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金銮殿早朝。
百官叩拜完毕,摄政王黎奉先已经按捺不住怒容满面,率先出列,“老臣有要事,请陛下裁断。”
皇帝目光沉沉,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道:“何事?”
“城外驻军先锋营副将嚣仲守奉旨进京,参加七日之后围场狩猎,可昨晚却被战将军责打四十军棍。战将军越俎代庖,私下惩戒,还请陛下圣裁!”
虽然多日来摄政王府发生一连串的事件,令黎奉先备受打击,神情憔悴,可他此刻的精神看上去仍可算是矍铄,说出的话更是慷慨激愤,言辞凿凿,对此事显然极为不满。
众人一听,心中顿时一惊,四十军棍?这战无极为人果然狂傲骄矜,不负传言中的冷硬作风,下手如此之狠,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下嚣仲守只怕是一个来月都下不了床!
“哦,竟有此事?”皇帝似乎也有些意外,闻言双眉一挑,不辨喜怒地道:“战将军!”
战无极应声出列,他今日上殿,未着铠甲,换了一身武将朝服,气质依旧疏冷,眉目英挺,面对皇帝威严的质问,不慌不忙地回禀道:“回陛下,确有此事。”
他说到此,顿了一顿,冷冷看着黎奉先,又继续道:“昨晚,我骁骑营副将魏天超与嚣仲守为了天香楼一个卖艺的歌女当众大打出手,滋扰百姓,违反军纪,嚣仲守不但不觉自己犯错,还以下犯上,不知悔改!于是末将按军令将他责打四十军棍,以儆效尤!”
黎奉先沉声怒道:“嚣仲守是红焰军的人,不是战将军骁骑营管辖之人,你既非他的顶头上司,越权下令责罚,他自然会有异议!何况与魏天超纠纷一事,究竟谁是谁非,还尚未得知,战将军此举未免有失偏颇!”
战无极冷冷一笑,“战某一家之言的确难以服众,幸好昨日天香楼一事,尚有三位目击证人,可以证实战某所言非虚!”
“证人是谁?”皇帝一听还有旁证,立即追问。
战无极面沉如水,淡淡扫过东方泽默立的身影,朗朗道:“三位证人是镇宁王,明曦郡主,还有太尉千金梁如月!”
此话一出,百官心中俱是一凛,镇宁王东方泽与明曦郡主联姻已成定局,三公之一的丞相苏相如毫无疑问地是他背后支持的第一大势力,而转眼之间,又与太尉千金三人一同出游,难道这其中又有着什么预兆?要知道太尉梁实初可是手掌京都三万守卫兵权,当今圣上最信赖的朝臣之一!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东方泽,质疑的目光,似乎都在揣测着他的动机,而东方泽神色坦然,一如古井深潭,无波无澜。
皇帝微微眯眼,锐利目光直视东方泽,“镇宁王。”
东方泽缓步出列,沉静回道:“回父皇,战将军方才所言与儿臣昨晚所见并无任何出入。”他言简意赅,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抛出这一句,静了一瞬,随即又道:“儿臣认为,为示公允,最好还是请明曦郡主与梁小姐一同上殿,将此事说明。”
东方泽虽然语焉不详,但是毋庸置疑的口吻,却已经间接承认了一件事实,那就是嚣仲守的确对战无极态度不敬,做了以下犯上之事。
皇帝面色微冷:“传。”
大殿上寂静无声,却隐隐透出暴风雨来临前夕的沉闷,人人心中都在暗自揣测,今日殿堂上即将发生的事,只怕会引发朝中更为深远的变动!
苏漓接旨上殿,与梁如月在殿外相遇,不约而同对望一眼。二人此刻已经完全明了,皇帝宣她们上殿的意图。
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沉声问道:“你便是太尉的千金梁如月?”
梁如月身子微微一颤,鼓足勇气答道:“回陛下的话,正是。”
皇帝见状,微微一笑道:“好,你将昨晚去天香楼,见到的事讲给朕听听。”
听到皇帝和颜悦色,她鼓起勇气抬头,看到父亲梁实初沉稳的目光,在暗暗鼓励着她,心中惧意顿时又消了几分,当下将昨晚的前因后果,细细道来。苏漓暗自忧心,却听到皇帝威严低沉的声音道:“明曦,梁如月所言,可有何遗漏之处?”
苏漓悚然一惊,急忙敛了心神,昨晚的事,东方泽、梁如月都是证人,她当然不能随便砌词敷衍,当下沉声回道:“回陛下,梁小姐所言句句属实。”
“嗯。”皇帝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既然犯错,战将军下令责罚也是应当,似乎并无欠妥之处,摄政王是否过于小题大做了?”他深沉的目光中,有一丝冷意瞬息而逝。
苏漓心头顿时一凛,嚣仲守犯错挨打是一回事,这战无极越权私惩却是另一回事,可听皇帝的话茬,似乎并无责备之意,偏袒之心极为明显。如此看来……倒像是在谴责黎奉先多此一举?
黎奉先脸色立时一变,按捺不住反驳道:“陛下,如今三名证人皆能证明,战无极越俎代庖,私下惩戒,按照大晟军律,理应官降一级!”他拂袖上前一步,口气甚是强硬,一双厉眼冷冷扫过战无极年轻挺拔的身影,曾经横扫沙场的三军统帅,身上一瞬散发出来的威严,令人望而生畏。
面对黎奉先毫不退惧的态度,皇帝眸光阴沉,没有答话。
战无极微微眯了眯眼,不自觉地挺直了身躯,他本就生得比常人高大威猛,站在百官之中更是高出半头,犹如鹤立鸡群。他反唇相讥道:“王爷的红焰军,素有严谨威名,如今出了嚣仲守这等败类,若不及时惩戒,难正军威!”他冷冷回敬,毫不示弱。
黎奉先怒意顿时上涌,气极道:“本王治军,何时轮到你说话?即使嚣仲守有错,你越权也是事实!本王愿领这治军不严之罪,你战无极,也该受这越权之罚!”
战无极唇角微微一动,只是一闪而逝,却令苏漓心惊一分。这神色,分明是得逞后的笑意!
“昨晚天香楼一事,无极自认确有不当之处,但为正我大晟军威,无极不得不如此,还请陛下降罪!”说罢,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神情坦荡无畏,一副大义凛然之态。
这一招以退为进的慷慨言辞,仿佛随着他重重一跪,撞进了殿上众人的心底。殿上百官的表情,明显对他表露赞同之意者居多。如此一来,倒显得黎奉先在无理取闹。
殿上气氛再度陷入沉寂,苏漓脸色微微泛白,忍不住上前一步,“陛下!”话音未落,所有人的目光刷地,齐齐投向自己。只是话一出口,再无收回的余地,苏漓咬牙道:“明曦认为,嚣仲守犯错应罚,战将军也一样犯了军规,按大晟军律,战将军也应受到处罚!”
皇帝脸色微微一沉,还未及说话。
“明曦郡主所言极是!身为军人明知故犯,论例更应该受到责罚!”随着一声沉喝,东方濯的身影飞快走上殿来,凌厉双目熠熠生光。
众人微微一怔,宫中传闻静安王东方濯自明曦郡主与镇宁王东方泽联姻之日,昏倒在地后便一病不起,多日来都没有上朝,为何此时早朝过半,他却突然来了?
往日妥帖合身的朝服,如今穿在身上已显宽大,他脸色略显苍白,本就轮廓分明的俊朗五官越发突出。
苏漓心头一紧,多日未见,他竟已瘦成这个样子,用形销骨立来形容,绝不为过。
“儿臣参见父皇。”东方濯上前拜道。
“你方才所言,就是要朕下令处罚战将军了?”皇帝冷冷道。
东方濯仿若未觉,沉声答道:“儿臣以为,战将军身为军人,更应该以身作则,与嚣仲守一事同理,做错,就该受罚,而不论其他!”
皇帝未置可否,沉吟片刻,将问题抛给了东方泽,“镇宁王,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百官心中又是一震,皇帝主动询问东方泽的意见,显然心底是对他十分看重。如今两位皇子,谁在皇帝心中分量更重一些,已经不言而喻。
东方泽静静回道:“不论父皇如何决断,儿臣没有任何异议。”
明知道以他的立场,只能,也只会这么回答,苏漓还是忍不住心头一痛,她狠狠闭了下眼,将满心酸涩强自压住。
皇帝眼光一闪,思忖片刻,缓缓道:“天香楼一事,战将军虽然有处理不当之嫌,但归根究底,用心良苦。这样吧,减去三月俸禄,以示惩罚。”
“陛下!”一声惊呼脱口而出,黎奉先身躯巨震,他简直难以置信,擅越军权是何等严重的违纪行为,到头来竟然只是落得如此无关痛痒的责罚!
“末将遵旨!”战无极立即应声,大声谢恩后起身,骄傲疏冷的姿态,略带挑衅的对上黎奉先。
东方濯急切地还想再开口,却被皇帝冷脸挥手打断:“摄政王多年为国事费心操劳,身体欠佳,此次确有治军不严之过,传旨,京都城外驻守的红焰军十万,从即日起由骠骑将军战无极暂为接管。”
“末将遵旨!”战无极大声道,他眸光冷冽,唇边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虽然心有准备,黎奉先却仍旧忍不住踉跄后退几步,终于还是走到这一天!曾经有人提醒过自己,功高盖主,终是君王心头大忌!这世间,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永远留住,挚爱的女人,呵护的女儿,无上的权势,逝去的情怀……这一瞬,黎奉先双眼沉寂,心如死灰。
苏漓站在他对面,清晰的感受着父王的无奈与哀痛,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
此时此刻,没有人不在心底唏嘘低叹,曾经骁勇善战,威风八面的摄政王黎奉先,终于走下了万众瞩目的舞台!
而这一切,也许,只是一个开始。
一年一度的秋猎大会,本该在十月举行,却因黎苏案重翻未结,明曦郡主选夫未定,而得帝恩准,推迟到了十一月下旬。
秋色渐重,冬意初现,狩猎的岐山皇家猎场内,已有了丝丝寒意。
天色蒙蒙亮时,东方泽带着随身侍卫盛秦,快马赶往郡主府。他一身黑色猎装,出现在苏漓面前,竟看得苏漓不由自主地呆了一下,他本就生的高大俊美,这身利落的装束,更衬得他英姿伟岸,气势逼人。
东方泽也打量着眼前的佳人,浅绿色的猎装,完美地包裹住她纤细的身躯,勾勒出她优美的曲线,动人心弦。腰间紧束,更显得不盈一握,东方泽心中一动,伸手一把揽住她的纤腰,望着她眉宇间平添的英气,笑道:“都说汴国女子英姿飒爽,苏苏这身装扮,定不输她们半分!”
苏漓身子莫明一僵,微微侧身,躲开了腰间的大手,似不在意地笑道:“你见过汴国女子?”
东方泽笑笑没答话,示意苏漓上马,与他共乘一骑。苏漓却笑道:“王爷请先行。”
东方泽目光微闪,手掌里似乎还有一丝淡香的余温,刺得他手心痒痒。却不勉强,笑了两声,翻身上马。与她相处愈久,愈知道她的脾气。有些事,的确急不得。
二人骑马出城,挽心和盛秦紧紧跟在后头。刚到岐山脚下,却意外见到东方濯等在那里。
青色猎装,英俊不凡,跟从前的他比起来,仍然有些消瘦憔悴,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他看也不看东方泽,一双俊目定定地望着苏漓。眸光复杂,没有说话。
二人行近,东方泽勒马笑道:“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果然不假。二皇兄今日看上去,病体痊愈,精神俱佳。”
东方濯却冷笑道:“即便真有喜事,也不见得就是本王的!”说完扫了苏漓一眼,欲言又止,“驾”的一声,当先纵马朝歧山猎场奔去。
不知这二人打的是什么哑谜?苏漓微微蹙眉,挽心这时上前,附耳低声道:“早上刚收到消息,汴国的昭华公主已来了晟国京都。公主善骑射,怕不会错过这秋狩。”
昭华公主阳璇?!汴皇最宠爱的小女儿,听说相貌绝佳,个性直爽泼辣,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汴国大多数男子对她又爱又怕。此时她来晟国京都,难道真的只是狩猎?
莫名的,心里陡然生出一丝烦乱,那公主人还未见到,她就已经感觉到有两分不安的情绪在心中涌动。苏漓不由自主地皱眉,转头看向东方泽,只见他盯着东方濯消失的背影,脸色暗沉,眸光深冷。
阳骁娶苏漓不成,显然,如今汴国已经有了另外的打算。公主此时来京,莫不成有联姻之意?如果公主嫁了东方濯,对东方泽必然不利,但如果……公主想嫁的人是他,那她又该怎么办?
猎场在岐山以东,从山脚到猎场行宫,骑速稍快些的,也得一个时辰才能到达。东方泽考虑到苏漓,没敢走得太快,其实他不知道苏漓骑术极佳,只是不敢表露出来。黎奉先曾是晟国六军统帅,骑术箭术,天下闻名,她小时候经常缠着父王教她骑马射箭,虽不敢说尽得真传,但比起一般人,肯定是出色不少。
当东方泽与苏漓到达行宫时,已经日上三竿,己时过了三刻。宫内校场内除了守卫已空无一人,狞猎大队早已出发,独见皇后一人,端坐帐中,与身旁的几位女眷说话。苏漓抬眼一扫,赫然见到了久病初愈的黎瑶。她一身鹅黄的衣衫,衬得脸色仍然有几分苍白,清瘦的身子,仍是我见犹怜。
看到苏漓与东方泽一同进了账来,她苍白的脸色更白了一分,却飞快地低下了头,眸光黯淡。
苏漓和东方泽上前见礼,皇后略略沉目,淡淡责备道:“何以来得这么晚?陛下和静安王都已带着众人进了围场,你父皇见你迟迟未到,好生不快!”
东方泽镇定回道:“母后教训的是,都是儿臣的过错!儿臣这就去猎场,一定猎得头功,以赎这晚到之过!”他自信满满的样子,仿佛胜券在握。
皇后凤目之中阴霾一闪而逝,慈爱笑道:“好,陛下说了,今日表现最出色的,会有丰厚的奖赏!大家为了这份奖赏,都卯足了劲,想争这头功。泽儿你虽然来晚了,相信以泽儿的本事,定有收获!”
东方泽淡淡垂眸,恭敬笑道:“多谢母后!如此儿臣更要努力,不让父皇和母后失望!儿臣先行告退。”说罢拉着苏漓出了大帐,东方泽面上的笑容即刻冷了下来。苏漓知他心意,只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多话。
“苏苏,看本王今日如何夺得这头功彩头!”他翻身上马,冷漠的眼光在转到她脸上时,即刻焕发出志在必得的光彩!
苏漓不禁精神一震,不由展颜笑道:“王爷的本领,苏漓毫不怀疑。”
他哈哈大笑,策马疾奔,豪气干云。苏漓连忙快马跟了上去。挽心、盛秦紧随其后。
皇家猎场森林茂密,地形复杂,虎豹成群,四下都是沙沙声。乌骓马蹄声铿锵,所过之处,尘土飞扬。
前方树林隐蔽处,一只通体长满暗黑褐斑的墨豹,隐藏在深密的丛林中,几不可见。东方泽远远地,嗅到了野兽的气息。
深沉的眼眸,闪过专属于猎人的光芒。东方泽持弓搭箭,刚要瞄准那只豹子,却听嗖地一声,左侧方的树林里,一支利箭卷着凌厉的风声朝他呼啸而来。
第十八章该不该让给她?
苏漓心中一惊,还未来得及出声提醒,只见东方泽面色一凝,仰身朝后,那利箭几乎擦着他鼻尖飞过,噗一声射进右边的丛林里。
盛秦惊得跳起,刷一下拔剑喝道:“何人如此大胆?!”
东方濯手持弓箭,从左侧丛林策马而出,面色无波,却隐有煞气。只是那丝煞气瞬间而逝,快得让苏漓以为自己产生错觉。他身后的侍卫赵旬飞奔上前,将那射入东方泽身后树干的利箭拔出,箭头钉住的,还有一条青蛇。
盛秦一时怔住,东方泽沉声笑道:“二皇兄好箭法!”
仿佛听不出弦外之音,东方濯不屑地冷哼一声道:“本王看着那蛇不顺眼,射着玩罢了。只不过六皇弟看准的墨豹跑了,心里着急得很吧!六皇弟想争这狩猎头功,怕是没那么容易!”他的目光,深深地朝苏漓看去。
“跑了再找便是。围场这么大,前方林深兽多,还怕猎不着吗?就看皇兄的马,能不能快过本王了!”东方泽淡笑。
东方濯面色一沉,“六皇弟的乌雅举世无双,只是别忘了,身后还有佳人追随。”
东方泽目光微沉,“不劳二皇兄费心,本王忘了谁,也不会忘记苏苏。苏苏,过来。”他回头朝她伸手,冲她温柔一笑。
苏漓驱马向前,却没有将手递给他,只淡淡道:“墨豹跑了,王爷还是快追吧!”她不喜欢被他们兄弟二人拿来说事。从前的苏漓或许柔弱,如今的她,并不需要别人时时刻刻将她当成一个弱者来保护。
东方泽眼光一闪,飞速伸手,揽住她纤腰,竟将她一把带到他身前,紧紧抱住。
苏漓皱眉,抬头看到他眼眸深沉,狂澜暗涌,深知此时如果挣扎,必会引他多想。因此,虽心有不快,她仍然沉默地待在他怀里,没动。
怀中女子体肤幽香,阵阵传来,东方泽心头莫名涌起一阵悸动,竟控制不住,低头朝她颊上吻去,仿佛着魔一般。
苏漓见他头猛地低下来,微微一惊,下意识一偏头,他的温热的唇,便落在她的脸上。
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这样亲热,令苏漓脸色微微发红,心中暗恼。东方泽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孟浪?不分时候场合!莫非订了亲,他认为她迟早都是他的人,便不再顾忌?
苏漓皱起眉头,抬手推他,只听左侧传来一声冷哼。
东方濯双拳紧握,瞳孔遽缩。眼见所爱之人与他人亲热,他甚至没有立场,也没资格去阻止,东方濯心头好似被人狠狠插了一把利刃,疼痛欲死,却无可奈何。不禁咬牙道:“赵旬,走!”深吸一口气,他调转马头,强迫自己不再看她泛着红潮的面颊,朝另一个方向疾奔而去。没有忘记,她在他面前所流露出的恐惧、愤怒,还有深深的厌恶,而在另一个人的怀里,她的恼怒如同娇嗔,只会让人心痒难耐,不忍罢手。
东方泽深知此时此地并非亲热的好时机,但体内澎湃的**竟然疼痛难忍,令他不自觉地收紧了双臂。怀中的佳人显然极为不安,一双美眸已染上薄怒。
“王爷!”她终于控制不住轻斥出声,“再耽搁,这头功就是旁人的了。”
她转过头,欲跳下马背,东方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怪异的疼痛感,松开了她,苏漓趁此空当,跳下马背,飞身骑上自己的马,动作利落干脆,朝前飞奔而去。
东方泽一愣,顾不得多想,连忙追上去。与平常的优雅高贵略微不同,肆意驰骋的女子马上身姿矫健利落,英姿飒爽,骑速虽快,但沉稳有加。他不禁挑眉道:“早知苏苏的骑术如此了得,我又何必为你耽误行程!”
苏漓淡淡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沿途欣赏风景。”
东方泽沉声一哼,又道:“你从小不出相府,这骑术是跟谁学的?不会也是明玉郡主在梦里教你的吧?”
苏漓眉梢轻挑,“不行吗?”
东方泽看了看她,眸光微沉,不再说话。通过解毒一事,他确定了她的心意,却越发猜不透她的想法。既然她是真心喜欢他,为何又如此防备,在他面前一句真话都不肯讲,还越来越逃避和他的亲近?
追了一路,不见墨豹的影子,苏漓正想说,是不是追错方向了?这时,隐藏在远处丛林里的墨豹,敏锐地感觉到猎手的追踪,投来凶狠敌意的注视,进而动作敏捷地飞奔向更深的丛林。
东方泽这一次岂可放过,迅速搭箭,满弓而出,只听嗖的一声,带着凌厉的劲风,锋锐的箭矢,竟如螺旋般飞速前进。
野兽的怒吼,随之而起,响彻天地,令围场内所有的猎手皆为之一顿。
苏漓和挽心俱是一愣,下意识地对望一眼,东方泽箭术超群,从无虚发,果然不假。这般螺旋式的射箭手法,虽然比直射更加精准,但速度却大打折扣,因此无人会用。然而在东方泽手上,这箭矢的飞射速度,却只有增无减,又是这么远的距离,她甚至还看不见猎物在哪,他却能精准地射中,可见他不仅箭术了得,直觉敏锐,内力更是深不可测!尤其如今情花之毒已解,他也再无顾忌。
盛秦立刻去捡猎物,东方泽与苏漓驱马向前,而就在此时,林中深处,一个女子兴奋大叫:“射中了!射中了!”
伴随着开朗爽直的女子脆笑,一道火红的身影仿佛天边的云彩,飞一般地急掠过来。火红的衣裳,异族的装扮,来人年约十五六岁,满头青丝被高高束起,随着她纵马狂奔的身影,在空中翻飞飘扬。彩珠绕额,盘在头顶,阳光透过密林的间隙,照在她头上的彩珠,五彩光华绽放,粲然耀眼。而比这珠子更耀眼的,是那女子英姿勃发的面孔,和充满阳光的爽朗笑容。她策马快奔,须臾便到了眼前。
这般夺目的光辉,若非对方是女子,乍一看,苏漓几乎要以为是阳骁来了!
