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慧心赶到上房,段氏和陈氏已经清点完东西回来了,她便没再去看有什么。
段氏说:“有好几只野兔,又大又肥,还有半边鹿。我叫人腌了些,剩下的今晚吃。你想烤着吃还是煮着吃?”
余慧心想烤着吃。此时的烹饪技法,只有烤着吃才不暴殄天物。
她委婉地道:“烤一些吧。”
段氏点头:“那再蒸一些、做个汤。”
“我等下去厨房看看。”余慧心马上说。此时的人对吃大约还在探索阶段,厨艺不太稳定,她去看着,好歹能不出大错。
陈氏道:“还有几张狐狸皮和猞猁皮。我们今年的衣服做完了,正好晒干了留到明年。”
余慧心想,幸好这时候没有动保协会。
段氏愁道:“又是皮子又是野味,我们可怎么回礼?”
陈氏道:“阿娘不用担心,等下面庄子交租的时候,总有些适宜的。到时候挑些好的,以圆圆孝敬师父的名义送过去。”
段氏松口气,笑眯眯地道:“还好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中午,余家做了野味。
圆圆在郑老家里上课,中午是管饭的。余家想给伙食费,郑老说小孩子吃不了多少,不肯收,余家便每日里送两三样菜过去加菜。
今日,余慧心在厨房忙活了一阵,炖了鹿肉汤、蒸了鱼、拌了份青菜叫丫鬟送去,嘱咐道:“别忘了提醒郑老和圆圆小心些,别被鱼刺卡住了。”
郑老那边没做鹿肉,烤了两只兔子腿,另有两样家常菜。
看到蒸鱼,郑老心满意足:“余家蒸的鱼好吃,也不知用了什么秘法。”
其实就是控制火候和用料。余慧心做的时候也不是每次都能稳定发挥,发挥好了就送过来加菜,发挥不好就自家人吃。
她在现代并不擅厨艺,得照着食谱一步一步来,食谱上说煮多少分钟,她就调个闹钟;食谱上说少许、适量,那就看她的大脑分析和手部运用。一道菜她照着食谱做一次,之后就开始自由发挥——大葱没有,蒜似乎可以代替;记得要加醋,加多少忘了,懒得去翻食谱,随意吧……就这样,做得一次比一次难吃。
哪怕是最简单的家常菜,她刚开始做的时候边调味边品尝,出来还可能得一声夸赞,到后来就是“看着差不多”,起锅后不是太咸就是太淡。
她觉得自己没有厨艺上的天赋,到这里后也不敢说能赢过古人,只能靠着领先的经验技术偶尔展示一下,还只敢做自己上辈子常做的,蒸鱼算在其中,时间上就默默数数,要是一不小心数错了,那就看鱼自己的本事吧。
余家送到郑家的菜,裴义淳没吃几次——他不是天天来,有时候又是下午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鱼。
他不喜欢吃鱼,嫌挑刺麻烦,直接拿起勺子盛汤。
郑老道:“你血气方刚、房中无人,应该少吃鹿肉。”
裴义淳愣了愣,红着脸叫道:“你可是师公,怎能当着徒孙的面乱说?孩子要是学坏了,怪到我这个师父头上怎么办?”
郑老微顿,自觉言语失当,但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便扭头问圆圆:“你知道师父和师公在说什么吗?”
圆圆马上放下筷子起身,毕恭毕敬地道:“徒孙不知,还请师公赐教。”
“这个还是不要赐教了。”郑老赶紧摆手,指着座位道,“快坐下吃饭。”
圆圆坐回去,夹起鱼肚子上的肉放进他碗里:“师公请吃。”然后又夹了一块给裴义淳,“师父请吃。”
裴义淳皱眉。
圆圆似乎看出他的心思,道:“这里无小刺。”
郑老已经吃了,笑道:“你倒是清楚,看样子没少吃鱼。”
“我……我没多吃。”圆圆红着脸,“是姑母说的。”
裴义淳还在犹豫要不要吃,闻言默默地将鱼肉放进嘴里……诶?真没刺!她怎么那么聪明呢?
圆圆又道:“今天的菜,多半是我姑母做的。她下厨的时候,东西比平常好吃。”
裴义淳的筷子,不由自主地伸向了蒸鱼……
片刻后,郑老发现大部分鱼都进了他肚子,疑道:“你以前好像不爱吃鱼。”
裴义淳一本正经:“以前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鱼。”
圆圆高兴极了。师父在夸他家送来的吃食,这不就等于夸他了吗?
郑老:“……”这学生最近怪怪的,似乎今日送到余家的东西还比送到郑家的多……
下午,裴义淳教了一篇《论语》,叫圆圆理解背诵,自己跑到屋外看兔子去了。
他今日来,不但带了剥了皮的野兔,还带了两只活的小兔。活兔拿笼子装着,暂时放在书房外的窗台下。
捧砚去厨房拿了些菜叶来,裴义淳将菜叶扔进笼子,兔子……兔子它不吃。
裴义淳单手支着下巴,一脸凝重:“你是不是买到假兔子了?”
捧砚:“……”活生生的呢,耳朵长的、眼睛红的,这不是兔子难道是老虎?
“师父。”圆圆出来了,眼巴巴地看着兔子,“我背好了。”
“嗯。”裴义淳点头,仍然盯着兔子。
圆圆挺想摸摸小兔子,不知道是不是和豆腐一样好摸。见裴义淳发呆,他走过去,蹲在笼子面前:“师父,这就是我们中午吃的兔子么?”
裴义淳觉得这问题有点残忍,不由看他一眼,见他毫无所觉,艰难地道:“不是……那个是吃的,这个是养着玩的。”都怪你姑母,一会儿兔子可爱,一会儿兔肉好吃!
