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一片和乐, 两家坐在一起, 其乐融融。
顾良辰的眼前, 一直是徐妧和谢允的小动作,刚才, 就当着他们的面, 谢允笑着看徐妧,还撞了下她的肩头,徐妧抬手推了他下,都是小打小闹。
徐老板说:“听见了吗?我可要多个女婿喽!”
请的媒人不断说着吉利话,据说给谢郡和顾则正合了八字,是天作之合。
第一次见面时候已经是几年之前的事了, 那时候商圈还没运转起来,谢太太对徐柔还百般看不起,不过短短三年的时间, 开发了旧街的土地,北城中心建立的商圈, 几乎都是她的产业了。
她的是谁的,还不是大帅府的?
听说徐老板又帮着顾修远出资八万大洋, 打造虎狼之师, 谢太太不止一次跟谢云飞说了,要赶快把女儿的婚事定下来, 谢郡眼高于顶,但是对顾则正始终念念不忘,这才托了人问了又问。
顾则正在军校任职, 平时都不回来,这婚事,可让林娘高兴了一阵子,今天的场合,本来她是想来的,不过顾修远父子谁也没有提及,只能眼巴眼望地看着他们出门,看了又看。
顾则正的表现很是中规中矩,顾修远一直坐在他身侧,和谢云飞夫妇说着话。
徐妧则则和谢允坐在一起,顾良辰一旁看着他们,目光浅浅。
北城的习俗,定婚的时候都很讲究的,要送几大件,媒人在其中说着和气话,两家人都坐在沙发上面,本来吧,徐妧过来就是凑热闹的,此时干坐着也是无聊。
谢太太和徐柔说着话:“我听说大帅说,你平时没事的时候,喜欢搓麻将?”
徐柔点头,坦白地笑笑:“年轻的时候爱玩,可惜一直没有什么时间,现在得空了就搓两把,不然荒废那时间干什么呢,乐呵乐呵挺好的。”
谢太太点头:“会玩也不错,可惜我学不会,不然也多了一点消遣不是?”
都是闲话,徐妧在旁也笑着,其实无非都是陪笑。
她礼貌地笑不露齿,身边的谢允侧身过来,悄悄扯了她手腕一下:“要不要去我的书房看看,给你看点有意思的东西。”
徐妧当即点头:“好啊!”
谢允这就推了她起来,和爹妈都说了一声:“我带妧妧去书房看看,一会就回来。”
谢云飞连忙摆手,不以为意:“去吧去吧!”
谢允起身,等着徐妧,她看了眼徐柔,在得到她妈的默许下,这才站了起来:“你书房有什么好东西,走吧,去看看。”
很自然的,谢允牵过了她的手,众目睽睽之下,她有心抽出手来,但是他掌心温暖,强而有力握着她手,直接把她带离了客厅。
上了楼了,徐妧才挣脱他手。
谢允笑笑,把手插在了口袋里面,一步一步走上阶梯,笑意不减:“怎么,不自在了?”
徐妧嗯了声,跟着他脚步上楼。
到了楼上,谢允带着她走到客房里面的书房,房门关着,二人打开房门走进去了,书房当中一架又一架的书架,门口摆着一副人体骨骼骨架,看起来,这样直观地看着那些骨头精密地连接在一起,徐妧不由站住了。
谢允站在她身边,给她介绍着:“看,人体有多少骨头,我们去了这层皮,就是这些。”
徐妧并不觉得害怕,走上前去细细地看。
骨架上的两只手看起来骨感更多,没有了皮相,也能看出生者骨形优美,她果然很感兴趣:“所以说,我们到了临了的那一天,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是吧?”
谢允在一边的书架上,取下来一本书来,给她念着上面的话:“佛说,一切皆为虚幻,表象容易使人迷惑,唯有一身白骨,生死如一。”
徐妧靠了书桌旁边,看着谢允笑。
谢允特意给她解释了下:“我小的时候身体不好,我妈信佛,我也经常念佛经,所以懂得一点。”
他笑起来的时候,温柔得很。
徐妧把他手里的书接过来看了眼:“那你给我讲讲,我不明白。”
谢允失笑:“也没什么意思,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对于当代年轻人追求的爱情,美好的爱情,动人的爱情,原来都是虚幻,人活着的时候所有拥有的东西都是虚幻的。我们追求的,永远都是得不到的总最美,因为遥不可及,都是不甘。其实人死了之后不过一把白骨,所以活着的时候,不要计较太多,如果人不执著世间的一切物质名利,就不会被物质名利所控制,正由于人追求这些感官之物,才会变得不快乐……一切皆流,贪心所致,凡人就是太在乎自己的感觉、感受,因为才会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所以记得佛家的句:一切皆为虚幻。人生如梦随风散!聚散,喜忧皆是缘啊!”