她身后跟着一个同样是异族装扮的青衣侍女,不住地笑道:“公主,这头功一定是您的了!”
红衣女子清脆的笑声响彻云宵,仿佛灵燕一般。“吁”的一声,红衣女子勒住缰绳,抬头一看到东方泽,惊奇地“咦”了一声,美丽的大眼愈发明亮照人。好奇地将他上下打量似乎从没见过那么俊美的男子!
那女子眼光一转,视线又落在苏漓的脸上,目光又是一亮,顿时充满了新奇和探究。
盛秦见青衣侍女去动墨豹,皱眉拦道:“这是我家王爷射中的!你不能动!”
那青衣侍女一愣,立刻横眼道:“你胡说!这明明是我家公主射中的!喏,你看,我家公主的箭,还在它身上!”青衣侍女将墨豹翻开,乳白色的腹部,插着一支白色的羽箭,箭杆上“昭华公主”四字清晰入目。
果然是汴国最有名的昭华公主阳璇!虽然一眼就猜出对方身份,但此时苏漓还是忍不住心里沉了一下,转头朝身边的男子看了过去,只见他深沉的目光正望着对面,那骑在马上一身鲜亮红衣,璀璨夺目的女子,他眼中流露出一分欣赏。
盛秦微怔,立刻又将猎物翻了过去,指着墨豹脖子上的一支黑羽箭。箭杆上清晰明了的“镇宁王”三字,昭示着猎物的归属。
那青衣侍女登时瞪眼,原来东方泽和那昭华公主阳璇竟同时射中了这只墨豹,颈间一箭自是致命所在,腹部一箭也扎得极深,很难说,究竟是谁射死的。
“公主!他们要抢您的头功!”青衣侍女愤慨起身,激动叫道。
盛秦怒声反驳:“这只豹,本就是我家王爷从那边一路追来猎杀,你们抢人猎物,还恶人先告状!”
两边的主子还没发话,下人几乎吵起来。
东方泽淡淡挑眉,道:“汴国昭华公主,相貌出众,英姿飒爽,武艺高强,尤善骑射,果然不假!”
那红衣女子眨了一下眼睛,被人当面这么夸奖,也无一般女子的娇柔羞态,反而灵动笑道:“晟国鼎鼎有名的镇宁王,俊美绝伦,才智超群,冷漠疏狂……其实你没有传言中那么冷!这样正好!在该冷的时候冷,该温柔的时候很温柔,这样的男人,最有魅力!我最喜欢!”她笑得很开心,仿佛遇到了上天赐给她的最合意的男子。
苏漓心中又是一沉,面色却毫无波澜,抬眼去看东方泽,却不料他的眼光扫来,苏漓暗含淡笑,似在说,你又有倾慕者了。
东方泽唇角微扯,也只是淡笑,未知他意。
只听阳璇又道:“本公主初来乍到,这只黑豹,镇宁王让我如何?”她笑容爽利,眸光灿亮,让人几乎无法拒绝。
东方泽却面无表情道:“公主既开尊口,本王自当给公主这个颜面,奈何本王已在皇后娘娘面前承诺,要用这头功赎晚到之过,还请公主见谅。”
见他竟然毫不相让,阳璇笑容终于淡下去,一双带着英气的秀眉,略略皱了起来,目光坚定道:“本公主也在晟皇陛下面前说过,要用头彩换晟皇丰厚的奖赏!所以这头功,我一定要得!”
东方泽眼光沉了下去,面色无波,眸光犹如冰刀一般,冷冽的气质瞬间爆发出来,好似要冻结空气。
青衣侍女面色一变,不自觉地退到阳璇身边。阳璇心神一凛,座下的马儿似乎也感受到威胁,竟扬头嘶鸣,生生往后退了两步。
原来这才是他的冷傲,深刻在骨子里!
气氛一瞬陷入胶着。
他们都明白,狩猎,头彩十分重要,显然此刻两人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这时,周围传来纷乱的马蹄声,晟皇带着黎奉先、战无极、梁实初等人,顺着墨豹临死前的惊天怒吼,寻了过来。不一刻,东方濯也出现在后方。
看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巨大野兽,皇帝一高兴,神采焕发,笑道:“看来头彩已经有人摘了,这只豹子,是谁猎杀的?”
不等东方泽开口,阳璇已翻身下马,朝皇帝行礼笑道:“回晟皇陛下,是昭华……和镇宁王同时猎杀,昭华正想请示陛下,这头功……到底算谁的呢?”
东方泽与苏漓也翻身下马,上前行礼问安。
皇帝道了声“免礼”,吩咐禁卫军统领萧放上前查看。
萧放年约四十,身材高大,肤色黝黑,曾跟随晟皇征战沙场,统领禁卫军已十年,深得皇帝信任。他领旨翻身下马,上前仔细查看墨豹身上的羽箭,一时也难以决断。回头道:“禀皇上,镇宁王一箭封喉,公主之箭入腹极深,无法判断猎物到底为谁所杀。”
皇帝闻言沉吟半晌,似乎的确非常为难。
梁实初想了想道:“陛下,微臣认为,从猎物中箭的位置来判断,颈部的黑羽箭应当是致命的一箭。”
战无极立刻冷声道:“梁太尉此言差矣,颈部一箭虽然精准,但腹部一箭,只要够深,也可致猎物于死地!”
皇帝看了看东方濯,转眼又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黎奉先,问道:“摄政王以为呢?”
原本今日的狩猎,黎奉先并不想来,奈何每年狩猎,围场安防都是由他负责,前不久,刚被削减了大部分兵权,此时再推辞不来,只怕会惹皇帝徒生疑虑。
见皇帝点名问话,黎奉先皱了皱眉,道:“既是两人同时射中,两箭皆可毙命,无论判谁头功,都不公平。”
皇帝眼光微闪,“那依摄政王的意思,如何才算公平?”
黎奉先心头微沉,皇帝近年来,已经很少像这样问他的意见,今日似乎有些不寻常,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寻常。头功虽然重要,皇帝若是要赏,两人皆赏也并不是不行。如今明明难决高下,却偏要去争论这第一之功,显然不是那么简单。
苏漓见黎奉先眉头紧皱,半响不答,当下心思一转,恭敬笑道:“陛下,明曦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皇帝转眸看她,淡淡道:“讲。”
“谢陛下!明曦觉得,三位大人所言皆有道理,本来箭术讲求的就是快、狠、准,穿透力强,梁大人根据中箭位置来判定输赢,战将军领兵征战多年,只重结果,不重手法、过程,都不无道理。而摄政王所提出的公平,更是彰显我们大晟皇朝的威仪所在!”
黎奉先愣了愣,呆呆地看着她,记忆一下子被拉到很久远的以前,那时候,他手把手教黎苏射箭,说的就是这句话,“箭术讲求快、狠、准,穿透力强,苏苏就把那个靶子当成你最恨的人,瞄准它,用力射出去!”
“父王,苏苏没有恨的人,怎么办……”
如果他的苏苏还活着,现在一定有了非常恨的人吧?想起昔日里,满心宠爱的女儿,黎奉先的心里不自觉地涌上悲戚。
感受到父王投来的悲伤目光,苏漓连忙垂眼,只听皇帝问道:“明曦有何好主意?”
苏漓道:“回陛下,明曦认为,可以让王爷和昭华公主,另行比试一次!谁赢了,这头功就算谁的。”
既不偏袒,又能分出胜负。
皇帝点头道:“好!昭华公主,可有异议?”
阳璇望向东方泽,眼中透出的欣赏和兴趣,大胆而直接,已有了跃跃欲试的神色,爽朗笑道:“能和镇宁王比试箭术,昭华求之不得!”
东方泽微微蹙眉,看了眼苏漓,只见苏漓面色平静无波,仿佛全不在意。东方泽不禁眉心一沉,内心顿时生出两分不快来。
正要应话,这时战无极突然说道:“陛下,微臣认为,明曦郡主此提议固然不错,但仍然不够公允!”
苏漓面色微沉,战无极这是想抬杠吗?抬眸问道:“明曦愿闻战将军高见!”
战无极扬声道:“公主远来是客,我们是主人!传出去,别人会说我们大晟皇朝以大欺小,况且,男人跟女人比箭,赢了也不光彩!只会有辱镇宁王的名声!”
“那战将军觉得,怎么才会光彩?”苏漓心中一动,如此看重男女之别的战无极,此刻恐怕另有目的!
“当然是女人和女人比试!”
此话一出,众人皆愣。东方泽面色无波,望向战无极的眼光却一瞬变得深冷锐利。
战无极一向狂傲,目中无人,尤其看不起女人,更看不上欺负女人的男人。以他一贯的行事作风,会提出这种提议,谁都不奇怪。只这猎场内的女人,除了阳璇和她的侍女,就剩下苏漓和挽心。挽心的身份毕竟是下人,自然不可能和公主比箭,剩下的,就只有苏漓。
第十九章女人之间的较量
众人一时沉默,战无极之心,已昭然若揭。
挽心面色已变,欲上前却被苏漓伸手按住,淡笑道:“战将军的话也有道理。公主是客,自然不能欺负怠慢。既然如此,就由本郡主和昭华公主比试吧!只是明曦箭术不精,怕是要让公主失望!”
皇帝眼光一沉,不由自主地朝战无极看去。两女比箭,明面上是公平,但输了,毕竟脸面上不好看。他原想让东方泽上场,即使公主输了,他多赏赐安慰,以显大晟国国威,却不料这战无极死脑筋,非要让苏漓上场!
战无极脸色未动,冷冷道:“听说明玉郡主曾夜夜入明曦郡主之梦,学尽诗词歌舞,但凡明玉郡主所长,无所不授,而明玉郡主幼时便跟摄政王学习骑射,尽得摄政王真传!本将军刚才也闻明曦郡主所言箭术要领分毫不差,猜想郡主骑射之术定然会让我等大开眼界!”
此番话虽然说得冠冕堂皇,却听得人心惊肉跳!托梦之说虽然玄妙,却并不能让人信服。苏漓凭借机智屡屡化险为夷,不料却又让这个战无极提了出来,惹起帝王疑心!苏漓眸光一沉,冷声道:“战将军太看得起明曦了。明玉郡主虽有所授,但练箭远非一日之功!”
“以郡主的聪明才情,又深得明玉郡主真传,相信明曦郡主,定不会辱我大晟国威!”他面色森冷,说出来的话也是**的,一口一个明玉郡主,仿佛生生要将这里许多人的伤口撕开来看个清楚。
黎苏小时候是练习过骑射,骑术尚佳,箭术比一般人也要强上许多,但汴国是马上民族,汴国公主常年骑马射箭,以此为乐,并博得天下美名。而且,这位公主一出手就射中一只墨豹!豹乃所有动物之中奔跑速度最快也最不易猎中的动物之一,可见她与东方泽箭术旗鼓相当,苏漓再自信,也明白要与阳璇比试,胜算不大。
然而,战无极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连皇帝也不曾驳斥,苏漓知道,再说下去只会让人不快。人人都说战无极忠直不阿,对党派阴谋斗争极为不屑,可他今日所说之言,却让她对他刮目相看,只觉得这个人,并不像是一个没有心机的人!
转头看向东方泽,只见他目光一动,竟沉声笑道:“如此也好,明曦郡主是本王未来的王妃,代替本王与公主一决胜负,合情合理。”
苏漓一愣,清眉微微皱起,东方泽不着痕迹地附耳轻声道:“我相信苏苏,一定会赢!”
苏漓抬眼,对面阳璇一双美目,定定将她望着。骄傲自信的光芒,令那女子看上去更加夺目,好似这场比试,她已经赢定了一般。
苏漓忽然笑了一下,抬头道:“蒙王爷不弃,苏漓恭敬不如从命!”
阳璇开心笑道:“明曦郡主够爽快!难怪我四皇兄对你念念不忘,你不只长得好看,个性也不像别人口中所说的那些扭扭捏捏的女人,我喜欢你!”她说喜欢的时候,笑得倒是真诚。
苏漓却不由自主地竖起防备,汴国之人,给她的感觉都非常神秘,尽管他们看起来无害,但却绝不简单,阳骁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而这个阳璇,给她的感觉,跟阳骁还不一样,她直觉,这个人很危险。
“那我们开始吧!”阳璇一笑上马。
苏漓却淡淡笑道:“公主想要如何比试?若是单纯寻猎物比箭法,未免太过单调无趣。”
阳璇立刻好奇地问道:“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比试方法吗?”
东方泽思索道:“本王倒有个好玩的主意。”
“是什么?”一听说有好玩的,阳璇眼光大亮,连声道:“快说快说。”
东方泽不慌不忙道:“猎旗。”
“猎旗?”阳璇好奇地看着他,“那是什么?我只听说过猎人猎兽,从来没听说过猎旗!”
禁卫军统领萧放身后站出一人接道:“猎旗就是由侍卫顶着旗子,在一个固定的区域内来回奔跑,谁射下的旗子多,就算谁赢。”
苏漓抬头朝那人看去,典型的武人体态,却生着一张文人的面孔,乍一看,有几分怪异,仔细一看,却又觉得非常契合。此人是年轻有为的禁卫军左副统领袁向。
阳璇“哦”了一声,“这有何难?”言语间,似是有些失望。
袁向笑道:“听起来是不难,但公主不妨试试。”
阳璇昂头,不以为意。觉得人总不会比豹跑得快,如此未免太没有挑战性!她甚至怀疑,东方泽是怕苏漓打不着野兽给他丢脸,才出了这么个主意。然而,当她随众人一起离开围场,袁向安排好一切,那些顶着旗子的禁卫军的奔跑速度,远比她想象的快了很多。
大帐外的空阔场地上,上百名禁卫军头戴铁盔身穿铁甲,每人顶着一面红色小旗,大小不一,他们在固定的区域内,奔跑不停。
皇帝有令,最终未被射下旗子之人,会得到奖励,因此每个人的奔跑速度,只会越来越快,令那些红色旗子,如同划在空中的纵横无序的直线,看得人眼花缭乱。
而那些旗子,虽然都是红色,却分大、中、小三个型号,越大的越容易射中,因此以一算一;中号旗子则以一算二;小号旗子以一当五。越小的旗子越少,被围在中间,也最难射到。
苏漓站在规定的位置,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那些人奔跑的方向和速度,看似杂乱无序,其实有章可循。每九人,有六人顶着大号旗子,三人中号旗子,他们中间围着一个顶小号旗子的人,无论这九人如何奔跑,那一人始终处于中间位置。仔细看上去,像是一个奇门阵法。
“这是九门八卦阵。”耳边,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苏漓一愣,回眸去看,东方泽面色如常,嘴角噙着淡淡的自信的笑,仿佛从未开过口。
周围的人,好似都没有听到过任何的声音。
皇帝、皇后坐在帐外,远远地望着这边,看不出情绪。东方濯坐在皇后身边,看着她的眼神,忧伤而复杂。其它诸人列席而坐,大部分人望着苏漓的眼光,都充满了怀疑,无不担心,她会丢了晟国的颜面!
苏漓淡淡地收回目光,右手边,阳璇手执弓箭,昂着头,紧紧盯着场上奔跑的禁卫军,神色依然充满自信,但眉头却微微皱着,有些晕头转向。
挽心递上弓箭,目光担忧,苏漓回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方才东方泽那一句传音入密,苏漓心里就有了底,想来东方泽早有准备,不会随随便便就把她推出去。只是没想到,一向只忠于皇帝的禁卫军里,竟也有他的人!
九门八卦阵,晟国开国时期,一名精通奇门遁甲的谋士根据五行八卦创建而成,据闻此阵可大可小,变化万端。小则娱乐,大则御敌。以人为阵,可扰乱敌人视线,以石摆阵,可困敌万千,挡兵十万!堪称天下第一奇门阵法。
“此阵八卦方位,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对应西北、正北、东北、正东、东南、正南、西南、正西。”
此乃后天八卦方位对应,苏漓以前在书上看过。
有人点上一炷香,比试正式开始。
苏漓拿起弓箭,耳边已闻“嗖”地一声,阳璇的箭又快又急,一箭射下正南方的一个中号旗子。果然出手不凡!
“公主好厉害!”青衣侍女开心大叫。
阳璇挑眉望了苏漓一眼,苏漓面色淡淡,目不斜视,瞄准另一个中号旗子,却听东方泽又传音入密:“顺西南,射离位中。”
苏漓箭向微偏,此时被阳璇射下一旗的侍卫正好跑到那个位置,露出被围在中间的最小号的旗子,苏漓当下毫不迟疑,满弓而出,一箭射中当中小旗。
首发夺彩,箭向精准,不偏不倚。
众人俱是看得呆住,连皇帝都几乎是立刻来了精神,忍不住坐起身来笑道:“这明曦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想不到竟有此箭术!老六眼光甚好!”
东方泽回身,恭敬笑道:“是父皇英明,否则儿臣哪有机会得此佳人!”
“好!”皇帝心情大好,哈哈大笑起来。梁实初等人也随之而笑。皇后和黎瑶同时看了东方濯一眼,只见东方濯定定地坐在那,脊背笔直,双拳紧握,脸色微微发白。他从小就不屑于虚伪应对,此刻听着皇帝和东方泽的对话,更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那个曾经很宠爱他的父皇,大概是早已经将他忘记了!他不禁自嘲一笑,染上悲凉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投在他最关心的女子身上。
战无极神色疑惑,大为惊讶,似是完全没想到,苏漓第一箭就能大出风头。他以为这个女子是凭相貌和手段,获得几国皇子的亲睐,却没料到,她是真的有些本事。
阳璇愣了愣,原先的轻视,迅速从眼底淡去,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四皇兄说,这个女子不简单,可她还是太小看她了!
伸手取箭,三箭并发,西南方向,一大两中,三个红色旗子,应声而坠。
“好箭法!”
周围,寂静无声。唯有战无极这一声大声的叫好,让人感觉突兀而诡异。收到皇帝沉冷的眼光注视,战无极连忙噤口。侍卫仍在拼力奔跑地脚步声,像是踏在人们的心上,众人都忍不住紧张起来。
所有人的眼光都定在苏漓的身上,想看她是否也能三箭齐发,抢回风头。但苏漓只取了一支箭,众人不禁失望。皇帝眉头微微一皱,眼光也沉了两分。
苏漓仿若不觉,径直瞄准西南方向,只听耳边东方泽又道:“顺西南,射坤、兑二位。”
三旗一线,一小一中一大,以一箭贯穿,同时坠地。
“射的好!”这一次叫好的,是东方濯。既悲且喜,心情万般复杂。
皇帝眼光再度亮起,目光紧紧盯着场内。萧放则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东方泽,神色间,自有疑惑,进而深思,愈发关注场内比试。
阳璇面色微变,三箭连发,射中三面中号旗子。
苏漓仍是一箭,瞄准正西方,欲取兑位小旗。然而,就在她的箭刚刚脱手的那一刻,阳璇突然追上一箭,去向疾速,竟将苏漓刚射出的那一箭生生打落。箭矢带着余力,狠狠地钉在地上,箭杆被折断,坠在一旁。
众人面色皆变,东方泽眯了眯眼睛,看着阳璇,一道冷厉寒光,自他深沉的眸底一闪而逝。
至此,两人旗数相等,打成平手。
阳璇抬头望向苏漓,笑得好不灿烂。苏漓没有说话,也没表现出任何不快,反而回以阳璇淡淡一笑。她心里明白,不能催动内力,加强箭速,此处高手如云,以苏漓的身份,绝不可让人看出她拥有不俗的武功。
心思飞快转动,她淡淡地,又取出三支箭,方才所瞄准的方位,阵势已变,她对准另一个方向,嗖嗖几声,数箭并发。阳璇随之加箭,两眼紧紧盯着她的动作,在她脱手之时,她亦将箭射出。
三箭坠二,一箭中旗。虽是大旗,但苏漓因此又占上风。
阳璇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而是全神贯注,利箭频发,不片刻,场内红旗已被射下不少。
苏漓紧跟其后,已不再需要东方泽的提点,她看出那阵法的微妙走向,抓住变化的规律,每一箭,都有额外的收获。
场外众人看得屏息,这一场比试,可谓精彩绝伦。阳璇的箭术,让人一看即知,是在马背和狼群中长大。常年狩猎,她有着一般人所没有的敏锐直觉,还有专属于猎人的凶狠,在场之人,无不看得心惊胆颤,心悦诚服。苏漓的箭术,在女子之中当为翘楚,甚至不输于在场的很多男子,但她的箭,狠绝不够,速度因无内力相辅,较昭华公主稍逊一筹,但胜在稳和准,时常会有额外惊喜。
一炷香燃尽,比试终于结束。
皇帝示意袁向带人清数锦旗,得出结果,袁向面色有异,上前禀报道:“启禀陛下,昭华公主射落的旗子,小号有四,中号十七,大号五十八。小号以一当五,中号一个算二,最终射旗数为一百一十二个。”
众人惊叹,皇帝面色微变,如此数目,历代禁卫军射旗比赛,从未有过。眼光微沉,皇帝却笑道:“昭华公主,果然名不虚传!”
“晟皇陛下过奖!我们汴国女子从小骑马射箭,其实有很多人都不输给昭华,昭华只是借了公主名义,才得以扬名天下!”阳璇笑得极为骄傲,众人却听得一阵心惊。心想,汴国女子都如此厉害,男子又当如何?
