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掴

陆凯是有让陆莹管家的,不过又怕惹恼了宝珠,索性打发了个小厮过去宝珠那里要账本儿。

只是要账本的事儿刚说完,就被宝珠罚了跪,金嬷嬷抬手拍拍小厮的肩,“你这等刁钻放肆的,就该赶出府邸!”

宝珠这边儿的丫头婆子自然是知道其中缘故的,逢见旁人园子里的婆子一个劲敲窗问也不搭理,后宅那些不知情的婆子知道宝珠罚跪小厮,登时窃窃私语起来。

外面的嚼舌根子、窃窃私语,锦儿不由有些紧张,朝着宝珠道:“这小厮瞧着也是不知事,不如就算了,省的让外人瞧见了以为咱们把他架上火上烤似的……”

当初宝珠也没打算要处置这小厮,只是这小厮自觉借了陆凯的势,话里话外带着趾高气扬,如今宝珠再问他,他更是不觉得自己犯了忤逆主子的错误,态度比方才还要飞扬几分。

这边儿陆凯听说宝珠罚他的小厮跪地,就暗自气恼。转而又猜测宝珠是害怕被夺了权,不由恼意更重,忍不住将手边的茶盏拂在地上,“伺候爷穿衣,我倒是要看看一个儿媳,能翻了天不成?!”

陆凯急急地来到了宝珠的园子,宝珠刚好在软榻上小憩,不知道陆凯过来也没起来迎着他,陆凯黑着脸进院子,只见小厮跪在地上,一双眼睛微微闭着,似乎是跪的时间太长,喘气儿也一顿一顿的。

看到陆凯来了,那小厮忙匍匐过来要给他请安,“老爷,奴才没给老爷办成差事,反倒给老爷添了麻烦,奴才对不住老爷,对不住姨娘和四小姐,请老爷责罚。”

陆凯看着小厮额头上的汗珠,不由挥手让他回了园子,这事儿其实让陆莹亲自过来倒比较好,只是他考虑着陆莹和宝珠关系不够亲近,又染了风寒身子不方便。担心庶女陆莹会被宝珠欺负,在加上昨个儿陆莹哭的太过梨花带雨,弄得陆凯带着极大的怜悯。

陆凯闭上眼睛,感觉到这炙热的阳光像是将他铐住了一般,前不久因陆老太太弄得白姑娘的事儿,导致陆府和安远将军府之间生了龃龉,他此刻的确很想给陆莹出出气,但世间事由不得你的想法,在他心里宝珠是得势的那个人,不能招惹也不能沉重训斥,索性那口气挤压下来,弄得公爹儿媳之间又生了嫌隙。

宝珠其实明白陆凯的心思,只是她考虑着陆恭桦,这才忍耐着性子没反嘴。只是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没半个月的光景,长安便起了时疫,时疫这等子疾病往往传染性强,且染上就等于丧命,虽说长安府尹已经封锁消息,但事关个人命运,大族世家还是很注意。

宝珠暂时管着后宅,便吩咐府里的婆子小厮们,每日三次清扫并且喷洒些郎中开的辟邪的药汤,不想这般周到的整理清扫,还有年迈的婆子染了时疫。

那日那个小厮识人看色,被陆莹一挑唆,就连忙拿了一些那染时疫的婆子用过的抹布、帕子朝着陆瑛纨的园子去了。

园子里的一个丫头赶巧哑了嗓子,那小厮便故作好意的送上了郎中调的药物,又连忙送了几日蜜饯,那丫头以为小厮是可托付之人,也就应下了帮衬小厮的要求。所以,当小厮递过那婆子用过的抹布帕子时,丫头还是不动声色的接下,不再多问径直用那块抹布子擦了陆瑛纨的饭桌。

郎中来了好几圈儿,宝珠着急在外面等着,黄氏只是红着眼圈儿问出来的另外几个郎中应当怎么办。

那几个郎中朝房内看了一眼,低低道:“三小姐染疾,一般到也好,只是这回染得是时疫,病势汹汹,怕是不好办,夫人若是有门路就差人四处寻访名医……”话音刚落,就见黄氏抹掉眼角的泪进来,一双手紧紧抓着郎中的袖子,哽咽道,“请郎中尽全力,拿个方子,若是不开方子,这样下去怕要贻误了……”

陆恭桦领了皇命和几个尚书大人在外办差,宝珠只能去找陆凯,打算请陆凯到太医院请院判过来,毕竟是院判左右医术要比普通的郎中要高许多。

宝珠刚进园子就被婆子挡在了门外,宝珠皱眉掌掴了婆子,进了院子门,却见陆凯正和渤海郡守说话,无暇接见。

一个丫头出了门,朝着宝珠恭敬道:“少夫人,老爷这会儿子忙着和郡守大人商议要事,您不如去旁处逛逛?”

