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余慧心一看,觉得不对劲。十多枚深浅不一、造型各异的印章整齐地排列着,散发着莹润的光泽;伸手一摸,触感温凉,似玉。她随意拿了一枚,挺沉,下方雕刻的猫咪纹路简单,有几分憨态。

不管艺术价值如何,材料本身很贵就对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印章放回去,叫红梅拿纸和印泥来,对裴义淳道:“我印下来,以后印书的时候,让工人照着刻在书版上。”

裴义淳美滋滋地点头。

待纸和印泥拿来,余慧心正要动作,他道:“我来!”他终于知道在心上人做事的时候,自己该抢着出力了。

余慧心住了手,对他轻轻一笑。

他拿起印章,一个一个往纸上盖。余慧心看他动作,虽然一气呵成、十分流畅,却也有几分讲究,并不是直接啪啪盖下去,而是先观察章上的印泥,盖的时候讲究时机和力道,最后呈现在纸上的十多个猫咪深浅一致、距离适中,极具美感。

如果是她来,多半糊成一团了吧?

盖完,裴义淳将石头收好。

余慧心道:“将来若有需要,我再找你借啊。”

裴义淳一愣,阖上盖子将一整盒印章推到她面前:“本是送你的,谈何借?”

余慧心早猜到了,无奈地道:“太过贵重了,裴公子还是拿回去吧,我是不敢收的。”

“三娘——”

“东西送来送去的不妥,何况是这么贵重的?”

裴义淳抿紧唇,一脸不愿,似乎还很委屈。

余慧心只好哄他:“将来若有机会,你再给我。”

裴义淳猛地看着她,片刻后将盒子拉回自己身边:“我定不叫三娘失望的。”

余慧心心里一跳,急道:“裴公子,你……你不要叫旁人难做,不要去为难……”她想叫他不要去为难他的家人,但到底不敢说得那么直白,只好道,“为难人。”

“我不会的。”他听懂了她的意思。他原本就没想过娶妻,家里人也快接受了。若会引起反弹,倒不如不提。

余慧心松口气。现在挺好的,他若真做什么,只怕两人将来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一笑:“那让优伶唱《慧娘传》的事就交给你了。”

“嗯。”

公主府有自己的优伶,都是教坊里出来的,曲子、唱词他们都能搞定,只需吩咐下去,不日即可见到成效。

……

余慧心回到家,先回房看猫。豆腐已经接回来了,虽然断了一条腿,但福大命大,能继续活下去。只盼它以后不要再“离家出走”,否则以它现今的样子,怎么和别的猫抢食?

余慧心逗了它和豆豆片刻,去上房请安。段氏不在,去看月儿了,她便去陈氏那里。

走到门外,听陈氏问段氏:“阿墙和阿城家的生了吗?”

“难为你惦记。阿墙生了个闺女,还没出月子。阿城家的晚点,估计也在这月了。”

余慧心走进去:“阿墙妹妹生了?母亲竟然没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段氏笑道。

余慧心估摸着她已经叫人去探望过了,也不多话。她不擅长处理这种事,通过陈氏倒也学到一些——人家提不提是一回事,当晚辈的,特别是当儿媳妇的,必须要面面俱到。

这样一想,她更觉得自己和裴义淳不合适。就算两人真能共结连理,公主府的事她应付得来吗?哎……

没一会,余天瑞回来。

段氏问:“你爹回来了吗?”

余天瑞连忙点头:“正找你们呢。姑父寄了信来,我们都去看看吧。”

一行人赶紧往上房去。

余老爷已经看完信,正坐在椅子上喝茶。

段氏不识字,见信封放在桌上也没去拿,直接问:“妹婿说了什么?”

余老爷放下茶杯,道:“宪清上个月接了圣旨,调往棣州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任了。”

“棣州?”余慧心问,“棣州不是刚遭了水患?”这算升了还是降了?

“是呀。”余老爷摸摸胡子,“你姑父若能治理好,必然是要升官的,皇上在给他机会呢。”

陈氏道:“棣州离京近,从南边调去已经算升了。”

余慧心、余天瑞和段氏都高兴起来。

“只可惜我之前捐的东西没捐到他调任的地方。”余老爷叹了一声,又道,“不过皇上点了你们表妹入太子府做昭训,也算是大喜事。”

余慧心有点不舒服:“做妾算什么喜事?”

余老爷一怔,怒道:“你懂什么?!”

余慧心吓了一跳。

陈氏忙扯了扯余慧心衣袖。

“谁都能进太子府么?”余老爷难得地严肃起来,“若不是皇上想重用你姑父,怎会给他这个机会?”