上回汴国四皇子阳骁来朝,行事荒诞,整日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在晟国也没什么大作为,因此很多人以为,如此皇子也能得汴皇看重,想必是汴国皇族这一代没人了!然而此次公主来朝,真是让人大吃一惊。
皇帝眼光暗沉,点头笑道:“汴国骑射,天下闻名,我晟国女子,若个个都如公主这般不让须眉,朕,又何忧边患!”皇帝似有所叹,目光望向苏漓,隐有深意。
苏漓抬眸,观阳璇朝气蓬勃的面庞,那骄傲之色似乎并非为晟皇对她的夸奖,而是为她自己的国家。
以家国为荣,以比她更厉害的同族姐妹为傲,这样的女子,心胸即使不豁达,也必不狭隘,且聪明又有本事,当真与众不同!苏漓此时,开始有些欣赏她了。转头看东方泽,只见他目光轻闪,似是也忍不住对那公主多看了两眼。
阳璇大大方方地笑着,她对袁向所说的数字并无概念,只知道这么多年来,比骑射之术,她从未败过。
皇帝转眼看向袁向,问道:“明曦郡主成绩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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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亲觉得最近剧情进展有点慢,这跟更新字数少也有关系。一个大情节要分几次更,说到底还是我的写文速度慢的缘故,大家多多包涵吧。
这篇文跟我以前的文有些不同,没有特别夸张的情节,男女主的性格塑造也不像以前那样表面化,感情冲突尚未爆发,所以只喜欢看言情戏的朋友也许会觉得有些平淡,但越是这样平稳谨慎的感情,一旦全心投入,等矛盾激发,所带来的打击才会沉重剧烈。
大家也不必因为怕虐而不敢看,这篇文总的来说,符合常理,尊重逻辑,只有深入的去理解他们每一个人,才能感受到他们内心深处孤独的情感,明白他们一言一行,其实理所当然。
这种写法可能不讨巧,但我想学习如何平实地讲好一个故事。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二十章东方泽的心思
袁向回道:“明曦郡主射落的旗子,小号有九,中号十八,大号三十有一。最终射旗数为……”袁向忽然一顿,看着手中的数字,愣了一下。
皇帝微微皱眉,不耐追问道:“多少?”
“一百一十二个!”
竟然与昭华公主一模一样!众人惊愣,大感意外,无不神情震惊地看向苏漓,以战无极和阳璇为最,对这样的结果,完全出乎意料,似乎不敢相信。就连挽心,都掩饰不住惊讶之色。
苏漓却笑容淡淡,看不出丝毫欣喜或者遗憾。
“怎么不高兴?”耳边传来东方泽的声音。传音入密,果然是一门好功夫,可以随便说话,不被别人听到。
苏漓淡淡瞥了他一眼,似是在说:“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昭华公主凭的是真本事,我只是在你的帮助下投机取巧。”若不是被逼上阵,她也不愿与人相争。本也有赢的机会,是她在最后放弃了。以她的能力,能与阳璇不分胜负已经很不容易,若再赢了,只怕会引来怀疑,多生事端。
仿佛看出她的心思,东方泽道:“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结果才最重要。其实我只提点你两次,能有这样的结果,全靠你自己的聪明机智。”
苏漓垂眸,或许他说得对,用什么方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本就是以不擅长,对别人最擅长的,如何立于不败之地,才是最需要考虑的。
皇帝抚掌笑道:“好!明曦果然没让朕失望!”这个结果,显然已经是皇帝预期中的最好的一种。晟国一向是男强女弱,今日,苏漓这样的大家闺秀,与汴国最有名的昭华公主比试射箭,竟能打成平手,已经是给晟国挣了天大的颜面。
皇帝心情大好,看向苏漓的眼光,又多了一重欣赏与看重。
皇后笑道:“这次又是不分胜负,该如何是好?”
阳璇脸上的震惊之色很快褪去,竟然兴致勃勃地拉着苏漓,叫道:“我们再比试一场吧?”她兴奋的神色,仿佛难得遇到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不想轻易放过。
苏漓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只见刚才还精神奕奕的皇帝此刻面露倦色,她心中明了,对阳璇客气笑道:“公主箭术超凡,令苏漓大开眼界,今日苏漓得以与公主比成平手,全凭运气。公主远来是客,苏漓既为主人,本不该与贵客争彩,愿将这头功让与公主!王爷不会怪苏漓自作主张吧?”
东方泽起身笑道:“两度平手,想来也许是天意。苏苏能有这等胸怀气度,本王高兴还来不及,岂有怪罪之理!就请父皇成全!”说罢朝皇帝躬身一礼。
一番比试,到此时,头彩属谁,已经不再重要。在皇帝的心里,苏漓俨然已经夺得头功!
皇帝龙颜大悦,宏声笑道:“好!这才是我们晟国皇族应有的风范!朕的儿子、儿媳,理应有此宽宏气度!来人,看赏!昭华公主夺得头彩,朕,特赐此金银珠宝,以示嘉奖。”
名贵珠宝,被金盘托出,在阳光底下,璀璨夺目。果然是赏赐丰厚,看得周围众人两眼生光。
青衣侍女更是激动不已,阳璇也愣了一瞬,汴国多皮草,少珠宝,她还是第一次一下子看见这么多这么美的珠宝!不由吸了口气,如果他们汴国皇室也能随随便便拿出这么多金银珠宝赏赐他人,那他们的子民,是否就能过上安逸富足的生活?
阳璇面色一黯,只刹那间,又扬起粲然的笑意,上前笑道:“多谢晟皇陛下赏赐,但,请恕昭华斗胆,想用这些金银珠宝,换另一样赏赐!”
众人都吃了一惊。
苏漓从东方泽眼中看到了和她一样的疑惑,还有警戒。他们都没有忘记,选夫宴上的第二道题目,阳骁所选择的两样东西,其中一样是黄金,可见汴国是极度缺乏这些东西的。而阳璇在看到珠宝的那一瞬,显然也有心动,却又选择拒绝,难道这里还有让她更感兴趣的东西?
皇帝面色微微一沉,凝目问道:“公主想换何赏赐?”
“回晟皇陛下,昭华尚未来晟国之前,听说了许多有关于明曦郡主的事迹,尤其郡主选夫一事,已成为天下美谈,让昭华好生羡慕!”
言下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大概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皇帝笑道:“你想让朕也为你办一场选夫宴?”
阳璇连忙摆手,“昭华不敢劳烦陛下。昭华只是听闻,天下男儿,俊美出色、才智双全、武功高强、骑射超凡之完美男子,皆在晟国!”说着,眼光大胆地瞟向东方泽。
苏漓心顿时一沉,清冷的眼光,也朝东方泽瞥了过去。男人太出色,也不是什么好事!
东方泽眉心微凝,面容深沉,未发一语。
皇后眼光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皇帝皱眉,目光扫向皇后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东方濯,往日神采飞扬骄傲自信的儿子,如今变得沉默寡言。低低地垂着眼,东方濯仿佛早已置身事外,只偶尔抬眼,瞧着苏漓。
阳璇又道:“昭华此次前来贵国,的确希望能在此觅得良人,不过昭华并不着急,终生大事,非同儿戏!昭华想先在郡主府住下,不知可不可以?”
这句话问得好生奇怪!
苏漓眸光犀利,抬头将她望住。不得不说,这个公主的行为想法,实在出人意料。她和这公主既非旧识,亦非新友,怎么住也住不到她的府上去!
皇帝也感到非常不解,问道:“为何要住郡主府?”
阳璇笑道:“因为我父皇总嫌我没规矩,说昭华不像个女孩子,昭华听说能嫁入晟国皇室的女子,德容淑仪,都堪称天下女子之典范,昭华又仰慕郡主多时,想趁此机会,向郡主讨教一二,不知道可不可以?”
苏漓目光一冷,她的直觉果然没错,这个公主,有备而来。经她这样一说,她似乎想拒绝都不行。
苏漓皱眉,抬头看了眼皇后,正要开口,东方泽已经笑道:“要说女子仪容典范,我晟国之内,非皇后娘娘莫属!公主若想学习礼仪,住进宫里,更加合适!”
阳璇却道:“皇后娘娘德仪冠天下,自是毋庸置疑,但娘娘要管理后宫,平常一定很忙很累,昭华怎敢让娘娘累上加累!”
东方泽眼光一沉,皇后已抬眼笑道:“昭华真是善解人意,是啊,本宫年纪大了,已经没那么多的精力。明曦是未来的皇家儿媳,德仪兼备,自然非常出色。公主与明曦年纪相仿,住在一起,也并无不可。”
一直沉默着仿佛不存在的东方濯,突然抬起头来,冷冷叫道:“不可以!”
皇后眉头一皱,阳璇疑惑问道:“为何不可?”
东方濯目光凌厉道:“堂堂汴国公主,要屈尊住进郡主府,是要让天下人说我们晟国慢待来使吗?公主可以住进皇宫,也可以住进国使馆,甚至你可以要求父皇为你另辟一处做你的公主府。总之,郡主府,不适合你!”
“可是昭华就想住郡主府!”阳璇似乎跟他杠上了,坚定道:“此次昭华不是以国使的身份来的,怎么会有人说贵国慢待来使?静安王多想了!”
东方濯盯着她,目光阴冷。谁都能看出这个公主目的不纯,他不允许这样的人,待在她的身边!太危险!
东方泽沉声道:“这里不是汴国,公主当入乡随俗,遵循我们晟国的规矩。若真想学习仪容规矩,未必一定要住在郡主府!”
阳璇看着他笑了起来,“久闻晟国的两位王爷都对明曦郡主一片痴情,今日一见,果然不虚。两位王爷是怕昭华吃了郡主不成?唉!我还以为晟国男子有多好,原来竟是这么小心眼!”
东方濯目光一变,苏漓笑道:“公主误会了,两位王爷之所以不赞同,不是担心公主对苏漓不利,而是怕委屈了公主!”
阳璇立刻又展颜笑道:“我不怕委屈,就怕明曦郡主嫌昭华麻烦,不肯让昭华和你住在一起。也罢,既然得不到昭华想要的赏赐……今日这头功,昭华就当没得到便是。”说罢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皇帝皱眉道:“已经得到的头功,怎么能算是没得到?传出去岂不让人说朕言而无信!明曦,昭华公主住到你府上,可有何不便?”皇帝的意思,已然十分明显。
苏漓心中一叹,早知道结果会是如此,只得低眸叹道:“回陛下,承蒙公主看得起,明曦并无任何不便,一切都听从陛下安排。”
“明曦果然识大体,好,此事就这么定了!”皇帝招手,命人将那些珠宝都送去郡主府,算是对苏漓的奖赏。
苏漓低下头去,被逼到如此情境,她不识大体可以么?
午膳时分将至,皇帝起身,欲回行宫用膳,皇后立刻起身跟上,而就在这时,一声野兽的怒吼,伴随着侍卫惊恐的尖叫,从围场方向传了过来。
苏漓回头,只见一只凶恶猛虎,竟然突破了围栏,气势汹汹地朝这边冲了过来。
众人惊骇大叫。
“保护陛下!”禁卫军统领萧放一声大喝,刷地拔刀,守在皇帝跟前,肃容叫道:“截住它!”
守护在围场外的侍卫们根本来不及拔剑,就已经被冲翻在地,血溅当场。
凄惨哀嚎此起彼伏,惊恐尖叫响成一片,猛虎所过之处,血肉被践踏翻飞,血腥味一瞬扬空而起,四下里,突然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随皇驾而来的宫女太监,几时见过这等血腥场面,顿时吓得肝胆俱裂,或抱头鼠窜,或当场昏死过去。
场面,前所未有的混乱。
在场之人,多为武将,尤其黎奉先这等久经沙场之人,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此刻却也不禁变了脸色。
所有的弓箭都已被收起,没人能挡得住猛虎的冲势。就连常年狩猎,射杀过无数凶兽的阳璇,第一反应,也只是拖着吓呆了的青衣侍女飞快地往后退避。
苏漓不曾见过此等凶狠猛兽,难免吃惊,被挽心拉着急速倒退,但那猛虎似乎看准了她,一个疾速纵跃,就朝她狠狠扑了过来。
挽心脸色大变,飞快将她护在身后,反手从一名侍卫手中夺过长剑,朝猛虎劈头砍下。虎见刀光,愈发凶猛,庞大的身躯竟然轻捷灵敏地一闪,绕过挽心又朝苏漓扑来。
腥臭的口水,顺着血盆大口,几乎要滴到苏漓的脸上。苏漓眉头一皱,急忙闪身躲开,飞快地稳住心神,想夺剑却已来不及,她只能拔下头上并不锋利的簪子,猛地往虎颈刺去。
猛虎受痛,发出一声惊天怒吼,几乎震破她的耳膜。虎口内,四颗白森森的尖利牙齿,像是将她撕烂了吞噬入腹。
没有时间惊惶,或者害怕,苏漓凭直觉一矮身,就地翻滚开去,灵敏地躲过了猛虎致命的一击。
那虎一击未中,愤怒转头,更猛烈的袭击,随之而来。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没有惊恐的尖叫,亦无急切的呼救,因为在这样突然的激变面前,那些都显得多余,没有时间。
苏漓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反击,她几乎已经看到了猛虎的利爪踏上了她的身体,正千钧一发之际,两个高大的身影,仿若从天而降,一人一脚,带着凌厉的去势,狠狠踢中猛虎的头。
“嗷”的一声震天大叫,庞大的凶兽被踢翻在地,东方泽与东方濯二人动作出奇一致,飞快地拉起苏漓,将她护在身后。
两个人,皆是心有余悸。
苏漓一双手,被他们分别握得死紧。东方泽面色紧绷,急切问道:“你没事吧?”平日沉稳有力的声音,此刻有一丝轻微的颤抖。他毫不掩饰的紧张和关怀,将她心底的余惊,奇异地抚平。
苏漓轻轻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眼神也不似平常那么冷淡。
东方濯似是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目光一变,立刻松开了她的手。盯着猛虎,脸色铁青。
禁卫军持剑而上,那猛虎翻身跃起,一掉头又朝另一边护卫极少的皇后冲了过去。
从未见过这等猛兽,皇后本就惊魂未定,此刻更是浑身颤抖,眼见猛虎转眼到了跟前,侍卫冲上去就被飞快踩死,宫女太监吓得魂飞魄散,不但无人敢拦,甚至扔下她四处逃窜,混乱中,皇后被推翻在地,滚下石阶。
东方濯惊叫一声:“母后!”急掠过去,来不及扶皇后起来,猛虎又至,东方濯想也不想,运足十成内力,一掌劈了过去。
“轰”地一声,如惊雷劈下,天旋地震。
随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都没人能发出声音,众人呆呆地看着,冷酷如地狱尊神的东方濯。静安王爆发起来,那力量真是比猛虎还要可怕。
苏漓也呆了一瞬,望着东方濯因皇后遇险而苍白的俊脸,突然觉得,他也不是一无是处。
猛虎头骨碎裂而死,死时还不甘瞪着一双凶目,
“母后,您没事吧?”东方濯扶皇后起来,担忧问道。
皇后脸色发白,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东方濯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愧疚,“扑通”跪下道:“是儿子不孝,让母后受惊了!”看到苏漓有危险,他没有办法不去她身边!
皇后叹气,那一刻,看到最爱的儿子,眼中只有那个女子,完全将她这个母亲抛于脑后,她是很伤心也很失望。但现在看他愧疚难过,又有些不忍。只拉着他起来,道:“母后没事,都是些皮外伤。”
“摄政王!历年狩猎,围场安危一向由你负责,你向来办事稳重,今日何以会失职至此?”皇帝一转头,面色深沉,目光冷锐,直盯着黎奉先,严厉斥问。
黎奉先心底一沉,飞快上前请罪:“老臣该死!”方才的那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皇帝沉声又道:“莫非,你对朕将红焰军交予战无极接管一事,心怀不满,才如此懈怠?”
众人一惊,黎奉先脸色大变,立时皱眉跪道:“老臣不敢!今日猛虎伤人,令陛下受惊,皇后娘娘受伤,老臣有失职之罪,甘领任何责罚!但,对陛下心怀不满才失职懈怠……老臣,万万不敢!”他伏地叩拜,语声铿锵。
皇帝垂眸凝视着他,半响不语。周围的人,都不敢出声。气氛,沉寂的吓人。
苏漓几乎就要忍不住上前,却被东方泽抓住了手腕。东方泽朝她轻轻摇头,示意她去了也无用。苏漓心中明白,只是……看着石阶下父亲伏低的身影,苍凉消瘦,她心有不忍。却也只能咬了牙,捏紧手心,站在一旁。
黎奉先抬头道:“老臣曾跟随陛下多年,数十年戎马生涯,臣是何等样的人,陛下心里最清楚!臣,绝不会因陛下转移兵权而心怀不轨,纵虎伤人!请陛下明鉴!”失职与蓄意纵虎伤人,这两种罪天差地别,后者几乎可称之为谋逆!黎奉先咬牙,忍下一腔悲愤,面色平静地辩驳。
皇帝目光微动,瞥眼望向皇后,皇后低垂着眼帘,不知是否受伤缘故,她面容凄凉,神色复杂,双手紧紧攒住东方濯的手,一句话也不说。
东方濯微微抬眼,目光扫过苏漓略显苍白的面庞,将她强自压制的担忧和难过尽收眼底,他对黎奉先沉声怒道:“失职就是失职,何来那么多的说辞!摄政王重提当年,也无非是想父皇顾念旧情,对你网开一面,但本王的母后,因惊吓而受伤,又该谁人来承担?”
一句顾念旧情,令皇帝面色微变,望向东方濯的眼光立时沉了几分。
人人皆知,皇帝与黎奉先少年时便一同出京,南征北战,共苦同甘,曾情如兄弟,不分彼此。当年皇帝重病受伤,若非黎奉先舍命相救,只怕早已命丧疆场,也因此,才有了后来的那么多人一同举荐黎奉先为摄政王!也因此令二人产生隔阂。
苏漓微微一怔,抬头看他,东方濯脸上明显的怒气,第一次出奇的不再令她感到厌恶。
黎奉先命人召来此次负责围场安全的人,锋骑营主将石猛。
“卑职该死!”已闻声赶至的石猛,在皇帝面前跪地请罪,满头大汗,面上血色全无。摄政王一再嘱咐,此次狩猎,定不可出任何差错,因此他一再小心,严密布防,四处巡查,想不到竟然还是会出事!
东方濯怒声斥道:“你是该死!守护围场不力,令猛虎冲出围栏,伤了皇后,罪无可恕!来人,带下去,砍了。”
锋骑营的士兵面色皆变,副将激动跪道:“静安王息怒!陛下饶命,此次布防,石将军不眠不休,格外仔细,围场四周所有要处皆设下机关,一般猛兽根本不可能冲出围场,那只猛虎实在来得蹊跷,请陛下和摄政王明察……”
“住口!”不等那人说完,石猛脸色一变,陡然沉声喝止。
那些话就此中断,在各人的心里,生出不同的疑问。
黎奉先快速地抬眼看了眼皇帝,皇帝面色深沉,看向那副将的眸光,说不出的阴冷锐利。黎奉先心底一沉,蓦地握紧了双拳,脸上却无半点意外之色。该来的,怎么都躲不过。
他看了眼石猛,叹道:“陛下……”
“是末将失职,末将愿意领死。”石猛突然大声说道,语声铿锵,将黎奉先的叹息深深淹没。朝皇帝拜了一拜,神色坚定,毫无辩解,更不愿推卸责任。出了这样的事,总得有人承担!
黎奉先眼光微颤,想要说什么,石猛却又抬头看着他道:“摄政王保重!”说完随前来带他的侍卫离开,这位锋骑营名不见经传的将军石猛,就好似以前每一次上战场,背脊挺直,但此次却是从容赴死。
黎奉先止不住闭上眼睛,苏漓仿佛能感觉到,她的父亲,此刻抑制不住内心的酸涩和苍凉。
自古功高震主,都不得好下场,何况曾经摄政,代帝王掌管江山!今日猛虎为何出围,还选在所有人最无防备之时。黎奉先心明如镜,从怀里摸出虎符,高举头顶,叩拜叹请:“老臣教下不力,有负皇恩,内心深感惭愧,不敢求陛下宽恕!恳请陛下收回烈焰军虎符。”
梁实初明显一愣,摄政王多年征战沙场,曾领兵百万,但自从边疆安定,皇帝身体痊愈,重新主政,决定休养生息,将大部分军队留在边防。黎奉先手上只剩十万红焰军和十五万烈焰军,前些天,红焰军已因治军不严交给战无极接管,今日他又主动交出烈焰军虎符,从此这位曾权倾一时的摄政王黎奉先,手无兵权,真正的,只剩下一个空名了!即使曾为政敌,梁实初也不禁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战无极扬了一下眉,皇帝面容微微一动,示意高公公接了虎符,他走下台阶,扶了黎奉先起身,轻轻拍一拍他的肩膀,轻声叹道:“奉先,你跟随朕多年,劳苦功高,朕心中有数。这半年来,你丧妻丧女,悲痛难过,朕早该体谅你一片为夫为父之心!既然如此,你就先回府好好修养罢,以后的事,再作计较。”
一番话,说的语重心长,将蓄意的削权,轻易变成帝王的体恤。
众人沉默不语。劳苦功高,黎奉先心中不禁苦笑,恭敬垂头道:“谢陛下!”
