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
漆黑的夜幕笼罩着天际, 浓稠而又静谧。
月亮躲在厚重的云雾之后, 不见一丝光亮。
就连满天的繁星也悄悄藏匿起来，捕捉不到丝毫踪迹。
雾霭重重, 如一团灰色的瀑布，将天空与大地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燕市到临市的高速公路上。
一辆黑色卡宴疾驰而过。
程慕和坐在驾驶座上，两只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 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前方。
车内亮着昏黄的灯光，投射到男生脸上, 隐约可见男生的脸色透着一丝不正常的苍白。
两张涔薄的唇瓣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同样失了些许血色。
饱满的额头上, 密密麻麻的汗珠渗出来，汇集到一起，沿着脸颊缓缓流淌下来，然后滴落在肩胛处，晕湿了一小片。
男生脚下用力, 把油门踩到最大限度。
汽车引擎发出嗡鸣声, 不断地冲击着他的耳膜。
整辆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速前进, 几乎看不到车轮的转动, 仿佛下一秒就会脱离路面，从地上起飞一般。
原本应该三个多小时的车程，结果硬生生被程慕和缩短到了两个小时。
一个急刹车，飞速转动的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吱”的一声。
程慕和坐在车里，身体由于惯性向前倾去, 差一点跟面前的方向盘撞到一起。
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平稳下来，就动手把安全带解开，推开车门，急匆匆地下车，朝酒店疾奔而出。
程慕和一路奔跑，来到叶苡然所住的房间。
他顾不上整理自己凌乱的头发，还有衣衫不整的形象，抬手连着按了好几下门铃。
门铃响过之后，好长时间都没有人过来开门。
程慕和的嘴唇越发抿紧，眸子里的紧张跟焦灼更加浓郁了。
他不死心，又按了好几下，结果依旧没有人回应。
程慕和低下头，扒了扒头发，让本就凌乱的发型看上去更加的毫无章法了。
他的心里慌乱到了极点，就像是一团乱麻，打了无数个死结。
向来清醒的大脑此刻彻底罢工，懵懵的，一片空白，如同一台被格式化了的电脑一般。
他急得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额头突突直跳，青色的血管鼓起来，异常清晰，就像是随时会爆裂一般。
突然，混沌的意识终于有了一丝丝的清明。
程慕和连忙把手伸进裤兜里，想要去拿手机。
或许是他太过慌乱，右手摸索了好几下，竟然都没有成功插进裤兜里。
他的眼神里露出一丝懊恼跟气结，连左手也动用上，这才成功把手机掏出来。
结果，手机刚刚被取出来，他的掌心因为失力而微微颤抖，手机又从掌心里脱离，掉落在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
声音清脆而又响亮，在整个空荡荡的走廊里，听上去格外的清晰，清晰到有些瘆人。
程慕和咬了一下嘴唇，连忙蹲下身子，把手机捡起来。
他等不及站起身来，就着屈膝半蹲的姿势，拨通了那个熟记在心中的电话号码。
“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手机里传来机械而又陌生的声音。
程慕和的眸光倏然一暗，就像是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已经燃烧到尽头的蜡烛终于耗干，烛光缓缓熄灭，整个世界陷入到黑暗之中。
他不死心地又拨打了好几遍，结果，等到的依旧是那个冷冰冰的回音。
程慕和的心头仿佛缺了一块儿似的，一阵阵锥心般的剧痛袭遍全身。
身体里所有的力气似乎瞬间被抽干，只听“噗通”一声，无力地瘫坐在地面上。
走廊里，有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听上去似乎带着几分急切。
程慕和枯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周身萦绕着一股悲伤死寂的气息。
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离了一般，对于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充耳不闻。
“慕……慕少？”
齐雪瑶看着坐在叶苡然房门前的人影，急匆匆的步伐猛地停了下来，有些不确定地出声打招呼。
面前的男生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浑身弥漫着一股沉闷的低气压，跟他平日里鲜活整洁的形象全然不一样，俨然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程慕和听到声音，迷失的意识终于开始回笼。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向齐雪瑶，那双桃花眼微微有些放空，眸子里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慕少，你怎么在这儿坐着？”
