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义淳从捧砚手中接过《傲莲记》,发现并没有想象中薄,甚至比好多典籍都厚,忍不住拿书敲他脑袋:“这就是你说的薄?!”
捧砚摸着脑袋委屈:“不算厚啊。”还不是怕你买完后悔又怪到我身上么。
裴义淳重重一哼:“回府!”
捧砚驾起马车出发,裴义淳在车内翻开了书,入目便是扉页上的字——此书由富贵闲人所作,京都万卷书肆大盛永兴二十三年制。
裴义淳当即气得摔了书。
难怪大家都说是他写的,这到底谁和他过不去?还有他那些朋友,凭什么认定富贵闲人是他,全天下就他一个富贵闲人么?!
他气了一会,将书捡起,想看看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翻过扉页,正文第一句就教他感到不适——居然是白话!虽然浅显易懂,但从前的书并不是这么写的……
不过细想,白话却有白话的好处,虽然浪费笔墨,但不通诗文的人只需认得一些字,便能看得懂。
但浪费笔墨就是大罪!由此看来,此书果然薄,三个字可以交代清楚的事,非要写八个字,亏了亏了……
然后下一秒,他怒火中烧,再次将书摔了!
这这这……这书里都写了些什么?!简直无耻!下流!伤风化!
“少爷?”捧砚在外头有些担心,“那书……有什么问题吗?”这片刻功夫摔两次了,可别把少爷气出病来。
“没事!”裴义淳恶声恶气地吼了一声,脑子里满是书中的场景,一边骂着无耻下流,一边又放不下。
他刚刚看到叶良辰在被窝里捉住了白莲儿……嗯,捉住了白莲儿一边的胸,白莲儿红着脸娇娇软软地叫了一声,然后叶良辰……叶良辰要干什么来着?
裴义淳扭头四顾,发现自己在马车里,并没有人看着他,就将书捡起来,极其心虚地翻开,又抬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第三只眼睛,才偷偷摸摸地看起来。
看了几页,他就有点受不了,赶紧放下。
这书简直不堪入目!写这书的人真是不知羞耻!竟然还有人看?他那些个狐朋狗友,居然都看了,还说是他写的!在他们眼里,自己竟是这种人么?
还有这个万卷书肆,毫无廉耻之心,居然出这种书籍,还卖二两银子,真是掉进钱眼里了!呃……出这书很赚钱吧?裴义淳下意识便想,看起来也没有很难写,要不自己……不不不,自己一读圣贤书的,怎能干这种事情?!
回到家,正碰到裴骊珠来还小房子,刚刚物归原位,打算溜走呢。
裴义淳大喝一声:“你来我书房做什么?!”
裴骊珠吓一跳,急道:“刚刚你徒弟来了,我来告诉你!”
裴义淳一愣:“他来做什么?”
裴骊珠暗恼,发现这个理由有点瞎。圆圆他们都走了,这会儿提这个干什么?但说都说了,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还不是阿娘想认识你徒弟,恰好上次我去赵国公府碰到余姐姐和陈姐姐,就邀她们来做客,本来早上想告诉你,结果你……”
“她们还在?”
“……走了。”
“那你也走吧。”裴义淳将她推出去。
他心里还惦记着《傲莲记》,二两银子买来的,再不堪入目也打算把它看了,不然不是亏死了?
“我要画画了!”他关上门大吼一声,“不许来打扰!”
捧砚无奈地对裴骊珠道:“七小姐,你先回去吧。”
裴骊珠暗暗松口气,赶紧跑了,生怕晚了裴义淳又追究她为什么来这里,发现小房子被搬走过就不好了。
裴义淳确定了屋外无人,才将《傲莲记》从怀中掏出来,一颗心怦怦直跳,颤抖着手指翻开……
总共只有小几万字的书,他硬是看了半个时辰,看完后四大皆空,叫来捧砚,脸色阴沉地道:“你去查查这万卷书肆背后是什么人!出这种书的书肆一定不是好书肆,给我查封了!”
捧砚:???
“快去!”
“哦……”捧砚不知道他发什么疯,先出去了。
裴义淳盯着桌上的《傲莲记》,猜这写书的人多半是他认识的人,指不定什么时候结过梁子,才想了这么个法子要杀他于无形!
真是太阴险了!他一世英名,岂不是要毁于这种……嗯,□□!对!这种书该叫□□!
书籍原是记载圣人先贤语录事迹的,读书是为了明理,此书却尽是淫词艳语,读了直叫人胡思乱想,都不配叫书!
“阿弥陀佛!”他突然跳起来,对着周围书架上的各种圣贤著作鞠躬道歉,“小生罪过!竟然让你们与这种书同处一室,罪过罪过……这书里叶良辰更是该死,居然还与那白莲儿在书房里做那种事!呜——”
裴义淳简直想死,他都做了什么啊,大声叫来捧砚,吩咐道:“拿火盆来!”