宝珠神色焦虑,便高声朝着里间儿说了几声,只听得陆凯冲着门外怒声道:“行了,不管是谁来,不管是谁病了,无暇接见,一切朝廷大事为重,三小姐就是病死了也是天意安排!”

宝珠见陆凯这般,不由攥起了拳转身出了园子后,忙差锦儿去了安远将军府,托她父亲请了院判过来。

嫁出去的女儿,明明府里两位朝廷命官,偏生要请娘家帮衬,这事儿并不怎么光彩,只是此刻宝珠也顾不得这些了,待忙完了陆瑛纨那里,金嬷嬷却带人捉住了那个用染了时疫抹布擦桌子的丫头。

初初那丫头还不承认,见到小厮见死不救,这才全盘承认。

事到如今,丫头觉得这辈子都被那小厮毁了,索性把陆莹指使小厮害死三小姐的事儿,彻彻底底的说出来,还把陆莹给小厮的几十两银子的事儿也供了出来。

黄氏忍不住掌掴了丫头的嘴,怒声道:“没人伦不忠孝的贱蹄子!来人,打三十板,送到老爷那里去,让他好好看姨娘养出来的‘好庶女’!”

陆凯捋着下巴上的胡须点了点头,打量了那丫头几眼,淡淡道:“你先前是在宝珠那里服侍的?”

丫头喘着气儿,道:“不过七日。”

陆凯想了一会,挥手差人将丫头赶了出府,“七日也足够有意安排一场戏了,左右三小姐也没什么大碍,赶出府去,大事化小便是了,总归不能信了奴才,灭了主子去!”

宝珠听了婆子的回话,不由觉得一阵心寒。

“这次怕是老爷有意袒护四小姐,小姐您别着急,总归处置坏心人也得再合计合计。”锦儿安慰宝珠道。

宝珠见黄氏疏淡,一言不发,索性也不做声,转身出门朝着来传话的婆子吩咐道:“宫里出了事儿还要彻查一番,庶女害嫡女怎能大事化小?!你去给老爷说,若是无端了宽恕了恶人,我便找衙门来处置。”

黄氏一听忙出来劝宝珠,“左右瑛纨也好过来了,无端的坏了家里的和睦关系。”

“和睦关系?瑛纨差点儿被陆莹害死!”宝珠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黄氏,“我父亲若是请不来太医院院判,你的女儿就死了,母亲知道吗?!”

“……倒是真直接,感情有个这般厉害的爹!”听到婆子传话儿,陆凯心中有些憋闷气恼,原本满心的不安,一下子都化作了不满和芥蒂。

黄氏寻了何姨娘训斥了一顿,何姨娘朝着黄氏赔了千万个不是,黄氏满以为何姨娘母女会收敛些,不成想当天晚上竟然在陆凯跟前嚼了舌根子。

宝珠因忙着铺子里的事儿,陆莹使坏陷害三小姐的事儿也就搁浅了。

待回过头来,却得知陆凯差人散布了风声,说是真正害三小姐陆瑛纨的是小厮和那个被赶出府去的丫头,说两人意图通奸被三小姐瞧见了,这才起了谋害之心……

宝珠很是不满意陆凯这等袒护处理,便派人出城追踪那小厮。

只是金嬷嬷等人去查了小厮的出身,甚至去了小厮的老家也是一无所获,只知道陆凯将那小厮赶出了府去,私下还周济了些银子。

宝珠简直要气笑了,弄了半天,人家倒是把个庶女当成正儿八经的小姐养着了,这般歹毒的谋害嫡女,他还这般糊涂的护着。如今说是把小厮逐出府去,也不过是设了个圈套,引得她追查,从而转移她对四小姐陆莹的注意力。

宝珠满肚子的火儿,忽然听到草丛里有沙沙响动,一回头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月上柳梢头,几盏小灯凑过来,宝珠倒是看清楚来的人是谁。

若是以前瞧见陆恭桦办差回来,累的瘦了疲了,宝珠都是很心疼,可是这次因着陆凯的事儿却不由分说的拿陆恭桦撒气。

像陆恭桦这般朝廷重臣,就是老皇帝也不敢多说一句,宝珠这般撒气使性子,他倒是没说话,毕竟自家娇.妻是他不敢招惹的存在。

宝珠撒气了好一阵子,只是陆恭桦身子不好,这么撒气打下去不行,索性扭头抱怨道:“你这府里,我是呆不下去了!脑子跟浆糊似的,由着庶女为非作歹!”

