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里一场电影刚刚放映结束。
场内观众纷纷起身,原本就不安静的电影院内, 顿时嘈杂起来。顾云栖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拦着他面前的, 是一条女人的腿。
他无奈地看着邻座, 叫了她一声:“马小姐, 马小姐,电影散场了。”
马珍珠已经醒了, 揉着眼睛还有点懵:“嗯?散场了?这么快,我怎么睡着了……”
“快走吧, 一会怕叫不到车。”
“啊,那快走!”
顾云栖好脾气,等她站起来,先离座了, 这才走过。
外面天寒地冻, 电影院里也不怎么暖和, 马珍珠实在看不下去这个电影,一边走还一边打着哈欠。
出了电影院,因为是最后出来的,黄包车都没有了。
马珍珠穿着红格子大衣,此时懊悔得直叹气:“早知道妧妧不来, 我也不来看电影了,这可倒好,原本是想让他和谢允一起看电影的,结果两个正主都没来, 咱俩看个什么劲。”
二人跟着几个没等到车的年轻人站在电影院门口,都四下张望着。
黄包车都走光了,寒风一吹,冷得人心肝颤,顾云栖今天特意穿了今年最流行的翻领皮夹克,外面连个大衣都没穿。
他站了一站,冷风拂面,透心的凉。
马珍珠还在东张西望:“怎么办?我也没想到这么多人看电影,早知道就让司机来接了。”
顾云栖低着眼帘:“谢允怎么没来,你不是说,电影票是送给他和徐妧的吗?他知道徐妧要来看电影吗?”
马珍珠抱着双臂,来来回回跺着脚:“我怎么知道,之前在商会的时候,我就跟妧妧说了,要帮她约谢允看电影。然后我回报社忙了大半天,刚才兴冲冲地跑去医院找谢允,他和他三叔在一起,我还特意说了,妧妧要去看电影的,谁知道他怎么回事,说不看电影,谢谢我的好意,我一想电影票不看浪费了,这就自己来了。”
说着她还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口中念念有词,嘀咕着:“难道我的直觉是错的?谢允不喜欢大妧妧?”
来来回回走了两圈,马珍珠才想起来似的,站了云栖面前。
她瞪大眼睛,伸手指着他:“那你呢!我把电影票给了徐妧了,她怎么没来,怎么是你啊!”
顾云栖自嘲地笑笑,没说话。
他略烦躁地扯开了皮夹克的扣子,迎风而立,马珍珠轻轻移着脚步,到他背后,借着他的身形,稍微遮一点风,低着头,紧跟着他的脚步。
电影院门前没有车,又站了一会儿,一个送完人的黄包车跑了回来。
顾云栖抢在众人之前招了手,车夫停了他的面前。
他回头看着马珍珠,让她上车回家。
马珍珠高高兴兴地上了车,见他没有上车一起走的意思,还十分奇怪:“一起走啊,天气这么冷,你得等到什么时候是头。”
顾云栖摆手,让她先走:“你先走吧,我自己随便走走。”
马珍珠太冷了,也没多想,立即让车夫送她回马家。
黄包车走了,顾云栖踢了一下脚边的碎石,往街边走去了,夜空当中,灰蒙蒙的一片,电影院门前还有三三两两的年轻人结伴而行。他一个人走在街边,脚步不快,冷风吹着他的脸,他低着眼帘,漫步在街头。
街上车水马龙,两边商铺的灯牌缤纷绚丽,这两年他从广告牌上挣了不少的钱,可有钱有什么用,到头来,他还是一个人。
走了几分钟,灯光大盛,一辆吉普车停了他的面前。
顾云栖站住了,回眸。
谢允一手扶在车窗上面,正看着他笑:“诶呀,我来看看,这不是我的好朋友顾云栖么,怎么了,和马小姐一起看电影了?”
他拍着车门,侧身之余,将谢云亭的轮廓露了出来。
顾云栖无力地叹了口气:“你还笑。”
谢允乐不可支:“怎么样,这位朋友,需不需要我们送你一程?”
“你说呢。”
“真是相识不如偶遇,我和我三叔刚吃饭回来,还打赌说今天晚上那两张电影票,到底是谁来看的,刚才我们在路上已经看见了马小姐,我一猜就是你在这边。”
顾云栖随后上车,坐了后面:“你怎么这么会猜。”
谢云亭开车,谢允从前面转回身来看着顾云栖,一手扳住了车座:“三叔说会空一张票,我赌徐妧如果有事不能来的话,那她一定会把电影票送给你。”
谢云亭在旁笑着摇头,解释楼下:“刚才我在公署问过她了,她有事不会来看电影的。”
谢允回身坐好,还调侃着云栖:“和马小姐一起看电影,感觉怎么样?”