“哦……”
“等下你回家的时候,将它们带回去。”
“啊?我?”圆圆惊呆。
“对!听说你们小孩子喜欢动物,这是师父特意找来送你的。”
圆圆一阵感动,却很纠结:“可是我不会养。”
“交给你娘。”
“当儿子的,怎可给父母添麻烦?”
裴义淳当时就想打他:你怎么这么麻烦?给你你拿着不就行了吗?
可是当人师父的,万不可这么暴躁,他苦口婆心地道:“这怎么能叫添麻烦呢?你看小兔子这么可爱,你娘应该会喜欢的,那就不是添麻烦了,而是讨她欢心,讨她欢心了就是你尽孝了。实在不行,交给你姑母,你姑母膝下无子,想必很无聊。”
“嗯……”圆圆觉得有道理,“我姑母养了一只猫,应该就是太无聊的缘故。”
“应该是了。”裴义淳有点心疼,脑海里是余慧心整日无所事事、胡思乱想、郁郁寡欢、以泪洗面的模样。
“她有玩具可以逗猫,兔子可以逗吗?”
“能的。”
“那我找姑母借玩具去!”
“去吧。”裴义淳松口气,这兔子总算是送出去了。
下课后,他顺路送圆圆回家,坐在马车上看到他进了余家大门才走。
捧砚疑惑:“少爷怎么突然送圆少爷兔子?”
“你不懂……”裴义淳捂着胸口,心痛不已,“都怪我太年轻,经事少,不知道女孩子是惹不得的。将来我再也不惹她们哭了,太亏!哼,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呃,少爷是说余三娘?”上次在书肆,捧砚可是亲眼看到裴义淳将余慧心惹哭的,顿时明了,“少爷你这兔子是送给余三娘的歉礼?难怪你那日问她喜不喜欢兔子。可是你将兔子给了圆少爷,余三娘能明白你的心意么?”
裴义淳一窒,气道:“那我不管!我该做的都做了!”
捧砚觉得他的主子有点傻,根本不像大家夸赞的惊世奇才,看来那些人都是因为长公主的身份在说恭维话。
……
余慧心练完字,紫兰和红梅分工合作,一个去拿火折子,一个去搬墙角的陶罐,然后余慧心便将刚刚写的字烧掉,投入陶罐之中。
“姑姑?”圆圆突然出现在窗外,扒着窗台好奇地问,“你在做什么?”
余慧心吓了一跳,叫外面的丫鬟将他带进来。
陶罐里的纸已经化为灰烬,余慧心解释:“姑姑在练字。你可听说过王羲之洗墨池的故事?他练完字在池水里洗笔,时间一久整个池子的水都变作了墨色。姑姑效法王羲之,但觉得去池塘远了些,便将每日写的字烧掉,等灰烬装满这个陶罐,我应该也能在书法上有所成就。”
圆圆敬佩地看着她:“姑姑,你好聪明!你这个办法极好,我回去了也要叫阿娘给我备一个陶罐。”
“……”傻孩子,你姑姑只是为了方便毁灭小黄文底稿,才想出了这番托辞。毕竟天天往火盆里烧,时间一久若是被家里其他人知道了怕解释不清,谁知初次派上用场竟是骗你。
余慧心有小小地愧疚,抱着他问:“你怎么来找姑姑了?”
圆圆终于想起自己此行目的,急忙道:“姑姑,我想借你的逗猫棒!”
“我的豆腐在你那里?!”
“没有呀!豆腐又跑了么?”
“不在你那里么?”余慧心失望,“那你要逗猫棒做什么?”
“师父送了我两只兔子,我想逗逗它们。”
“兔子怎么逗?”
“师父说可以呀。”
“……”你师父怕是有毛病。
不对!余慧心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怎么上午送了兔肉,下午又送兔子?她想起那天在书肆裴义淳也提到兔子,两者之间该不会有什么联系?
“姑姑?”圆圆还在眼巴巴地等着她。
“我陪你一道去。”余慧心转身拿了两根逗猫棒和一个逗猫球,发现逗猫棒和逗猫球的数量都不对,顿时气呼呼地:“这个豆腐,一定是它搬走了!”
她以前养的布偶就能将逗猫棒从这间屋搬到那间屋,踢起球来更疯狂,要不是门关着,它搞不好能从华南踢到华北。丢失的逗猫棒和逗猫球不用想,肯定是豆腐自己干的!
“上次在花园有看到,我等下去找找。”紫兰说。
“特意去找就不必了。”余慧心往外走,“若是碰到倒可带回来,不过我估计它已经玩出府了。”
余慧心甩甩头,养猫可真操心。
跟着圆圆到了陈氏房中,兔笼就在桌上,陈氏正盯着里面的兔子发愁。
余慧心快步走过去:“好可爱啊!”然后摇动逗猫棒吸引兔子注意。
这兔子倒活泼,还真的爬起来看,圆圆兴奋不已。
陈氏也觉得有趣,陪着他玩了一会儿,道:“不许贪玩,温习功课去!”
圆圆依依不舍地走了。
余慧心没养过兔子,问陈氏:“这要怎么养?怕不如猫好养吧?”
“我也不知。不过府里应该有人养过,交给他们吧。”陈氏发愁,“你说这裴六郎脑子怎么长的?血淋淋的兔肉送了一大堆,又送两只模样乖巧的兔子来……他这是想教圆圆不要杀生还是——”
“或许他就是想一出是一出呢?嫂嫂你不要想太多了,有小兔子就养,有兔子肉就吃,有什么为难的?”
陈氏不赞同地看着她:“我看你和那裴六郎一样随性!”
余慧心一愣,莫名有点羞涩,低头拿了片菜叶去逗兔子,咕哝道:“干嘛把我和他放一起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