“倒是大气性儿!”陆恭桦笑着抬手摸了摸她的发心,面无表情道:“不是省油的灯,索性灭了便是,左右我在后面给你收拾,你且放手的做便是。”

宝珠心里紧绷着的弦.一下松了,但是嘴里却还带着气,“你说的容易,到时你那四妹妹到你父亲跟前告我一状,也拿着染了时疫的帕子给我用,我怕是早早就上了西天,你也好再娶上三房四房的妻妾,照样日子过的和美!”

听到宝珠说死了活了的,陆恭桦脸色立刻不好看起来,只是有气又不舍得朝宝珠发,索性差人道:“捉了那小厮,砍下头来挂在四小姐房里!"

宝珠听了,脚步一下怔住了,他就是这样的男人,她中伤他时,总会变得狠毒又阴鸷。

她不过是气恼陆凯的处理方式,并没有要这般折腾陆莹,再者挂个人头在房里还不得吓死……只是宝珠会任性会跋扈,却不懂的江南儿女的体贴,想要安慰倒像局外人一般有些不知所措。

听得宝珠磕磕巴巴走过来,陆恭桦抬眼睨了她一眼,随后又抿唇偏开了头,然而只是这一眼,宝珠却看到了他眼底的失落。他是为刚才她说的那句自己上西天,让他娶旁的女人的事儿生气。

宝珠满脑子乱哄哄的,待要说些什么,却见陆恭桦一人坐在角落的茶摊儿上喝茶,一抹落寞和孤寂,让宝珠瞬间想起了上辈子自己去世时的光景,他那般珍惜自己,自己怎么能这般讲话……

想到此,宝珠忍不住走过去,随后激灵了一下咳嗽了两声,坐在了陆恭桦的怀里,抬手从袖中取出薄荷脑油轻轻的替陆恭桦揉按额角,“我口无遮拦,你是知道的,我是要和你白头到老的。”

陆恭桦见她这般软下身价来,也就不计较了,一把将她抱在膝上,垂首当着茶摊的小贩就要亲上去。

宝珠忙红着脸捂住他的唇,认真道:“瑛纨这阵子生病倒是耽搁了和樊佑霖的婚事,不如寻个由头,让他们见一面?”

“嗯,都依你。”陆恭桦知道宝珠心里不痛快,便应下了,待上马车时,宝珠听见陆恭桦朝着人吩咐道:“把那小厮和丫头押到大理寺,斩了舌头挂在陆莹的床帏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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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初冬,北齐信神,每年初冬,大族的女眷都会去白马观请道士打醮,整个白马观里香烟缭绕,有些妇人还专门在香炉旁,伸手将些烟气往身上拢,盼着下一年顺顺利利,不生疾病。

宝珠虽说不怎么笃信道教,但是却想着借着这个由头跟陆瑛纨和樊佑霖牵牵红线,索性便带着陆瑛纨去观里拜一拜。

御史台家的李夫人瞧见了宝珠,忙拉着宝珠过去和旁的几个妇人说话去了,瑛纨瞧见了,只是笑笑让宝珠去。

只是一转头过去到了角落里,陆瑛纨却是一阵子神志不清,肝火旺盛,随后一口血涌上来,吐血昏厥了。

陆瑛纨也没什么病,只是因为前几个月陆凯袒护陆莹,弄得她心里不舒坦,再加上到了冬日里犯了哮喘,便偷偷用了寒石散。寒石散这等子东西服用过度就会造成肝气旺盛,血气上涌,陆瑛纨身子骨弱没扛住,这才昏了。

正在这时,樊佑霖同几个同僚过来,一抬眼瞧见了陆瑛纨,忙告别了同僚,将她抱进了道馆的客房。

陆瑛纨无论样貌还是身段儿都是极美的,再加上又病了,一股子病美人的楚楚可怜模样,樊佑霖一下动了心。

见她唇角有血,便探了她的脉,静静的诊了半晌。

樊佑霖的母亲是前朝太医院院判的孙女,因着卷入皇储争斗,这才被抄家,只是医术却悄悄的流传下来,樊佑霖更是自幼精通。

他坐在陆瑛纨身边,深吸了一口气替她宽衣脱绣鞋,随后取出一荷包金针,在烛火上略略一烧,在瑛纨的头颈处施针,不过半柱香燃光景,就见陆瑛纨脸色渐渐好转起来。

这时,宝珠却挂忧着瑛纨,便舍下李夫人独自前来找瑛纨。

“吱呀”一声门开了,只见陆瑛纨脸色发白的靠着墙,樊佑霖脸上一道指甲抓破的红印子,宝珠皱眉打量樊佑霖,待要说什么却见两人神色有异。

宝珠看到不由笑了笑,“打醮开始了,还愣着做什么。”随后,朝着樊佑霖道:“方才我过来时,倒是有人找樊公子,樊公子也快些去吧。”

