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异常的安静, 只有加湿器运转的声音。
程慕和坐在病床前, 双手握着女孩儿的一只手，放在唇边, 无声地亲吻着。
他深情地凝视着陷入昏迷中的叶苡然，眼神里写满了心疼与怜惜。
突然，女孩儿的指尖轻轻颤动了一下。
程慕和心头一喜, 目光灼灼地望着女孩儿的眼睛。
叶苡然的眼睑动了动，嘤咛一声, 缓缓睁开眼睛。
她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 神情有一瞬间的怔忡。
“然然, 你醒了。”
程慕和探身向前，放柔了声音说道。
叶苡然缓缓侧首，看着男生那张俊脸，眼睛眨动了几下。
她的眼睛没有了平日里的灵动明亮，不见丝毫的光彩。
“我这是在哪儿？”
片刻过后, 她张了张唇瓣, 有些虚弱地低声问道。
她的嘴唇微微泛白, 几乎看不见一丝血色。
两边的嘴角处甚至还因为缺水而起了一层皮。
“这是医院。”
程慕和凑到女孩儿耳边, 低声回答。
“医院？”
叶苡然呢喃着重复了一遍。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意识还没有完全回笼。
叶苡然在病床上躺了几秒钟，突然想起来她昏倒前所发生的一切，本就苍白的脸色霎时间又白了几分。
她掀开被子，挣扎着从病床上坐起来。
她的另一只手上还输着液，由于她的动作, 血液通过针头倒流进输液软管中。
手背上的血管也鼓暴起来，形成一个青色的大包。
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把手背上的针头拔掉，鲜红色的血液顿时从血管中流出来。
程慕和连忙站起身来，抽出纸巾给她按住伤口。
“你要去哪儿？”
叶苡然闻声，意识有一瞬间的清明。
她抬眸看着程慕和的眼睛，急切地问他。
“我妈妈在哪儿？”
“阿姨她……”
程慕和按着伤口，嘴唇张了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你告诉我，她在哪儿？”
叶苡然紧紧抓着程慕和的胳膊，一脸急切地问道。
她的眼眶红通通的，看了就让人心疼。
“阿姨在殡仪馆。”
程慕和沉默了片刻，沉着声音回答。
闻言，叶苡然连忙挣脱开程慕和的束缚，赤着脚奔向病房门口。
程慕和大步追上去，将她搂在怀里。
“然然，你先冷静下来。如果阿姨……她也绝对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的。”
叶苡然听到这番话，突然安静了下来。
她窝在男生的怀里，沉默了几秒钟，缓缓开口。
“你放心吧，我不会做什么傻事的。我只是……”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哽咽了一下。
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想去陪她最后一程，我不想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开。”
女孩儿的声音没有了以往的清脆悦耳，带着几许沙哑跟粗粝。
“好，我陪你一起去。”
程慕和抚摸着女孩儿的头发，放轻了声音说道。
“不过，我们先把鞋子穿上，好不好？”
他这般说着，不等叶苡然回答，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到病床上。
然后缓缓蹲下身体，拿起女孩儿的鞋子，帮她穿好。
给叶苡然穿好鞋子之后，程慕和站起身来，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封信，递到女孩儿面前。
“这是我在阿姨的床头柜上发现的。你要不要先看看？”
叶苡然伸手接过那封信，忙不迭地拆开。
信纸上只有寥寥几行字。
“然然，妈妈走了，原谅我用这样的方式跟你告别。这些年来，我活得太累了。虽然我嘴上一直说着恨他，可是，在我的内心深处，一直都在等着他回来找我们。现在，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回来，我似乎突然间就解脱了。然然，我的女儿，妈妈这辈子没有亏欠过任何人，却独独亏欠了你，希望你不要怨妈妈。如果真有下辈子的话，你还做我的女儿好不好？妈妈跟你保证，一定会好好地疼你，爱你，把亏欠你的都给补上。最后，妈妈希望你能帮我做一件事，把我的骨灰撒在你爸爸的墓地旁边。这样，我跟他就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殡仪馆。
沈清依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身上依旧穿着那袭白色的婚纱。
叶苡然弯下腰身，颤抖着伸出双手，轻轻地抚摸着对方僵硬的脸庞。
她的眼角噙着泪水，却始终没有让它掉落下来。
“妈妈，你安心地走吧，不用担心我。”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压抑着即将流出来的泪水，唇角微微上扬，挤出一丝笑容。
“如果……你见到了爸爸，一定要记得帮我跟他说一声，我好想他。还有，我爱他，很爱很爱。”
叶苡然帮沈清依梳理了一下头发，然后微微俯身，轻轻地吻了一下对方的额头。
“我爱你，妈妈。”
程慕和上前来，站在叶苡然身边，垂眸凝视着沈清依的遗容，眼神里充满了虔诚与认真。
“阿姨，我当着您的面发誓，之前答应过您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我会一直陪在然然身边，保护她，照顾她，呵护她，把她当成公主一样对待。您可以安心地离开了。”
做完最后的道别，工作人员推着沈清依前往火化间。
叶苡然的眼睛一直追随着，目送对方离开。
为了控制自己，她的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残缺不齐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留到一道道血痕。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似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程慕和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会好受一些。”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里裹挟着不加掩饰的浓浓疼惜。
