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寒地冻, 车里也很冷。
谢允一把扣住了徐妧的指尖,不过才握住,一把被她挣开了。
他盖着大衣,顿时回眸,徐妧侧身看着他, 眼底没有一丁点的笑意,她看了眼外面, 快六点了, 可天还未大亮, 对于北方来说,这个时间还蒙蒙的黑。
谢允袖子上都是血迹, 连忙道歉:“如果你感到冒犯了的话, 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徐妧拢住大衣, 低下了眼帘:“谢允,昨天马珍珠跟我说, 你喜欢我,她说她能看出来, 所以才替我约你看了电影,或许昨天有点不妥,我想着我们可以再约一场电影, 到时候把话说清楚,是她说的那样吗?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
因为顾云栖和谢允的关系, 这两年她们之间,亲厚不少。
她们三个人甚至被人称作是三剑客,之前作为朋友,也有亲密时候,但那时候坦荡荡,昨天想约他的时候,就有一种想弄清楚的想法。
谢允没有开口,徐妧抬眼。
在昨天,她还觉得他们门当户对,其实很合适,本来还有朋友的基础在,可以发展一下,但是就在刚才,他握了她的指尖,她忽然察觉到了,是朋友,如果要喜欢上他的话,早就喜欢了。
而且,他若真的有心,马珍珠相请的时候,就应该会去的吧。
说一点没有遐想那是假的,但她对于感情来说一向迟钝又多疑,不能轻易相信别人。
过了好半晌,谢允才开口:“你想成为医生,我现在是医生,你家大业大,不会下嫁,我们谢家在北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了,门当户对,不仅仅是我爹,很多人都觉得我们很合适,不是吗?”
看,他说的,和她昨日想的一样
他们之间,无非是个合适两个人。
徐妧一手已经搭在了车门上,回头看着他,一口气吞吐出来,忽然就笑了:“谢允啊谢允,你可吓我一跳,我说什么来着,马珍珠的直觉真的不怎么样,我们这样,要是让她知道了,怕是要笑死了。”
他嗯了声,拿起大衣披了身上,两手都插进了口袋里面:“别这样,看电影,我是认真的。”
什么认真的,徐妧笑,知道谢允对她仅限于合适,此时已经轻松了下来,她没谈过恋爱,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谈恋爱,打开车门,她从旁边滑落下来,对他摆了下手。
“行吧,我知道看电影的事,不是你故意放我鸽子了,你回去吧,好好休息,改日等你不忙的,让顾老板请咱们两个吃大餐。”
说着,还不等谢允说什么,她一下关上了车门。
大帅府门前两盏灯,因为天快亮了,此时几乎已经看不见灯光了,徐妧在车外,欢快地对他摆了下手,然后拢着大衣,蹬蹬蹬蹬蹬蹬就跑进了大门里面去。
人走了,谢允的手才在口袋里拿出来,他没有急着离开大帅府,摊开掌心,手上多了个小小的锦盒,上面还有福门珠宝的字样。
他拿在手里转动了下,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把锦盒重新放在了口袋里面,然后开车离开了。
徐妧回到楼上,心情无比轻松,徐柔已经起来了,在角落里逗着猫儿,顾小美这两天是越发的懒了,整日整日都不爱动,只肚皮一天天大了起来。
窗前摆着个躺椅,徐柔逗弄了片刻,抱着躺了躺椅上面,轻轻地摇。
徐妧上楼,此时客厅灯光大亮,香秀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
徐柔脚尖轻点着地面,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着话:“一会儿去问问赵姨娘,沈姨娘,还有林娘,都干什么去,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让她们过来跟我打麻将,消遣消遣时间。”
香秀答应了一声,徐妧听见她妈说要打麻将,走了她跟前来。
“妈,今天吃几天药了啊,是不是该去复查一下了?”
顾小美平时跟徐妧习惯了,此时听着她的动静从徐柔的身上跳了下去,徐妧把猫抱了起来,轻抚着它的小肚子,哭笑不得。
“没想到最先给大帅府添人进口的,竟然是顾小美,我是要当姥姥了吗?”
徐柔抬眼看着她,笑眯眯的:“这句话应该我来说,其实我这个年纪了,也该当姥姥了,你早点结婚也好,到时候,我也好帮你看看孩子,不至于无聊到打麻将来解闷。”
怎么一下子把话题扯到她结婚上去了,徐妧干笑两声:“哈,哈,妈,你打麻将也没有关系,我现在还是孩子,生什么孩子。”
她年纪的确是轻了点,徐柔侧身过来,就那么看着她:“不结婚也行,不过孩子一定是要生的,闭经是自己的骨肉,男孩女孩都好。”
就这么说着,还啧啧出声,一脸期待。
徐妧哭笑不得:“妈!”
