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凛眼底压着火, 像是要故意吓唬聂双双似的, 说话语气十足的恶劣。
此时所有旅客都已登机完毕, 肖凛站着过道也无人嫌他挡路, 或者不如说,他穿着老旧的衣服却难以遮掩一身冷冽的气场, 反倒吸引了不少乘客的目光注意, 还有女生悄悄开了手机相机偷拍。
与聂双双说完话,肖凛便收了脸上神色, 长腿一迈, 侧身挤进狭窄的座位。
聂双双半天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肖凛,你怎么会在......”
肖凛在位置上坐下, 不爽地把手上的黑色小背包扔到聂双双脸上, “自己的破包落在我车上, 老子亲自给你送来还不乐意?怎么想的你。”
脑袋被软趴趴的背包挨了一下, 聂双双睁着眼慢吞吞把包从脑门上拿下, 反应不过来似的下意识给他接了句, “那...那谢谢你啊…...”
肖凛一路上憋了一肚子火气, 本还想继续给聂双双嘲讽几句发泄心情, 可一听她这傻得冒泡的话,心里头那些怒气却忽然好似全都没了使力的地方。
蹙眉扭头朝旁看去, 就见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珠正呆呆瞪着他,纤长浓密的睫毛蠢呼呼地扇动了两下。
心头最后那点阴霾消散了去,肖凛嗤笑, 伸手,拇指食指在她略显苍白的脸蛋上重重捏了把,“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人。”
脸上吃痛,聂双双一抖身子回过神,“啪”一下猛地拍掉肖凛的手,“你——!我不蠢!——”
她都不知道该先骂肖凛阴魂不散还是该骂他嘴巴毒,羞愤地耳朵尖都红了。
她怎么能猜不到,像肖凛这样的人,轻而易举就能查到她的航班行程,再轻松地让自己登上与她相同的航程,堂而皇之地坐在她身边。
实在心烦意乱,聂双双最后干脆在座位上把身子转了三十度角,面朝着窗户,然后拿起手机继续看刚刚没看完的微信消息——即使肖凛的过于强烈的存在感让她极度不适。
机舱内响起机长广播,航班即将起飞,空乘走来悉心提醒旅客系上安全带。
聂双双匆匆给向清言回复了两句,
【那谢谢啦。真是太麻烦你了。】,
【飞机要起飞了。】
便收了手机捞过椅子上的安全带给自己绑上。
然后目光不自觉就又扫到就坐在她旁边的男人。
经济舱的座位对他来说显然过于狭小,他宽大的身躯几乎将整个位置填满,长腿在座位下狭窄的空间里收得很紧,显得十分拘束。
聂双双见了他这模样,都替他难受。
“......”她动了动唇,想说堂堂肖总,这么折腾自己又何必呢。
只是话到嘴边,那些语句在舌尖上打了个滚,最后还是被全数咽回了喉咙里。
聂双双没说话,肖凛倒是率先跟她开了口,“在跟谁聊天聊那么起劲?向清言?”
聂双双可不喜欢肖凛这种兴师问罪的说话态度,终于还是没憋住,皱眉撇了嘴给他回,“与哪个人聊天难道不是我的个人**?肖先生麻烦也尊重下我好吧。”
“哦......尊重。”肖凛靠在在椅背,拉长眼尾斜眼看她,“你这时候倒记得跟我谈尊重了。不接我电话,把我扔在县城,不请假就旷工饿死我家老猫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尊重我?我还是不是你的雇主,投资人,金主爸爸了?嗯?”
他气消了,说的话也懒洋洋的拖了尾音。
“...得意个屁,反正很快就不是了。”聂双双垂眼,用肖凛听不见的小声音小小叨叨了句。
“嗯?什么?”肖凛没听清,略略蹙眉。
“......”聂双双再不发一言。
飞机很快起飞,肖凛从运动裤裤兜里摸出一粒奶糖,剥开花哨的糖纸。
正是上升起飞的过程,聂双双耳朵有点嗡嗡嗡的难受,听到动静转头看,见到他手中的纸质糖纸,眼睛都直了——
这,这不是她放在背包里的小奶糖吗!
她忍着耳朵里耳膜快要被气压鼓胀堵塞的不适,指控道,“肖凛,你怎么能偷我包里的东西?!呜——!”