宝珠这句话倒是解了两人的尴尬,樊佑霖朝着宝珠一躬身,随后便出了门,半晌又折回来,朝着陆瑛纨道:“我说的话,你记清楚,方子一定要按时用。”

陆瑛纨听了红透了脸,宝珠却没说什么,只是笑笑。

待回了府,又因着和贵嫔升为和妃,府门洞开,张灯结彩的。

“我早就想来了,只是府里事儿乱哄哄的,如今可算是抽了空,恭喜呢。”一个诰命夫人拉着何姨娘的手,祝贺道。

外面陆凯那边儿也是乱哄哄的,再加上何姨娘娘家那边儿拿不出手儿,索性就在陆府这边儿摆了宴,那些女眷知道新封的和妃是何姨娘的妹妹,也就曲意逢迎起来,黄氏“虚弱”地咳嗽一阵,也不说什么,只就往榻上一躺,闭目养神道:“去,跟老爷说,就说我旧疾复发,招待不了客人。”

陆凯更是清楚黄氏这是犯了什么病,不过这等日子,闹起来定是亏了礼数,索性目光微微一暗,看了看四小姐陆莹,温声道,“今日.你二嫂和三姐姐去了白马观打醮去了,你嫡母又犯了旧疾,你就先出去陪着女眷,瞧着需要照顾的,帮着料理一些,也算是见识见识。”

陆莹素来爱虚荣,得了这等张脸面的事儿,自然是雷厉风行的,只是之前没有准备,一过去就忙得脚不沾地。

何姨娘瞧见了欢喜的微笑,转而对陆莹低声道:“这倒是好机会,莹儿你多用些心思,这样,你父亲迟早会把铺子的账目弄到咱们这边儿来。”

第二日,陆莹果真十分有精神,越是逢见陆凯,就越是鼓作认真的阅览账目,指着丫头道:“咱们府里比不得旁的,饶你是什么水土能养出来的,只管忠诚着父亲和嫡母才是,说到底父亲才是我们陆家的当家的……”

陆莹从小到大在陆凯身边,知道陆凯的性情,如今借着这个差事,更是讨陆凯欢心起来。

陆凯笑着夸了陆莹两句便走了。

和妃赐了一架古帖屏风来,屏风上唐寅的墨宝,还有祝枝山提的山石花,昨个儿那些女眷都见识了,一个个的对着古帖屏风赞不绝口。只是这屏风摆置在了宝珠的库房里,宝珠差人去取珠钗时,不小心给损毁了一个脚儿。

不得不说陆莹那边儿的传话儿效率的确是很高,没过半个时辰陆凯那边儿就收到了消息,陆凯大怒,还说要罚宝珠禁足半月,甚至要收回宝珠管家的权利。

陆莹见陆凯的怒意,心中暗喜,恨不得陆凯当场就说出把宝珠扫地出门的话。

倒是陆瑛纨不为所动,朝着陆凯继续道,“是不是二嫂打破的还不知道呢,再者二嫂家里什么没见过,当年太后赐的玛瑙祖母绿屏风都摔得,更何况这等破破烂烂的。”说完,看了陆莹一眼,淡淡道:“太后娘娘不怪罪,和妃倒是怪罪了?”

陆莹心里早就起了火,只是当着陆凯的面儿,只能装出一副楚楚弱小的模样,朝着陆瑛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听陆莹说这些废话,陆瑛纨直接怼了回去,“四妹妹倒是当起家来了,若是不满意只管去找二哥说,在父亲这里嚼什么舌根子!”

听到陆瑛纨教训她,陆莹气得不行,先前这陆瑛纨嘴笨的跟棉裤腰似的,如今跟了宝珠几日,倒是底气足了起来,全然不见当日那怂模样。

不过陆瑛纨是嫡女,便是训斥她几句,她也不能说什么。

只是很不乐意的小跑跟着陆瑛纨出了园子,叉着腰怒气冲冲道:“你凭什么这般训斥我!?别以为攀上了人家樊公子,八字儿还没换,说到底成不成还难说呢!”

陆瑛纨挑眉看着陆莹,随后抬手一巴掌掴在陆莹脸上,“凭我是嫡女,凭我是你的长姐,凭我偏生就打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