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看到何嫣那张脸,程宝珠想起了很多事情。
上辈子,陆恭桦去龚州办案,原本是不搭边儿的事儿,何嫣却费尽心机的跟去了龚州。
那是一桩福明庵师太被挖眼剖心的事儿,那师太的尸身早就变的腐烂发臭,一般这等狰狞的场面,女儿家都是不敢看的。何嫣却站在陆恭桦的身后,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陆恭桦,眼神中的炽热像像是着了火的枯树,恨不得把一切都烧的燥热起来。
只是陆恭桦忙着办案,观察尸身上的被撕的一条条的白锦,不曾注意到何嫣那迷恋又炽热的眼神。
想到这儿,程宝珠不由的抬眼再次打量何嫣,只见她只见她梳着反绾髻,头顶斜插着一支镶珠宝鎏金银簪,身着一袭鹅蛋的百褶如意月裙,映衬的整个人娇美多姿,让人忘俗。虽说表面上像朵清纯小花,但实际上这何小姐八面玲珑,手段也不在下乘。
何嫣之所以耐着性子跟何姨娘搭话,也是因为当年在小楼上一眼看到了中状元的陆恭桦。那时的陆恭桦是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一下就吸引了何嫣的目光。再加上在太子妃人选上失势,何嫣就对陆恭桦的热情更甚了些。
待结识了何姨娘后,她才知道黄氏私下底对儿媳程宝珠多有微词,所以见缝插针的讨好何姨娘。而何姨娘看到程宝珠近期和黄氏关系走近,也想借着何嫣挑唆下两人婆媳关系,来个一石二鸟,在最短时间内重新掌握陆府大权。
黄氏看着在一旁贴心说话的何嫣,不由的抬手拍了拍何嫣的小手,“我们府的姨娘不知事,你毕竟是少府监的嫡女,又是前太子妃人选,这要是有个闪失,我也没法向你们何府交代,待用了饭,便回去吧。”黄氏的声调极为温柔,只是言语之间却带着淡淡的疏离。
若何嫣是旁的人领来的,黄氏的兴致兴许还高些,只是她何嫣是何姨娘领来的,而黄氏经了陆瑛纨私奔那件事儿对何姨娘已经厌恶到了极点。
再加上这个领进门的场景太过熟悉。
当年黄氏嫁到陆府,不到三个月就怀上了长子陆恭侠,那时陆府满门都开心的很,本以为这一胎会是顺顺利利和和气气的,不想却被何姨娘搅和的鸡犬不宁。
那是钦和四年,江南云月楼的舞姬何祖蕙偶然的机会救了陆府老太太一命,自此便用尽手段攀附上了老太太。陆老太太年纪大了,被何姨娘这般嘘寒问暖的照顾,自然起了招抚之心。
一回府,便力排众议的把何祖蕙纳进了陆府,给长子陆凯做妾室,成了如今的何姨娘。
何姨娘本就是伺候人的楼子里出来的人物,对拿捏陆凯习惯上熟练的很,不消得两月光景,陆凯就被她迷的失魂落魄的,有什么好的东西全都送进了何姨娘的静娴苑。
而这个时候正是黄氏怀孕辛苦的时节,小腿和脚腕肿的跟小馒头似的,每晚还转腿肚儿,每宿每宿的睡不着觉。何姨娘却是春风得意野心勃勃,恨不得把黄氏打入泥潭,早早的当上正妻。所以一得到机会,就在陆凯跟前挑唆,弄的整整五年,陆凯没进黄氏的屋。
所以,私下里黄氏讨厌何姨娘讨厌的要命。
见到何姨娘又故技重施,她自然是心烦的。
黄氏转身看着何嫣,半晌却叹了一口气,拉着何嫣的手惋惜道:“后宅就是这么残忍,好端端的美人坯子,却被后宅那些妇人害了,若没出那档子事儿,何姑娘也该是太子妃了。”说完,不等何嫣说话,又继续道:“听说少府监把一百多亩地和祖宅低押出去了?”