叶苡然的嘴唇打颤，一张脸憋得通红，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直到沈清依的遗体消失在视线里，她才终于忍不住扑到程慕和的怀里，哭出声来。
“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了。他们好自私，就留下我自己一个人。”
程慕和将她抱得紧紧的，眼眶微微泛红，里面盛满了无限深情。
“瞎说，你还有我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
就像程慕和所说的，这段时间，他一直陪在叶苡然身边，帮着她处理沈清依的身后事。
叶苡然见他几乎将所有的事情全都包揽过去，一直帮着她忙前忙后的，连休息都顾不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打算明天就回剧组了。”
叶苡然看着程慕和眼底下面的一团青黑，低声说道。
闻言，程慕和微微错愕。
“这么着急？”
“因为我的个人原因，影片拍摄的进度已经落下不少了。既然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我也该回去了。”
叶苡然说到这里，眼睑微垂，神情里露出一丝落寞。
“我也想找点事情做，尽快让自己忙碌起来。这样，我的心里才会好受一点。”
“我知道了。”
程慕和上前一步，将叶苡然拥进怀中。
他的下颌轻轻女孩儿的额头，柔声说道。
“我陪你一起去。”
叶苡然摇摇头。
“不用了。这段时间，你一直陪着我，公司的事情肯定耽搁了不少。而且……”
她抬起头来，凝视着男生的眼睛，唇角微微上挑，努力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我在爸爸的墓地前答应过他们，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所以，你不用为我担心。倒是你……”
她抬手抚向男生的眼底，温柔地摩挲着，眼睛里流淌出几许心疼跟歉意。
“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才应该多照顾好自己，保重身体。”
程慕和见她态度坚决，不想在这个时候因为这种事情惹她生气，于是妥协道。
“好，依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叶苡然抬眸看着他。
“让我送你到剧组，等把你安顿好了，我再回来，可不可以？”
程慕和柔声跟她打着商量。
叶苡然沉吟了几秒钟，缓缓点头。
“可以。”
她抚摸着男生的脸庞，里面各种情绪交织纠结在一起。
“就是这样来回折腾，你太辛苦了。”
程慕和抬起双手，覆上女孩儿的手背，满眼深情地凝望着她，柔声道。
“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谢谢你。”
叶苡然突然抱紧程慕和，低声说道。
程慕和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问她。
“怎么突然说这句话了？”
叶苡然窝在男生怀里，缓缓摇头。
“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间想说了。”
“其实，比起这句话，我更喜欢听另外的三个字。”
程慕和俯身凝视着女孩儿的眼睛，目光灼灼地出声说道。
叶苡然闻言，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我……”
她的唇瓣张了张，后面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程慕和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想强迫她，于是笑了笑。
“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了。”
“我……”
叶苡然又尝试了一次。
她明明做出了那个字的口型，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她抬眸颐望着程慕和，脸颊微微涨红，眼神里染上一丝急切。
程慕和瞬间敛起脸上的笑意，紧张地盯着她的眼睛。
“然然，怎么了？”
“我……”
叶苡然又做了一次尝试。
可结果依旧跟前两次一样，那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攥紧拳头，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我为什么说不出来？”
她睁大眼睛，无助地凝视着面前的男生，就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孤儿一般。
程慕和连忙握住女孩儿的手，阻止她继续伤害自己，连声哄劝着。
“没关系，没关系，说不出来就不说了。”
虽是这么说着，可程慕和依旧放心不下，担心沈清依的突然去世会给叶苡然带来什么创伤性的打击，便带她去医院做了一个全方位的检查。
“医生怎么说？”
出了医院，叶苡然问程慕和。
“医生说你的各项身体指标都很正常。就是血糖有一点点偏低，让我监督你，让你多吃一点。”
程慕和笑了笑，脸上带着安抚性的笑容。
叶苡然看着男生唇畔的笑容，陡然间发现，似乎这段时间以来，他脸上的笑容变得频繁了许多。
“我曾听别人说过，笑容是会传染的。当你看着别人在笑的时候，你的心情也会跟着变好。”
“是吗？”
程慕和微微怔忡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再次勾勒出来。
“那我以后多对你笑。”
叶苡然闻言，轻轻扯动了一下嘴角。
程慕和捧着女孩儿的脸，满是认真地看着她。
“不想笑，就不要勉强自己。”
叶苡然听到这句话，原本空荡荡的心口仿佛瞬间被填满了许多。
“那……医生有没有说过我突然失语是因为什么？”
她接着刚才的话题，开口问道。
程慕和露出一副轻松的表情，柔声回答。
“医生说人们在受到某些刺激，或者是情绪波动比较大的时候，可能会产生这种分离性转换障碍。不过，他说了，这只是暂时性的，过段时间就会恢复的。”
“如果……我永远都好不了呢？”
叶苡然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低落。
“没关系的。”
程慕和笑着安慰她。
“我可以说给你听啊！而且，我知道你的心意，这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