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固见到眼前的场景,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圣上,孩子间玩闹,难免有碰撞……”
永兴帝抬手制止了他说话,询问左右:“太医来了吗?”
“刚刚到了。”太监回答。
永兴帝指了指何贵妃:“先给贵妃把伤治了,另派太医去长公主府上。”
宫女将何贵妃扶了下去。
永兴帝看向寿安、广德:“是你们自己说,还是朕叫马球场上的人来问?”
广德哭道:“我就推了她一下,谁知道她就摔下去了……”
寿安见她竟然招了,急道:“她应该没事的!没被踩着,也没流血,肯定没事的!”
何固正要说话,裴老爷和归德将军到了。
永兴帝道:“此事朕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你们先回去看裴七,顺便带太和回家休息。”
裴老爷和归德将军都答“是”,太和却道:“我不走!我刚刚伤了贵妃娘娘,还要留下来领罪!”
何贵妃上好药回来,乱掉的头发已经梳好,沾了血的衣服也换掉了。
永兴帝看着她,想着这些年和她的感情,到底有些不忍,但还是道:“何贵妃教女无方,褫夺贵妃封号,降为……”
降到什么程度呢?他难住了。
何固趁机道:“圣上!寿安和广德犯错,确有贵妃娘娘的责任,但罪不至此啊!”
“朕还没说要怎样呢!”永兴帝怒。
然后太子来了。
他是来回禀事情的,在外面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满屋子的人也没变脸色,像往常一样给永兴帝和皇后请安。
永兴帝觉得一会儿还会有人来,与其一直被打断,不如等大家都到齐,干脆将何贵妃晾在一边,转头派人去裴家了解裴骊珠的伤情,然后叫永宁详细叙说马球场上发生的事情。
寿安和广德趁机改口!
她们已经明白,要是坐实裴骊珠是她们伤的,何贵妃就要因“教女无方”被废了。如今外祖父势不如人,似乎护不住她们……
何家与裴家便当着帝后的面吵了起来,眨眼就吵了半个时辰。
裴家那边终于有消息了,还是裴义淳亲自带来的。
裴老爷和太和十分担心裴骊珠的情况,殷切地望着他。
他道:“骊珠无碍了,只是小伤,应当不会落下残疾。”
原本还打算模棱两可地说严重点,好将何家踩狠点。结果永兴帝亲自派了人去,他就不敢玩那些手段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裴义淳对裴老爷和太和道:“你们见不着她,肯定不放心,先回去吧,这里有我。”
知子莫若父,裴老爷明白接下来有事情发生,但自己和太和、甚至归德将军都不宜留下。
可是,裴义淳能干什么呢?裴老爷不露声色地带着太和与归德将军离开了。
走出殿外,远远地看见一年轻宫妃走来。
太和回京后见过后宫所有嫔妃,但好些没记住,这个也没什么印象。
裴老爷倒是有些印象,道:“余婕妤,六娘的姐姐……”他一顿,深深地皱起眉,觉得事有蹊跷。
现在这个节骨眼,怎么那么巧她来了?她从前好像在何贵妃面前做过宫女?
双方离得有些远,也就没刻意停下来打招呼。
素雪走到殿外,看了眼他们远去的背影,对太监道:“我想见皇上。”
“娘娘。”太监为难,“今日可不宜见。”
“我知道。”素雪淡笑,“我看见太和公主拉着贵妃娘娘来的,想起一些事该告诉皇上。”
太监顿了顿,进去通报。
永兴帝皱眉:“她来做什么?让她回去!”没看这里处理大事吗?
太监看了眼何贵妃,道:“婕妤娘娘说,有与贵妃娘娘相关的事……”
何贵妃一惊,那个贱人要做什么?想趁机落井下石?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裴七无恙,她倒要看看谁能扳倒她!
素雪走进来,看了眼跪着的何贵妃和何固,嘴角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向永兴帝和皇后请安。
永兴帝道:“平身。”
素雪昂起头:“妾身不敢起!妾身想告发何贵妃谋害皇嗣!”