何嫣的父亲虽是少府监,但是自打何嫣落选后,少府监就有些颓落,整日整日的赌钱,赌债能绕长安县衙三圈儿。现在的少府监也是外强中干,拮据的很。
“虽说我们陆府不是巨富商贾,但是帮衬你们府邸一二倒是不难的。”黄氏将一盒子银子推到何嫣的跟前。
看到那银光闪闪的锭子,何嫣瞬间就脸红的低了一头。
收下这箱银子,她便永永远远的在陆府抬不起偷来,若是不收这银子,府里也真的拮据的揭不开锅……
黄氏将锦盒上的小银钥匙按到了何嫣的掌心,随后随口问道:“我倒是认识长安几户不错的人家,嫁过去虽说不如太子府那般光宗耀祖,总归是能安安生生地过百年……”
听到这话,何嫣有些被逼无奈,看看那箱银子又紧紧捏着腕子上的镯子。
程宝珠却对黄氏的态度心知肚明,刚要张口讲话就见黄氏起身,摸着她的发心认真道:“你前阵子说钓鱼,如今恭桦办案去了,不如我这做婆婆的陪你?”
说完招呼丫鬟将好鱼竿提了过来,那钓竿是上好的江西翠竹,骨节细长,竹质坚韧弯不断,用这样的钓竿钓鱼手腕子也不会酸。
何嫣看到黄氏领着程宝珠离开的背影,一下就觉得浑身闷热,每寸毛孔似乎有什么尖锐刺痛的东西钻出来一般。只是碍于房内那些伺候丫鬟的眼光,她只能咬住下唇强撑着假装端庄大方。袖中的一只手却恶狠狠的掐着桌角,弄的桌角上的描金漆一下脱落下来。
这边儿的何姨娘忙着对付陆恭侠,生怕陆恭侠又逗弄招惹自己的儿女,便也顾不上何嫣的情绪。
何嫣自讨没趣,便谎称有事,匆匆离开了院子。
何姨娘看到何嫣黑着脸出门,倒是有些纳闷,忙追出去,拉着何嫣的袖子耐心道:“这可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走了?要等夫人回来才能走,要不显得多没礼数,这般没个耐心,姨娘我也指不得你。”
何嫣本就心里憋闷,如今听到何姨娘这等薄情又算计的话,顿时极为伤心。
她没有理会何姨娘,径直红着眼圈急匆匆的朝着西角门走去。角门旁的小厮们正忙着抬最新移植进来的海棠,再加上主子们都不走西角门,一个不注意一下把何嫣推挤,跌倒在地上。
那些小厮被一撞,弄的海棠树一下跌在地上,大片大片的粉色花瓣跌落在地上,小厮怕海棠树根枯死,便着急的乱一团,乱遭的忙着捯饬海棠树,却无一人注意到地上的何嫣。正在这时,一个满身清香的少女,叉腰站在了何嫣的跟前。
那些小厮忙放下手里的海棠树,风尘仆仆的过来请安,“五小姐吉祥……”
何嫣这才抬头,看到何姨娘的女儿陆莹捏着帕子弯身扶她起来,陆莹长的像何姨娘,细柔的长发,弯弯的眉,柔枝嫩叶的耀目。
只是陆莹性子却跟这张脸不匹配,她性情虚荣又好大喜功。
陆莹低着头扶起地上的何嫣,温柔道:“何小姐可是沉醉我们陆府的土了?”她语调柔柔的,但是那双杏子眼里却全是嘲讽。
“土而已,我们府里不是没有!”何嫣听的火冒三丈,一把甩开何嫣的手,抬脚要出西角门。
“若真的有,当时你就该推开大夫人给你的银锭子。”陆莹冷冷笑了,“若说前些年,你的确是贵重的太子妃人选,可是你落选后是什么境地,你自己不知道?!”
“俗话说,落水的凤凰不如鸡,你如今这般境地,再加上你爹欠下这般多的赌债,怎么跟程宝珠比?你若是不蠢,就该好好识抬举!”陆莹声色俱厉,对何嫣大呼小叫。
何姨娘见到自家女儿这般举动倒是颇为不高兴,挥退了小厮,然后严词训斥陆莹,“怎么这般无礼,给我回去抄女戒!”
