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裴义淳和裴三一起去京兆府,快到时捧砚骑着马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喊:“少爷少爷……快停下!”

裴义淳回头,见他身后跟着两骑,马上的人作宦官打扮。

裴义淳勒马停下,很快捧砚和宦官都到了面前,其中一位宦官裴义淳认识,是永兴帝宫内的小太监,另一位更小,显然是前者的跟班。

前者喘了口气,擦着头上的汗笑道:“奴才给三公子、六公子请安,圣上有事找六公子,六公子快随我进宫吧……”

裴义淳面色犹豫。

裴三道:“你快去吧,怕是耽误时辰了。”

“是啊……”传旨的太监道,“我先去的长公主府,又去崇贤坊,还好碰到了捧砚,不然还要耽误。”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下意识往四周看了眼,压低声音道:“圣上刚刚召见了柳大公子。”

柳大是濮阳长公主的儿子,向来看裴家三兄弟不顺眼,总找着机会在永兴帝面前上眼药。

“哦。”裴义淳一脸淡然,“我这就去,辛苦公公了。”然后又吩咐捧砚:“三哥要去京兆府,你去余家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

余慧心被按在了京兆府的院子里,地上铺着青石,不太规整,却足够坚硬,被午后的阳光一晒,滚滚发烫。

余慧心跪在上面,感觉膝盖被烫麻了。

她低着头,脑子一片混乱。

作的时候觉得爽,要死了就不知道怎么办了。封建社会是吃人的社会,她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吧?妈妈,我要回家!

一名官员从回廊上走过来,在廊下站定,片刻后有人从室内抬了张椅子出来,他坐在上面,开始审问。

余慧心估计,他不是京兆府最大的官,否则应该坐在室内才是,就像《包青天》里那样,两边站着十来二十个人喊“威武”。

正想着,旁边有衙役叫她行礼,说了对方的官职。

余慧心一听,果然不是京兆尹。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颤抖地请安。

那人年纪不大,约莫三十来岁,打了个哈欠问:“堂下何人?”

余慧心顿了顿:“妾身余氏,京城人士……”

“你名下可有一间万卷书肆?”

“……是。”

“你可知万卷书肆最近印了大量淫.书?”

余慧心抬头,惊恐地看着他。

他翻着卷宗:“你可认识富贵闲人?”

余慧心下意识便想问:裴义淳吗?

愣了一下后赶紧摇头。平常装傻充愣就算了,此时是万万不能提他的,否则这些人当了真……

她突然一个寒颤。京城应该没人不知道裴义淳有个“富贵闲人”的诨号,特意拿了她、大喇喇地问,该不会是想借此对付裴义淳或者裴家吧?她这是牵扯进什么政斗宫斗了吗?

余慧心想哭,早知道就不写小黄……不,早知道就认认真真取个笔名了。

上面的小官问了半天,余慧心都摇头。她现在无法思考太多,害怕多说多错,干脆就一个字不说,装出一副吓坏了的样子。

那官员有些不耐,对衙役说:“快到放班的时间了,先收进牢里去,我就不信她明天还不说!”

余慧心抖了一下,却仍然一声不吭。

一名衙役走过来:“小娘子起身,随我去牢房。”

余慧心站起来,忽听一道声音传来:“李兄在审案?我这是来巧了,还是不是时候?”

审问余慧心的官员豁然起身,转身笑道:“敬终兄,你要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余慧心看过去,见一穿着官服的年轻男子沿着走廊走过来。看其年纪,三十出头,长得十分帅气,只比裴义淳差一点,成熟的气质却更胜一筹。

“那我先回去?等下再来?”裴敬终嘴上这样说,却飞快地走到了李大人身边,扫了眼余慧心问,“在审疑犯?犯了什么事?”

李大人心思一动,马上道:“敬终兄来得正好。此女姓余,上次那桩杀人案,就是因为她名下的书肆而起。她的书肆出了一本叫《金玉传》的小说,里面写一妇人水性杨花、与人通奸。那杀人犯姓金,恰好自己娘子叫玉娘,他看了这本书,就怀疑妻子与人私通,才将妻子杀掉的。”

余慧心震惊,居然有这种事?!

她急道:“这是杀人者的问题,怎能怪书?敢问看那书的人有多少?是不是个个都杀妻了?若没有,那就不是书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休得胡说!”李大人万万没想到她会开口,说得还挺有道理的样子,顿时慌了。

裴三笑道:“她说得很对,案子还需再审,搞不好姓金的还有别的缘故。若是推到书身上,不是让死者在九泉之下含冤?”

余慧心顿时感动,往地上跪去:“大人明鉴!”

“哎哎哎——”裴三慌了,她可是和安阳同桌打过牌的,拜他不合适呀,“你赶紧起来!李兄,此女既然牵扯到了杀人案,就交给大理寺吧。”

李大人一愣,急道:“可我现在查的是淫.书的事……”

“什么淫.书?”