皇帝朝一侧叫道:“战无极。”
“臣在。”随着一声沉厚有力的应声,战无极年轻挺拔的身影,站到了黎奉先身旁。比起已经褪去锐气的摄政王,忠直勇猛的骠骑将军,蓬勃向上的锐势有如握在帝王手上的一柄利剑,随心所欲,所向披靡。
皇帝接过虎符递给他,道:“今日之后,烈焰军由你接管,不要令朕失望。”
战无极面色一肃,跪接虎符,叩头领旨。低垂的冷傲双眸,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冷意。
因郡主选夫而被一再拖延的狩猎大会,就这样草草结束。谁也不知道那场突然惊变,是真的突然还是早有预谋?皇帝下令此事到此为止,无人敢再调查,即使查也查不出任何结果。
苏漓没有跟着圣驾庞大的队伍一起回城,而是骑着来时的那匹白马,与东方泽一起,慢慢地往回走。
一路上,心事沉重,脑子里不断浮现出父王失意的面容。
“我是不是做错了?”几不可闻的低声呢喃。如果不是她千方百计追查黎苏案,父王和东方濯之间就不会产生隔阂,摄政王府也不会这样快就走向衰败。苏漓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怀疑。母妃已经不在了,父王是她在这世上的最亲的人!
东方泽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奇异地听懂了她的话,眉心一动,他淡淡道:“苏苏多虑了!即使没有明玉郡主被害一事,摄政王失势,也是迟早的事。苏苏又何必把一切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你毕竟不是明玉郡主,即便是,明玉郡主也绝不会放任自己被害,而不差个水落石出!”
苏漓垂头,明知他说的一点没错,可心里还是忍不住难过。如今的摄政王府已是风雨飘摇,再经不起任何打击。
她想了想,忽然勒住缰绳,转头看着他道:“上回王爷陪苏漓去摄政王府,言谈之间,似乎对摄政王颇为钦佩?”
东方泽抬头道:“不错,我是说过,对摄政王雄才伟略颇为钦佩,可惜,迂腐守旧,一心认定只有嫡系长子继承大统,方有利于江山稳固,却全然不管,那人是否有能力让我大晟皇朝成为天下第一皇朝!”说到这里,他眼光遽然冷了下去。
苏漓微惊,父王在这一点上,的确有些迂腐。苏漓轻轻笑道:“人的思想,是会随着时间和境遇发生变化,如今摄政王被削了兵权,与静安王之间的关系也不复从前,王爷若能在此时多加关照,摄政王对王爷的看法,必会有所改变。”
东方泽微一皱眉,停在她身边,凝声笑道:“苏苏是要本王拉拢摄政王?在这个时候?”
苏漓道:“现在也许不是最佳时机,但以王爷的能力,只要在适当的时候,对摄政王府稍加照拂,以摄政王的聪明,又怎么会不明白?”
东方泽看着她,目光幽深如潭,没有说话。
苏漓心里没底,有些不安。突然想起他第一次去她新居说过的那句话,“要想没有战争,除非统一天下”。苏漓心中一动,望着他又道:“虽然摄政王没了兵权,势力不如从前,但他在军中的威望,绝对无人能比!王爷若能得到摄政王的支持,绝对百利而无一害,即便现在王爷还用不上他,将来统一天下,此等良将,也是必不可少的!”
东方泽俊容一动,漆黑的眸子,渐渐被奇异的光华点亮,他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像是阳光映照下的深海波光,耀眼生辉,却又深沉莫测,苏漓更摸不准他的心思,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认为她说的对,还是不对?
微微皱眉,手忽地被他抓住,东方泽止了笑,看着她,神色认真道:“天下之人,懂本王心思者,唯有苏苏!”
苏漓心头一松,轻轻地笑了起来。望着他陡然变得明亮的双眼,她只觉得今日的阳光,格外灿烂。而他握着她的手掌,异常温暖。
第二十一章要去冷宫?!
岐山狩猎,皇后意外受伤,引发的风波着实不小。摄政王黎奉先因此被削去兵权,骠骑将军战无极出尽风头,令朝中众人无不心惊。回到宫中,皇帝特地下令赐给皇后许多奇珍异宝,以示安抚。
昭华公主得皇帝恩准住进郡主府西苑,苏漓命挽心吩咐下去,所有人言行都要更加小心谨慎,切不可出错,以免生出些不必要的事端来。
回城的第二天,昭华公主阳旋惦记皇后的伤势,邀约苏漓陪她一起进宫。出于礼节,苏漓不好推辞,两人便乘了马车一道进宫。
长春宫主殿,皇后正躺在软榻之上闭目小憩,身旁坐着一人,身形纤瘦,妆容清雅,却是黎瑶。
没想到此时此地会遇见黎瑶,苏漓不由一怔,心底莫名浮上一丝说不出的怪异感觉。昨日岐山狩猎,黎瑶也坐在皇后身边,似乎自从玉玲珑死后,她和皇后走得很近。
一见二人,黎瑶连忙起身,无声摆手示意,似乎是叫她们到外间去说话,不要惊扰皇后休息。
三人正要往外走,却忽然听到皇后轻声道:“可是昭华公主来了吗?”
阳璇一听,连忙转身笑道:“昭华原本是来探望娘娘,没想到却扰了娘娘休息,真是罪过!”
“不妨事,”静心休养后,皇后的脸色已经不复昨日遇险之时的惨白,一听到阳璇清脆爽朗的笑声,脸上立即现出欣喜的笑容,迫不及待地就要坐起,却忘了身上的伤,不禁“哎呀”叫了一声。
黎瑶脸色一变,赶在宫女前头,小心地将皇后扶起,仍不忘细致地在她腰后塞了几只软垫。
皇后朝她欣慰地笑了笑,随即忙对阳璇唤道:“别光站着呀,快坐下陪本宫说说话。”她眼光一转,好似此时才看到苏漓,笑容立即淡了几分,“明曦也来了?都不是外人,坐吧。”
话虽然说得客气,似乎并无几分差异,但语气之中的亲疏差别却显而易见。苏漓心底自然清楚所为何事,照常见礼,面含淡笑,看不出有何情绪。
有宫女飞快地摆上凳子,两人围着软榻坐了。
黎瑶坐在软榻边,仔细地将温度适宜的香茶递到皇后手中。
阳璇笑道:“皇后娘娘与黎小姐感情真好,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们是亲母女呢!”她这一句无心的玩笑,却让皇后与黎瑶的脸色立时一僵,就连苏漓的神态,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没人答话,气氛忽然变得沉重。
阳璇聪慧敏锐,将眼前几人异样的神色尽收眼底,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眼光一闪,装作不知,笑着将话题岔开:“光顾着说话,差点忘了正事儿!昭华今日带了我们汴国特有的灵药,这药专治外伤,每天细细抹上,不出几日就能痊愈。”说着,她取出一只精致的小瓷瓶,送到皇后面前。
皇后惊喜接过,拉着她手轻叹道:“狩猎归来,你一定也十分疲累,心里还想着本宫,真是个贴心的可人儿,谁若能娶了你做媳妇,那可真是三世修来的福气!”她含笑凝神,探究的目光,反复地在阳璇身上打转。
黎瑶站在一旁,低垂了目光,没有说话。
说到女孩儿家的终身大事,阳璇倒是落落大方,没有半点娇羞忸怩之态,她傲然一笑道:“皇后娘娘言重了,婚姻之事讲的是个缘字!只要我喜欢他,他又能凭真本事胜过我手中的弓箭,就有机会成为昭华的夫君!能力卓绝的男人,才有资格与我比肩,携手一生!”这一瞬间,她眸光流转,灿然生辉,毫不掩饰骨子里那种超强的自信大胆。
好一句与我比肩!苏漓心底蓦然一动,这昭华公主,性子果然是直爽泼辣,若不是亲耳听到,恐怕没有几个人会相信,这样极尽狂妄的话,是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皇后方才话语中一番试探,明显是在试探她对东方濯究竟存了几分心思。岂知这个聪敏慧黠的女子,一句“只要我喜欢他”就已经将主动权操纵在自己手中,若她不想,一句我不喜欢就能推掉。只是……不知她此行的目的,到底是谁?
果不其然,皇后闻言眼光微微一沉,识趣地没有再接下去,随意地扯开了话题。不知是否伤势未愈,闲聊了一阵,皇后抬手轻揉眉心,明显有些乏累。
苏漓微微蹙眉,垂眸思忖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看娘娘神思倦乏,可是昨儿夜里没睡好?”
皇后点了点头,叹气道:“昨晚梦里总觉得有那猛兽在眼前晃,扰得本宫反复难眠。要算起来,自打本宫饮了你调制了枸杞银花茶,大半年来都睡得挺安稳,不会再做噩梦,偶尔还是头晕。”
黎瑶轻声道:“昨儿皇后娘娘是受了惊吓,才导致一夜难眠,娘娘放宽心怀,不去多想,再配着明曦郡主的茶,也就没事了。”她柔声细语,关怀体贴,本是无可挑剔,却令苏漓心底莫名一沉,这样的黎瑶……令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苏漓当下轻轻点了点头,回道:“黎小姐说得有理,人在受到意外惊吓之时,难免会心有所惧,很多时候都会在梦中反应。娘娘无需多想,自然也就好了。”
阳璇明亮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好奇地问道:“明曦郡主人漂亮,又聪明,本领样样出色,想不到竟然还懂药理?”
苏漓淡淡一笑,“公主过奖,明曦不过是略知一点皮毛,承蒙皇后娘娘看得起,这才斗胆配了一剂调理身子的茶方。”
正说着,有宫女端了碗花茶进来,“娘娘,您的枸杞银花茶可以用了。”
皇后半倚着软榻,黎瑶连忙上前小心地将她慢慢扶起,坐直了身子。那宫女恰好站在阳璇身边,她便顺手去接,岂知那宫女还未等阳璇接稳便撤了手,那还散发着热气的瓷碗顿时一歪,黎瑶忍不住“哎呀”一声惊叫。
阳璇眼疾手快,立即将茶碗稳稳托住,可温热的茶水还是洒出来一些。
浓郁的茶香,立即弥漫室内。一丝似有若无的淡淡异味,混杂在这精心调配的花茶之中,没有逃过苏漓敏锐的嗅觉,这味道,并不是那配方里几味配料的任何一种!
“该死的丫头,还不快向昭华公主赔罪?!”皇后厉声呵斥。
那宫女连忙跪倒,急声拜道:“奴婢该死,请昭华公主恕罪!”
阳璇咯咯一笑,不在意地摆手道:“算了,你只是一时失手,没什么大不了的。本公主没那么小气。”
皇后脸色阴沉道:“公主宅心仁厚,不跟你计较,还不赶紧谢恩!”
宫女面色一喜,连连叩头道:“奴婢瑞芳多谢公主不责之恩!”
“起来吧,以后小心点就是了。”阳璇将手中茶碗递给皇后,却听苏漓叫道:“娘娘且慢!”
所有人俱是一怔,不明白苏漓为何突然出声阻拦。苏漓沉声道:“这茶,娘娘最好还是别喝。”
皇后惊异道:“为何?”
苏漓皱了一下眉头,缓缓道:“这茶里多添了一味冰露,冰露无色,性微毒,有安眠的作用,少量可使人昏沉欲睡,精神倦乏,若是长期服用……”
“毒性越来越强,人就会从此沉睡不醒!神智全失!”苏漓话还没说完,阳璇便将危害一语道出。
众人顿时呆住了。
沉睡不醒?!那不等于就是活死人?这害人的法子的确阴毒,不知不觉间让人丧失神智,形同废人!
皇后惊喘一声,仿佛难以置信,随即一双阴沉的凤目,死死地瞪着那宫女瑞芳,脸色瞬间如冰,“本宫自问待你一向不薄,你这贱人,竟然设下如此毒计暗害本宫?!”
瑞芳惊得张大了嘴,双膝不由一软,惊恐地跪倒在地,连声叫道:“皇后娘娘,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枸杞银花茶一直是由你亲手泡制,从不假手于人,事实摆在眼前,还妄图狡辩?!来人,宫女瑞芳阴谋弑主,论罪当诛。拖出去杖毙!”皇后厉目如刃,语气森然,吓得屋内屋外其他宫女身子一抖,全都跪了下去。
殿外侍卫应声而入,不由分说地将瑞芳拖出,瑞芳面色惊变,凄厉叫道:“不!皇后娘娘,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是冤枉的!皇后娘娘——”她不停地哭叫着,却无人理会。
苏漓心头微惊,为何查也不查,皇后就下令杖杀?这情形显然也出乎阳璇的意料,她惊讶地看了看皇后的脸色,只是沉默不语。
不一会儿,殿外传来重重的杖击声,那声音沉闷有力,伴随着瑞芳凄厉的哀叫,似乎每一下都狠狠冲击着众人的耳膜,那凄惨的场景在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
黎瑶脸色煞白,情不自禁地闭紧双眼,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一块石头。
苏漓未动声色,心里却充满疑惑,这件事来得蹊跷,皇后性情多疑,做事不达目的不罢休,这次竟然不查不究,就将这宫女活活杖毙!难道,她如此笃定瑞芳就是真凶?不,不对,这其中一定另有缘故。
长春宫内气氛凝重,隐隐罩上了一层腥红的血色。
阳璇本意是好心前来探望,没想到遇上这事,心底难免有些悻悻然,于是不再逗留,借机向皇后告辞,与苏漓一同出了长春宫。
两人脸色都有些凝重,谁都没开口说话,似乎耳边还回荡着瑞芳凄厉的哭叫声。
苏漓反复在琢磨着方才发生的事,今日皇后的举动,怎么都透着古怪,一个小小的宫女,背后若无主使之人,哪里来得这样大的胆子暗害当今皇后!可看那瑞芳的样子,又似乎真的是全然不知情……
她只顾低头想事,突然听到阳璇清脆的笑声,掩饰不住惊喜之意,她笑吟吟地叫道:“还真是巧啊,又遇见你了,镇宁王!”
苏漓闻声不由一怔,抬头一瞧,正撞上东方泽幽深的双眸,看他一身朝服未换下,应该是刚从金銮殿上下了早朝。
面对阳璇主动问好,东方泽神色如常,对她微一点头:“昭华公主。”
阳璇俏脸含笑,似乎浑不在意他的淡漠,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饶有兴趣地在他身上打转。
东方泽转眼看着苏漓,展颜淡笑道:“你们刚去看过母后?她的伤势可好些了?”当着阳璇的面,他表面功夫做得还是很足。
苏漓缓缓道:“娘娘身上只是些擦伤,并没有什么大碍,因为受了惊吓,夜里睡得不太安稳,只不过,方才我无意发现,她常饮的枸杞银花茶里被人多下了一味冰露。”
东方泽眼光微微一变,“竟有此事?何人如此大胆?”
阳璇道:“看样子,应该是娘娘身边专门负责此事的瑞芳。”她想了想,十分不解地又道:“想不到长春宫里一个小小的宫女,心思竟然如此歹毒,敢在皇后娘娘饮用的茶里下毒暗害!”
“瑞芳……”东方泽眉间轻蹙,深思道,“一个卑微宫女竟有这样的心思?皇后娘娘可问出幕后主使之人?”
苏漓摇了摇头,凝眉道:“娘娘得知茶中有毒后,震怒非常,直接下令将那宫女杖毙。”
东方泽眼中利光一闪而逝,心中疑惑丛生。飞快地与苏漓对视一眼,刹那间看清彼此心底共同的疑问。皇后一贯作风狠戾无情,稍有风吹草动就能将对方处之而后快,而今天掌握了确凿证据,却并不追究,迅速将宫女杖毙。这举动分明不是正常反应,倒更像是在急于隐藏某些不欲为人知的秘密!
“也难怪皇后娘娘这样生气,”阳璇叹了口气,深思道:“在不知不觉间令人昏沉欲睡……长此以往就变成个活死人,这下毒的手段也的确太过阴险!”
东方泽脸色一变,有一瞬间的惊疑,在脑海中迅速闪过旧时往事,不禁若有所思地道:“公主所言极是,这手段……的确够阴毒!”他语声渐轻,却带着令人心颤的惧意。眸光倏忽垂落,掩去了瞳孔深处瞬间卷起的惊涛骇浪。
阳璇展颜笑道:“一早来便遇到这样的事,好生扫兴。镇宁王,不如我们一同去练箭如何?”
面对她如此大胆相邀,直接示好,苏漓不自觉地转过脸去,自叹弗如。
东方泽淡淡道:“公主见谅,本王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作陪。”他清冷的目光落在了苏漓的脸上,又道:“苏苏不是说今日想回相府去瞧瞧吗?”
苏漓微怔,却只是低下头道:“正是。”
“啊?你们都有事,那我一个人岂不是无聊?”阳璇有些沮丧。
“公主喜欢骑射,马场正好来了一批贵国的优良战马,本王可以让袁向陪公主前去观赏。”东方泽面色无波,轻轻挥了挥手。
袁向果然走了过来,微一低身,“末将愿为公主带路。”
“就我一人去,那也无趣。”阳璇仍然兴致不高。
袁向略一沉吟,说道:“末将听闻战无极将军也去了马场,亲自查看这批战马。”
东方泽当即笑道:“战将军身经百战,骑射技艺不输给本王。”
“真的?”阳璇眼睛一亮,“那我得去瞧瞧。”她笑意盈盈地拜别了二人,随袁向一同往马场去了。
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东方泽的面色愈加冷峻。
“王爷真有公务要办?还是……另有要事,不便让别人知道?”介于他刻意支走阳璇,苏漓心知他对瑞芳之事定是起了疑心,当下淡淡一笑,望向他的眸子有一分看透的笑意。
他上前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轻声道:“本王的心思,苏苏已能窥明一二,如此聪慧,真让本王爱不得,恨不能啊。”
苏漓淡笑,“王爷抬举了。只不过王爷想查瑞芳因何要害皇后,怕是不易。”
东方泽沉默点头,“正是如此,本王才需要苏苏相助。”
苏漓微微诧异,转瞬又明白了,当下笑道:“好吧,苏漓就助王爷这一臂之力。”
后宫,是男人的禁地。成年皇子未经召唤,也不得入内。苏漓以郡主和未来镇宁王妃的身份出入,就显得容易多了。瑞芳被杖毙之后,交由内务府处置。苏漓翻看了瑞芳的记录,心头蓦地一沉。
回到府中,天色渐晚,昭华公主竟然还没回来。苏漓刚刚用过晚膳,就听到门外沫香恭敬道:“奴婢见过镇宁王!”
东方泽微一摆手,匆匆而入,神情冷峻,浓眉紧锁。苏漓心知有事,连忙屏退旁人,起身道:“我正想差人去请王爷,你就来了。”
东方泽挨着她坐下,沉声问道:“可有收获?”
苏漓点头,“这个瑞芳,十岁入宫,两年后拨去了云嫔宫中为婢。此后云嫔晋为云妃,她一直是云妃娘娘的贴身侍婢,服侍她已有十年。一年前云妃冒犯皇后被打入冷宫,她原本到了出宫年纪,想离宫返乡,却无奈被皇后调去长春宫中。”
东方泽目光一沉,没有出声。
苏漓继续又道:“据说瑞芳聪颖机灵,略通药理,在宫中人缘不错。加上老成持重,办事一向利索,皇后娘娘调她去,想必也是看中她这一点。就是不明白,皇后娘娘为何不问缘由,就将她杖毙了!”
“哼!”东方泽冷笑一声,“这瑞芳从前的主子,恐怕才是皇后急于隐藏的真相!”
苏漓微微一惊,“云妃?”
“不错。”东方泽锐眸一眯,缓缓道:“这云妃与皇后关系素来交好,前几年曾经因为冒犯我母妃,惹得父皇大怒,将她贬降为嫔。后来母妃离世没几天,传闻她又对皇后出言不逊,直接被打入冷宫。后听人说她因为此事,受了不小的刺激,整天胡言乱语,人已经疯了。”
梁贵妃刚刚薨逝,云嫔就被打入冷宫?这情形确实透着古怪,若只因为她神智失常,直接将冷宫的院门关闭即可,又何必多此一举?除非,里面有不欲人知的秘密!苏漓心思微转,“难道是……”
烛影绰绰,光晕柔暖,东方泽一张俊脸却是毫无表情,好半晌他才轻声开口,“苏苏,有件事,我一直都没有说过。”幽深眼眸慢慢抬起,竟是溢满浓浓的哀伤,他深吸了口气,“我始终怀疑,母妃是被人害死的。”
苏漓心中一惊,“被人害……?那你为何不向皇帝陛下禀明缘由?”以皇帝对梁贵妃的宠爱,如果得知此事又岂能放过凶手!
东方泽轻轻闭了眼,没有答话。
苏漓的心一沉,轻声地问道:“你没找到证据?”