何贵妃大惊,一只手轻扶着受伤的那半边脸,神色扭曲:“你胡说什么?”
素雪冷冷地看着她:“余昭仪去时,身怀龙种,只是她生时未及将此事告诉皇上,就让你谋害了!又因你收买太医——”
“你少血口喷人!”
“我亲眼看到你给余昭仪喂堕胎药!”
“胡说!明明是水银!”何贵妃挨了一鞭子,脑子不顺畅了,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
“娘娘!”何固大叫一声,露出大势已去的表情。
何贵妃呆呆地,仿佛没反应过来。
素雪几乎想扑上去撕咬她。居然……居然如此?比她想的更残忍!
她面无表情地看向永兴帝。
永兴帝的脸扭曲了,暴怒道:“查!给朕好好地查!”
何贵妃当即晕倒在地,寿安和广德趴在她身上呼天抢地哭喊起来。
何固整个人呆呆的,突然对永兴帝道:“臣有罪,臣教女无方——”
“你的罪岂止是教女无方?”素雪看向他,“还有贪污军饷、谋害忠良!”
何固瞪大眼,脑中嗡嗡作响——她是谁?仿佛有备而来!
永兴帝对素雪怒喝:“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何将军是忠臣良将——”
素雪微扬下巴:“我乃吕正道之女吕徵音!他害我满门,求皇上还吕家一个公道!”
何固:!!!
永兴帝:…………
素雪悲痛地道:“那年元宵佳节,长兄带我外出赏灯,回家时正碰上一群人在屠杀我家人!长兄挡在我前面,叫我快跑……我跑了,差点没跑掉……为此我脱掉了身上的衣服和首饰,只着中衣跳进了运河,差点被冻死……是小姐救了我……她以为我是乞儿,将我带回了家,我才捡回一条命……皇上,求你彻查当年之事,否则我吕家满门死不瞑目!”
永兴帝暴怒不已,指着何固对周围人道:“查!给朕狠狠地查!太子!此事交予你!”
“是!”太子重重答应。
他来查,必然不会让何家出现一条漏网之鱼。毕竟,何贵妃还有一个儿子呢。不趁机将何家的势力瓦解,那位弟弟将来就是个隐患。
永兴帝瘫坐在龙椅上,心情纷乱。
他知道何固不会干净,却没想到牵扯到这么久远的灭门官司。那中间还有多少?
抓住这么好的机会去查何固,他心中其实是松一口气的。
可是……
他看向裴义淳,又看着素雪,心中一笑:哪有这么巧的事?裴义淳一来,将裴家与怀化大将军府有分量的人支走了,好像接下来的事只是素雪一个人做的,与裴家、怀化大将军府无关。然而,素雪可是余家出来的!
永兴帝不确定裴老爷知不知道这事,不确定裴家的人什么时候知道的素雪身份,唯一确定的是——素雪一直在蒙骗他。
他看着素雪:“你很会骗朕。”
“妾身有罪。”素雪道。
永兴帝看向皇后:“今日起素雪禁足,不准踏出寝宫一步,小皇子抱到你宫里抚养。”
皇后愣了愣,点头:“是。”
素雪脸上有着释然的笑:“多谢皇上。”
永兴帝咬牙:“退下!朕不想再见到你!”然后又看着何贵妃三母女,“何贵妃、寿安公主、广德公主皆降为庶人!”
