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余慧心跪在了永兴帝面前。

永兴帝道:“平身。”

他坐在棋盘旁,问:“会下棋吗?”

余慧心琢磨了一下自己的水平。

说起来,她来这个世界后还没碰过围棋,但她知道围棋是要拿自己的棋子去围别人的棋子——上辈子从Q.Q游戏上学来的,那时还没有智能手机。可她只学了这一个规则,一盘完整的都没下过,因为太浪费时间了,又很乏味,不如跳棋来劲。

对了,可以把象棋、跳棋、飞行棋做出来,裴义淳肯定很感兴趣。

脑中转着想法,她对永兴帝摇了摇头。

永兴帝只好停下摸棋子的手:“《慧娘传》这书是你写的?”

余慧心想了想,他这样问了,估计是有答案了,就道:“是。”

永兴帝笑了:“你竟然有几分才情。”

“……圣上谬赞了。”

“你这写文章的功夫,向谁学的?”

“呃……我自己琢磨的。”

“你是富贵闲人?”

“…………不是。”

“真不是?”

“嗯。不过我看了富贵闲人的书——”

“你看富贵闲人的书?!”永兴帝惊了。

余慧心默默地看他一眼,点头。这一幕,似曾相识啊。永兴帝,没想到你浓眉大眼的也看小黄文!

永兴帝的确惊呆了,想了想富贵闲人写的那些场面,再一次问:“你对富贵闲人的书有什么想法?”

“挺好看的。”余慧心特别正经。

“…………”

“你看的哪本?”永兴帝有点中气不足了,本朝女子……这么随意?朕是不是忽略了她们?是不是民间发生了什么朕不知道的事?!

余慧心继续一本正经:“《马嵬山旧事》。”

永兴帝继续回想,《马嵬山旧事》里写了什么…………

这时,一名太监走到他身边,附耳说了些什么,他终于神情一松——原来还有不那个的版本!看这余三娘的表情,应该是看的那个了,难怪面不改色。朕还以为女子真有那么大胆呢,真是虚惊一场……

永兴帝重拾帝王威仪,问:“《慧娘传》里,有你的亲身经历?”

余慧心犹豫了一下点头:“是。我本来不曾与王家计较。我回了娘家,过得可比在王家舒坦!只是我书肆差点被封,要不是裴公子搭救,我可能还出事了。我后来一想,这事一定是王家与他新亲家暗中加害、以公谋私!此仇不报,我算什么盛朝女子?!”

“呃……”这话听起来有毛病,细想又不能指摘哪里有毛病。

余慧心忽地跪下:“妾身做事鲁莽,还请皇上责罚!”

“不不不……”永兴帝急忙摆手,他今日叫她来,不是为了责罚的。他看着她,突然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余慧心:“………………”

这台词…………

不会吧?

我接下来要进入《后宫慧心传》模式?

“皇上——”门外有太监进来,“长公主家的六郎来了。”

永兴帝嗯了一声:“让他进来。三娘,你先退下。”

余慧心:“……”都叫三娘了,完了完了……谁来救我,抗旨能保命吗?

她艰难地爬起来,抖抖索索地往门外走,在门口碰上裴义淳,满脸求救地看着他。

裴义淳:???

完全没看懂。那一脸的殷殷切切,说想他,似乎又不太像……

他走进书房,向永兴帝请安。

永兴帝屏退众人,朝他招手,让他过去陪自己下棋。

裴义淳走过去,选了白子。

永兴帝拿起黑子,喜滋滋地道:“你来得正好,朕想要余三娘进宫,你觉得如何?”

裴义淳:???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不过不管哪个意思,都不行啊!

永兴帝:“其实朕第一次见她,就觉她特别合眼缘。”

只是后宫美女众多,不缺她一个,再让她进宫,不过是重演一回余美人的事。

可现在,她不止脸好看,才气性情放后宫中也是独一份,再不接她进宫就有些可惜了。正好,让她与余婕妤做个伴,也好让余婕妤有个娘家。

裴义淳义正言辞:“不如何!”

永兴帝一呆:“你说什么?”朕是在问你意见吗?朕只是随口通知你一声而已!

裴义淳望着他,认真地道:“我想让她去我家,她怕是没空进宫了。”

永兴帝这次呆了比较长的时间,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和朕抢一小妾?”

“谁说我要她做妾?”裴义淳带着一股得意的傲气,“我要娶她为妻!再说了,你已经叫人家的表妹进太子府,又让她进宫,这不是乱辈儿了吗?”

永兴帝心说:自古以来,我皇家乱辈儿的还少吗?