顾云栖懒懒靠坐在后座,看着窗外暗黑的夜,好半晌才淡淡开口:“不怎么样,还不如和你一起。”
引得谢允更是笑了。
笑了一会儿,云栖始终未发一言,谢允再回头,后排车座上面,只见顾云栖一直看着窗外,像入了定一样的,一动未动。
*
大帅府的门前,幽幽两盏路灯。
风雪过后,院里的灯坏了好几个,都还没来得及修,远远一看,漆黑一片,只远处洋楼上有点点灯光,昏黄温馨。
顾良辰把车停了大门口,让徐妧先下车:“你先进去吧,我去看看云栖。”
云栖住的院子其实靠近西门,开车过去更近一点,他坐车上没动,徐妧答应了一声,这就开门下车。
一下车,北风拂面。
徐妧拢着大衣,两手拿着纸袋,一路疾行,这会月亮又躲进了云层。
她低着头,按着青砖路直奔着洋楼去了。
如果是平时的话,或许也没有什么害怕不害怕的,这两天被劫持的那土匪吓得,一个人走夜路,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越是胡思乱想吧,还越是害怕。
徐妧走过边墙,刚要到梧桐树下,忽然听着后面有细碎的脚步声,很轻,她快走两步,背后人的脚步声也加快了起来,吓得她不敢回头,才要大步跑走,手腕被人一把拉住。
徐妧下意识惊呼出声,被人扯过身来,这才发现是顾良辰。
她胸口起伏得厉害,看见是他还松了口气。
“怎么是你啊,你不是说去看顾云栖了吗?”
“本来是想去,但是看你走那么快,想还是先送你回来,怕你害怕。”
徐妧从他手腕挣脱,直拍着自己胸口:“你真的是要吓死我了,我听见脚步声还不敢回头,还好还好……”
顾良辰站了她的身侧:“走吧,我看着你上楼。”
他们并肩而行,徐妧想起那张电影票来,和他闲说着话:“这个时间,电影应该散场了,也不知道顾云栖是和谁一起看的电影。”
走过梧桐树下,树梢有雪,等到徐妧走过,顾良辰抬手一扯,雪花翩翩落下。
洋楼前面的两个雪人还在,徐妧快步到了跟前,心情愉快。
顾良辰站住了,看着她走上石阶,没有动。
徐妧回身对他摆手,一脸笑意:“二哥你说得没错,可能刚开始进帅府的时候我还不习惯,但是现在和你的想法一样,有三个哥哥,还真的很不错,明天见!”
他没吭声,只目光浅浅。
徐妧上楼,这个时间了,徐柔将养身体已经睡下了,顾修远在客厅里面戴着眼镜看报纸,顾小美就趴在他脚边,听着上楼的脚步声,一下抬起头来。
吴妈在一旁,赶紧迎上前来:“小姐可回来了,刚才老爷还说要出去接呢!”
徐妧连忙解释了下:“没事,我和二哥在一起。”
说着把手里的纸袋放了一边桌子上面,转身跟顾修远打了个招呼。
顾修远最喜欢装文化人了,也最喜欢拿乔那文人的姿态,此时扬着脸,一边翻看报纸,还没忘了叮嘱徐妧:“你也早点睡吧,你妈今天还好,早早睡着了。”
徐妧点头,又和顾小美打了招呼。
她刚要走,楼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吴妈过去接起电话,随后叫了她一声:“小姐,你的电话。”
她的电话?
徐妧快步上前,把电话拿了手里,话筒才一贴近耳朵,里面顿时传出了马珍珠的声音来:“大妧妧,你怎么没去看电影啊?”
她捂紧话筒,轻笑出声:“你去了?”
马珍珠啊的一声,在电话的那头叹气:“万万没有想到,我马珍珠的直觉也有失灵的一天,我下午去送电影票,想试探谢允来着,结果他说他没有时间,谢谢我的好意,看来,是我看错了他。”
这也是意料当中的事,谢允那么忙,哪能有时间陪她看电影呢!
徐妧低着眼帘嗯了声:“我说什么来着,自作多情了……”
马珍珠懊恼不已:“白瞎了我的电影票,还不如我请你去,谁想到你把票给了顾云栖了,我们两个人坐在一起看电影,好别扭的呀!”
正说着话,楼下又有脚步声传了上来。
徐妧拿着话筒,耳边是马珍珠嗔着的声音,目光当中,顾云栖走了过来。
他脚步很沉,直直奔着顾修远走了过去。
顾修远坐在沙发上面,报纸后面,他昏昏欲睡着,打着瞌睡,已经快要睡着了。
顾云栖坐了他的身边,就那么靠了软垫上。
他穿着单薄,身上的皮夹克经过北风一吹,此时冰凉,顾修远一下精神了,拉低了眼镜:“云栖,你干什么去了,怎么不穿大衣?”
三兄弟当中,前面两个都是儿子。
到了顾云栖出生的那天,顾修远盼着是个闺女,可惜还是个小子。
这个老三,从小就文静漂亮,更像个女孩,老大老二经常挨揍,都是皮鞭追着抽,唯独对他,平时教训他的时候口气都软几个调调,可以说,顾修远对他已经算是最温柔的了。
顾云栖叫了一声爹,看了他一会儿,这才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了。
“最近生意不错,我想在外面置个房子,到时候和我妈搬出去,您觉得……”
“……”
话还未说完,顾修远一股子怒火冲上脑门,一巴掌呼在了他的后脑勺上面:“觉得什么,你这是翅膀硬了,想要单飞了?你老子我还没死呢!上哪去?家都不要了?”
他横眉立目,一脸怒意,把顾云栖骂了一通。
而顾云栖,之前行尸走肉一样的死气沉沉,此时挨了骂,反倒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一抬眼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