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慧心顿了顿:“你也替她想想。她遇到这种事,能不难受吗?怕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过什么了。”
裴义淳沉默片刻,靠在她肩上说:“好吧,我不理她就是。”
余慧心忍不住笑,看了眼外头:“快晌午了,我们去上房吃饭?”
“闹成这样,上房哪还摆得成饭?我们在自己房里吃吧。”
“那我也得先去看着爹娘吃了再说。”
“嗯。”裴义淳坐直身子,打算和她一起去。
两人回到上房,裴五还跪在厅上,安阳在屋里休息。
余慧心让人去厨房给安阳做点软和爽口的东西,好了就送进房间。
安阳道:“我没胃口,不必管我,你们去吃吧。”
裴骊珠看了眼饭菜,道:“阿娘吃两口吧,这定是六嫂特意吩咐厨下做的。”
安阳闻言,看了眼余慧心,这才坐起来。
余慧心松口气,对裴老爷道:“爹先去用饭吧,我和七妹照顾阿娘。”
待安阳吃完,阿谨、阿学进来了。二人读了一上午书,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只见裴五跪在外面,不敢问,只来陪着安阳。
安阳打发余慧心和裴骊珠去吃饭,二人出门看见裴五,都没敢说话。等吃完饭,裴骊珠才去向安阳求情。
安阳想了想道:“叫她起来吃饭,完了好和她爹一起去见韩少章!”
裴义淳原想和裴老爷一起去收拾韩少章,现在不想管了。等裴老爷带裴五走了,他又去看安阳。阿谨、阿学已经离开了,床前只剩下余慧心和裴骊珠。
余慧心在给安阳打扇,见他来,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他小声道:“你回房歇着,我来陪阿娘。”
余慧心想了想道:“也好,我还有事,等忙完了再过来。”
裴义淳点头,也不好奇她有什么事儿。他算是发现了,内宅后院,女人要忙的可多了。幸好他们还没有儿女,将来若养个五姐这样的……他一个寒颤,还是不要生了吧?养不好就是债啊!
余慧心刚刚带红梅过来的,走到半路,见前后无人,便问:“绿柳是从哪里买来的?”
“不甚清楚,只说是大户人家。”
“她原先就叫绿柳么?”
“是呀。我叫红梅,她叫绿柳,不是小姐说的正相宜、就不改了么?”
“……哦。”余慧心并不清楚,现在心思烦乱,也不想去翻找余七巧的记忆。
红梅看了看四周,紧张地问:“少爷怎么会说起她?难道是这里卖出去的?”
“不是。你把这事烂在肚子里,以后不许再提!”
余慧心犹豫,要不要告诉裴义淳。听裴五的意思,她以为绿柳从韩家卖出去,就让韩少章截胡养在外面了。但依她看,是从余家卖出后,因缘际会又碰上了韩少章的。
想到这,余慧心又怀疑,这个绿柳,是那个绿柳么?别是巧合吧?
就算是同一个人,什么时候和韩少章勾搭在一起,似乎也不重要。
算了,还是不掺和了。裴五连裴义淳都能记恨上,要知道绿柳在自己身边待过,那还得了!
……
裴老爷将韩少章训斥了一番,裴五当天就回了韩家。她今日将娘家得罪透了,不敢留下来,否则的话,再怎么都要住几天,让韩少章跪着来请。
翌日,余慧心回门,按习俗可以在余家住一夜,也有不住的。像那乡下人家,统共没几间屋,第二天还要干农活,自然早早地回婆家了。
出门前,余慧心和裴义淳去看安阳,安阳还病着,余慧心便想在余家吃过晚饭就回来。
跟裴义淳说了,裴义淳道:“不用,还是在你家住着。反正离得近,有事赶得回来。”
余慧心想想也是,点了头。
在余家吃过午饭,她抽空去给余姑妈请安,裴义淳也去看了郑老。
郑老问:“你以后还来我这里给你学生讲课吗?”