话音没落,嘴唇便碰上一个硬硬的小糖块,温热的指腹贴着唇瓣——肖凛把糖塞到了她嘴里。
甜丝丝的奶香味在嘴里漫开,聂双双来不及地把奶糖含住,就见肖凛扯着嘴角冲她挑眉,“我不仅偷你的糖,我还把你包里翻了个遍。”
飞机升高,云层间明烈灿烂的霞光从透明窗户照射进来,他黑色泛白的旧T恤布料被外边的落霞照得镀上一层极淡的金红,漆黑的瞳仁里也映了金色的光,显出股张扬肆意来。
聂双双不知怎的心角一跳,立刻撇开眼,掩饰性地从背后摸出小背包,胡乱地检查着。只是她心中乱糟糟,根本没把背包检查出个所以然,没多久便泄气地把包又往背后一塞,闭眼休息。
嚼了糖,耳朵里的滞塞慢慢消退,接下来便是漫长的航行。
......
飞机抵达S城的时候是晚上八点二十多,夜幕染着机场灯光,一出机舱门,扑面而来的便是S城熟悉的湿润空气。
夜风很大,聂双双拉上外套拉链,将兜帽套在头上,一边过出口通道一边回复手机消息。
向清言已经到了机场,在机场外边等她。
聂双双没有行李,就单单背着包拎着个装了牛仔裤的塑料袋,肖凛也跟着她走人挤人的普通通道,一边手头握着手机跟人讲着电话,接听玩一个又是另一个——
自下飞机起聂双双就没见他电话断过,一个接一个的都不带停,果真是业务繁忙。
等来到大厅的时候,肖凛正好打完又一个电话。他索性把手机开了免打扰模式,接着左手拉住聂双双的袖子,止住她不停往前走的脚步。
“干嘛?”聂双双回头,语气不大好。
肖凛朝大厅外的方向撇撇下巴,略微皱了眉,“往哪走呢你。老陈开车过来接我们,别乱跑。”
他刚说完,从旁便传来一个熟悉而温润的男声,“双双!”
一挑眼,便见到向清言一身休闲,从大厅往来的人潮中朝这边走来,手里捧着一束香槟色的新鲜玫瑰。
肖凛目光沉暗下来,下意识去抓紧聂双双的胳膊。
然而聂双双这次反应迅速,抽手一避让他抓了个空,随后便朝向清言快步走去。
“清言!谢谢呀!”
聂双双抱住向清言给她递来的一大捧漂亮花束,朝面前这个温和的年轻男人笑了笑,“来接我就已经够麻烦你了,还给我送花干嘛。”
清淡的玫瑰香飘入鼻间,很好闻。
然后这花还没在她手里待够一分钟,很快她便手中一轻,花被人拎走了。
转头一看,果然是肖凛。
他漫不经心颠了颠臂弯中的花束,偏头对向清言道,“谢谢,花很漂亮。有心了。”
这自然无比的姿态就仿佛他便是聂双双的亲密家属,代替她收下了花束一般。
向清言面上的笑容淡了,“肖凛,这束花是我送给双双的。”
聂双双一点都受不了肖凛这不讲道理的性格,跳起来从他手中抢回花束,“你走开,你有什么资格乱动我的花?”
“我没资格?”
肖凛皱着眉笑了,在飞机上刚平复好的火气又全部被这束碍眼的花勾了出来,“那天晚上是谁在g上拼命浪1叫,喊着喜欢我的?这就没资格了?”
要不是想着尽量顾忌聂双双的心情,他大概刚刚就已经把那花全都扔进垃圾桶,再给向清言来上一拳。
听到肖凛的话,原本面色还维持着笑容的向清言面色一下子难看了。
肖凛挑衅地看他一眼,唇边弧度扩大,眼底却未见笑意,“不仅嘴里一直喊喜欢我,还主动缠上来要我。向总你说,我是不是该给她回应示好?”
大庭广众之下,聂双双被说得满脸通红,面上烫得几乎都快冒烟。
“你给我滚!”
她羞愤地冲到肖凛面前,抱着花束,恶狠狠地照他小腿踢了一脚,然后咬着唇通红着一张脸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机场大厅。
......