长篇大论说了一通,徐妧点了下头。
她甚至还对他竖起了大拇指来:“谢允,我觉得你有遁入佛门的潜质。”
谢允笑意十足:“说的是,小的时候,我妈说带我去庙里上香,庙里的和尚都说我和佛有缘,将来可以去当和尚。”
徐妧抚额:“我随口说的。”
他眉眼弯弯,嗯了声,一本正经地:“我也随口说的。”
怎么这么能闹,徐妧推了他一下,他带着她在书房当中闲逛,不同于大帅府的空大,谢家还是很重视文学教养的,搬到谢公馆之后,置办了不少书。
徐妧穿梭在书架当中,不得不感叹,谢允藏书真多。
她喜欢看一些天马行空的市井杂记,走了最里面的一排,徐妧抬眼看见上面还摆着本当代□□《金。瓶。梅。》。
谢允不在身边,徐妧好奇,翘起脚来,她指尖才碰到那本旧书。
再翘脚,还是没触碰到,刚要放弃,一只修长的手从她背后伸出来,一下拿下了那本书,然后停留在了她的肩前。
徐妧回头,谢允忍俊不禁:“原来你喜欢这样的书。”
当代□□,徐妧作为一个现代人,根本没有看过这本书的内容,所以好奇想看一眼,不过当着谢允的面,翻看的话,会尴尬的吧。
她没有去接:“什么叫做这样的书?你看过了?”
谢允语塞,随即乐不可支,把这本书塞回了架子上:“我没看过,不过听说不怎么好看,所以,你还是别看了。”
他把书塞了更高的一层书架上面,她根本拿不到了。
这个谢允,分明是故意的!
徐妧转身走开,不想理他了,他快走两步,拍着她的肩膀,让她跟着自己往出走。
门口的箱子此时已经打开了,里面摆着不少旧时的玩具,还有几个关节可以活动的人偶,谢允招呼她过来看,挨个拿出来给她看。
“看看,这就是我的宝贝,这人偶是我三叔送我的,我小的时候总是生病,半夜哭起来就没完没了,三叔说给我准备两个人偶陪着我,我有了朋友就好了。”
人偶已经破旧得不像话了,徐妧从他手中接了过去,轻抚着人偶的脸,发现上面摩挲得已经坏掉了。
可以想象,人偶陪伴了他多久。
徐妧把人偶放下,看着别的东西:“还有什么,让我看看你小的时候还玩什么。”
箱子里还有很多小东西,谢允一一拿出来,给她讲着小时候的趣事,徐妧小的时候还是很多小伙伴的,可谢允的世界,一直都是他自己。
他回忆了好半晌,她默默陪着他。
两个人一直在书房坐了半个多小时,再走出来,徐妧对谢允多了一分了解,下了楼了,两个人还有说有笑,总有说不完的话。
到了一楼,顾修远招呼他们一起过来坐下,这就开始了催婚模式,说不如趁着谢郡和顾则正订婚,也给徐妧的婚事定下来。
不过是合适而已,徐妧看着谢允,他先一步落座在爹妈身边,抬头对他笑了下,然后看向谢云飞了:“谢叔叔,现在都兴自由恋爱呢,您就不要逼我和谢允了,不然朋友都没的做了。”
谢云飞看向自己儿子,谢允摊手:“不用看我,我也没有办法。”
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进入主题,媒人给算着吉日,说可以举办订婚宴会,让谢云飞张罗一番,顾修远在这边和徐柔一起商量着订婚的其他事宜,谁也没有注意到,顾良辰坐了一边,一直低着眼帘,神色阴晴不定的。
不多一会儿,吉日定下来了,谢云飞张罗着叫大家都去宴厅。
徐妧始终和谢允坐在一起,他还是很照顾她的,不让她喝酒,倒了果汁给她,谢郡今日穿了一条毛呢裙子,和顾则正挨着,老哥俩喝着酒,女人和女人一起说着话,香槟开了很多,到了最后,整个宴上的这些个人,只有徐妧没有喝酒了。
她昨日才喝醉过,教训不可能这么快忘了,拿着酒挨个都倒了酒,到了顾良辰的面前,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
顾良辰将她手里的酒瓶推开,一边喝着香槟,一边看着她。
她以为他有事,还叫了他一声:“二哥……”
他没有说话,家宴结束之后,谢太太又留了她们在谢公馆坐了一坐,徐妧滴酒未沾,一直和谢允在一起。
中午十一点多了,媒人去置办红纸了,顾修远这才带着闺女儿子离开,谢云飞夫妻送了他们出门,谢允和谢郡姐俩也始终跟了身后,等到顾修远先上了车了,连忙和徐妧摆手致意。
徐妧和顾良辰依旧坐了一辆车上,她也和谢允摆手作别,谢郡站在一边,还不忘调侃她们:“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你们两个订婚呢,小两口不依不舍的,真叫人艳羡啊!”