“呃……”这可把裴义淳问住了。
他心里有数,当初收圆圆心思不纯,是因为余慧心。现在余慧心在他家了,他当然想天天陪着她,学生什么的……蠢笨又顽劣,不想和他一起玩耍!
但是,徒弟是他硬要收的,他却不能不管。更何况,现在已经不止是徒弟了,人家还叫他姑父,更要负起责任来!
他道:“容我想想!”
回到裴家,他和余慧心第一时间去看安阳。
安阳气色好了许多,拉着余慧心说了几句话,让汀兰抱了个匣子来,“这里有几本书,你有空就看看。”
“好。”余慧心忐忑地接过,瞄了一眼裴义淳。
裴义淳好奇:“什么书?”
“你自己去看!”安阳道。
裴义淳松口气,他能看就好,等下回房就看。他对余慧心道:“你先回吧,我再陪陪阿娘。”
余慧心知他要和安阳说事,抱着匣子出去了。
安阳问裴义淳:“你有事?”
裴义淳伸手给她按腿:“我不是收了慧心的侄儿当徒弟?我想着,现今我成家了,家中的事我也该担起来,再成天往外跑不像话。但这徒弟当初是我跟师父抢来的,却不能不管,不如让他到家里来?反正也是自家人。我在家里教他,也不耽误自己的事儿。”
安阳没有犹豫:“这主意不错。他还小吧?你就当自己的孩子养,将来慧心生了也免得手忙脚乱。”
裴义淳脸红:“才、才成亲呢,怎么就生了?”
“难道你不想生?”
“我……不和你说了。”裴义淳起身,“我回房了。”
他现在还不想要孩子!当然,有了他也高兴,只是他觉得晚点来更好,他和娘子刚在一起,不想任何人来打扰!
回到房间,余慧心正坐在桌边看安阳那里拿来的书。
裴义淳快步走过去:“娘给的什么书?”
余慧心愁眉苦脸地将书合上,把封面给他看。
他一呆,居然是谱学。
余慧心继续看,看了两行拿头去撞桌子。
“哎哎哎——”裴义淳赶忙拦住,“你做什么?”
“好难……”余慧心想哭。谱学介绍倒不难,难的是背谱系。早知道嫁过来有这么回事儿,她一定要好好犹豫犹豫!
“我我我……我教你!”裴义淳生怕她一个难受就回娘家了。
他小时候背谱系也背得头晕脑胀,恨不得自己没投胎在裴家。她原先在余家,自然用不着这个。但来了裴家,却不得不学,否则出门做客,分不清谁是谁,搞不清对方和裴家有什么恩怨,闹出笑话事小,怕的是得罪人、被人坑害。
他问:“你学到哪里了?”
“我看得头大!”余慧心把书塞给他,“你给我说!”
“好好好……”裴义淳把书翻开,逐字逐句地给她讲解起来,讲完就该背谱系了,“先背我们自己家的。”
裴家祖籍在河东,别看京中只有裴老爷一支,那边却有一个大本营,族长也在那边。
不过余慧心觉得,裴老爷似乎和族里不太对付。否则以他如今的官位,裴家应该许多人在朝为官才对。
她问裴义淳:“族里还有这么多人?我们成亲没人来么?”来了的话,她肯定要去请安的,但并没有经历这一遭。
裴义淳顿了顿:“来了两个,和我同辈,你可以不用见。”
说到这,他想了想,还是和她说清楚点,犯不着藏着掖着。
裴老爷的确和族里不对付,一开始是因为他要参加科举。当时先帝在世,刚想出科举的法子,打算不问出身选拔人才,这可触犯了大家族的利益。他们延续了几百年,代代为官,哪肯将机会分给寒门子弟甚至是毫无出身的农户工商。
世家大族拧成了一股麻绳,势要和先帝作对。裴老爷收拾包袱,上京赶考,与他同样的世家子弟不少,先帝趁机占了上风。
放榜后,裴老爷拔得头筹,族里表面骂皇帝胡搞,私下里都很高兴,觉得裴老爷没有辱没裴氏数百年的名声。结果转眼他就尚了主。在裴氏看来,参加科举可以,也是展示才华的途径;尚主不行,简直媚上,毫无风骨!