“父皇!”寿安和广德惊了,万万没想到她们也会遭到废黜。
“都退下吧……”永兴帝疲惫不已。
……
裴骊珠虽未重伤,但一条肩膀脱臼,还是要养几个月。
永兴帝和皇后都很关心她,派了人去看她,太子也让人送了补品和药材,永宁则是直接登门。
昨日永宁跟皇后说要去看她,皇后道:“正巧,别人怎么说我都不放心,你看完了回来告诉我。”
永宁答应了,离开裴家就进宫去。到了皇后宫中,发现太子也在,正在逗阿炎和小皇子。
阿炎会叫人了,还能走两步,极可爱。
小皇子比他大一岁,路走得更稳当,不止会叫人,还认得人,只是换了环境,难免认生,总是安安静静的。永宁叫他,他倒是笑了一下,乖乖地喊了一声“大皇姐”,然后看着阿炎,阿炎要玩具,他去递,阿炎要摔了,他伸手护着。
永宁若有所思:“余婕妤倒是会养孩子。”
“嗯。”皇后点了下头,“你父皇现在忙,又在气头上,不好帮余婕妤说情,这孩子只能我先养一阵。”
“只盼父皇早些消气吧。”永宁扫了眼太子,“不然个个都将孩子交给你,你多累?”
太子扫向她:“你指桑骂槐呢?”
永宁只是笑。他们同胞姐弟,这种玩笑还是开得的。
皇后问:“去过裴家了?骊珠怎样?”
“阿姐去看骊珠了?”太子淡淡地问,“这次多亏了她,不然还不好对付何氏。”
“你怎么说话的?”永宁拧眉,“这话可别被姑母听见,不然……”
“我不是那意思。”太子顿了顿,“那她没事了吧?”
永宁觉得他关心得不情不愿,心道:帝王果然无情!哪怕是未来的帝王!
“都说不严重,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又伤在手臂上,吃饭都不方便,还要天天喝药,怕要难受好久了。”
太子抿紧了唇。
皇后看他一眼,和永宁说了几句话,又才转向他:“太子妃故去半年了,听你父皇说,朝中已有人提议再立太子妃,你自己怎么想的?”
太子登时怒了:“静贞才走半年,他们就那么急?!”
“待选定册封,又半年过去了,也差不多啦。”皇后一叹,“你总得有个太子妃的,阿炎也不能老让我带,我一妇人,如何带得好他?”
小皇子她还可以带带,但皇太孙不出意外是下一任储君,该学习帝王之术。
太子沉默了一会:“我知道。只是眼下,还是要劳烦阿娘。”
……
裴骊珠自受伤之日起,就没再出过裴家大门,初一、十五也不进宫去请安了。她没忘记阿炎,只能叫安阳和余慧心帮忙看下,只要没事,也算她遵守了承诺。
过了俩月,几乎大好了,准备去北山避暑。
此时,何固被流放了。
裴家觉得此时让裴骊珠出现在人前不好。何家刚倒,她就好生生地出门,总给人一种当初在故意坑何家的感觉。
于是,安阳以裴骊珠身上伤还没好、不宜车马劳顿为由,让她留在京城,自己也留下来陪她。
余慧心觉得她们就是老弱病残组合,也想留下来,好照看她们。
安阳道:“我们在自己家,有的是人照顾。你和义淳去别院,好好照顾相爷才是。”
余慧心一听,真是两头都让人不放心,犹豫了一下,还是听了她的。京中是怀化大将军的人留守,倒不用担心谁上门惹事。
到北山后,女眷间的应酬就全压余慧心一个人身上了。这次安阳不在,有些人难免看轻她。
不过太和在,刚有苗头就给压下去了。
大家这才想起:这人比安阳还可怕,安阳再怎么不会打皇上的女人,但她敢!
这种时候,连裴五都是向着余慧心的,心里再不喜欢,也不想她丢了裴家的脸面。
余慧心生日这天,她自己简单地操办了下,将裴大姐、太和、裴五叫回来吃饭,旁人就懒得请了。
裴五没吃几口,不知是不满余慧心,还是胃口不好。
余慧心自然当她胃口不好,临时让厨房添了两个清淡爽口的菜。
太和在吃烤肉,道:“你管她?比我这双身子的人还娇贵……”
裴大姐怕她们吵起来,道:“谁能和你比?你少吃些肉,太油腻了吃完不舒服。”
“我不吃才不舒服。”
“那二姐多吃肉,五姐多吃菜。”余慧心笑着说。
裴五最近被裴二压着,有气不敢撒,此时终于忍不住了:“敢情我回娘家来,连肉都不能吃了?”
