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帝听何贵妃说了半天,一直没吭声,脸色越变越差。何贵妃不知他什么意思,只好伏在他身前、抓着他的手嘤嘤哭泣。
门外的大太监见了,弯着腰走进来:“圣上,该上朝了。”
永兴帝沉着脸站起,一声不吭地往外走,侍立在外面的太监、宫女都跪地送驾。
素雪也在,她换了衣服就又回来伺候,只是没敢进殿。
永兴帝余光扫到她,转头对自己身边的一名太监说:“送送贵妃,叫她莫太伤心。”
“是。”太监答应,等他走了才转身去见何贵妃。
何贵妃已经站好,微昂着下巴让宫女给她整理歪斜的发簪。
太监道:“娘娘,圣上心疼你呢,叫奴才送你回去。”
何贵妃淡淡地扫她一眼,没吭声。
太监道:“娘娘莫担心。圣上明事理,就算再喜欢裴六,也不会包庇他的。”
“那是自然,那可是圣上!”何贵妃肯定地说,伸手让宫女扶着,带着威仪出门。看到素雪,她顿了顿,碍于永兴帝的太监在面前,没有怎样,哼了一声离开了。
素雪深埋着头,声音惶恐:“恭送娘娘。”
何贵妃恨恨地扫了她一眼,昂头走远。
回到寝宫,她的一名宫女拉住永兴帝的太监,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过去:“等下皇上那里有我们娘娘娘家的消息,还烦恼公公递个信儿。”
太监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接了,笑眯眯地道:“放心。能说的,我自然会说。”但如果不能说,就怪不得他了。
宫女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心中暗骂,满脸却仍然赔着笑,等他走了才回殿中。
何贵妃气呼呼地歪在榻上,几名宫女在旁边打扇,一名得力的大宫女道:“娘娘莫气,现在在行宫,素雪那小贱婢才暂时离了你掌心,等回了京,还不是任由你捏圆搓扁?”
素雪是从何贵妃身边晋升的,顺势就住在了何贵妃的偏殿里。因为位份低,还是和另外一个宝林挤的。
来行宫后,这里宫殿窄,皇后自然不好安排别人来刮分何贵妃的住处,不然她又有得闹,还道皇后故意打压她,素雪就被安排和一个美人同住。结果永兴帝对她恩宠有加,又叫她搬到离自己近的地方,独个儿占了一殿,远不是宝林的待遇了。
何贵妃冷笑道:“只怕回京之后,她已经不必回我的翊昇宫了!”
宫女愣了愣,小声道:“她现已经是正六品的宝林,平白无故怎么晋升?上次那余美人,圣上可被念叨了好久。”
当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永兴帝已经足够任性了,比如将一毫无出身的平民女子直接封了正四品美人,结果就是被宗室和臣子念叨。
同样的事,他想再来一次,会受到更大的阻力。
何贵妃若有所思:“她最近经常侍寝?”
“……是。”
何贵妃冷笑:“我看她有几个运气!”
宫女一哂:“能被圣上喜欢,已经是最大的运气了,哪还能有别的?”
何贵妃冷睨她一眼,她顿时闭了嘴,整座宫殿里鸦雀无声。
……
永兴帝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的裴宰相和何大将军。
裴宰相一如往常,一脸“我想辞官”的苍老样,办起事来又极其认真,谁也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他家中有什么事。
何大将军却难掩悲伤,一直心不在焉。
永兴帝垂了垂眸,直到朝臣汇报完事情才宣布散朝。等他进了书房,大臣们才陆续离开。
何大将军恨恨地瞪了裴老爷一眼,马上去找永兴帝。
裴老爷慢吞吞地跟上,走到御书房外,见裴义淳跪在那里,何大将军站在旁边。
他走过去,门口的太监道:“裴相也要见圣上?奴才这就去通传。”
正这时,另一名太监出来了,道:“裴大人也到了?正好,陛下找呢。大将军、裴公子,你们也进去吧。”
裴义淳站起来,沉默地跟了进去。
一进书房,何大将军就噗通一声跪下去,含泪大喊:“皇上——”
砰!