说着还对一边的顾则正眨着眼,可惜顾则已经上了车,没有注意到她。
今天她们的玩笑开得够多的了,徐妧也当耳旁风了,在车上趴了车窗处看着她笑:“谢小姐才是天赐良缘,以后等你们结婚了,那就得叫你一声嫂子了,以后我们有都是机会见面,再见!”
谢郡笑着摆手,徐妧对她点头,随后车身一动,她又不着痕迹地对谢允摆了下手。
谢允虽然没动,但是一直在笑,以口型对她说了再见两个字。
司机开车离开谢公馆,徐妧看不见他们门前的人了,这才坐好,她身边的顾良辰此时闭着眼睛,呼吸浅浅,似乎睡着了。
徐妧在旁看见,叫了他一声:“二哥?二哥,睡着了?”
他没有做声,徐妧拿过自己的手包来,从中拿出了眉笔来,她背着手,又叫了他一声:“二哥,你是不是喝酒了,而且还喝醉了?”
顾良辰当然不会回答她,她伸手扯了下他的袖子,他也没动。
按理说他才上车不能醉倒,但是在饭桌上他可没少喝酒,想到他还拿着自己喝醉的事调侃,她也生了调侃之心,拿了眉笔照着顾良辰的脸下手,但是随着车身的颠簸,他始终没动,徐妧侧身过来,再也忍不住笑意了。
从谢公馆到大帅府,其实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徐妧拿着眉笔,对着顾良辰的脸就要下手。
笔尖儿还不等碰到他的脸,他就睁开了眼睛。
徐妧悻悻的:“你没睡着啊!”
顾良辰低着眼帘:“你在干什么?很好玩吗?”
他的脸上还有愠怒,神色淡淡的,不过就是玩笑的话,玩笑的事,可此时看着徐妧,竟是淡漠至极。
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有说有笑的。
他拿她逗乐子,拿她喝醉酒的事情打趣,回去的时候就不是他了,徐妧看着他,只觉得莫名其妙。
她不是一个乱发脾气的人,遇着郁闷的事,通常也是放了心里,此时看着顾良辰的神色,徐妧转过脸去,这就看向外面了。
车窗外,街上行人纷纷,徐妧突然叫了一声停车,司机一脚刹车站住了。
她打开车门下了车:“你们先回去吧,我有事去商圈一趟。”
说是有事,其实是逛街。
徐妧一早上就知道了,徐柔再次走血的事情,在电话当中听见了她要买衣服,刚好帮她挑选一件礼物。
她绕过旧街,直接进了商圈商楼里面,圈楼里面有四层,一层卖文化用品,日杂和些小东西,二楼卖鞋袜衣服,三楼有小吃,还能看电影什么的。
徐妧进了商楼就扎进了人群当中,她不停地穿梭在新店和老店当中,为徐柔买了点礼物。
是一双精心挑选的棉皮鞋和一条毛裙。
逛了一会儿,心里的不愉快已经消散个干干净净的了,她走出新街,就在她刚才下车的位置,大帅府的车还停在那里。
走上前来,车门被人打开了,顾良辰在里面看着她:“上车吧,等了你好半天的。”
徐妧和他赌气,真想不上车,直接打黄包车走,但是拗不过这天寒地冻的天气,还是踩着点上车了。
司机再次启动车子,离开街边。
徐妧把买来的东西,放在了顾良辰和她的中间,然后看着前面不说话了。
顾良辰低头看了眼她买的东西,转过身来:“生气了?”