余慧心:“……”那不是你自己不吃的吗?
“咳!”太和放下烤兔腿,开始擦手。
裴五腾地站起来:“我可能是热着了,实在没胃口,先去睡会儿!”
“好,我让人送五姐。”余慧心道。
裴五看了眼太和,没敢反对,越想越委屈。亲姐姐不帮她就算了,还总帮她对头……
余慧心她们继续吃了小半个时辰,都有些困,便去休息。
余慧心给大家安排了房间,先送太和回房,看着她睡下了才送裴大姐。
裴大姐道:“懒得麻烦,我去和五妹一处。”
余慧心估摸着她要和裴五说话,没有反对,将她送到裴五房间,隔着屏风见裴五侧躺在凉榻上。
裴大姐小声道:“你也去睡会儿吧。”
余慧心点头,决定不回自己房间,去太和那里。太和到底是孕妇,得照应着。
裴大姐走进房间,裴五没睡着,听到脚步声翻过身,疑道:“你不睡午觉?”
“要睡。懒得麻烦六娘收拾房间,来和你挤。”
裴五爬起来,哼道:“她倒是金贵~”
裴大姐举起扇子在她头上一敲,苦口婆心地道:“她又没哪里惹着你,你怎么老和她过不去?你不喜欢她,也看看小六的面子!如今三弟、四弟不在家,你要娘家为你出头的时候,还得靠小六呢。你要总和六娘过不去,小六嘴上不说,心里可会记住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裴五更气了:“你们都向着她!到底谁才姓裴?”
裴大姐奇了怪了:“她如今也姓裴呀。哎哟……我本想家中姐妹和睦才来劝你,到如今也成了坏人了,早知道不管你!”
裴五一听,拉着她衣袖撒娇:“大姐,我错啦……”
裴大姐一笑,在榻上坐下:“你心里不喜欢,也别老闹到脸上。”
裴五抿着唇,和她一起躺下,埋头靠在她肩上,低低地啜泣起来。
裴大姐一惊:“你怎么了?”
“我无事……”裴五闷声说。
裴大姐想了想问:“又和少章吵架了?”
裴五不说话。
她看不惯余慧心,实在是因为嫉妒。一个再嫁的商户之女,与她家小六云泥之别,怎么小六非但不嫌弃,还喜欢上那个样子?自己和韩少章,怎么都比他们好,却……
可当初是她自己选的,还为此和小六生分了,她不想承认自己错了。
……
余慧心没和太和睡一起,她躺在外面的小床上,一般是丫鬟陪侍睡的。
睡得迷迷糊糊,听到人说话:“五小姐来人了……出了事……”
“谁在说话?”里间传来声音。
余慧心登时醒了,懵了下才反应过来是太和的声音。她从床上坐起来,见紫兰从门外进来。
紫兰正要说话,太和从里间出来,看到余慧心惊讶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竟然没听见。”
余慧心笑了下:“大抵是你刚刚太困了,睡得熟。”
太和觉得有这方面的原因,但还是要余慧心足够轻巧才行,不然以她的警醒,不可能没发现。这不,外头有人说话,她就醒了。
她问紫兰:“五娘家怎么了?”
紫兰道:“不知道,韩家的人直接去找五小姐了,门上另派了人来告诉少夫人。”
余慧心对太和道:“那我们过去看看吧?”
二人来不及重新梳头,还好不怎么乱,就直接过去了。到了裴五房间,见裴五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裴大姐在旁边与她说些什么。
裴大姐看见余慧心和太和,问:“你们知道了?”
“知道什么?”太和见裴五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太严重的事,松了口气,“只知道五妹家来了人、有事情,到底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