不过这话不好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他哼道:“呵!她什么出身,你什么身份?朕倒要看看你怎么娶!”

“舅舅——”裴义淳黑了半天的脸终于露出笑意,谄媚地道,“不如你赐个婚?”

永兴帝:“…………”你要抢朕看中的女人,还想朕为你赐婚?!

永兴帝气得掀了棋盘:“朕赐你与一商户之女成亲,还是和离过的,旁人还道朕与你裴家有仇呢!朕不找这麻烦,你也别给朕找这麻烦,自己想办法去,朕倒要看看你娘打不打你!”

裴义淳一怔,忙问:“那舅舅不让她进宫了?”

永兴帝一窒,狂乱挥手:“滚!你给朕滚!”

“哎!”裴义淳爬起来跑了,“我顺带送三娘回去了啊!”

“……”不!你给朕回来,朕要打死你!

……

裴义淳火急火燎地带余慧心出宫了,生怕晚一会,余慧心就成了后宫一主。

这这这……旁人都嫌弃她是和离,他以为自己不用急,哪知世界上还有和他一样眼睛雪亮的人!

裴义淳急得不行,走到半路,突然停下来。

余慧心坐在马车内,不解地推开车门、打起帘子,探出头:“裴公子?”

裴义淳下马走过来,直盯着她:“三娘,我昨夜做了一个梦,很真。”

余慧心觉得他在发疯,好好地跟我说你做了一个梦?

不过她还是配合地回应:“什么梦?有多真?”

“我梦到我们俩天天在一起数钱——”他顿了顿,重重地补充,“嗯,在我家里。”

“……”余慧心觉得自己被撩了,还是很厉害的那种撩法。

她差点克制不住笑意,刚刚在宫里的惊魂动魄都忘到天边去了。

她瞪他一眼,挺没气势,反而有点勾人:“谁要去你家数钱?你这么抠,又不会给我一个铜板。”

裴义淳弱弱地道:“我……我在梦里把所有钱都给你啦~”

余慧心的心砰砰地跳起来,接着想到——他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想什么呢?再说永兴帝说了那话,她越想越觉得就是那么回事儿,电视剧上不都那么演吗?将来她争气点封个后什么的,他就得叫自己舅妈了啊!

她难过地转身,红梅放下车帘、关上门。

裴义淳急道:“三娘——”

“公子,天晚了。”余慧心幽幽地道。

裴义淳看了眼天色,回到马上。

到余家门外,他隔着马车道:“三娘,我回家去了。”

余慧心觉得他这话大有深意,他回家要做什么事么?!

“三娘——”

“哎!”她急忙答应。

“我……”他顿了顿,“天气冷,你别着凉啊。”

余慧心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公子也是。你那梦……做得挺好的。”

裴义淳呆了呆,接着笑开了去,骑上马跑了,捧砚险些没追上他。

回到家,他鞭子一扔,衣服都不换就直接去了上房。

安阳端着茶,正歪着头看桌上一本书。

裴义淳噗通一声跪下来,她吓了一跳,来不及反应,又听他说:“阿娘,我要娶妻!”

“噗——”安阳一口茶喷在了他头上。

裴义淳:“……”

安阳咳了两声,见他穿着外出的大氅,皱眉道:“去换了衣服再来!”

“……哎!是儿急躁了!”裴义淳马上起身,退了出去。

安阳从丫鬟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嘴,后知后觉地问:“他刚刚说什么?要娶妻?”

“是。”丫鬟笑道,“殿下这下可以放心了。”

“我放心什么呀!”安阳急匆匆地站起来,“他突然发的什么疯?快!去看看!”

“殿下,外面冷,还是等六郎过来吧。”

安阳想了想,坐了回去,道:“把那年的聘礼单子拿过来。”

“是。”汀兰马上去了,不一会就将厚厚一本折子交给她。

她打开,一边看一边想:这个会不会少了些……

再往后看,似乎又没有什么问题。三郎、四郎下聘时和这个差不多,当弟弟的总不能越过哥哥去,哪怕是娶了公主也一样……不过有些东西样式过时了,要重做。

正看着,裴义淳回来了。

天气冷,他仍然披着大氅。丫鬟上前,帮他脱了。他穿一身白色暗纹锦袍,腰悬玉佩,黑发如墨,真是个贵气十足的翩翩佳公子。

安阳觉得,他这儿子配仙女也是使得的。

她将折子交给汀兰,怜爱地道:“儿啊,到娘这里来。”

裴义淳马上过去,眼巴巴地望着她:“娘。”

安阳抚着他的头:“娘刚刚可听清楚了,你要娶妻?可不能反悔哦。”

裴义淳点头:“只要给我娶余三娘,天塌下来我也不悔!”