他无声地点了点头,晕黄烛影下的俊颜,布满忧伤,令人望而心痛。
明明知道最敬爱的母亲是被人所害,却始终不能捉到真凶,这种难以言喻的痛苦,苏漓感同身受。
梁贵妃是东方泽心底一道永难愈合的伤,就如母妃容惜今在自己心里一样。这种事纵然心有疑虑,若无真凭实据,确实也没办法去对皇帝直白明言,更何况……皇帝又是一个疑心那样重的人,若不够谨慎,只怕还会引火上身。
“母妃的身体虽然并不算很好,但一直以来也都没有什么大碍。那时候,我奉父皇之命出外办公差,临走去辞行,母妃还好好的。可我万没想到,等我走了一个多月再回来,她却已经昏睡不醒,直到最后……”他喉咙一紧,声音忽然哽住,似乎再也说不下去,平放在腿上的手,猛地紧握成拳,骨节泛白,已经控制不住轻轻发抖。
苏漓的心仿佛被揪了一下,几乎不敢想象,这样骄傲自负的一个男子,自信天下间一切尽在掌握,却眼睁睁看自己母亲的生命在消逝,无能为力,他的心里,到底会有多痛?!难怪他今天听到冰露的症状之时,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原来,他是联想到了梁贵妃的死因。
“我暗中查了很久,始终都没有找到线索,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毁灭一切证据,原本我以为,以父皇对母妃的宠爱,可护她一方安隅,却没想到,他连自己口口声声最爱的女人,都保不住!直到今天。”东方泽飞快地稳住了情绪,似乎只在眨眼间,他又恢复了深沉难测的样子。但是苏漓知道,他只是掩藏了内心真实的情绪,并非伤心真的不存在了。而这样,他只会更难过。
苏漓没有说话,主动地伸出手去,缓缓握住他修长而冰凉的手,无声的安慰透过指尖的肌肤直达心底。东方泽微微抬头,冰冷的眼神在触碰到她心疼的目光时,心底柔了一分。缓缓又道:“若不是你今天无意进宫,只怕还发现不了这条线索!”说到最后一句,他语气蓦地冷戾,瞳孔深处一丝杀意转瞬即逝。“现在想来,这件事极可能另有内情。苏苏……”
稍顿了一顿,他眼光温柔地朝她看去,充满了坚定之意。
“王爷想夜探冷宫?”苏漓微微皱眉。
东方泽眼波一转,深深地望着她,唇角扬起淡淡的笑意:“你愿意陪我吗?”
苏漓心头一动,正要答话,忽听门外传来沫香的声音:“奴婢见过昭华公主!”
东方泽与苏漓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怔然对视一眼,这么晚了,昭华公主为何不经通报就来了?
阳璇问道:“你家郡主睡了么,我正想找她说说话。”
小丫头犹豫了一下,显然东方泽深夜来访之事,她也不敢随意说出去。
苏漓看了眼东方泽,正欲说话,不料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开口。上前来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忽地纵身一跃!
苏漓只觉得身子一轻,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衣襟,起落之间,两人竟如风一般经后院出了府!远远地传来阳璇在院子里转悠的声音:“咦,人呢?”
东方泽揽紧苏漓站在墙头,没再看那院中人一眼,转身飞奔走了。
苏漓微微一惊:“王爷去哪儿?”
他不答,只淡淡道:“抓紧。”
语音刚落,她只觉得身子再次飞跃而起,只听见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夜色中,四下昏黑,几乎辨不清方向。苏漓没有再问,心中却已了然。
如此疾奔了约摸半个时辰,他终于揽着她跳到了一座楼顶,缓缓地放开了她。
苏漓呼出一口气,脚下踩着琉璃彩瓦,四下一片静寂,眼底是数不尽的高墙重阁,殿宇辉煌,分明是皇宫内苑!离他们站的地方大约有十丈之远,那里灯火黯淡,显然是个非常冷清之地。
苏漓惊疑不定地朝他看去,那个揽着她一路疾奔而来的男子,此刻站在月光之下,光华逼人,从容镇定,没有半点急促疲累之态。苏漓暗叹一声,别开了眼,“王爷果然是要去冷宫!既然已经来了,那就走吧。”
话音刚落,下方传来隐约的脚步声,苏漓立刻顿住脚步,东方泽眼光一闪,沉默地拉着她伏下身子,眼眸如玉般光亮,低声道:“不急。”
两个人安静地躺在屋顶上。
头顶,夜空如洗,星子璀璨生光,如宝石散落在墨玉一般的浩瀚天空,仿佛置身于一个奇异的世界。
东方泽微微闭了眼,似乎在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只是风暴欲来前的宁静。
苏漓知道他在想心事,于是也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底下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苏苏,”他忽然轻声地叫她,翻过身来,握住了她的手。苏漓微微一颤,一睁开眼便对上了他幽黑的眼眸。
“如果明知前面有危险,你还愿意跟我一起走过去吗?”仿佛预示般的问话,带起一丝不祥掠过苏漓的心头。身上的男子,目光深邃,透着浅浅的温柔,似乎在期待着她的答案。
苏漓想了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即便抛去感情不说,她在皇帝面前亲口选了他,如今她和他的命运早已连在了一起,倘若前面真有危难,除了共同进退,她别无选择。
苏漓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这在她来说是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但他却眼光遽亮,猛地抱住了她。苏漓疑惑叫道:“王爷?”
“叫我的名字。”他声音低沉,带着莫名的魅惑。
苏漓怔了怔,似乎有一丝犹豫。他的脸忽地凑近了一分,苏漓的心,立刻加快了。
“叫我的名字。”他重复了一句,声音愈加低沉,苏漓的呼吸也急促了两分,眼见他越靠越近,连忙低下眼推他道:“东方泽,你要干什么……”
东方泽手臂又是一收,紧紧揽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清晰的感觉到女子柔美的曲线,发间散发的阵阵幽香,似有若无撩拨着他悸动的心神,他猛然低了头,无法控制地吻上了她的唇。
苏漓顿时一惊,被他紧紧箍在怀中,一动也不能动,她开始没有挣扎,本以为他会顾及危险,浅尝即止,却没想到他怎么都不肯放手,越吻越深,已经快喘不过气。苏漓心中有些急了,他最近真是越发过分,虽然并不抗拒他的亲近,可就算要亲热……为什么总是不分时间不分场合?!难道要在这……这暗夜的房顶之上?
她挣不开他,只得伸出手顺着他手臂一路向后颈摸去,触到温热肌肤,心下一狠,尖利的指甲顿时深深地嵌入他的肌肤。
东方泽闷哼一声,尖锐的痛楚令他不由自主地放了手,他心中暗自吃惊,极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不知道为什么,一闻到她身上的香气,他就无法控制体内奔腾的**,只想与她肆意亲近。可是一旦触碰到她娇嫩的肌肤,体内深处又会涌上阵阵针刺般的疼痛,随着血脉疾速奔流,这疼痛仿佛催命的鼓点,使他从心底强烈的生出一股占有她的冲动!似乎只有放任渴望,与她更近一步,才能稍稍缓解体内的痛楚。
当真是,痛并快乐,犹如无法戒掉的毒瘾。
苏漓双眸染上薄薄怒意,急忙挣开他怀抱,飞快地退到一旁,心中极为不满,这样的情形,在狩猎场上已经有过一次。正要开口,却看到他在月光下,微微扬起的脸庞,眉头紧锁,似乎在压抑着极大的痛楚。
苏漓心头立时一软,惊疑不定地瞪着他:“你怎么了?”
东方泽喘了口气,没说话,他还在平复体内的疼痛,忽地,他眼光一冷,一把将苏漓压倒在侧,两人紧紧贴在房瓦之上。
第二十二章被禁足了!
苏漓怒上心头,怎么这人不吸取教训?!正待喝斥出声,他却仿佛看出了她的意图,飞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寂静无声的巷道,又有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隐约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苏漓微微一惊,若不是他方才警惕的举动,自己又凝神细听,根本发现不了。夜巡的禁卫军齐刷刷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循着巷道走向另一外院落。
东方泽低声道:“机会来了。走。”
苏漓立刻抓紧了他,黑夜里他揽着她敏捷地地跳落,竟没有半点声音。苏漓暗暗心惊,这人的武功真是深不可测。他拉着她闪进了一处偏房之中,里面居然是一处值房。衣架上散落着一些侍卫换下的衣服。外面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换班动作快点,不要误了巡查。”
苏漓凝神听得仔细,那声音有几分熟悉,似乎是……禁卫军左副统领袁向?
东方泽此刻随手抓过一件侍卫服套了上去,苏漓回头一看,那衣服穿在他的身上,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合时宜,百般忍住笑意,也套上一件,轻声道:“王爷,一定要这个法子吗?”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这样才能看到我们想看的东西。别叫我王爷!”
苏漓抬眼看他,只觉得他眼眸里异样的光芒,似乎又燃了起来,心头一跳,连忙转过头去看门外,“他们在换班了。”
“走。”他拉着她,溜出了门去。
东方泽带着苏漓,混在袁向亲自带领夜巡的禁卫军队伍中缓缓前进,两人一身侍卫打扮,走在队尾,冰冷的头盔沉甸甸地压在头上,在淡白清冷的月光下,一时也难以辨清真实容貌。
到了冷宫门外,东方泽渐渐放缓脚步,飞快地拉着苏漓的纤腰,无声地闪进。苏漓正想说话,忽然黑影一闪,似乎有人来了!她与他的手,不约而同地去拉对方,紧紧握在一起,闪身躲到一旁的花丛中。
那黑色的身影披着一件斗篷,头压得极低,似乎怕被人看到样貌,鬼鬼祟祟,一路朝冷宫的东南方向走去。
苏漓疑道:“这么晚了,何人会来这冷宫?”
东方泽冷冷道:“跟去一看便知。”
东方泽与苏漓远远地跟在那影子的后面,那人似乎毫无察觉,径直进了东南偏隅的一个小院子里。
冷宫,皇宫之内最冷僻荒凉的地方。
四周草木杂乱,显然是久已无人打理,深秋初冬的月光清冷如霜,为这座破败不堪的殿宇更添几分凄凉。凄冷清寂的庭院前,赫然站着两名侍卫!东方泽与苏漓不觉一愣,连忙闪到一旁。
其中一人见到那黑影低喝:“什么人?”随即又噤了声,那人似乎掏出了一块令牌,在他面前一晃,侍卫不再多问,将紧闭的院门打开,退到一旁。
半空望去,那人犹如鬼魅,快步径直进了殿门。
东方泽眸光暗沉,揽着苏漓飞身跃上房顶,小心地移开一片瓦,他们所在的位置,恰好将殿内情形一览无余。
已近初冬的季节,这屋子里连个取暖的火盆都没有,屋内的温度几乎与外面一般无二,冷风顺着破败的窗子,一股股的往里灌,破旧的板床上蜷缩着一名瘦小纤弱的女子,头发蓬乱,面黄肌瘦,看不清容貌,她衣衫单薄,裹着条露出棉絮的破被子,在沉沉地睡,不时还发出低声的惊叫:“别,别打我!”
来人走到床前,沉沉开口道:“云绮罗,快醒醒,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听声音,是个女人。
苏漓心中一动,这声音很熟悉,仿佛近几日还在哪里听到过,正在凝神细想,只听东方泽低声冷冷道:“是她的人。”他语声笃定,似乎已经确认了此人的身份。
察觉到她心中疑问,他轻声道:“春荣。”春荣,苏漓登时想起,这是皇后长春宫里负责打理庭院的宫女,因为不是她贴身伺候的人,故而不是十分熟悉,进宫多次,也只不过见过她一两次,想不到一个毫不起眼的宫女,才是皇后最心腹的人。
只见她从随身的提篮中,取了一碟东西,凑到云绮罗面前。黑色大斗篷拂开,露出一角鲜亮的裙裾,色彩艳丽,做工精致,显然才是新上身的。
长年身处冷宫的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无人问津,比街头的乞丐强不了几分,眼前精心烹制的食物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对饥饿状态下的人来说,无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云绮罗本来双目紧闭,鼻子抽了抽气,忽然惊跳起来,坐在床上,双眼直勾勾地瞪着那碟饭瞧,那副直愣的表情看上去的确异于常人。
那人低声笑笑,“想吃吗?”
云绮罗连连点头,咽了咽口水,探手想去拿,却又瑟缩了一下,惊惧的目光里隐约有几分狐疑,她脑子即便有些混乱,却也知道眼前的人并不会痛快的给她食物。
“想吃饭,就乖乖地把那锦囊交出来,以后天天变着花样让你吃好的。”那人极力诱惑怂恿着。
锦囊?!东方泽与苏漓不由自主地眼光一触,云绮罗身上,果然隐藏着一个秘密!
“给我,快给我,我要吃!”食物发出的味道太过诱人,云绮罗有些忍不住了,大叫一声,突然就跳下床伸手去抢那碟饭菜,那人闪身避开,她一下没抢到,只扯住那人的衣袖,别看云绮罗身形瘦小,可力气却大得惊人,顿时将那人向前扯了几步。
那人顿时心头惊怒,急忙去推她,手中的碟子一个不稳,那碟饭菜啪嗒就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溅了她一身菜汁。
一见饭菜被打翻了,云绮罗突然放声大哭,坐在地上不停地哭闹。那哭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响亮。
那人被吓了一跳,眼见院门口的侍卫探头直往里瞧,忍不住回头狠狠抽了她一巴掌,厉声低叫道:“该死的贱人!哭什么哭!整天除了吃就知道哭!晦气!呸!”
云绮罗被她一巴掌煽倒在地,却仿佛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手捂着脸,哭叫着去扯她的衣裙,“我好饿,你赔我的鸡腿,你赔我鸡腿!”
苏漓的眼光,禁不住微微一沉,同是皇宫内的人,待遇却有着天差地别,昔日受尽宠爱的妃嫔,一旦名分被废,也只能任由一个小小的宫女欺凌羞辱。
“赔你个头!你这该死的疯婆子!皇后娘娘刚赏赐给我的衣裳就被你给弄脏了,糟糕!这衣料染了油渍还不知能能不能洗干净!”她气急败坏的咒骂着。自从被派了这个差事,隔几日就来与这疯婆子问话,问了这么久也问不出答案,真是烦人!心底忽然生出怨毒,她眼光一转,瞄到地上打翻的菜饭,一只清蒸鸡腿掉在地上,已经沾满了灰尘。
“给你鸡腿!”说着,她一脚将鸡腿踢到云绮罗面前,唇边勾起一丝恶毒地笑。
被她一提醒,云绮罗立即止了哭声,双眼愣愣地瞪着那鸡腿,直扑上去猛然就塞进了嘴里,发疯一般的啃着,完全不顾那鸡腿到底有多脏。
“果然是个疯子!”那人眼中透出嫌恶,十次问话有九次都是这样,没有结果。看情形,今天又得无功而返,低头瞄到被弄脏的衣裙,不由皱了皱眉,冷冷道:“你慢慢吃,吃完了,仔细想想那锦囊到底放在哪了,我过几天再来。”
云绮罗仿佛根本没听到,她的注意力似乎还全都在手中这只鸡腿上,只是直直地盯着那身影渐渐远去,啃咬的动作也慢慢地缓了,她的眼光,忽地垂了。
从屋顶上方望下去,光线暗沉,唯有破败的窗子为这间屋子,洒下一片银色清霜,云绮罗微微低着头,她发丝蓬乱,脸上的表情看得并不十分真切,瘦弱的身形显得格外凄楚可怜。
她坐在那里半天一动不动,不知为什么,苏漓心头猛地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云绮罗在那人走了之后,似乎有了变化。
东方泽也没有没动,仍是静静观察着她的举动。
呆了一阵,直到外面再没动静,云绮罗慢慢地爬起身,她眉头紧皱,抚着胸口,似乎有些不适,干呕了几声,将方才吞进嘴的鸡肉竟然全都吐了出来。
摇摇晃晃走到破败不堪的桌子旁,她倒了一杯粗茶,漱了漱口,摇摇欲坠的桌腿,随着她放茶杯的动作,轻轻一晃,险些就要坍塌。
茶水早已经冰凉,她小心地将没吃完的鸡腿清洗干净,在床边坐了,慢慢地咀嚼着已经冰冷的肉丝,原本呆滞地眼神中透出强烈的不甘与愤恨。
院内冷风拂过,“啪嗒”两声轻响,似乎是石子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伴随着风声的呜咽,几乎微不可闻。只在转眼间,门口值夜的两名侍卫身躯蓦然僵直,眼皮微微一合,先后陷入了沉睡之中。
一片乌云缓缓飘过,挡住了暗夜里仅有的光亮,冷宫之内顿时变得光线暗沉。
“不过一年光景,昔日美艳动人的云妃娘娘就变成这般摸样。真是可惜可叹。”清冷低沉的男声低低一叹,骤然响起的声音并不算大,却十分清晰地在云绮罗耳边回荡,她的动作顿时僵住,低垂的眼光警惕万分,不自觉地在屋内来回巡视。
只闻其声,未见其形。
云绮罗顿时被吓得不轻,“有鬼啊!”她惊恐尖叫,只是根本没人回应。手里还没吃完的鸡腿被她随手一扔,飞快地缩进床里,用那条破棉被将自己紧紧裹住,不停地瑟瑟发抖,只露出一双惶恐不安的眼睛,仍在屋内四下打量。
殿门外,悄无声息地落下两条黑色人影,昏暗不明的月色下,看不清容貌,只觉得眼前黑漆漆一片,直往跟前逼来,云绮罗神色惊惧,忍不住又要再叫,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吓得喊不出声了。
蒙面的黑巾拉低,露出东方泽一张俊美绝伦的脸,他眸光犀利,直直地盯着云绮罗瞧,片刻,沉声道:“云妃娘娘,很久没见了。”
云绮罗顿时呆了一呆,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半晌才颤声道:“你……是……粱芷柔?不,不对!她是个女的,你不是女的……你到底是人是鬼?我,我不认识你!”
听她提到梁贵妃的闺名,东方泽眼光微微一黯,不动声色地缓缓踱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她,云绮罗回视的目光,带了几分空茫呆滞。
东方泽静静道:“宫中是人皆知,云妃娘娘性情直爽,生平最恨虚伪做戏之人,没想到如今情势所迫,娘娘也不得不自扮痴人,迷惑他人视线。”
他眼光一凛,随即沉声又道“方才云妃娘娘与春荣的事,本王全都看得一清二楚,这狗奴才仗着有人在她背后撑腰,竟然对娘娘以下犯上,如此无礼,当真是活的不耐烦了。娘娘心里有什么委屈,尽可说给本王听听。”他紧紧盯着云绮罗脸上的表情,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细微的变化。
苏漓心中不禁一叹,事关梁贵妃的死因真相,东方泽似乎已经有些急切,不愿在揭穿她装疯的事上多费口舌。可是,云绮罗忍辱负重,装疯卖傻这么久,她的心防一定十分谨慎,绝不会如此轻易打开。
正如自己心底所料,云绮罗依旧一副迷茫不解的模样,直愣愣地瞪了他们二人,仿佛听不懂东方泽说的话。没过一会儿,她眼光飘忽不定,低声哼着曲儿,心思好似已不在这儿了。
“本王说的话,每一句你都听得懂,不用在本王面前遮遮掩掩,若无把握,本王今日又何必来此?”东方泽眉头一皱,倾身上前,逼视着她,一字一字道:“方才春荣提到的锦囊,是什么东西?”他目光冰冷如常,却掩饰不住眼底深处溢出的痛楚。母妃突亡的谜团,仿佛一道经年不愈的伤口,令他寝食难安。
云绮罗紧紧扯着棉被的手指,攥得极紧,闻声指尖轻轻一颤,随即将棉被紧了又紧,继续神游哼曲。
苏漓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如此,心中顿时了悟几分。她悄悄地拉住东方泽的手,示意他不要如此急进,他微微一怔,随即明白她的意思,略一沉吟道:“本王明白,娘娘是因往日与我母妃的关系,对本王心存顾虑。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们彼此目标一致,就理应同仇敌忾,在父皇面前将事实和盘托出。娘娘是个聪明人,以你目前的处境,除了本王,绝对没有人能助你脱离困境!”
“呵呵,呵呵。”云绮罗呆滞地望着漏风的屋顶,置若罔闻的傻笑。
苏漓心中莫名一动,电光火石间,仿佛有一件什么重要的事,在脑海中迅速滑过。想了想,缓缓在云绮罗的床边坐下,轻声叹道:“娘娘想必还不知道,你从前的贴身宫女瑞芳……今日已经被她杖毙了。”
听到瑞芳的名字,云绮罗凝滞的眼光似乎微微一顿。苏漓将今早发生的事,慢慢说给她听,最后又道:“今日瑞芳被处死之事,其中因由娘娘心里再清楚不过。虽然眼下她对你还尚有忌惮,不过是她想要的东西还没得手,一旦找到证据,又或者……时日一久,她失了耐性,会对娘娘做出什么事,也很难预料。这话,绝不是威胁恐吓,娘娘往日与她交情匪浅,她的为人如何,娘娘一定心如明镜。与那件事有所关联的人,她只怕一个……也不会留。”
苏漓笑了笑,“娘娘这一年来吃尽苦头,为的不就是有一天可以沉冤得雪,堂堂正正地走出这冷宫,重见天日,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娘娘为何反而迟疑了。”
“若此次能一举将她击倒,本王一定保证,娘娘昔日尊崇,不减分毫。”东方泽眼光一动,立即跟道。话到此,该说的都完了。
云绮罗木然无焦距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波动。那眼光似乎清亮了一分,忽又沉了,显然还没有下定决心。
“只要娘娘有真凭实据指证她,本王不仅可以保娘娘性命,他日本王荣登大位,愿尊娘娘为太后!”为查找梁贵妃之死的真相,东方泽不惜以无上的地位相引诱,显然已经志在必得,不惜一切。苏漓忍不住心头一沉。
云绮罗嘴唇哆嗦了一下,眼光又亮了,“昔日尊崇?荣华富贵?梁贵妃的命真好。”她抬头朝外面的静寂夜空凝望,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东方泽与苏漓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着,从她嘴里道出真相。
“那年,定国只送了一匹如意锦,因为绣了金凤,寓意吉祥,皇上就赐给了皇后。”半晌,她缓缓开口,看似痴呆的目光,压抑着暗涌的愤恨,在一瞬间迸发!冷宫的日子已经将她折磨得不成人形,唯有一双眼,灼亮逼人,仍旧带着昔日的几分风采。
“前几年,我因为性子太直,言语冲撞了梁贵妃,就此不得陛下欢心。我一度郁郁寡欢,有一天,皇后来找我,要我向梁贵妃示好,借机接近皇上,她再从中调和,助我重列妃位!当时,我的确十分感动,因为宫里见风使舵落井下石之人,永远多于雪中送炭。”
“所以,娘娘听从了皇后的话,逐渐恢复了与贵妃娘娘之间的走动。”苏漓平静接道。
云绮罗眼光暗了暗,忽然摸了摸脸,露出了迷茫的神色,低低道:“梁贵妃……待我还算宽厚,过往的事,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很快地,皇上果然恢复了我的妃位。只是,我怎么都没想到,这才是那毒妇设下圈套的第一步!”
