想画别人,裴五就不乐意了,两人越闹越僵。
这一个月,他住在画舫里,倒是尽情地画着。纸笔颜料不够了,就让人回家去取;家中没了,就让人去买。他要画画舫的女子,就不要她们接客了,花钱养着她们,大把金银花了出去,快将房契当了。
裴五本不想管他,这才急了,直接回家找安阳。
裴义淳走到韩少章身边,韩少章叼着一支笔,手上拿着三五支,正画得沉迷。感觉身边有人,他抬起头,愣了下将嘴里的笔拿出来,笑道:“清虚呀……你来抓我?别急,我画完这幅就走。”
“嗯。”裴义淳在旁边坐下来。
榻上那女子酒醒了几分,白着脸想要下床。
韩少章道:“没事,你躺着。”
“妾……妾身不敢。”女子浑身发抖。裴义淳她倒不怕,看着挺白嫩的公子爷,但旁边那个,简直像煞神。
“躺着。”韩少章说了一句,继续画。
裴义淳看着他的笔触。
韩少章婚前,笔触极具灵气,婚后渐渐地丧失了那种灵气。现在,灵气回来了,更加恣意,带着无尽的潇洒和癫狂,仿佛在发泄着什么。
韩少章知道他在看,画着画着,忍不住停下来:“清虚,我知道,你不画仕女图,是因为我。”
“……”
“我及不上你。你要是也画仕女图,我便没得画了。”
“我画的。”裴义淳说。
韩少章呆呆地看着他,似乎不信。
“真的。”裴义淳说,“我从前喜欢花鸟山水,没有特别想画的人,才懒得画罢了。后来……我画了我家娘子。”
“哦。”好像谁没画过娘子似的……
“最近还画了一幅。有二姐、五姐……还有七妹、阿娘。刚画完底稿,还没设色,给你看?”
“好!”韩少章很想看他的仕女图,马上就收拾东西离开了。
归德将军:“……”这么容易?他还以为要揍人。
……
裴义淳带着韩少章到裴家,对归德将军说:“我先带少章去我那里换件衣服,你去告诉爹娘一声。”
归德将军:你们明明是去看画!
嘴上却无奈地答应了。
裴义淳带着韩少章到自己的院子,余慧心听到他的声音从房里出来,一眼看到韩少章,赶紧退了回去——其实都没认出来是韩少章,今天的韩少章样子太颓废。
裴义淳带韩少章往厢房走,道:“你先洗把脸,换身衣服。”
“不,我要看画!”
“……好吧。”裴义淳只得带他去书房,吩咐捧砚去找一身自己的干净衣服——他和韩少章身形差不多,韩少章可以穿他的。
进了书房,裴义淳拿出自己去北山避暑前完成的一幅白描底稿。
画纸展开,只见两个丫头在逗猫,不远处另有一个丫头端着果盘往门里走;
门后面,一群丫鬟在煮茶,分工协作,井然有序;
隔了一扇屏风,是一桌妇人在玩吉祥戏,看得出是裴家姑嫂几个。这一场景里人物众多,有主人,有婢女,能从其中看出故事来,连人物脸上的表情都栩栩如生;
牌桌后又是一面屏风,隔出另一幅场景——有个丫头在点香炉;
最后一段场景是一个老妇人躺在床上睡觉,旁边有两个丫头在打扇,其中一个朝着外面做噤声的姿势——前面点香炉的场景里,有第二丫鬟从屏风后面伸出头去看老妇人。
五段场景,将裴家一众女子午后消遣的情形展现得栩栩如生。
韩少章看了半晌,笑道:“若是一个月前我看到这画,怕要羞愧自尽了。”
裴义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到底是没说。两人画得怎样,各自心里都有数。
从前裴义淳不画仕女,的确有照顾韩少章的意思。韩少章因为画技不如他,见他专注花鸟山水,干脆避开了这些,另辟蹊径,将一腔热血都投入到仕女图中去了。
裴义淳画下第一幅仕女时,就知道自己在韩少章之上,自然也不好招摇。不过今天见了韩少章的画,他知道韩少章的仕女图已经登峰造极了,自己略逊一筹。
“还有吗?!”韩少章问,“你不是画了弟妹?快给我看看!”