齐雪瑶放低了声音，出声问道。
程慕和的眼睛眨巴了一下，眸子里的雾气散去，这才看清楚来人。
他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腰身微微佝偻着，满脸急切地看着齐雪瑶，哑着声音问道。
“然然呢？她在哪儿？”
齐雪瑶被对方的样子吓了一跳，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小步，怯怯地不敢发出声。
“你告诉我，她在哪儿？”
程慕和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胆怯，沙哑着声音又问了一遍。
“然然她……”
齐雪瑶轻轻咬了一下嘴唇，鼓足勇气道。
“……她在医院。”
闻声，程慕和的眸底突然掀起惊涛骇浪，犹如骤然而至的狂风暴雨一般。
他的心头仿佛被针扎似的，一阵阵刺痛袭来，让他整颗心脏都缩成了一团。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齐雪瑶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仿若骤然下降了好几度，瞬间冷凝下来。
后背窜起一阵阵寒气，似乎要将她整个人冻住。
程慕和回过神来，迅速朝楼梯口飞奔过去。
“哎，慕少……”
齐雪瑶似乎还想说什么，鼓足勇气去拉对方的胳膊，却扑了一个空。
她怔怔地凝望着对方迅速消失的背影，嘴唇抿紧几分，眼神里流露出几许懊恼，似乎错失了什么良机一般。
“咚咚咚……”
正在齐雪瑶兀自懊恼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沉重急促的脚步声。
她循声望去，当看到重新折返回来的人影时，唇角无意识勾动了一下，扯出一丝笑意。
对方越来越近，齐雪瑶把唇畔挑起的弧度迅速收敛起来，又恢复到平日里的温婉平和。
“她在哪个医院？”
程慕和匆匆跑回来，一脸急切地追问齐雪瑶。
齐雪瑶低声回答。
“第三医院。”
她见程慕和又要离开，连忙伸手拉住对方。
“慕少，等等……”
程慕和感觉到手上传来的阻力，脚步硬生生停下。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腕，一股危险的气息从身上散发出来，冷冰冰的。
齐雪瑶连忙松开手，她努力控制着自己，才忍住向后退却的冲动。
“什么事？”
程慕和的心里乱糟糟的，此刻只想着赶紧去到医院，陪在叶苡然身边。
如果不是顾忌着对方是叶苡然的朋友，恐怕他早就甩手离开了。
“是……是关于苡然受伤的事情。”
齐雪瑶强忍着心头的惧意，怯生生地说道。
程慕和听到这句话，脸色倏地一变，眸底有一丝丝危险倾泻而出。
齐雪瑶打量着对方的脸色，大脑飞速转动，缓缓开口。
“我怀疑……苡然这次受伤，并不是因为意外。”
程慕和的眸光狠狠一颤，那张俊脸霎时间绷紧了许多。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齐雪瑶，那双瞳眸里酝酿着席卷天地的肃杀之气。
齐雪瑶被他盯得头皮发麻，眼睑不自觉下垂，将眸中的情绪遮挡住，不敢直视对方的目光。
她吞咽了几口唾沫，继续说道。
“那根木棍一直就放在那里，从来没发生过今天这样的事。如果不是有人故意把木棍碰倒的话，我想，它是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倒下来的，而且，还刚好砸在苡然身上。”
“你是说，有人故意针对然然？”
程慕和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一样，裹挟着阵阵寒气。
齐雪瑶的眼睛里闪过一缕暗光，倏而又消失不见。
她坚定地点了点头，抬眸迎上程慕和的目光，凝声说道。
“当时苡然的身边除了一个人之外，并没有其他人。”
“谁？”
程慕和沉声问道。
“林芊芊。”
齐雪瑶一字一句地回答，声音里似有各种情绪交织，不复以往的清脆。
第三医院，住院部。
叶苡然担心程慕和会因为之前的那通电话而心生担忧，刚想给齐雪瑶打电话，让她帮忙把柜子里的手机拿过来，病房门就被猛地推开了。
她抬眸望去，就见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直愣愣地站在门口，目光紧紧地胶着在自己身上。
男生的发型有些凌乱，额前的几根碎发甚至支棱在半空中。
额头上冒着汗水，凝结成珠，沿着坚毅的轮廓流淌下来，就连鬓角发梢上都沾染了一层雾蒙蒙的汗珠，在灯光的照耀下，一闪一闪，亮晶晶的。
他的身上穿着睡衣，看上去有些皱巴巴的。
左脚上趿拉着一只拖鞋，右脚空空的，踩在地面上，上面沾染着一层尘土。
程慕和感觉到女生的目光，心头在泛酸的同时，又隐隐生出一丝赧然。
他微微低下头，将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遮挡住。
脚趾也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蜷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