余慧心醒过神来,急忙认错:“是我糊涂了。”

卢宪清之前上任的地方在后世已经属于广东,用发配边疆来说也不为过。现在的位置离京近,显然是皇上想起他来了,让卢表妹进太子府也是一种恩宠。只要卢表妹在太子府平平安安地熬到太子登基,最次也会是美人、才人;如果有个一儿半女,到时卢宪清又争气,昭仪、妃位都有可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机会开出“下任天子生母”的大奖来。

这么一看,永兴帝是真想重用卢宪清了。

姑父全家都很高兴吧?余家上下也该高兴的。只是,如果余慧心是卢家表妹,她心里肯定不愿意的。但在这个时代,似乎也反抗不了。

她穿越而来成为离婚妇女,实在是天大的幸运。否则,这时代对女性虽没有裹脚、守节等条条框框,但未婚的还是要嫁人的,就像在后世,多少父母宁愿要一个离过婚的女儿,也不想要一个不结婚的女儿。那样的话,她还得嫁一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想想就不寒而栗……

“七巧。”余老爷突然叫她。

余慧心心里一慌,难道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异常?不要啊,她不想被当作中了邪关起来……

“你表哥明年要考试,你表妹要学宫中的规矩,过一阵你姑母就会带他们回来。你铺子里有事就让掌柜来家中禀告,近日不要再出去了,帮你母亲把家里拾掇拾掇。”

余慧心愣了一下,惦念着裴义淳,不过也没敢说不,老实点了头,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

次日,她亲自下厨,给郑家那边添的菜叫紫兰送去,好让她带话给裴义淳。

紫兰见到了裴义淳,但说不上话。不过裴义淳见了她,猜到余慧心有事找他,让捧砚去接了头。

得知要有一阵见不了面,裴义淳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晚饭时,裴老爷见他无精打采地,肃然命令:“吃过饭到我书房来一趟。”

“哦。”裴义淳挺了挺背,仍然没什么精神。

安阳问:“你最近总和优伶混在一起?要做什么呢?整天不务正业……你三哥、四哥不在家,你成天去教别人的孩子,也不知帮忙教教阿谨和阿学。”

提到余家,裴义淳马上有了精神:“我徒弟刚开蒙,和阿谨、阿学能一样吗?一样的话,我早把他们聚一起了。同样的东西讲一遍有三个人听,当然比只有一个人听划算。”

安阳和裴老爷听不得他说“划算”,赶紧打住,叫开饭。

吃过饭,裴老爷要散步,对两个孙子道:“等下你们也到书房来,我要检查你们功课。”

以前这种事当然是裴三、裴四自己做,裴老爷隔上一两个月才检查。但现在裴三、裴四不在家,就算知道孙子听话,他也顶多隔两三天就要过问。

裴义淳陪着裴老爷散步,裴老爷干脆一遍走一边把要找他的事说了:“有人在查余家,往上数祖宗十八代都快查出来了。”

“谁?”裴义淳一惊,“何家么?他们要做什么?!”

“我哪里知道,但何家与一商户过不去,实在蹊跷。有一件事,更加蹊跷。”裴老爷停下脚步,看着他,“余三娘开书肆、茶肆,出书、说书,弄出了一个卧薪剑的故事你知道吧?”

“呃……知道啊。”

“那就对了。”裴老爷叹道,“也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总之太过巧合。你可知先帝在世时,朝中有名姓吕的御史?”

“听说过,永兴七年上元夜,因流寇潜入家中,全家——”裴义淳说到此处,倒吸一口气。这这这……这怎么和余慧心笔下孙无畏家的情况那么像?孙无畏家就是在上元夜出事的,在他告御状之前还被定案为流寇所为。

裴老爷道:“看来,上次贼人闯入余家,并不是何家为了小七那件事报复,而是因为卧薪剑。”

“可……可吕御史不是被奸臣害的呀。”裴义淳道。

裴老爷看他一眼,意味深长:“如果没这一出,我也这样认为。但现在看来,当年的事大有内情。”

“何家?他们当年就敢谋害一御史?!”裴义淳有些愤怒,又想到余家,“那余家那边是巧合,还是与此事有关?”

“暂时没查到有关,但太巧合了,难免让人多心。你与那边走得近,提醒他们一声。还有这个书肆,不要再乱出书了!”

上次封小黄书,裴大人事后是知道了的。所幸他信了裴义淳不是富贵闲人,又没去看小黄文,不然也要怀疑裴义淳和捧砚有什么。

裴义淳心虚地点头。这回余慧心又算闯祸了,他有种自己闯了祸的感觉。

“或许余家做得干净,才查不出什么来。”裴老爷提醒,“你可以问问。”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