永兴帝抓起镇纸狠狠地砸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打断了何大将军的话。
“你们何家除了大呼小叫还会做什么?!”永兴帝大怒,“就没有人能好好说话?!”
“臣……”何大将军吓得直哆嗦,声音终于变轻,伤心又自责地道,“臣孙子没了……伤痛欲绝,因此冒犯了圣颜,还请圣上恕罪!”
“一大早吵得朕头疼!”永兴帝厉喝一声,将镇纸扔在了地上,咚地一声吓得大将军又是一抖。
裴家父子倒是镇定,面无异色。
永兴帝看向他们,问裴义淳:“听说你杀了何四,你自己也承认了?你自己说,到底怎么回事!”
何大将军暗叫不好。自己死了孙子,只哭了半声就被训了,怎么转脸却对凶手这么和颜悦色?他知道永兴帝喜欢裴家、喜欢裴义淳,却万万没想到心偏成了这样!
他生怕裴义淳乱说,急道:“皇上——”
永兴帝将他一瞪,他顿时像被扼住了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裴义淳撩开衣摆跪下,言辞恳切:“回禀皇上,我并没有杀何四!”
“你撒谎!”何大将军大怒。
永兴帝拧眉看他一眼,懒得管他了。
裴义淳昂起头:“我只是阉了他。”
永兴帝精神一震:“什、什么?你做了什么?”
何大将军气怒不已,却不敢大吼大叫,咬牙对裴义淳道:“就因为你伤了他,他才死了!”
裴义淳道:“那是他活该。他意图玷污我妹妹,我只做了我该做的事。他既然管不住他那东西,不如就割掉!”
永兴帝听得胯.下一凉,忙问:“你是说小七?何四胆敢染指她?”
“并没有!”何大将军急道,“那都是裴家的一面之词!我家四郎当时孤身一人,他们将他害了,自然由得他们信口胡说。”
裴义淳气笑:“你家何四向来作恶多端,我若真的杀了他,可以找一百种理由为自己开脱,又何必污亲生妹妹的清白?再说了,何大将军也知他当时孤身一人,既然如此,我完全可以毁尸灭迹,又何必将个活人给你送回去?我以德报怨,倒还错了?”
“以德报怨?”何大将军倒吸一口气,颤巍巍地道,“你把人都害死了,怎还说得出这种话来?”
裴义淳冷冷地道:“他差点害死我七妹。”
“圣上。”裴老爷突然开口,“既然何四的事何大将军请圣上做主,那七娘的事也请圣上做主吧。”
永兴帝只觉呼吸一窒。他做错了什么要摊上这种事?
何大将军道:“圣上,不可听信裴家一面之词!谁知是怎么回事?我家四郎死得冤枉!”
“圣上。”裴义淳平静地道,“那日我和七妹去永宁公主府上赴宴,临下雨就赶紧回家了。半路上山路塌了,我连人带车摔下山崖,护卫都去寻我,独留七妹和两个丫头在山上。这时何四就出现了,他不下山帮忙救人,反将七妹掳走,我倒怀疑……是他故意将路弄坏的。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又下手结果了他的命根子,只怕圣上都要喝上我们两家的喜酒了。只一点我没算到,他竟然死了。”
永兴帝脸色一沉。
何大将军大惊:“圣上!不可听他揣测!臣只知臣的孙子没了!”
裴老爷突然跪下:“圣上,七娘还病着,连做了几夜噩梦,眼看就要疯了。出了这档子事,将来也不好议亲了……”
永兴帝沉默片刻,道:“一面之词?朕也不能听你们的一面之词!来人,宣永宁公主!”
裴义淳道:“皇上,你找永宁公主问不到什么。倒是有一个人……可若她来了,大将军也会认为她是向着我裴家说话吧?”
“谁?”
“余三娘。”裴义淳拱手。
永兴帝眼睛一眯:“她?”
何大将军心里一咯噔,暗叫不好:皇上见过那女人?对了,那女人是先前余美人的妹妹,据说皇上现在连余美人留下的一个丫头都宠了,看来对余美人多有留恋。这余三娘来了,更对何家不利……
“她人在哪里?”永兴帝问,“在北山还是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