“她怎么能给你看?!”裴义淳脸色一变,低头将面前的白描底稿收起来。
韩少章道:“我看画!又不看她!”
“你别闹。还得去见父亲呢,你绷紧皮吧!”裴义淳说着也很气。要不是看在师父的面上,他早就揍人了。
韩少章一顿。
裴义淳收好画,认真地看着他:“少章……我知道,五姐耽误了你。”
“你……”韩少章脸色一变,窘然道,“你别这么说。我在画舫上,也不是只画画的。”
“…………”
“是我没好好对他。”他一叹,“你们裴家应该打我。”
“要不你和五姐和离吧。”裴义淳说。
韩少章看着他,半天后笑道:“你五姐她……不会答应的。”
裴义淳顿了顿,拍拍他的肩:“去换衣服吧。”
韩少章不肯动,满脸祈求:“你就把别的画给我看一眼吧~”
好说歹说,裴义淳终于拿出了一幅,是一女子在逗猫,女子背着身,露了个侧脸,体态曼妙、气度出尘,看得出作画的人倾注了心血。
“你这也画得太细致了!”韩少章脱口而出,接着开始发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义淳就不乐意了:你盯着我娘子看什么呢?!
他正想将韩少章的眼睛捂住,韩少章突然说:“我从前也这般画过你五姐……恨不得将她衣服上的纹饰和褶皱都画下来……”
“……”裴义淳默默地将画卷起,“走吧。”
走出书房,捧砚迎上来:“少爷,衣服都备好了。少夫人去上房了。”
“嗯,知道了。”
……
余慧心到上房时,裴五刚洗了脸,正在重新上胭脂。
她这一闹,将裴大姐和太和也闹了回来。
太和还有个把月就要生了,脾气越发暴躁,道:“他都这个样子了,你还不和离,下次就别再回家来哭!爹娘多大年纪了,你不开心,他们就能开心了?你要有点孝心,就别再给他们添烦恼。”
安阳在隔壁间道:“你这样说,我就不烦恼了?叫你回来,是让你宽慰你妹妹的,不是让你骂她的!”
太和一窒,气呼呼地不说话了。
余慧心进门,站在旁边不敢吭声。
裴大姐问裴五:“你自己是什么主意?他在画舫待了一月,怕是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不给他点教训,倒是你丢脸。”
“和离吧。”裴五声音沙哑。
众人一愣,没想到她这次这么干脆。
她一笑:“怎么?你们不就等着这句话?”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好像谁盼着你们夫妻分开似的。”裴大姐皱了皱眉,拿起胭脂帮她涂抹,“早劝你改改脾气,软和一点儿……你们刚成亲时不是很好么?”
“谁刚成亲的时候不好?”裴五简直要噎死人。
裴大姐和太和一怔,都哑口无言——对,刚成亲的时候如胶似漆、蜜里调油,后来嘛……
余慧心:“……”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还被说服了呢?我和裴义淳现在还好好的啊,你们这样搞得我很没信心。
裴大姐:“反正我的意思你明白。你们要早点和好,也不用闹到如今的地步。如今……你要和离,我也不劝了。不然你就回家住几年,等他彻底改过了,让他多请几次再回去。”
“也行。”裴五道。
看来,她还是不想和离。
……
韩少章挨了一顿训,因为裴义淳说的和离的话,他本以为裴家要让裴五与他和离了,结果裴家并未说这话。
他心里一阵失落。
这种时候,裴家是不会留他吃晚饭的。
裴老爷将他训够了,就道:“你回去吧!”说着对裴义淳道,“你跟他一起去,将阿暄接过来。他这个样子,哪配为人父?”