安阳一僵:“谁?”

裴义淳的心吊起来,紧张地道:“余三娘……就是,你见过的,我徒弟的姑母,小字慧心的,前儿救了骊珠——”

“不必说了!”安阳喝道,“我知道是谁了!”

裴义淳怕的就是她不乐意,才一直不敢提,见她这样,心顿时揪紧:“娘……”

安阳收回了抚摸他的手:“不是她,是不是你就不娶了?”

“嗯。”裴义淳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答得毫不犹豫。

安阳气:“好得很!拿刀来!”

“娘——”

“刀呢?!”安阳回头问丫鬟。

汀兰犹豫了一下,回屋将刀取来。

裴义淳梗着脖子,不信安阳真敢杀儿:“我就是非余三娘不娶!”

哗!安阳拔出刀:“你再说一遍!”

裴义淳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我说不成亲的时候,你拿刀砍我!现在我要成亲了,你还砍我!”

安阳怒道:“我今天就要砍死你!”

“你们将她拉住啊——”裴义淳对丫鬟大吼,“下雪了,外面路滑——”

“殿下——”丫鬟们团团将安阳拦住,“六少爷还是孝顺的。再说,他终于想通肯娶妻了……嗯,搞不好等下聘的时候,他又反悔了呢?”

“嗯……”安阳一阵沉吟,“也对。向余家反悔,总比向别家反悔好。”

上次悔婚,差点没交待过去,幸好那家没追究。

安阳放下刀:“去叫他来用膳!”

“怕是不敢来了。”汀兰一笑,将刀放回去。

稍晚,裴老爷回来,安阳马上将这事告诉他。

裴老爷眉头一皱,让人去将裴义淳叫来。

裴义淳磨磨蹭蹭地来了,还担心安阳会砍他。

安阳瞪他:“我看你也不是很想娶嘛,跑那么快?”

“我怕真伤了哪里,阿娘心疼。”

“你看看——”安阳对裴老爷道,“我整天要被他气死!”

“咳!”裴老爷看着裴义淳,“你想娶余家三娘?崇贤坊余自珍家?”

余自珍是余老爷的名字,裴老爷从前不知道。但前阵余老爷不是为水患慷慨解囊吗,在皇上那里记了一笔。

皇上鼓励工商,但朝臣大部分都是反对的。皇帝被余自珍这么一搞,灵光一闪,琢磨着是不是成立个什么商会,就推余自珍做头,没事的时候将他们管一管,有事的时候让他们捐点钱,做得好的给他们子孙一点优待,相信他们会很愿意。

这么一来,裴老爷最近对余自珍乃至余家的印象都深得很。

余家别看是商户,余自珍的父亲却很有见识与魄力,居然会资助读书人,眼光还出奇地好,选了卢宪清这么个品行端方的,发迹后不但没忘恩负义,还将他女儿娶了;余自珍看起来有些蠢笨,却也大智若愚,关键时从不含糊。

这要是个书香门第,哪怕清贫些,裴老爷都很乐意。但偏偏是个商户,还真不好办。

他看着裴义淳:“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裴义淳有些苦涩:“我知道……这事想了好久了,要不是因为知道,也不会今天才提。”

“那从前不提,怎么偏偏今天提了?”

安阳大惊:“你是不是对人家做了什么?!”

“没有。”裴义淳看向她,突然明白她好像误会了什么,大叫,“我没有!”

“我不信你!”安阳瞪他一眼,看向屋外,“捧砚呢!叫他进来!”又叫裴义淳,“你给我退下!我要单独审捧砚!”

裴老爷起身:“我单独和他说说。”然后将裴义淳叫去书房了。

捧砚进来,战战兢兢地跪在安阳面前。

安阳骂道:“好个尽忠职守的狗奴才,你家主子做了糊涂事也不管?!”

“没有呀!”捧砚吓得浑身发抖,“少爷没做过糊涂事……”

“他都想娶余三娘了!还不是糊涂事?你难道不知道他和余三娘的事?说!他和余三娘怎么回事!”

“我……”捧砚纠结地道,“就……就经常见见面,没怎么啊。”

“见面还没怎么啊?谁家公子小姐私下见面?”

“都……都有人看着呢。”

安阳一窒,桌子一拍:“这是看着的事吗?!你就没看出他们之间有情愫?”

“那倒是看出来了。”捧砚老实道。

“那你不说?”

“我想着,不管如何少爷舍不得钱啊,就……”

“……”

“殿下,我错了。”

安阳看着他,他脸上还有上次坠崖落下的疤,无奈地道:“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