听她突然改了称呼,叫皇后为毒妇,眼光也露出怨毒之色,苏漓不由一惊。
东方泽心头猛地一沉,“然后如何?”
“有一天,梁贵妃病了。毒妇派人请我去长春宫,她说,贵妃夜间总是睡得不好,想做一个有助安眠的香囊送给她,知道我女红手艺极好,才请我来帮忙。当时毒妇手边就有安神的香料,是她自己平日里也用的。我没有多想,半日功夫就将香囊缝好送过去了。”她的声音渐渐急促了些,显然情绪波动变大了。
苏漓轻叹一声,“那有助睡眠的香料一定掺进了冰露,贵妃娘娘随身佩戴,才会因此……一睡不醒。这东西混在香料中间,根本发现不到,即便日后东窗事发,这香囊是云妃娘娘亲手所制,皇后也可以将罪名推到云妃娘娘身上。好歹毒的心啊!”
云绮罗咬紧了牙,怨恨更深。
苏漓转念一想,心底生出疑虑,“冰露虽然有安神功效,但就这香囊里下的分量,也不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发挥效应。”
云绮罗冷哼一声,急促道:“那毒妇心狠手辣,手段非凡!香囊送去之后,贵妃果然睡得安稳了,但她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不过半月光景,就开始整日整夜的睡,醒来的时候极少!陛下召集了十八名太医,也没能诊断出是何原因。我觉得很不安,就去找毒妇,却无意间听到她与宫人秘密谈话,才知道这香囊还隐藏了其他的秘密!”
“什么?”苏漓与东方泽惊异地对看了一眼。
云绮罗抿了抿唇,又缓缓道:“毒妇早就安插了人在梁贵妃身边,在她每日沐浴的香汤中下了混杂几种成分的毒,那分量极微,日积月累,导致她身体不适。而送去的香囊,与此毒结合,才会在最短时间内诱发冰露的效用。”
皇后的手段,果然毒辣!苏漓倒抽了一口凉气,不自觉地看了一眼东方泽,他一张俊脸毫无表情,只是静静地听着云绮罗的讲述。
“当时听到这消息,我吓坏了,深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她牵连!于是我先将香囊悄悄收了起来,正斟酌着怎么向皇上交代,梁贵妃竟……”她忽地捂住了嘴,一双惊恐的眼睛,不安地四下张望。
苏漓连忙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不用怕,没事……后来呢?”
云绮罗惊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后来,贵妃娘娘宫中有不少人,都遇到不同的意外身故,天下间哪有这么巧的事?一定是她在杀人灭口!那香囊不见了,她召我去问,我哪里敢说,当然装傻了!我知道,她不会放过我,不会放过我……这毒妇!贱人!找了错处把我关在这里!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不想死,不想死!”她心情一下子激愤起来,说到最后,掩饰不住那凄厉的恨意。站起来就想往外冲!
苏漓吓了一跳,赶紧将她拉了回来,按倒在床上,不住地小声安抚。她极力地愤怒挣扎着,却到底力气不如有武功的苏漓,声音便渐渐地弱了下去。
东方泽眼光冰冷至极,双拳紧握,指间咔咔作响,胸臆中激荡着的恨意,仿佛化作一块烧红的烙铁,将他全身血液烧得滚烫!是的,他从来都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云绮罗答话验证了心底猜测的那一瞬间,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快要爆发的怒气强压下去。
一件精致秀美独一无二的如意锦,竟然是夺取他最亲之人性命的利器!以至于在母妃弥留之际,都没能再与他说上一言半语!
想起逝去的母妃,他眼底禁不住泛起轻红。
苏漓心头猛地一沉,亲耳听到最亲的人被害的残酷的真相,还要压抑住自己情绪,此刻的东方泽,冷静可怕到令她心惊!一张俊脸明明不带一丝表情,却清晰地让人感受到他自心底溢出的恨意与哀伤。
可她心里十分清楚,平日将心事藏得越深的人,一旦被触及伤痛,只会爆发得更加强烈!只是没到时候。
“顾、沅、桐。”
眉梢轻挑,伴随着缓缓吐出的皇后的闺名,他修长的五指慢慢舒展平伸,却在一瞬间又用力并拢成拳,似乎想要狠狠攥住什么!
他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戾气,将此间本就极低的温度,再度凝结。
御书房,气氛压抑,诸人屏息。
“你说的,可是字字属实?!”皇帝端坐书案后,脸色森冷暗沉,随着东方泽一番叙述,整间书房似乎也因为他的阴郁心情,充满了风雨欲来的暴怒气息。
“若非亲耳听到云氏所述,儿臣也绝不敢信!如今要想探明其中真相,只怕还要请皇后娘娘与她当面对质!”东方泽尽力放缓着语气,沉声回道。
皇帝身子缓缓后倾,冷冷发话:“传。”
“是!”高公公恭敬地领命而去,心底不由轻叹一声,这道圣谕一下,后宫势必会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波!
等待的过程并不漫长,御书房内没有人再开口说话,每个人都在安静的等待即将到来的那一场对质,沉默至极的气氛,犹如一块重石,压在苏漓的心头。
皇后的身影匆匆而入,跟在她身后的,是东方濯。母子二人见到皇帝阴沉冷厉的脸色,心头均是一惊,连忙上前拜见。
东方濯眼光不由自主地望向苏漓,她神情凝重,仿似带着无尽忧心,更是令他心一颤,直觉氛围诡异难言。她身畔东方泽的目光沉冷,仿若锐利刀锋,自皇后踏进房门,就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侧影,好似看着仇人一般。
皇帝端坐不动,盯在皇后脸上久久未发一言。空气仿佛凝滞。
皇后被他看得心中发寒,惴惴不安地强笑道:“陛下急着召臣妾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皇帝忽然沉沉一笑,似是不经意地说道:“朕今日听说一件事,与你有关。所以召你来问个清楚。”他说的话,听上去似乎与往日并无相异,但口吻中却分明透着一股冰冷迫人的煞气。
皇后心底顿时咯噔一下,脸色一变,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高公公领着一名女子走了进来。她发丝蓬乱,披散下来挡住了大部分容貌,隐约可见脸色蜡黄,身上的衣裙已经破旧不堪,着实地惨不忍睹,一眼看到皇后,双眼似乎就要喷出火来,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即将她碎尸万段的摸样!
皇后被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她,一时之间,竟辨认不出这人是谁。
“回陛下,人已经带到。”
皇帝挥了挥手,高公公飞快地退出御书房。
这女子见到桌案后端坐的皇帝,顿时激动不已,她噗咚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悲声道:“臣妾云氏,叩见陛下!”
昔日娇媚动人,也曾宠冠后宫一时的云妃,竟然已经变成了这副憔悴的摸样!别说皇后没认出来,这里除了见过她的东方泽与苏漓,只怕没一个人敢认!只不过,宫中传闻云绮罗早已疯癫,识人不清,这会儿看上去,她似乎很正常,并没有什么异样。
皇帝深沉莫测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沉声道:“起来吧。许久不见,朕都快认不出你了。”
这话仿佛一记重锤,狠狠击中云绮罗的心,往日曾经同床共枕的身边人,也已经不认得她了,可见一年多冷宫非人的生活,已经将她折磨到何种地步!
云绮罗猛地抬起头,眼中含泪,抑制不住心中激愤,“陛下!若非遭奸人所害,臣妾又岂会变成今日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摸样!还请陛下为臣妾做主!”
“哦?竟有此事,何人如此大胆?”皇帝眼中厉光一闪。
“就是她!”云绮罗声色俱厉,手臂直指皇后,尖声指责。
皇后闻言脸色一变,随即便恢复如常,她惊诧地反问道:“云妹妹,本宫自问往日待你不薄,你何出此言啊?!”
云绮罗积蓄许久的怨气,终于有了发泄的途径,她眼中满是愤恨怨毒之色,站起身一步步向皇后逼近:“对,你待我极好,好到你利用我对梁贵妃暗中下毒,夺她性命于无形,事成之后又要杀人灭口,迫使我装疯卖傻,忍辱负重避居冷宫整整四百一十九日!皇后娘娘,你待我可真是好!”尖锐激烈的言辞,带着浓烈的愤恨,响彻御书房。
暗下毒手,又杀人灭口,若是当真,论罪应诛!
皇后惊呼一声,似乎难以置信云绮罗为何会说出这一番话,她身子晃了一晃,险些站立不稳,东方濯连忙上前一步,将皇后扶住,对云绮罗怒目而视:“你这疯子信口雌黄!梁贵妃明明是因病过世,宫中十八名太医已经做了诊断!难道这也会有假吗?”
“事实证明十八名太医的诊断也不能保证毫无差错!”东方泽冷冷开口,“明玉郡主的事似乎还没过多久,二皇兄你的记性,未免也太差了些!”
“你!”听他提到黎苏,东方濯心头立时剧痛,眼光不自觉地望向苏漓,她仍旧安静地垂首恭立,看不出任何情绪。
察觉到东方泽此次是有备而来,皇后飞快稳住心神,抬手示意东方濯不要再说,她直接面向云绮罗沉声道:“云绮罗,这种话岂能乱说!梁贵妃与本宫情同姐妹,一直相处融洽,本宫为何要暗害她?”
云绮罗跳了起来,忿然指着皇后大叫道:“你这贱人表面慈眉善目,实际心如蛇蝎,梁贵妃与镇宁王母子深得陛下宠爱,你心生嫉妒,暗里下毒,还将我也拉下水,若非心里有鬼,你为何处处寻我不是,千方百计将我打入冷宫?所有的人都死了!都死了!要不是我拿着你的把柄,你早就会杀了我!”她的话,激动到语无伦次,想到这一年多受过的罪,她就控制不住心底冲天的恨意。
皇后急声辩解道:“你被贬冷宫,的确是本宫下的懿旨,可你确实也是触犯了宫规呀!本宫身为六宫之主,自然要按例行事,否则何以服众,统领后宫?至于你说梁贵妃一事,本宫根本就没有做过!”她眼珠一转,似乎恍然大悟,“云绮罗,你,你不是为了报复本宫,才在陛下面前诬陷本宫吧?”
“你胡说!”去绮罗怒声尖叫,冲上去欲抓她,却被东方濯一掌推倒在地。她立刻悲声大哭起来。
眼见皇帝眸光沉冷,未置一词,皇后急忙拜倒在他面前,悲声申诉道:“陛下!臣妾自从打理后宫,自问恪尽本分,从未有过丝毫懈怠,想不到今日竟然因此惹来大祸!谋害贵妃,是多么大的罪名,还请陛下为臣妾做主!”说到最后,她语声切切,满是委屈,似乎字字句句无一不在说明,云绮罗是为了报复当日冷宫之事,才会将杀人的罪名扣在她头上。
见她避重就轻,还反咬一口,云绮罗顿时怒火上涌,尖声叫道:“你这贱人,杀了那么多人,装作一脸无辜!还在胡说八道!”她气得发疯,站起来又欲要冲上前去抓住皇后,却见东方濯面色一沉,怒道:“来人,将这疯妇拿下!”
云绮罗吓得立刻缩成一团,急叫道:“不要抓我,不要抓我,我是冤枉的,是冤枉的!”侍卫上来拿她,她又哭又叫,挣扎着不肯就范,头发散乱,俨然已有疯相。
苏漓心头一沉,暗自皱眉,云绮罗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轻易就被皇后的话挑动,反倒令人觉得她才是无中生事之人。
“本王看胡说八道的人是你!”眼见云绮罗出言不逊,致使皇后含冤受屈,泫然欲泣,东方濯怒从心起,再忍不住,大声叱责道:“你这疯婆子,神志不清,在这疯言疯语,本王看你是嫌冷宫呆腻了,想去暗牢尝尝滋味!”
“二皇兄,”东方泽眼光冰冷如雪刃,“这事是真是假,拿出证据,父皇心中自然会有决断,你急着辩白,反倒让人觉得……欲盖弥彰。”
东方濯凌厉眼风一扫,毫不示弱地对上东方泽,“本王向来光明磊落,绝不会像你尽使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他的眼神,总是刻意回避着苏漓,仿佛多看一眼,也会心痛难忍,尤其是在彼此立场对立的情况下。他随即转了头,斩钉截铁地驳斥:“本朝律法,涉及人命案件若要定罪,必须人证物证俱全,缺一不可,这疯婆子口说无凭,就妄想将罪名坐实,未免太过可笑!”
东方泽冷冷一笑,“你要证据?又有何难!”
云绮罗一听这话,立即来了精神,大声叫道:“对对,证据,我有证据!”她飞快地跑到皇帝面前,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眼神发直,双手在不停的颤抖,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捧着的是重于自己性命的至宝。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紧紧盯在云绮罗的手上。
不知为何,苏漓忽然有些不安,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自心底油然而生,她不自觉地转眼去看身畔的东方泽,不禁微微一愣。
唯有他,没有看云绮罗手中的证物,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皇后。
皇帝眉头紧锁,沉声道:“你说这香囊怎么了?”
似乎是没听懂皇帝的话,云绮罗怔楞一下,眨了眨眼,茫然不解地反问道:“陛下难道忘了?这是定国送来的如意锦啊!您把它赐给了那个贱人,她在这里面放了毒!又转赠给了梁贵妃。这就是铁证啊!”
听她当众称呼自己贱人,皇后脸色立时变得铁青,立即叫道:“如意锦独一无二,本宫佩戴从不离身,又怎会到你手中!”说着,她就从腰间摘下一个香囊。
两个香囊,一眼望去,优劣立分。皇后手中的那个,色泽鲜艳亮丽,做工极尽精致,一看即知,绝非寻常之物。而云绮罗手中那个,淡紫的锦缎,质地普通,绣工寻常,别说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如意锦,就是宫里随便一个嫔妃的香囊,都要比这个精致百倍!
皇帝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异常难看,半晌,他才轻声对云绮罗道:“你是当朕老糊涂了?”
这话说得轻柔和缓,却仿佛一道响亮无比的炸雷,将苏漓与东方泽紧绷欲裂的神经轰然劈断!
苏漓定睛一看,也是心头巨震,那香囊绝对不是云绮罗声称的如意锦!
“皇上!”云绮罗瞠大双眼,直直地看着皇帝,似乎眼里也只有皇帝,再看不到其他。连连尖声大叫:“皇上,您看看,这是如意锦香囊啊,臣妾亲手为梁贵妃做的!您还夸臣妾手工精巧,无人能比,您仔细看看啊!”手里举着那个陈旧的香囊,身子猛地向前一探,整个人都趴在桌案上,差一点就戳到皇帝脸上!
皇帝身子就势后倾,怒气在刹那爆发,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云绮罗手上!那香囊瞬时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淡紫色的弧线,正好落在东方泽的脚下。
苏漓与东方泽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疑与不解。为什么会这样?云绮罗忍辱负重,费尽心机守护的,竟然只是一个假证据?
依照云绮罗所说,这香囊里理应有冰露的味道,可眼下,除了一些花瓣的淡香,她根本察觉不到冰露的一点气息!而她的状态,分明与之前清醒的时候有着天差地别!
物证毫无疑问是假的,人证的情绪明显处于癫狂,说出的证词还有谁能相信?这变故突如其来,令原本十拿九稳的事,瞬间逆转。
苏漓脸色微微发白,飞快转动心思,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电光火石般在心头掠过,她越想越是心惊,从昨日瑞芳在长春宫被杖毙,他们就已经进了皇后布下的局!每走一步,都在她精心算计之中!
虽然预料到相府与镇宁王府联姻一事,皇后必定不会就此罢手,但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利用东方泽对梁贵妃的感情,迅速布下迷局,她的反击,果然又狠又重!
东方泽死死盯着地上跪着的皇后,脸色很是难看,他一定也已经猜出其中端倪!
云绮罗还在不停的哭闹。
“来人,”皇帝厉声一喝,“将这疯子押回冷宫,永远不要让朕再看到她!”
一听冷宫俩字,云绮罗忽然尖声大叫,“不!我不回去!”她神色狰狞,情绪骤然失控,用力猛扑到皇后身上,双手死死钳住她的脖子,不停地狂笑:“你害我住冷宫!我要杀了你!你这贱人!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皇后一时没有防备,被她扑倒在地,挣扎几下,叫都叫不出声。
东方濯脸色突变,立即飞身而至,与两名应声而入的侍卫,试图将她扯开,竟然没成功,疯子癫狂状态下的力量真是惊人!
眼见皇后被她已经掐到面皮发紫,双眼翻白,皇帝怒声叫道:“废物!还不快把她弄开!”
东方濯顿时急怒攻心,一把握住云绮罗的手臂,手上发力。喀喇一声脆响,云绮罗的腕骨竟然被他生生捏断!她立即发出一声凄厉哀嚎,东方濯随即一脚将她踹翻,皇后立时身子一软,倒在他怀中。
两名侍卫飞快地将痛得几乎昏厥的云绮罗拖了下去。
“母后!你觉得怎么样?”东方濯急声呼唤,连连抚着她后背,“来人,传太医!”
好半晌皇后才缓过气,微弱应道:“没事。”
怒意在心头流窜,东方濯猛地抬头,怒极喝道:“东方泽,这就是你的证据?!”
东方泽面无表情,事情瞬间变化,似已出乎他的预料,云绮罗最后这一闹,更是将他推入更为凶险的局面。本来是揭露真相,却反成诬陷,一时之间无论他怎么说,都是错的。
这时,皇帝忽然冷冷开口:“镇宁王,你似乎该给皇后一个解释!”
东方泽沉默半晌,“儿臣一时不察……”话未说完,已经被东方濯打断。
“好一句不察,你以为这样就能推得一干二净?”
东方濯扶着皇后小心地在椅子上坐了,怒声喝道:“接下来你是否要说,自己被人冤枉?本王真是不解,六皇弟素来心思缜密,智慧超群,居然会这么容易被人算计?”他眼光微冷,缓声又道:“本王看你,根本就是居心叵测!”
兄弟二人的眼光,一个怒极如火,一个沉冷如冰,在半空无声交汇。
皇后深深喘了几口气,似乎惊魂才定,她痛心地道:“泽儿,本宫自问待你与濯儿一视同仁,并未有过半点偏心,你今日此举,当真是让母后很伤心,原来你竟然是这样怀疑母后……”她话没说完,语声已然哽咽,显得格外的委屈。
东方泽一言不发,眼光冰冷,这个女人,将自己对母妃的感情摸得一清二楚,从而定下这样的毒计,为了引他入局,心思手段真是用到了极致!
苏漓心急如焚,皇后与东方濯这番话,无一不在向皇帝示意,今日之事,是东方泽别有居心地想利用云妃来陷害皇后。
“陛下!”眼见皇帝脸色越发阴沉,已经濒临怒气爆发的边缘,苏漓情急之下,猛地上前辩白道:“这事王爷的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他也是为了能够尽早查明贵妃娘娘病逝的真相,一时情急,才会误信了云妃的话。请陛下念在王爷一片孝心,从轻处置。”事到如今,想要全身而退已经是不太可能,唯有以情触动皇帝,才能将罪责降到最轻。
听她提到梁贵妃,东方泽心底一痛,眼光顿时黯淡几分,若是父皇对母妃保护得力,她又岂会遭人毒手?如今他一个不慎,步入皇后圈套,说什么都是枉然。皇帝的性情他再了解不过,当下沉默不语。
皇帝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他最得意的儿子,脸上明显的失望表情,让人止不住的心凉。
许久,他长长叹了口气,似乎整个人都疲累不堪,揉了揉额角,方缓缓道:“今日一事,你本是罪无可恕,幸好……还未铸成大错,看在你一心为母的份上,就罚你,在府中静思己过,一月为限。”
皇帝圣旨一出,昨日还风光无限、眼看太子之位唾手可得的镇宁王东方泽,就这样被禁足了!
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东方泽垂下头去,嘴角微微勾出一抹嘲讽的冷笑,转瞬即逝。他目光平静地叩首谢恩,眼底看不出一丝情绪。
东方濯简直不敢相信,他觉得皇帝这责罚等同于无!心中激愤难平,猛地起身,正要冲上去再说点什么,却被皇后一把死死按住,她狭长的凤目之中,闪过一丝阴冷寒意,仿佛密林深处窥视猎物,伺机而动的猎手,无声地注视着东方泽的侧影。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苏漓和东方泽一起走出皇宫大门,他走得很快,似乎这个地方有什么让他从心底里厌恶,一路上他一句话也没说,苏漓终于忍不住叫道:“王爷!”