裴义淳正要答应,裴五站起来:“爹,让你操心,是女儿不孝。我与他一起回去,不必接阿暄过来了。”
“你——”裴老爷简直要气死。这种时候,她还跟回去干什么?合该晾这混账几个月!
“那就回去吧。”安阳说,“我明日派人去接你和阿暄。”
“……好。”裴五不是很乐意。
……
睡觉前,余慧心将长发编成一根松松的鞭子,免得睡的时候压着头发。
她一个人睡倒没什么,反正头发跟着自己走,再不舒服也就那样。但和裴义淳睡,被他压着了,就会觉得头皮都要扯掉了。
爬上床,她一叹,对裴义淳说:“听说五姐刚成亲时,和五姐夫也是很恩爱的,如今却……还有大姐和二姐,似乎也会和姐夫吵架。你说我们将来会不会也吵啊?”
裴义淳朝她靠近,几乎黏在她身上,往她脸上吻去,手指划开她衣襟,往里探去……
余慧心轻喘一声,往后躲:“和你说话呢……”
“你说得不中听,我不爱听。”
“……”
“我为你花了那么聘礼……”他哼道,“吵架多不划算。”
“……”
“将来你要是惹我不开心了,我就叫你赔钱!”
余慧心一听不乐意了,推开他坐起来:“好哇你个渣男!渣了我还想让我净身出户?!”
裴义淳:……什么东西?
“我们女人一辈子容易吗?”余慧心一下子委屈了,红了眼眶。
裴义淳急了:“别哭啊!我我我……我错了还不行吗?我给你钱!我们俩闹得不开心了,我赔你钱好不好?我立字据!”
余慧心:“……”
“我去拿笔。”裴义淳作势要下床。
余慧心拉住他,哭笑不得:“好了好了……真闹起来,字据有何用?再说了,我又不是你,贪那几个钱做什么?”
裴义淳松口气,抱住她说:“那你以后别说那种话。别人是别人,我们不会那样的……”
“嗯。”余慧心仔细思考,发现无法想象他们吵架的样子。他们那么合,她做的一切他都支持,她连他的抠门都能理解,还能有什么矛盾呢?
“是我杞人忧天了。”她不好意思地说,“我错啦~我们睡觉吧?”
裴义淳一笑,恶狠狠地道:“我今天非要好好罚你,叫你乱说话!”
“你少来!”余慧心吓得想跑,“你你你……你给我轻点!今天赶了路,我身上乏着呢……”
“好好好……就一次!一次!”
“……”闭嘴吧你!
……
早上,余慧心醒来,浑身酥软。
裴义淳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她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两声——都做一样的事,怎么他就精神那么好?
正梳着头,裴义淳从屋外进来,背着手走到她身后,低头在她身上嗅了嗅。
丫鬟还在呢!余慧心脸红,将他推开,突然闻到一股香味,问:“拿了什么回来?”
裴义淳从身后拿出一串桂花:“桂花,给你戴上?”
“会不会太淡了?”安阳年岁大了,喜欢周围的人穿红着绿,看着喜庆。
“不会。”裴义淳看着她发髻,思考往哪里戴。
“喵——”豆豆突然在外面叫了一声,好像被什么吓着了。
二人扭头,没见它进来,显然是跑别处去了。
紧跟着,听见叮叮咚咚的脚步声,伴随着气喘吁吁的叫喊:“六少爷……”
“岸蓼姐姐你慢点!”墨菊的声音。
岸蓼是安阳的丫鬟,裴义淳将桂花塞进余慧心手里,转身出去:“出什么事了?”
“韩……韩姑爷……”岸蓼双手扒着门框,因跑得脱力,直发抖,“韩姑爷没了……”
余慧心腾地站起来,手中的桂花落在了地上。
没了?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