自此,裴老爷就不愿搭理族人了。过了些年,族人倒是想和他和好——现在士族没落,朝廷没人不行,就算从前世家鼎盛的时候,士族也不敢和皇族对立;现在他们在朝廷有人,想借此为家族谋福利,与裴老爷一番接触,裴老爷却不肯徇私,气得他们又开始嫌弃裴老爷。
而被他们嫌弃的裴老爷,却生了三个不错的儿子,特别是裴义淳。
他们最喜欢裴义淳,裴义淳才华横溢、洒脱不羁,有名士遗风,仿佛生在了世家最鼎盛的时刻!他们很看好他,结果他突然娶了个商户之女,又把他们气着了,甚至不想来道喜。还是年轻一辈的觉得不合适,才有人带了礼物过来。
和余慧心有关的这些,裴义淳不敢说得太明白。
但余慧心不是傻子,没研究谱学之前她可能不明白,现在知道了,又是他亲自讲解,自然一点就通——老家好大的威风,连公主都看不上,自然更看不上她了!
她突然想到一事,问:“将来我死了,是不是还要埋到河东去?”
“呃……”话是没错,但裴义淳很郁闷,“好好地说什么生死?”
“我觉得他们坏!”余慧心哼道,“虽说他们和爹不对付,但爹贵为宰相,娘又是公主,他们再不愿也是受了恩惠的。得了便宜还卖乖,一想到要和他们埋一起,我心里就不舒坦!”
“呸呸呸——”裴义淳急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我看还是背的书太少了!”
余慧心:???
“你背!背完我们家的,再把大姐家的背了!过几天她应该会设宴邀你,到时候席间都是人,你得心里有数。”
余慧心一听,想哭。
他不止一个大姐,还有二姐、三哥、四哥……他们另一半的家庭状况,上至祖宗三代,她都要搞清楚;甚至不止祖宗三代,毕竟这些世家大族祖上都出过大官,这是他们家族的荣耀,不但他们自己要了解,与他们走动的外人也必须了解!还有一些重要的姻亲关系,哪怕过了几百年,最好也心里有数儿。
余慧心想着就头大,生出一丝和离的念头。
她看着裴义淳,裴义淳从她脸上看出委屈来,马上反思自己刚才的行为——好像是太凶了!
他柔声安慰:“别怕,有我在,出不了错的。要不……我们少背点?”
“……好。”先饶你一条狗命!不就是学东西吗?参加过高考的人还怕学习?
余慧心认真背起来,裴义淳坐在旁边给她打扇。
她道:“我不热,你别打扰我。”
“那你饿吗?要吃点心吗?”
余慧心犹豫了一下,点头。
裴义淳马上放下扇子出门,走出正厅,见红梅、紫兰站在廊下烧东西。
他疑惑地走过去,见二人将几张写满字的纸点燃了扔进一个陶瓮里的,问:“这是做什么?”
二人吓一跳,抬头道:“是少夫人写的字。”然后将余慧心以此检验练字成果的办法告诉了他。
裴义淳听得笑起来,伸手道:“给我看看。”
二人犹豫了下,将没烧完的纸给他。
他看了看,比当初在隐陵寺写《将进酒》的时候好多了。
“去给少夫人端点心。”他吩咐一声,转身回房,将纸摆在余慧心面前。
“咦?”余慧心惊讶,“不是叫红梅拿去烧了吗?”
“全都烧掉太可惜了。”裴义淳说,“以后你写完了留上半年,若觉得有了进步,再将之前的烧掉。若觉得半年之内无甚变化,就不要再烧了。”
“为什么?”
“练到头了。”
“呃……”
“王羲之若用你这办法,天天烧,就什么都留不下来了!”
余慧心羞愧:“我又没打算成为王羲之。”
“那我也舍不得你的字全烧掉!”
她顿了顿,红着脸点头:“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