捧砚早已习惯他的抽疯,癫癫地去拿火盆了。
拿来后,裴义淳就将《傲莲记》撕开,边撕边烧,一边烧,一边流泪。
捧砚道:“少爷,这里烟大,熏眼睛,你去别处吧,我看着。”
裴义淳抹泪:“我的二两银子……”
捧砚:“……”我就知道,只有钱的事才能叫少爷伤心。
他无奈地道:“你不烧不就得了?”
“你懂什么!”裴义淳大吼一声,扭头看着墙上的孔子画像,“我明天就去庙里静修!赎罪!”
“……”这又是闹哪出啊?
……
余慧心和陈氏回到家中,告知了在长公主府碰到皇帝的事。
余老爷惊骇不已,不过毕竟没见到人,过了一会也就平静了,倒是问:“赏了你们什么?”
余慧心无语,说:“长公主叫我们回来等赏,想来要晚点才到。”
晚饭前,宫中的赏赐送到,五百两黄金和三百匹绢布,简单粗暴,相当实在。这是给整个余家的,并没有分人。另外有一方砚台,指明了给圆圆。
来宣赏的太监走后,余老爷欢天喜地:“真是祖宗保佑!咱们圆圆长大后不得了,有裴义淳当师父,长公主也喜欢,现在皇上都亲自给他赏赐了哩!”
余慧心张张嘴,想说没有余美人也不会有这些,不过见大家都高兴,到底是没提。
次日,她去书肆,了解《傲莲记》的售卖情况。
掌柜喜滋滋地道:“卖了不少,别的书肆眼馋我们赚钱,都有偷偷抄了来卖的。”
余慧心一惊,盗版?
“这怎么办?”她问。
“什么怎么办?”掌柜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无奈地道,“偷偷抄几本卖,我们也没办法,只要不大肆刻印,对我们影响不大。若是刻印了,可以报官。”
此时虽然没有版权法什么的,但盗版损害了原书肆的利益,基本还是告得赢。不过比这个情况更好的是,大家都要点脸,顶多抄卖几本,不会去刻版。反正没明文规定,抄卖的就说是抄书的人自己投过来的,是抄书的自己不知道,关他们什么事?
余慧心上辈子被盗版搞得心力交瘁,这辈子实在不想战斗了,听了掌柜的话,松了口气:“那便好。若有人想刻印,你可与他们商议,让他们给点钱,他们印一本,我们抽多少,或者干脆一口价,随他们印。”
掌柜道:“这个办法好,或者我干脆把书送到他们那里,让他们帮着卖,卖一本让他们抽一点钱,想来他们也高兴的。”
余慧心笑眯眯地说:“那我也高兴。”
不说赚多少钱,只要少一点盗版,就是对写书的人多一点尊重。
回家时,她在马厩下马车,看到了裴义淳。
裴义淳牵着圆圆往大门里走,见到她,犹豫了一下停下,拱手道:“见过三娘。”
“裴公子。”余慧心没遮脸,不过她的身份不是闺中少女,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便大方地福了身走过去,“你送圆圆回来?”
裴义淳尴尬,低着头道:“在下近日犯了过错,明日要去庙里修行,怕有一阵不能来教导圆圆了,特来向天瑞兄告知一声。”
余慧心目瞪口呆,修行是个什么操作?
她忍不住问:“裴公子犯了何错,至于如此?”
裴义淳脸一红,头垂得更低,急道:“不可说不可说……不曾想碰到三娘,唐突了,我先带圆圆进去!”说完逃也似地拽着圆圆跑了。
余慧心:“……”干了什么羞于启齿的事,居然还脸红?
当晚,裴义淳赶在宵禁之前出城,骑着马悠哉悠哉地赶往南郊一座庙宇。
这次终于不是捧砚一个人跟随了,出城这么大的事,自然还有护卫,不然他有个三长两短,皇帝都得心痛掉泪。
住进庙里后,他每天跟僧人一起打坐念经,做早课、晚课,甚至还去挑水锄地,除了有单间住房,别的都和僧人一样,过得十分清苦,但偶尔心里还是会冒出叶良辰和白莲儿。
他沉着脸想:人之本欲,没什么大不了。要不是他没娶妻,又把书拿进书房玷污了先贤,他也不用来这里。那写书之人倒是笔力通透,看得人如临其境,有机会倒可见一见,嘱咐他别写这些污秽书籍,换换别的岂不美哉?
“裴施主。”住持突然开口。
“啊?”裴义淳急忙看着他,正襟危坐,“小生无礼,竟在佛祖面前走神。”
“裴施主心不在此,还是下山去吧。”
“小声错了!”裴义淳连连道歉。
住持摆摆手,笑眯眯地道:“裴施主红鸾星动,实不该在这虚度光阴。红尘事,还是该入红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