东方泽脚步顿了一顿,没有回头。
苏漓忙快走几步追上他,十分担心地望着他面无表情的俊颜,不知从何安慰起。这件事虽然是皇后的设计,但皇帝心里应该明白,以东方泽的为人,怎么会笨到联合云妃用一个假证据冤枉皇后,这分明是有人利用他对梁贵妃的感情,设下圈套!
“王爷,你……也不要太难过,这件事……”
“这件事是一个教训。我太想早一点为母妃找出凶手,结果中了她的圈套。”东方泽淡淡地接口,目光平静地让人完全猜不出他内心真实的表情。他抬眼看她,见她目光充满担忧,他的眼神忍不住柔软一分,反过来安慰道:“苏苏不必为本王担忧,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本王心里一点也不难过,生于帝王之家,很多东西我早已看透。”
话虽如此,但苏漓心里还是不住的发涩。身为皇子,在别人的眼里,他身份尊贵,又聪明睿智,风光无限,好似无所不能,但其实,他还不如一个普通人,至少普通人可以选择自己想走的路,而他从出生就已注定,根本毫无选择。
“下一步,你有何打算?”这句话他曾经问过她,如今是她来问他。皇子禁足之事可大可小,未来之路,根本无从窥探。
“这件事,才不过是一个开始,等着看吧!”他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手臂,抬头看向皇宫的方向,目光中不见丝毫自哀和迷茫,有的只是无比的坚定和自信,他冷冷地笑道:“既然已经开始了,那就不会那么容易结束。苏苏,你自己多加小心。”他说完不再多言,翻身上马,深深地又看了她一眼,纵马离去。
苏漓站在原地,看着他逐渐消失的坚毅背影,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或许这就是东方泽,风光无限时不得意忘形,偶有失意也不怨天尤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份和位置,还有处境,他知道他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此次皇后一计得逞,必有后招,希望他不会有事。
“东方泽,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初冬的冷风迎面吹来,将她呓语般的叹息悄悄吹散在寒冷的空气里。
第二十三章命运相连
一场风波,总算是化险为夷。
自从那日,镇宁王府的大门紧紧关闭,门口的侍卫,也换成了宫中禁卫军把守,朝中百官一时议论纷纷,不知道风头正劲的镇宁王,究竟为了何事竟惹得皇上动怒,将他禁足一月,这事,在朝中引起不小的波动。
临近新岁,皇后却深感近期诸事不顺,以此为由,特地向皇上请旨,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前往佛光寺请晦光大师开运祈福,以保平安。
腊月十五,清晨。
宽大豪华的马车里,皇后端坐正中,一起同行的还有昭华公主阳璇、明曦郡主苏漓和摄政王府千金黎瑶。上百名禁卫军前呼后拥,祈福仪仗队浩浩荡荡,缓缓地从宫门前启动,一路朝福山佛光寺的方向驶去。
“晟国的确是人杰地灵,就连冬天的景致,也是别有一番动人味道。”一路上,阳璇不时透过车窗,眺望远山的景色,眼中满是欣羡,想到汴国一到冬季草木枯黄,入目皆是荒芜一片,不由感慨万分。
皇后笑道:“晟国境内遍布名山大川,皆有特色,四季变换,风景自然也就不同。公主想要看的话,一年半载可看不完,倒不如……就留下别走了,也好与本宫做个伴。”
她话中含义,阳璇自然明白,眼波轻转,笑意吟吟,“我倒是想,不过……还是要顺其自然。对了,听说静安王不是要一起来吗,为何不见他?”
听到东方濯的名字,黎瑶眼光微微一闪,却没说话,她变得十分沉默,安静得仿佛不存在,眉宇间的一抹轻愁,似乎再也挥之不去。
皇后笑道:“他倒是有这个孝心,如今陛下政事繁忙,身边正需要人帮手。本宫就没叫他来。”说着,她看似无意地瞥了苏漓一眼。
苏漓神色自若,仿若不觉,心中却是一冷,以目前的形势,东方泽惹得皇帝震怒,禁足一月,皇后自然不会放过能让东方濯在皇帝面前表现的机会。回想起那日,皇后分明心有不甘的眼神,仿佛一层蒙在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令她心思莫名又重了几分。
走了大半日,已经进入福山地界,前行的队伍不知因为什么,缓缓停了下来。
车帘掀起,前方不远处,一块半人多高的巨石挡在路中,令马车无法通过。一众侍卫统统上前用力去推。
但就在这时,静谧的空气中,猛地传来嗖嗖的声响,带着凌冽的煞气,苏漓心头一凛,飞快将车帘掀起,只见半空之中,箭矢密集如雨,犹如一片黑色乌云,铺天盖地般向那群禁卫军射去!
众人一阵惊呼,纷纷四下退避,拔出兵刃去挡,但那箭雨来势又快又猛,根本来不及躲闪就被射中。一时间,马车外血溅如雨,腥气冲鼻而来,惨叫声响成一片,令人心惊胆寒。
山崖上,忽然跃下十数名黑衣蒙面人,带着冲天的煞气,迅速与剩下的侍卫杀成一团。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快到令人无从反应。
皇后似乎已经惊呆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黎瑶一张小脸已经煞白,身子僵直一动不动。
苏漓脸色变了几变,果断地沉声对外喝道:“快!掉头走!”
车夫连忙遵命,立即调转车头朝来时方向疾驰而去。
没跑多远,官道旁密林中也奔出数名黑衣蒙面人,将路拦住,显然早就在此设下埋伏。随护在马车旁的最后十几名护卫二话不说,挥刀冲了上去。
这时,一支利箭破空疾射,夹着死亡气息,瞬间将车夫咽喉穿透!他的尸体立时后仰,跌入车厢内,黎瑶与皇后齐齐惊叫出声,浓烈的血腥气迅速弥漫车厢。
苏漓和阳璇同时皱起了眉头,但她们的脸色尚算镇定。
这些蒙面人显然是精于此道的夺命杀手,一招一式毫无花俏,以少战多仍然不见势弱,不消片刻,已经斩杀了几名侍卫,剩下的几人步步后退,明显落了下风。
苏漓秀眉紧蹙,袖中暗器无声无息已滑至掌心,只待看准机会挥手发出。
这样凌厉的攻势,出色的配合,江湖上除了沉门,似乎再没见过!
苏漓目不转睛地盯着杀手的动作,越看越觉得心底发沉,她身为沉门门主,绝对可以确定这些人,并非是来自沉门!
皇后死死捏住黎瑶的双手,浑然不觉手中力道,大得已将她娇嫩玉白的肌肤攥到发青,眼见一名杀手劈开身前侍卫,腾身飞起,发出清啸一声,直朝马车扑来!她不由颤声大叫道:“他,他杀过来了!”
前后均是无路可逃,形势千钧一发!
苏漓眼中厉光乍现,正要出手,阳璇却先她一步,一脚将尸体踢飞,冲了出去,毫无惧色立身车前,一身似火红衣,高高束起的青丝在空中轻轻飞扬,璀璨如星的双眸,跃动着昂扬战意,腰间缠绕的软鞭已然在手,毫不迟疑地手臂用力一挥,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向半空横扫过去!
杀手似乎没料到马车内还有这样的高手,大吃一惊。苏漓这时反而按兵不动,静静地观察着阳璇的一招一式,以长鞭为兵器的人极为少见,若非内力深厚,难以驾驭。想不到阳璇年纪轻轻,竟然有如此凌厉攻势,可见武功不浅!
那杀手人在空中,只得顺势扭身一闪,堪堪避过一击,身上的衣衫却被鞭梢带出的劲风割破!肌肤立时被扫出一道血痕!
阳璇眼波流转,笑吟吟地望着他,“怎么样,这滋味还不错吧?”
似曾相识的话语,登时叫苏漓微微一怔。
杀手身形落地,蓦然惊觉肌肤灼痛难忍,心头惊怒,低头一看,破损肌肤的边缘已经发肿泛黑!那鞭子竟然淬了剧毒!他不禁朝马车内盯去,黑布蒙面下的双眼,狞戾之色顿生,他厉声道:“认准车里那个老的!”显然是其中头目,此刻被围攻的几名侍卫已经纷纷倒在血泊之中,这一群杀手听到指令,立即扑了上去。
苏漓眉头一皱,听这话茬,这群杀手居然是冲着皇后来的?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伏击刺杀当今皇后?!
皇后闻言浑身一抖,面色惨白,显然被吓得不轻,搂紧黎瑶,强自维持镇定。
阳璇一声冷笑,傲然回道:“那得问问本公主手里的鞭子,答不答应!”唇边笑意一敛,俏脸寒霜,鞭影疾速舞动,在空中抽得啪啪作响,她一力独挡,将皮鞭舞至密不透风,一众杀手始终被拦在固定距离之外,无法靠近。
黑衣人头目抬头一看,巨石那边的侍卫已经突破重围,将这里围住,心头顿时大急,立即挥出手势欲要撤退,却已经来不及。
“想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本公主还没玩够呢!”看出对方意图,阳璇冷笑道,鞭影一扫,直奔黑衣人头目头顶而去,辫梢一甩,正卷中他发髻,身子登时凌空抽起,随即被一股大力重重地拖在地上!
数柄雪亮剑刃齐刷刷地抵住他咽喉,再也无法动弹。
“说!是何人授意你来行刺皇后娘娘?”阳璇厉声喝道,那一瞬散发出的威仪,竟然不输男子。
黑衣人头目闭眼不答,口唇微微一动,阳璇皮鞭又起,狠狠落在他脸颊上,牙齿与毒丸和着血顿时滚落出来。
蒙面的黑色布巾被扫落,露出一张愤恨怨毒的脸,阳璇微微一怔,这人,看起来似乎在哪里见过?
车厢内的苏漓一见此人,立时呆住,这个人,她虽然不知姓名,却能百分之百确定,是东方泽铁甲黑骑中的一个!一阵冷风突然拂过,苏漓只觉得身子遍体生寒,脸上传来点点冰凉,她抬头一望,不知何时,天空竟已飘了雪花。
腊月十五皇后出行,遭遇伏击刺杀,擒获杀手其中一人,经证实,此人隶属镇宁王东方泽麾下铁甲黑骑,并于公堂上招认,暗杀行动是受镇宁王指使。
皇帝闻言震怒非常,竟然下旨将昔日最得意的儿子打入一般人宁死不入的暗牢!此事震惊朝野,引来议论纷纷。
从风光无限到禁足王府,再到如今成为阶下囚,短短数日的功夫,那个曾经备受帝王宠信、离太子之位只一步之遥的六皇子东方泽的世界,已然风云变幻,天地颠倒。
他入狱的那一天,长风凛冽贯穿了整个京都的大街小巷,人们意识到风雨已来,无不拢紧衣裘,窝在家里,不敢出门。
街上,空无一人。唯有苏漓单薄的身子远远地站在街头的拐角处,默默地看着那人萧索孤独的身影被禁卫军无情的带走。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耳边呼呼的寒风直直的灌进她的心底里。她一动也不动,紧紧地抿住了唇。或许全天下的人都相信那杀手是他所派,她也绝不相信。东方泽,不是那么笨的人!
只是,现在手上无凭无据,说什么都没有用。在这个国家,所有人的命运,都只系于皇帝的一句话。她父王如此,东方泽亦如是。
当天下午,苏相如、梁实初等人拼死上书,陈述利弊疑点,要求彻查。皇帝思索再三,终于下旨命摄政王黎奉先、丞相苏相如与剽骑大将军战无极三司会审,尽快查明真相!
翌日,宫中突然传来消息,后宫废妃云氏,突然暴毙,传言是吃了明曦郡主送去的糕点中毒身亡。种种迹象显示,极有可能是明曦郡主苏漓,因云氏害了镇宁王东方泽而怒怨横生,不计手段害死云氏。因尚未有确凿证据,皇后下令将苏漓软禁在郡主府内苑。
一时间,朝野哗然,无不唏嘘感慨。在所有人眼中,曾经风靡晟都一时,令无数人欣羡的镇宁王与明曦郡主,已经跌入了人生的谷底。
很多人以为,这,就是他们的结局……
第二十四章秘密相会
郡主府。
夜色深重,一灯如豆,苏漓端坐窗前,依然没有就寝,沫香见她如此,以为她还在外头的讹传伤心,心中不免阵阵难过,上前劝道:“小姐,很晚了,早点歇着吧。”
苏漓道:“你先睡吧,我还不困。”
“不管别人说什么,自个儿的身子还是要顾惜的啊。”话没说完,沫香语声已然哽咽。
挽心从内室取了一件披风,走过来为苏漓披在肩上,微微蹙眉道:“你先去睡吧,小姐这有我陪着。”
见挽心脸色微沉,沫香欲言又止,只得点了点头,回屋去睡了。
挽心为苏漓倒了杯温茶,关切道:“小姐可是还在想镇宁王的事?”
苏漓饮了口茶,蹙眉轻道:“以他的聪明冷静,要想对付皇后,是绝对不会做出刺杀这样冲动无智的行为。”
挽心点了点头,沉声道:“我也觉得,刺杀皇后这样重的罪名,他又岂会大意到派自己的人亲自动手?一群人里只有一个是他的下属,显然是想在事败之后,故意留下线索,证明他是幕后主使!”
苏漓眼中浮起一抹忧色,轻叹道:“这事想要弄清楚,最好是能当面向他问个明白,可眼下他人在狱中……”话没说完,挽心猛地抬手示意,打断了她的话。
“咚咚”。
寂静深夜,内室里忽然传来一阵阵地沉闷敲击声,苏漓与挽心对视一眼,心中不禁惊疑,院门早已紧闭,大屋内除了她们主仆三人,绝对没有第四个,这大半夜的,哪里来的声音。
挽心立即起身,小心地走到内室门口,凝神细听,那声源渐渐地清晰,竟然是从屋内屏风后发出,主仆对视一眼,挽心谨慎地走到过去,全神戒备,无声无息地将屏风挪开。
内室没有点灯,借着窗外浅浅的月光,苏漓凝眸望去,只见地面的一块方石砖猛地凸出地面,随即又被一双手缓缓推到一旁,湿润清新的泥土气息四下充溢,地洞的边缘,猛地探出一个男人的头!
挽心脸色大变,何人如此大胆,居然挖了地道直通郡主房内!身形一闪,墙上悬挂的一柄宝剑,已赫然出鞘,雪亮剑光裹着锐利的煞气直往对方刺去!
那人刚刚跃出地洞,察觉到有人迎面一剑刺来,心头顿时一惊,旋即腾身而起跃过挽心,口中低声叫道:“郡主,是我!”
这声音……苏漓不禁楞了一愣,随即醒悟,这人,居然是盛秦!她连忙阻止道:“挽心住手!”
弥漫在内室剑拔弩张的煞气,顿时消失无踪。
烛火点燃,顷刻将室内一切事物照亮,盛秦一身黑色劲装,躬身敬立,衣衫上沾染了不少泥土。
盛秦一见苏漓,面上一喜,急忙上前单膝跪地,低声道:“盛秦见过郡主!”
苏漓诧异问道:“你为何会深夜来此?”
“属下是奉王爷之命,来找郡主。”
苏漓眼光一闪,登时了悟,“这地道,是王爷下令挖的?”
盛秦点头,沉声道:“是,已经挖了半个来月,刚刚才打通。王爷说,如今非常时期,又被人时刻盯着,行事务必要小心谨慎,以免被对方捕捉到蛛丝马迹,不得已才想了这个办法。”说着,他小心看了看苏漓的脸色,见她似乎并无半点不悦,反倒有一丝意外惊喜。
半个来月?苏漓心头一凛,算算时间,那就是东方泽被禁足王府后,已经着手此事了?郡主府与镇宁王府之间虽是毗邻而居,但是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被人察觉的打通一个地道,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那时候他就开始动手,莫非……早就料到会有今日?
既然早已预见,为何还会放任对方陷害?苏漓眉心微蹙,心底隐约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却控制不住心头砰砰急跳。
“他……人现在如何?”多日没有联络,苏漓迟疑一下,仍然忍不住开了口,微微屏住的呼吸,泄露少许她内心紧张的情绪。
东方泽自禁足至入狱,盛秦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真心询问王爷的境况,这个跟随他多年,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卫,心头一热,眼睛忽地就红了,摇头道:“暗牢戒备森严,被关押的都是重刑犯,按例一律不准探监。牢房阴冷潮湿,终年不见天日,现今又是腊月里,王爷身份尊贵,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怕是要熬些日子了。”
苏漓轻轻吁了口气,神色稍定,与被人扣上暗杀皇后的罪名相比,这些苦,又能算得了什么呢?目前罪名未定,皇上已将命人彻查,未曾先削去东方泽亲王的身份,想来皇帝对这个儿子,尚未完全放弃。他人在牢中,想必也不会受什么大罪。如今最要紧的,是尽管查明刺杀之案。
“刺杀的事,可是别有内情?”她思绪一转,凝眉问道。
提到这事,盛秦双拳立时握得死紧,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郡主英明!那田勇被人暗中收买,是个叛徒!”
果然如此。
“人心难测,”苏漓缓缓坐下,手指一下一下轻抚着茶杯外缘,眸光渐冷,淡淡道:“就算是血脉至亲,也难保不会有出卖你的一天,何况一个外人。这田勇,可查到什么线索?”
“田勇双亲已亡,家中再没有亲人,身世清白,自从进了铁甲黑骑,表现也很出色,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所以调查起来要费点功夫。”
身世越简单的人,可供查找的线索相对就会少,苏漓心头一沉,将心底浮起的一丝烦忧压下,沉声叮嘱道:“王爷能否脱罪,这人是关键,一定要仔细的查,不可遗漏任何细节。如今会审在即,务必要抓紧时间,多待一刻,王爷的处境就会更危险。”
“是!”盛秦肃然道,望着苏漓的眼光,仿佛在看自家王爷,满是尊崇的敬意。
沉吟片刻,苏漓迅速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盯着地道口若有所思道:“这地道打通得刚好……”
挽心神色微微一变,隐约猜到她的意图,沉声道:“小姐可是要回府去见老爷?”
慧光流转的双眸透出赞许,苏漓微微一笑,“不错。”
东方泽冒险打通这条地道,必定是有所筹谋。她心底,也有些疑问要当面问清楚,所以,前往暗牢与东方泽见上一面,势在必行。而眼下能够顺利帮她打通关节的最合适人选,就是苏相如。
第二天入了夜,苏漓与挽心乔装打扮后,悄无声息地从地道直通镇宁王府,扮作下人出了王府,立刻换装前往相府。
时值深夜,苏相如的书房依旧亮着灯光,窗子上映出影影绰绰的黑影,正在房内来回不停的踱步,似乎烦心不已。
苏漓与挽心熟门熟路,很快便避开了下人,来到书房门口,叩响房门。
那徘徊不定的身影立时停住,只听苏相如威严低沉的嗓音问道:“谁?”
门扉轻启,一人身披斗篷,低着头闪身而入,宽大的帽檐低垂,遮挡住了大半容貌,显然是行色匆匆。
苏相如顿时吃了一惊,沉声喝道:“你是何人?”
帽檐缓缓推落,露出苏漓一张清丽的素颜,她上前拜倒:“苏苏见过父亲大人。”
“苏苏?!”苏相如怔了一下,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心中一喜,连忙上前将她扶起,仔细地打量着她,多时未见,苏漓并未有太多改变,依旧一副淡定从容的摸样。
见她安好无恙,苏相如顿时放了心,忽然又忧心问道:“皇后不是下了禁足令,你是如何出来的?”近期发生一连串的事变动太大,就连苏相如也是措手不及,东方泽下狱,苏漓被禁足,他一直不明其中因由,暗中打探到的情况,都是不甚明朗,人又一时联络不到,每日里也是眉头紧锁,寝食难安。
苏漓当日搬出相府,她曾经以为,今生不会再有机会踏入一步,想不到为了东方泽,还要回来寻求苏相如相助。只不过,之前选妃时苏相如曾经摇摆不定的态度,让她仍然心存一丝谨慎。
苏漓眼光微动,轻叹道:“如今王爷身陷囹圄,苏苏又被禁足,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只得冒险出府,回来与父亲商议。”
苏相如立即黑了脸,冷哼一声道:“这事,明眼人都看得出,镇宁王雄才伟略,智慧过人,怎会使出这样低劣的手段来害人?还有,王爷那边前脚刚出了事,这边就说你有嫌疑暗害一个疯掉的后妃?最可笑的是根本没有确凿证据!只怕皇后是借着此事将你禁足才是真正的目的!”
“父亲大人果然心如明镜……”苏漓面色微喜。
“自打相府与镇宁王府联姻,皇上又对王爷格外器重,静安王为明玉郡主之事,在陛下面前失宠,黎奉先又被削了军权,她能不急?最毒不过妇人心,想不到她竟然会设下如此毒计陷害王爷!”苏相如越说越恨,眼中生出狠意,本来政途一片光明坦荡,却被皇后搞到突生变故,他怎么能甘心?
眼见他言语之中对皇后的怨怼甚深,苏漓心中顿时有了几分把握,当下拜倒,直白坦言道:“父亲大人英明,苏苏今日前来,正是想请求父亲大人,帮女儿一个忙。”
苏相如一惊,急忙将她扶起,嗔怪道:“你是为父的女儿,一家人,何必说如此见外的话呢!有话但说无妨。”他浑然一副慈父摸样,语声恳切,倒不似有半分作假之态。
苏漓正色道:“女儿想请父亲帮忙打通暗牢关节,去看看王爷。”
苏相如怔了一下,没说话,他面露难色,在椅子上缓缓坐了,一下一下地拂过颌下长须,似乎在思忖什么,半晌方道:“暗牢是我朝刑房重地,守卫森严,想要进去并不是那么容易,苏苏为何要去那牢狱之地?若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父亲!”苏漓沉思道:“如今我已是钦定的镇宁王妃,虽然未曾行大婚之礼,但我苏家与镇宁王早已不分彼此,此番王爷被陷害,我们若能助他脱困,将来父亲的地位,绝不会同日而语。镇宁王善谋,女儿觉得,他对此事,定有筹谋。若能进去见他一面,对翻案将大大有益!”