“呃……”李大人顿时笑得淫邪,“裴兄要不先看看书?”

余慧心:“……”上班时间公然看小黄文?举报了!

……

裴义淳进了宫,快到永兴帝殿外时,迎面碰上了柳大。

柳大从小不爱读书,琴棋书画一样不会,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如今二十好几,儿子都有两个了,仍然每天伙同几个臭味相投的纨绔子弟斗鸡走狗、仗势欺人。

他原本在衙门里任了闲职,只要每天去应个卯,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平平安安地领一辈子俸禄,搞不好还能往上升点——谁叫他是皇帝的亲外甥呢?

但他却有上进心,想做点成绩给永兴帝看。

他是永兴帝最亲最亲的外甥,永兴帝却偏爱裴家的几个,令他十分不服气,特别是裴义淳!在他看来,裴义淳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不也去赌钱、和一群纨绔狎妓玩乐吗?怎么永兴帝还是那么喜欢他?难道就因为他有一技之长?

哼!画画不过是奇淫技巧,自己若在政事上有所建树,肯定更得舅舅喜欢,于是他就在衙门里捅了篓子。捅一回,换个衙门,连着换了好几个,如今干脆闲在家中,什么都不做了。

不过他母亲是永兴帝唯一的同胞妹妹,只要不造反,永兴帝就对他们格外优待与容忍,因此柳大出入宫廷也自由。

他隔三差五就要进宫来,自己没本事表现,就抓裴家几兄弟的错处添油加醋地说给永兴帝听。裴三、裴四的错处实在不好抓,他就专盯裴义淳。

今日是永兴帝主动召他,问的还是裴义淳做的坏事。皇天不负苦心人,他感觉自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见裴义淳愁眉苦脸地到来,顿觉春风拂面、百花盛开。

他笑呵呵地问:“表弟,你来啦?”

裴义淳行礼:“表兄好。”

柳大根本不回礼,将他上下一打量,啧啧道:“难怪难怪……想不到居然是这样!”

裴义淳:???

柳大幸灾乐祸地道:“舅舅等你呢,快进去吧。”

裴义淳点头,往大殿走去。

柳大看着他端方的背影呸了一声:“装什么正人君子?这次就叫皇帝舅舅知道你的真面目!”

……

裴义淳走进御书房,永兴帝低着头在看书。

他跪下请安,永兴帝抬眸,将手中的书掷到了他面前:“你给我解释解释!”

裴义淳捡起书一看——《文房秘事》。

这书他没见过,但名字有一股熟悉之感……

他拧着眉翻开,见扉页上印着——此书由富贵闲人……

得,某位姑娘死不悔改,终于闹到了皇帝面前,被抓去京兆府一点都不亏了。

他合上书,放在一边,跪得笔直。

永兴帝问:“这书你可看过?”

裴义淳看他一眼,纠结起来。过了片刻,他沉痛地伏身道:“外甥错了,求舅舅责罚。”

“你哪里错了?”

“这……这书是我写的。”

他认了,皇上顶多罚他银子,他还能借机帮余慧心求情;他不认,此时与他无关,京兆府肯定狠查余慧心,甚至因为波及到他的名誉而罪加一等。

皇帝大怒:“你写的?你骗谁呢!你房中连丫头都没有,写得出这种东西来?”

裴义淳:“……”大意了,就没想到这上头。

他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耍赖:“我瞎写的啊!要是哪里写错了,舅舅你给我指导指导。我没做过,只能瞎编乱造。”

皇帝气得将手边的几本书也扔到了他身上:“你没做过还写得花样百出,可真是天纵奇才!”

裴义淳一看,居然是《傲莲记》、《鹣鲽情深记》、《马嵬山旧事》、《上元赏灯奇遇记》……

他顿时神色复杂:“舅舅你……”

“柳大拿来的!”永兴帝急忙道,“去年他就说你不务正业,我只当他不务正业,想不到你……”

柳大是头一批看到《傲莲记》的人,和李二等人一样,也觉得写书的是裴义淳,马上拿到永兴帝面前告状。

永兴帝听说裴义淳写了书,还挺重视,一翻开……那都是什么玩意儿,当即将柳大训了一顿,说他不务正业、罚他抄四书,反正不觉得裴义淳会写这种东西。

最近,有御史参京中淫.书横行,说有人因此犯了案,永兴帝对此颇为重视。如果有人写了教化于民的书,他当然会大力推行;如果有人写了扰乱民心的书,他就要遏制封禁。

有太监提醒他,御史提到的书,好像就是去年柳大拿来的……

永兴帝马上找来看了,看完《傲莲记》,又叫人将另外几本弄来,险些将他看抑郁了。

这些书里面的男人,总是一晚上七八次,每次没有一个时辰也有半个时辰,搞得他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不停地怀疑自己。

现在知道是一个毫无经验的童子鸡乱想出来的,永兴帝终于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