可徐柔没打算就这么结束话题:“诶对了,昨天你有没有请谢允去看电影啊,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样实质进展?”
徐妧把顾小美放了地上,脱下大衣挂在了衣架上面,头也没回:“没有,谢允没有去,不过我刚才见过他,他有那么一点相处下去的意思,但我觉得他只是觉得我们谈得来,家世合适而已。昨天我还想要不要和他谈恋爱,今天忽然觉得,结婚不能胡来,不是合适就可以的,思来想去,我也想不出我喜欢什么样的人,可能是我太慢热了。”
徐柔脚尖一点,躺椅又前后摇动了起来。
她两手就搭在扶手上面,看着女儿一脸笑意:“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人,其实这不重要,真正等你发现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那什么都还来得及,不要将就。”
徐妧嗯了声,一手扶着躺椅,帮着摇了摇。
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顾修远未语先笑,上了楼来。
“柔啊,我听说你今天有空,找人打麻将呢!”
徐柔伸手揉了下额头,很快,顾修远奔着她来了,他招呼吴妈,让她给自己倒点水,到了徐柔跟前,这就单膝跪了下来。
他给她捶着腿:“最近商圈那边收成好不好?再拨点款吧,北城以外,军资军用,正经用的。”
徐柔闭上眼睛,继续揉着额头:“这已经超出当初我许下的额度了,商圈开发的那块地,也没有完全收过来,顾修远,你跟我玩心眼吗?”
顾修远弯腰给她揉着额头:“我来帮你揉,我帮你揉,我跟你玩什么心眼,你就什么不出,我能和你结婚,也是愿意的,这件事不用怀疑我。”
她们的婚姻,本来就是一场交易。
开发了商圈之后,徐妧多少知道了一些,她不好意思这么光明正大地听他们谈话,转身走了餐桌那边坐下了。
吴妈给她也倒了水来,她喝了口水,竖着耳朵,仔细听着窗边的动静。
顾修远还陪着笑脸:“好不好嘛?好不好嘛,我也没办法,这么一大城的人要养,收不上来税,谁不知道徐老板有都是钱,不差这一点的。”
徐柔冷笑出声:“我有都是钱,我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顾修远嘿嘿笑着:“是我无能,是我无能,你别生气,舍了钱财,到时候我让人给你立功德碑。”
徐柔:“谁稀罕你那个!”
“好好好,不稀罕,不稀罕,那你说你有什么条件,但凡我能做到的,一定鞠躬尽瘁!”
“……”
“柔啊,你看我都说出文化词来了,给几分薄面吧。”
“多少钱?”
“一丢丢。”
“说人话!”
“八万大洋……”
“顾修远你给我滚!滚远点!”
徐妧拿着水杯,低着眼帘,动也不动。
八万,一次比一次要的钱多了,虽然借着他的光开发了商圈,但是如果这么掏下去,也不知道徐柔那样的脾气还能坚持多久。
果然,徐柔冷静下来了,虽然没有拒绝他,但是开始讨价还价了:“我们娘俩,没有栖身之地,这洋楼也不是我原先的,八万大洋我可以出,那你把连着大帅府后面那四合院弄到徐妧的名下,什么时候手续办好了,什么时候拨款。”
顾修远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徐老板从来不吃亏,不亏是我看上的女人,你可真是第一个跟我讨价还价的人,偏偏我还对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徐柔在那边也不吵了:“行了,你自己考虑去,八万不是小数目,一个四合院,我不知道要赔多少,你当我爱要似的。”
说是四合院,其实是大帅府南门后身的一条,本来就是大帅府的一部分,早在很多年以前,不知道怎么被王府分割了出来,说句题外话,萧雅现在住的地方,就是四合院附属一间。
那不光是钱财家产的问题,还有脸面。
顾修远来回走了几圈,一咬牙答应了下来:“给,反正我也不能白得一闺女,家产早晚也得给妧妧些,就当先给了。”
他倒是舍得,在他和徐柔的战争当中,再次败北。
徐妧放了下水杯,她才要走,香秀回来了。
香秀刚才去拿饭了,这会上楼来了,先把顺手带过来的报纸放了桌子上面,徐妧想要去洗漱了,顺手拿了两个发圈将长发分成两个辫子。她才要去浴室,眼尖地看见报纸上面的新闻,是关于玛利亚医院的,拿起来随便看了两眼。
报纸上对于昨天的闹事已经进行了报道,她看了两眼,才要放下,忽然中间一个登报启示让她瞪大了双眼。