苏相如面色一动,想了想道:“苏苏想得周到。如此,就由为父想办法。”
苏漓心头一松,连忙拜道:“女儿多谢父亲。”
苏相如叹道:“为父与王爷同朝共事多年,相互扶持,早就荣辱与共,如今他人有事,老夫又岂可坐视不理,怎么说,他也是我乖女儿的未来夫君呐。”
苏漓微微一笑,这话说得真是动听,勿论他对自己是真情或是假意,只要能让她顺利进入暗牢,那就成了。
苏相如又细细叮嘱她几句,苏漓便此告辞离去,回到府中,安心等待消息。
苏相如在朝中的势力果然不可小觑,办事效率极高,身为一品文官,在隶属刑部职权范围之内的暗牢,也有他的人在,只在两天之内,就已经将一切打理妥当。
这座晟国最高等级的牢狱并不算大,外部关卡严密,一旦通过第一道关卡的检验,牢房最核心的牢房,戒备并不森严,因为,根本没人愿意进来。
进来之前,她已经仔细地察看过暗牢的地形图,整座牢房呈回字形,关押犯人的牢房位于最后一排,一共五间。因晟国极重严刑律法,暗牢内两侧房间则都是刑室,每一间均摆满了刑具,各有不同,每一种都极尽残忍严酷,可将人折磨到痛不欲生。基本来说,暗牢就是个集天下酷刑于一体的所在。
此时的暗牢之中,关押的嫌犯只有一个,镇宁王东方泽。
自晟朝建国以来,能够被打入暗牢的人,寥寥无几。当朝仅有皇帝下旨的两例,一例是东方泽,另一例就是为了反抗被施酷刑,不惜以死明志的摄政王侧妃玉玲珑。
项离根据苏相如提供的详细资料,仔细观察了暗牢每日进出之人,他精通易容之术,将自己和苏漓扮作每日为牢房送饭的仆役,居然没费多少周折,便顺利进入了暗牢大门。
挽心担心苏漓安危,原本想要一同前往,最终与众人商量过后,苏漓决定只带项离进暗牢。一来人多反而坏事,二来项离长袖善舞,易容术和轻功极佳,若万一有意外发生,也能及时应变,以策万全。
当苏漓跟在项离身后,经过层层关卡验证身份,拎着食盒踏进暗牢的牢门,一阵透骨寒冰般的凉气顿时顺着衣领淌进了衣里,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看似垂首不语,一双明眸却已经将飞快地将此间情形扫了一遍。
进门处,便是位于地图核心位置的守卫室,这间房有四扇门,可以直接通往牢房四周。
“老秦来了?今天吃什么好的?”一名狱卒见项离来了,立即大声问道。
项离满面堆笑,连忙掀开食盒,展示菜肴道:“红烧肉!怎么样?我特地让厨房给做了不少,如今天寒地冻的,这牢里又冷,酒不能喝,兄弟们就把肉吃个够,也好暖暖身子!”
他扮作的老秦,是专门负责监牢后厨的管事,按牢房的规定,每天必须由他带着一名仆役进牢送饭,因此老秦与各位狱卒的关系都相当熟悉。好在项离深谙此道,模仿的老秦无论神情举动,还是言谈举止,几乎可说是有九分九相似,无人识破。
食盒一打开,立即散发出诱人的肉香,在低温的空气中,更是勾人垂涎欲滴,腹中馋虫蠢蠢欲动。
几名狱卒一见就乐了,在这鬼地方,烤着火盆也冻得手脚冰凉,迫不及待地上前将肉端出来,纷纷抓起一块塞进嘴里,连连叫着好吃。
项离唇边闪过一丝似有若无的诡色,急忙吩咐苏漓将食盒内的饭菜摆放好,复又笑问道:“几位慢慢吃,今儿哪位兄弟跟着走一趟啊!”
此刻几名狱卒的心思全在这饭菜上,互相推诿半天,终于一个叫老胡的人被推了出来,他十分不快,一路骂骂咧咧地带着苏漓去给东方泽送饭。
越往牢房深处走,苏漓方才深深体会到,暗牢之所以被称作暗牢,就是在于这个暗字。终年不见日光的牢房,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渗人的寒冷阴森,牢房两侧墙上照亮的烛火,散发出那丁点温度,抵消不住如寒冰一般的低温,迅速消弭在冷空气里。
意志力若不坚定的人,不见天日的在这呆在上几天,不死也会发疯。
苏漓进来的时间不过一会儿,已经觉得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肤,冰凉透骨,这里的温度,当真是不逊于三九严寒,她心底禁不住莫名刺痛,东方泽纵然武功高强,内力深厚,但若在这里呆得久了,身体只怕也会有所损伤!暗牢里恶劣的环境,皇帝又怎会不知道?一旦翻脸,竟是这般冷酷无情!世人眼中两位皇子得尽宠爱,可那风光无限的背后,又饱含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心酸?
甬道的尽头一扇漆黑铁门前,狱卒停下脚步,取出锁匙,苏漓依旧恭敬垂首,心跳却不自觉地加快,只听“哐啷”一声,门,打开了。
阴暗牢房内,石桌石床,角落里丢着一个取暖的火盆,里面的炭火已几近熄灭,除此之外,再无他物。石桌上的油灯,被门骤然打开带起的冷风吹得晃了几晃,险些灭掉。
黑袍金冠的男子,背靠斑驳阴冷的墙壁,安静地坐在石床上,似乎在闭目养神,昏暗的灯光映照在他身上,昔日俊美惊人的面庞,此刻显得愈加阴冷。听到门响,他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一动不动,仿佛所有一切都已经与己无关。
第二十五章将性命交托
“王爷,吃饭了。”
狱卒的态度还算恭敬,眼光示意苏漓将饭菜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她飞快地摆放完毕,退到一边,按规矩,牢头会领着她出门,过一会儿再来收餐具。
无人窥见,她低垂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异光,藏在袖中的玉指,轻轻一捻,淡若无味的香气悄悄朝那狱卒脸上散去。
“送饭的留下,伺候本王用饭,其他人滚出去!”一直沉默不语的东方泽,突然冷冷开口。
那狱卒顿时一呆,以为自己听错了,自打镇宁王进了暗牢,就没听他跟谁说过一句话,他迟疑片刻,小心提醒道:“王爷,这……不太合规矩。”
东方泽双眼蓦然一睁,暗影之中仿若两点寒星,冷锐逼人。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狱卒的脸,没有说话。
一股无形的压力,夹着令人窒息的冰冷气息,直朝狱卒逼来,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顿时心生惧意,这镇宁王的眼光真是吓人,竟然比这屋里的温度还要低上几分!他坐在那里不动不语,明明是个落魄的人,明明已经是待罪的阶下囚,却叫人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才是世间至高无上的主宰者。
狱卒脸上不敢露出半点不满,心里却是不服得很。他正想要再说点什么,忽然觉得腹中一阵剧烈的绞痛,额头上立时冒出密密的一层薄汗。
他暗叫不好,觉得那股疼痛越发难忍,片刻也不敢再留,也没时间再与东方泽周旋,急忙指着苏漓叫道:“你留在这伺候王爷用饭,我去去就来。”说完,立即冲了出去,哐当一声又将大门紧紧锁上,直奔茅厕去了。
苏漓顿时松了口气,原本是想等狱卒带自己出去的时候,借腹痛将此人引开,利用这个空隙,与东方泽说上几句,结果他却忽然开了口,倒是挺巧。她用药的分量恰到好处,一时半会那狱卒是回不来的。
四下安静下来,门外已经空无一人。一声轻叹在她耳边赫然响起,“苏苏。你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话音未落,东方泽笑容淡淡,高大的身影已走到她面前。
苏漓心头一跳,她乔装易容,又一直没有说话,他怎会如此笃定来人是她?想到他历来敏锐的心思,心下不自觉一叹,轻声道:“王爷慧眼如炬,自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自从他被禁足,已经多日没见,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她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被人设计,身陷困境依旧神色自若,定力超然,这样的东方泽,真是令人无法不叹服。
“能在短短三两日内,成功混进暗牢,苏苏也不简单。”东方泽看着她脸上那张陌生的人皮面具,唇边笑意渐深。
“多亏有父亲大人从旁协助,否则也不会这么顺利就能进来。”
东方泽眼光一动,苏漓与相府中人的关系淡薄,他自然知晓,而从她搬出相府,也再没回去过,如今为了进暗牢见他一面,她却主动去求了苏相如。
答案在他意料之中,可心里,仍是无法抑制的一阵悸动。
一灯如豆,烛火昏黄,苏漓易容后的男子相貌,平淡无奇,唯有一双清澈眼眸,盈盈若水,静静地望着他,毫不掩饰心底的忧虑与关心。
他缓缓收了笑容,上前握紧了她双手,只觉得触手冰凉,不禁皱了皱好看的眉,立即催动真气化作暖流,源源不绝地朝她体内涌去。
他依旧自然贴心的举动,也叫苏漓心底涌起暖意,转眼间身体冰寒的气息已被他的真气驱散,她轻声回道:“如今形势紧急,王爷这边的事经不起半点耽搁。”语声忽然顿住,忍不住嗔怪道:“只是,这一步棋,你未免走得太险了。”
他人在暗牢,与外界互通信息再及时也会有限制,其中稍有半点差池,就会满盘皆输。这里头的凶险,他又如何会不明白?
东方泽眼中没有半分忧色,反倒笑了:“有苏苏助我,又有何难?”
苏漓一怔,本想问,你为何如此信我,却没有说出口,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瞧。从尊崇无比的亲王沦了阶下罪囚,就仿佛从天堂掉到了地狱,若是换个人,只怕此刻早已崩溃颓丧,哪里还能笑得出来?
见她不说话,东方泽挑眉笑道:“苏苏冒险来见我,难道就只是为了看着我发呆?”
他居然还有心思说笑!苏漓叹息一声道:“王爷还是说说有什么线索,好让苏漓去查查,看看如何翻案吧。”
他终于收了脸色,沉声道:“顾沅桐心思歹毒,只一个云妃,她也知道,不可能真能令本王失去争夺皇位的机会。那日出宫之后,本王就早知道,她定有后着。她害我母妃,我绝不会放过她!总有一天,本王会让她永远不得翻身!”想到梁贵妃之死,他黑眸倏然蒙上一层冷厉之色。
皇族斗争,似乎永无休止。表面风光无限,身份尊贵无匹,暗地里却满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稍有不慎,就连性命都不保,这其中的无奈与凄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深切体会。
他冷峻深沉的面容下,隐藏的也是一颗冰冷孤寂的心。无人关怀,无人懂。尤其是梁贵妃走了之后,他在这世上,便真的只有孤身一人了。
苏漓望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心中忽然隐隐作痛,先失母,尔后被屡次暗杀,再被陷害,纵然他有通天的才华智慧,却仍然难免处处遭人暗算。在他身边,何曾有一个真心实意为他的亲人?!
“苏苏……”他低沉悦耳的声音贴着她的耳边,令她不自觉地浑身一震。“暗牢于我,不算什么。只是日日见不到你,才令我……辗转思重,不得安眠……你可知……”
“王爷!”苏漓心中涌出一丝莫名的慌乱,急切地打断了他。
“叫我的名字……”他低低的声音仿佛有着魔力,让苏漓心跳加快。
抬眸看他,似乎在那双异样光亮的黑眸深处,隐藏着无人能知的孤独与心寂,足以让她的心,全部沦陷。
“东方泽……”她此刻的声音,竟不自觉的微颤。
他满足地叹息一声,伸开长臂拥住了她,“你终于来了……”
“万一……我不来呢?”她控制不住好奇地问。似乎这男人一直笃定她会来见他一般,在这里等着她。
他笑了,“不会。你不会。除非,你和我的两年之约,想中途而废!”
苏漓叹息一声,“王爷想得如此长远……”
“叫名字!”他微微皱眉,“以后没有外人在,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那些所谓的名位尊称,就无须再用。”
苏漓唇角扬起淡淡的笑意,梨涡隐现:“好吧,东方泽,你是不是应该赶紧告诉我,如何去帮你翻案脱罪?毕竟那是你的人,我可指挥不动他们。”
东方泽笑道:“你比我还着急,这件事,盛金已经查到了线索。皇后身边有名宫女叫隽儿,与田勇是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感情很好,一度论及婚嫁,后来因为一次意外分开,大约半年多前,他们在街市意外重逢。皇后极有可能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以隽儿作为要挟,逼田勇铤而走险。”
苏漓沉思片刻,有些不解道:“田勇刺杀皇后,意在陷害王爷,就算能以此换了隽儿的命,但他也是凶手,无论如何也难逃一死,何况他们两人情深意重,田勇被擒获罪,隽儿必定也不能独活,那田勇,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这其中,会不会另有内情。”
“田勇虽然是个孤儿,为人却极重情义,在铁甲黑骑中表现上佳,本王曾有意擢升他为侍卫长,这次他会被人收买,本王也觉得有些意外。如今想要查明真相,当务之急就是要进宫去找到隽儿。”
“解决掉田勇的后顾之忧,他就能反过来指证皇后。”苏漓想了想,立即道:“我回去之后尽快找机会入宫一趟。”
“只凭这一件事,怕是还不够。”东方泽冷冷道。
苏漓心里明白,他所说的不够,是还不够罪行让她死。
他轻叹,“只可惜,我派去的人迟了一步,云妃还是被她灭了口。”
苏漓抿嘴笑了笑,“云妃可不是皇后杀的。”
东方泽心中一动,“你把她救出来了?”
苏漓点头,“起初我也怀疑云妃是与皇后串供,故意陷害王爷。但是后来仔细一想,觉得她当时的举动,不像伪装,所以我又派人暗中去冷宫查探,发现云妃,是真的疯了,她的状态时而清醒,时而疯癫,也没个准。眼下云妃已经暴露,皇后断不会再留她活口。所以我就提前给她吃了一种药丸,让她进入假死状态,三日之后,再服食解药,就能醒过来。”
东方泽眼底漾起笑意,赞许道:“的确是个好办法!如今她人在哪里?”
“她现在一个很隐秘安全的地方,有人精心照顾着,可以趁她清醒之时,尽量多问些当年有关贵妃娘娘的事,争取找到证据指控皇后。”
他垂了眼,忽然觉得眼窝有些发热,以为再也无机会为母妃伸冤,却没想到因为她,事情又峰回路转。
握住她的手,紧了又紧,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她与他,都心如明镜。
东方泽从颈上取下一枚小小的玉石印章,递到苏漓面前,毫不犹疑地道:“这是我的信物,凭它可以调动镇宁王府的一切,有什么事要办,你大可直接吩咐盛秦,他会帮你打理好一切。”
苏漓心口重重一震,怔怔地看着那枚小小的玉石印章,在幽暗的光线里,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她看看印章,又看看他。眼中分明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他目光柔和,唇边挂着浅浅的笑,“不管有没有云妃的事,印章我也是要交给你的。”
苏漓半晌没有动,只低声问道:“这样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会交给我?”这次的事,表面上是为他洗脱罪名,实际上是要将顾沅桐置于死地。其中若有一步行差踏错,都会叫东方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们两个虽然已经定了婚事,但是心里都很清楚,在没有完全交付彼此真心之前,那只能算是一个交易,一个两年为限期的交易。而她对他,有些事情从未坦诚,他心里清楚,对她也依然心存疑虑。
苏漓怔愣许久,心底的震撼已叫她一动也不能动,直到东方泽把印章挂到她颈前,小心放好,才缓过了神。
“不怕我会背叛你?”
“你不会。”
“为什么?”
他轻轻一笑,拉过她拥在温暖的胸前,苏漓听到他的心跳,沉稳有力,隔着他的衣衫,一下一下,猛烈的冲击着她的耳膜,直达心底深处,与她已经紊乱的心跳,奏出这世上最美妙的乐音。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第一直觉想到可以帮我的人,只有你。”
苏漓的眼眶一热,却没能说出话来。
“我身边自母妃过世,早就没有一个值得全心信任的人。除了你。”他的语气,带着淡淡苦涩与自嘲,乌黑的眼睛流淌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是啊,兄弟反目,亲情淡薄,连最基本的信任也消失无踪。
除了你。
她已经值得他全心信任了吗?这个深沉难测,从来都让人不摸不透心里想什么的男人,居然在对她说,你是我全心能够信赖的人。
这一刹,苏漓觉得呼吸都已经凝滞。生死攸关的时刻,东方泽说出的这句话,还是在瞬间击中了她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这种被人毫无保留信赖,被需要的感觉,让她胸口涨满了莫名的酸楚。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身子忽然一凉,东方泽飞快放开了她,迅速坐回石床,望她最后一眼,随即阖上双眸。
苏漓上前将碗筷收拾妥当,默默站到一旁。狱卒将门打开,她走了出去。身后那道冰冷的铁门,咣当一声,震得她心头发颤,再次将她与他分隔,但却分明感觉到,他凝视着她,那深邃的目光,穿透了重重坚固的阻碍,一直跟在她的背后,伴随着她一路前行。
四下安静,唯有那低沉悦耳的声音如影随行:“苏苏,万事小心,我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郡主府。
苏漓穿过地道,刚刚回到内室,正在换衫,挽心匆匆推门而入,走到她身旁低声道:“小姐,静安王来了,昭华郡主正陪他一起过来。”
第二十六章虚以委蛇
苏漓被禁足,皇后下旨,又将府中一切事宜均由阳璇代为处理,她便在府中暗处安插了眼线,随时汇报府中动向。在外人的眼中,如今的郡主府,俨然已经换了阳璇当家作主。
苏漓微微一怔,东方濯,他来做什么?一眼看到尚未归位复原的屏风,她心头一沉,“挽心,先把密道口掩藏好。”说着,她快步走出了内室。
东方濯一踏入园门,不由自主地停了脚步。
冬日梨树早已凋零,干枯的枝桠在寒风中萧瑟轻颤,女子身形纤弱,背对园门,听到有人来,缓缓转过了身。他有一瞬间的怔忡,这情景是如此熟悉,清丽无双的容貌,刚烈如火的性情,一如当年初见。只是,再没有漫天飞扬的花雨,挚爱的女子,也不再对他心存憧憬。
“明曦见过静安王,昭华公主。”清冷的嗓音缓缓道,衬得她恬淡静美,从容清丽。
阳璇一笑,露出扁贝般雪白的牙齿,“郡主又何必跟我客气。这几天忙,没顾得上过来看看你。”
苏漓淡淡笑道:“有劳公主费心,这几天府里的事想必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阳璇摊了摊手,无奈笑道:“大事没有,琐事倒是不少。”
反客为主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阳璇的话,显然令东方濯十分不悦,当下便冷冷嘲讽道:“雀占鸠巢,不过是白费心机。”他眼光冰冷,扫过阳璇娇美的脸庞,毫不掩饰内心的敌意。
母后曾经对他几次暗示,若想顺利登上帝位,与阳璇联姻,拉近与汴国的关系作为支持,也是一个便利的途径,他却始终不为所动,全心只被那一人占据,此生若不能得心头所爱,拥有再多至高无上的权利,又有何意义!
面对东方濯毫不留情的嘲讽,阳璇倒是不以为忤,明眸一转,看似无意地扫过两人,笑意不减分毫道:“静安王所言极是,不是自己的,怎么争也没用,也不过是白费心思而已。”她一张俏丽容颜,笑靥似花,话中却不无讥讽,正刺中东方濯的心事。
“你!”东方濯伸手怒指阳璇,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心头抽痛,仿佛被刀割一般,好半晌,才稳住情绪,恨恨收回手。
苏漓默默低下头,心中暗叹,阳骁与阳璇兄妹,看起来都是表面活泼开朗,实则心机暗藏的主儿,东方濯性情冲动,很容易就被对方挑起怒火,对方又贵为一国公主,他再心有不满也得顾及她的身份。
看东方濯一张俊脸阴沉至极,阳旋唇边笑意越发甜美,纤细的手指卷着发间垂下的小辫,她美眸一转,别有深意地笑道:“静安王来看郡主,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正好本宫还有事,就不奉陪了。静安王自便,有事尽管吩咐下人来报。”
阳璇走了。园子里安静下来。两个人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苏漓长长的眼睫低垂,仿佛黑色蝴蝶的翅膀,在莹白如玉的肌肤,投下淡淡的暗影,掩饰不住神色中一丝隐忧与疲惫。
“王爷找苏漓有什么事吗?”她的疏离冷淡,是如此明显。
东方濯心头一痛,缓缓走到她面前,小心地回道:“没什么,就是过来看看你。”
他心底有那么多的话,想对她说,微张了口,却吐不出一个字,那个答案彼此心知肚明,不过是她不肯,也不会承认罢了。
苏漓神色微微一动,淡淡道:“谢王爷关心。”
见她并未露出不悦,东方濯微觉松了口气,轻声道:“你身子弱,有些事不要太过操心,想多了反而对自己不好。”他刻意没有提及东方泽的名字,苦涩漫上心间,一句关心的话语,反复斟酌,还说得谨慎小心。他和她,已远不是当年的静安王与黎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