她当然生气了,徐妧=继续看着窗外:“不敢。”
一看她说这样的气话,顾良辰身形稍动,他把她买的东西都拿了一边,然后靠近了她坐下了。
徐妧转过脸去,看着窗外。
一时间车里沉默了下来,谁都没有再说一句,不多一会儿,司机停车到大帅府门前,顾良辰先一步下车,然后走到徐妧的这一侧,帮她开了车门。
徐妧把那名贵的鞋抱在了怀里,转身下车,径直先走了。
她没有回头,一直走一直走,到了洋楼楼上,徐柔正在卧室里面照着大镜子,她手里还拿着一件洋裙,比量着。
徐妧敲门走进,把鞋盒和毛裙都放在了床上。
“妈,你试试这双鞋,还有这条毛裙子,看看尺码可以不?”
“诶呀,我女儿还给我买鞋了,多谢多谢。”
徐柔开始穿鞋,还行,算她有心了,不大也不小,刚刚正好。
裙子也比量了一下,真是很适合徐柔的肤色,她穿灰白显得更白了些,她上前在镜子前面转了一个大圈,对徐妧笑得肆意。
“妧妧,你知道吗,我才觉得我活过来了,我以为我完了,我这辈子都完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心里好高兴啊哈哈哈!”
徐妧也为她高兴,上前抱住了她:“妈,我就说吧,你现在还年轻,还有很多的事可以做,日子过起来,是让自己开心的,我支持你,希望你能幸福,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她青春的尾巴,还没有结束,徐柔高兴得不得了,此时精神焕发,想起这件事的大功臣在苏家。她这才叹了口气。
徐妧和她想到了一块去,不过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沉默了片刻,徐柔才说:“算了,你一会去商会一趟,把那两间铺子加上牌匾都都准备一番,折算成白纸黑字。看看多少钱。”
她态度有软和的意思是,徐妧连忙答应了下来,让她放心。
徐妧回到卧室去拿大衣,到了卧室又难免照着镜子看了几眼,她刚才吃了点东西,口上的口红掉了很多。
换上了高跟鞋,这一次再下楼了,脚下的脚步轻快了许多,徐柔对苏家的态度,说明她可以放下了,怨恨了那么多年,这才是她放过苏家,放过她自己的最好表现。
徐妧踩着高跟鞋,从楼梯走下了楼,到了二楼转角处,站住了,顾良辰双手插在口袋里面,才上二楼。
二人走个顶头了,都站住了。
徐妧别开眼,径直下楼,到了他的身边,顾良辰并未相让,相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
她顿时回眸:“你干什么?”
顾良辰没有说话,徐妧还记着他在车上的脸色,使劲挣脱了他手,靠向了楼梯扶手:“顾良辰,别动不动就对我发脾气好吗?我不是顾小美,不是你随便对待的小宠物,我不喜欢你那样的脾气。”
他上前一步,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腕:“我也不喜欢。”
徐妧:“你不喜欢什么?”
顾良辰唇角微微抿着:“我现在,忽然想确认一下。”
他目光灼灼,眸光当中还带着几分迷离,似有醉意,就那么看着她,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神色,迷惑,还是什么。
徐妧忽然有些紧张:“你,你别乱来,你想干什么?”
顾良辰上前两步,她再往后,已经实打实地靠在了围栏上面,男人的气息顿时逼近,他身上还有淡淡的酒味。
近了,更近了……
四目相对,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都是她,深邃的目光似有旋涡吸引着她,直接坠落。
呼吸伴着呼吸,徐妧眨着眼睛,他略一低头,鼻尖这就要抵在她鼻尖上了。
她一下屏住了呼吸,紧接着顾良辰放开了她,后退两步看着她,他抚住了心口,终究是叹了口气。
“确认,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