报纸中间,赫然写着:马文才先生明鉴,半路夫妻半路缘,乱世男女离合,本属寻常,今我搬去细软衣饰、从此一别两宽……
是一则离婚启示,还高调登报了。
马文才离婚了,马太太登报与他解除了婚姻关系,徐妧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了又看。
这时候,徐柔站了起来,顾修远直跟着她的身边,哄着她过来吃早饭。
徐柔不搭理他,直接走了餐桌这边坐下了。
徐妧和她坐了一起。
顾修远坐了她们对面,从徐妧手里拿过了报纸去,他对昨天玛利亚医院门前的集会很感兴趣,看了两眼,报纸就折了过来。
吴妈给徐妧母女盛了粥,徐妧正是犹豫,要不要告诉徐柔,徐柔推着粥碗,已经看向了报纸。
说来也巧了,那则离婚启示就对着她。
她定定看了两秒钟,随即站了起来,直接往楼下去了。
徐柔身上连件大衣都没穿,徐妧连忙回头去拿,顾修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站在楼上叫了她一声,徐妧来不及解释了,到衣架上拿了她们的大衣这就跟着下楼了。
徐妧到了楼下,已经看不见徐柔的身影了。
她快走几步,差点撞上顾良辰,顾不上穿上大衣了,忙扯了他的胳膊:“那个什么,送我一趟,我有急事,去一趟商会。”
顾良辰二话没说,加快了脚步,二人出了大门口,还是没有看见徐柔的踪影。
一路疾驰,谁都没有说话,到了商会门前,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眼见着徐柔的身影从黄包车上下来,直接进去了。徐妧急忙下车,其实当年关于马文才和徐柔离婚的传言很多,他们离婚了以后也一直没有避嫌,这样的关系本来就很令人遐想。
徐妧想让徐柔幸福,其实她爹是谁,不重要的。
她只是想让她妈幸福。
前两天看中医的时候,徐柔很崩溃,因为闭经的话,那这个女人的一生几乎已经到了尾声,她甚至没有好好的享受过生活,所以才那么伤心。
一口气上了三楼,很显然,徐柔也才到。
办公室的门开着,招待室的门也开着,徐柔一连找了两个房间,到了休息室,一开房门站住了。
徐妧站在转角处,没有动。
很快,自走廊的那头,传来了徐柔的声音。
“你住在休息室?”
马文才嗯了声,声音轻轻的:“你怎么来了?”
徐柔的声音顿时哽咽起来:“马文才,不是说好了,我走了以后,你好好过日子的吗?不是说好了吗?你和新太太生个孩子,给你自己留个后,不是都说好了的吗?”
马文才:“我过的不好,你哭什么,好了,我没事……”
“……”
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传了过来,就算是苏瑾瑜回到北城,她们相见,徐柔也只是担心苏家抢走孩子,没有这样哭过。
徐妧看着手里的大衣,转身下楼。
到了外面,顾良辰还没有走,徐妧看见,这才后知后觉她刚才急匆匆的,都没和他打招呼,她打开车门上车,将怀里的大衣都放了两腿上。
顾良辰一身军装,笔挺俊秀。
看着徐妧风风火火的样子,直看着她,她出门之前似乎化过妆了,不过头发一边扎了个小辫子,看起来稚嫩又可爱。
他再也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了,看见她此时神色不太好,伸手扯了下她的辫子:“怎么了?”
这么一扯,徐妧这才想起来,她的头发是随手结的两个辫子,虽然刚才见谢允的时候,还画了淡妆,但是,这个发型应该很傻。
她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把发圈都扯下来了,一本正经地看着窗外,不看顾良辰了:“麻烦二哥了,要是你没事的话,那就把我送回去吧!”
顾良辰启动车子,掉头:“我要是有事呢!”
徐妧回头看着他,发现他一脸笑意,知道他故意逗自己的,一想到刚才那俩傻辫子,就觉得无地自容:“有事,有事你也得送我,我都没带钱。”
说话间,上了正街。
这一大早上的,街上人还真不多,二人才从文青街上转过来,一辆黄包车迎面而来,停了家旧式茶馆的门前。
徐妧也是无意间一瞥,车上的女人戴着大礼帽,压着帽檐,下车付钱。
茶馆门前一个黑衣男人走过来和她说了句话,她转身和他走进了茶馆当中。
徐妧回眸,顾良辰的目光也落了那茶馆门口。
很显然,他也看见了,是沈姨娘,顾云栖他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