最后聂双双还是坐了向清言的车回去。
只是她坐在车后座,向清言开车,一路上都没什么话。她不说话,向清言也暂时没有多问。
藏青色跑车从郊区机场开到繁华城区,又从繁华城区开往老旧街道。
一盏盏或明亮或昏黄路灯照着聂双双的回家路——如果那所租住的旧公寓也能称之为“家”的话。
车内气氛沉闷,向清言开了窗,手指点上中控播放音乐。
沉缓的大提琴曲流淌在幽静的空气里。
这首曲子聂双双熟悉,前两个月她在向晚的演奏会上听过,名字好像是,《埃尔加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
即使那次是第一次听,即使只听了一遍,也记住了旋律。
开头是略微压抑沉郁的低沉弦音,进而迸发出更强烈饱满的伤怀情感,行云流水。
向清言从后视镜看了眼聂双双,最后还是换了曲子,换成隽永优雅的《海顿c大调大提琴协奏曲》。
“清言,刚刚那首曲子就挺好的。就放那个吧?”这时候,聂双双忽然出声打破了一直以来的沉默、
向清言又从后视镜中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好。”
于是沉郁的曲声再次在车内响起。
手指点了点方向盘,向清言决定打破车内的安静气氛,“这张CD是我爸最爱的录音版本,这曲子也是他最喜欢的演奏版本。没想到你也喜欢,看来你们会很投缘。”
此刻车内播放的《埃尔加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由已逝的著名华裔大提琴家沈曼君演奏,录制于二十五年前她在卡内基音乐厅举办的最后一场现场公演,合作乐团是纽约爱乐,指挥是大师巴比伊罗,沈曼君的好友。
当年的这场演出,据说在当时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极大成功并引起艺术界的轰动,这部曲子被那位红颜早逝的大提琴家,演绎得淋漓尽致,达到空前的艺术高度,且迄今为止无人能超越。
聂双双从手机上抬头,手指摸摸放在身边的鲜花花束,“原来这是叔叔喜欢的曲子,那清言你喜欢吗?”
“我?我当然也喜欢,虽然不及我爸。”
向清言有些欣慰地笑了。
聂双双好像还是第一次关心他的喜好——这是不是说明他与她之间的关系,正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想到方才在机场大厅,肖凛说的那些话,向清言嘴角边的笑又暗淡下来。
“双双。你……”话一出口,向清言又顿了顿。
面对年轻异性,他忽然头一次有些不知道该怎样把某些问题问出口。
“你和肖凛,现在是什么关系?那天晚上我去Mooncell找你,你后来拒绝了与我交往的请求,跟肖凛一起离开了包厢。他在那之后是不是强迫你做了不好的事?他和你,上g了?”最后还是直截了当干脆问出。
聂双双捏了捏玫瑰花瓣,没说话,不知是在斟酌说辞还是不想应答。
“抱歉,这个问题唐突了吗?其实那个时候我应该跟上去把他拦下来的。正巧家里出了点事急着找我回去。”向清言补充道。
“没事。清言。我那天晚上,应该说是咎由自取……是我主动抱上肖凛的。”
聂双双闭眼,三秒后又睁开,“我..我以前有过一个交往很久的男友。他长得跟肖凛很像。”
然后她很平静而平淡地对向清言说完了关于小七的所有。
“如果你听过我的这些破事你还打算跟我交往,那我们..也许可以试试。”
话音落下,车内又恢复寂静。
向清言保持着缄默。
聂双双想着也许向清言是挺介意她心里还忘不了小七的——毕竟这是人之常情,这在她的意料之中,所以也并没多放在心上。
看了会窗外风景,她又从从装着牛仔裤的塑料袋里摸出那本她从山里带回来的小七的作业本。
薄薄一本练习本,单线抄,淡蓝色的封面毫无审美的“练习本”三字,底下是用钢笔墨水写出的“聂小七”的班级和名字。
聂双双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它带回来——里面只有整齐的数学题解答过程——也许她只是想看看小七的字迹。
她就那么随手瞎翻着,车子也继续往旧公寓方向开着。
然后她听到前边向清言说,“双双。”
而此时她正好翻到一页未使用过的空白页,页本中央横斜着写了一行小字,好像是一行英文。
她把本子转了九十度角,就这外边的路灯光仔细看,顺口回答向清言,“嗯?”
向清言听她接话才继续说下去,“你刚刚对我说的关于你前男友的事很让我惊讶,我消化了好一会。说不介意你心中放不下前男友是假的,但是我还是想试一试,我们在一起——可能我对你的喜欢已经战胜了这份介意吧。”
聂双双从练习本上抬眼,看着向清言开车的背影。
她没有想到他就这样直截了当的告白了。
然后她又垂下脑袋,眼睛继续盯着练习本空白页的那行英文看,迟迟没有接话。
单线抄的纸页上,褪色成淡黑的钢笔墨印浅浅写着——
“You s*miled and talked to me of nothing and I felt that for that I had been waiting for long.”
是小七隽逸有力的字迹。
她和小七过去在一起那么久,即使知道彼此心意,也从没听过他对她一句正经告白。
然后她今天才翻到,原来他早就在这里藏了这么句话。
依旧是这么含蓄的,曲折的,却饱藏了少年没有对她直接言说的心。
“双双,那你..”
红灯前,向清言忍不住回头看向她。
聂双双合上练习本,点了点,“我们,试一试。”
她说这话时,一颗心还是十分平稳地跳动着。
作者有话要说:小七写的其实是泰戈尔大佬的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