陆莹气的脸一红,跺脚回了院子。
何姨娘赶忙搀扶何嫣,端正身子,轻叹了一口气,安慰道:“你别跟莹儿计较,她也是担心你。”
待送走了何嫣,何姨娘揉着眉心回了静娴苑。
陆莹一下从软榻上下来,搀扶着何姨娘,皱眉道:“娘,今个儿我怎么觉得程宝珠在故意阻拦何嫣,你说她这是怎么了?咱们可是好不容易跟她达成一致意见,刚开春儿时,她还是支持何嫣入府做小的,怎么忽然……”
“你不说,我倒是没注意。”何姨娘拿起玉锤微微砸着肩井穴,“以前的程宝珠根本不会耐下性子跟黄氏品茶,今个儿竟然把茶道说的溜溜通通,这倒是怪了。”
陆莹喝了口参汤,皱眉道:“说起来,最了解程宝珠是二哥,等二哥从林州回来,我们在对付程宝珠也不迟。”
“嗯,”何姨娘微微闭上眼睛,“她程宝珠是个会拿捏人的,若是她真的跟黄氏走在一起,咱们倒是不可不防。”
***
又过了半月,天气尚好,陆莹和何姨娘在院子散步,看到黄氏和程宝珠在凉亭饮茶赏花,便笑着走过去请安。
何姨娘跟黄氏说着话,陆莹便坐在了程宝珠的身边,打量了程宝珠的肚子两眼,饶有心思道:“二嫂,没想过要个孩子么?二哥整日在外办案,二嫂没个孩子多孤单,要我说多子多福才好,要不宫里纳这般多的娘娘作甚?二嫂您说对吗?”
程宝珠一口茶梗在嗓子眼儿里,打量了陆莹一眼,淡淡道:“小小年纪倒是关心起这些床笫之事了,我看你也是快到少女怀春年纪了,要不让你二哥给你寻一门亲事,凑个多子多福?!”
陆莹本想刺挠下程宝珠,却程宝珠一句话就反客为主了,弄的她面红耳臊的。
程宝珠不是个软柿子,别人打一巴掌,她必定是要把那人吊起来打到爬不起来的,她转身打量陆莹,刚要开口,就见一个陆凯穿着一身锦袍笑呵呵的进了凉亭。
“真是无巧不成书,回来时竟然逢见了皇商吴氏,吴三刀!”陆凯开心的灌了一口茶,看了看黄氏,继续道:“当年咱们家老爷子跟他是八拜之交,曾约下孙子辈儿的孩子们定个娃娃亲的,我想着要不给恭侠定下?”
“那也得看看吴家那闺女,哪有胡乱定下的道理?”黄氏看着陆凯,不由的笑着打趣一句。
何姨娘瞧见两人讲话,便清咳了几声,起身给陆凯斟茶,顺便搭了好几句话。
看到何姨娘那张脸,陆凯忽然想起静娴苑风水镜的事儿。先前何姨娘病了一阵子,道士左看右看觉得是邪物作祟,所以在静娴苑的门前挂了一只风水镜祈福。结果挂上那玩意儿后,黄氏又病了一场,便把那风水镜给摘了。
何姨娘自然是不愿意,只不过不敢直接说黄氏,便一直在床榻间挑唆陆凯,让陆凯给她主持公道。
这不,片刻光景,陆凯就跟原配黄氏吹胡子瞪眼吵将起来了,“你说你一个嫡妻,跟一个妾室计较这些作甚,不过是个风水镜,她爱挂就挂,你看你这气性!”陆凯因为何姨娘枕边风吹的溜,所以对黄氏的作为益发的瞧不上。
黄氏当着一家人的面,本是想忍气吞声,不成想陆凯愈发得寸进尺,不仅当众为了妾室数落嫡妻,还直接差人作势要挂上十个风水镜。黄氏眼圈有些发红,好端端的饮茶赏花,倒是被两人翻脸弄的不欢而散;
程宝珠看不下去,便主动站在陆凯和黄氏之间,缓和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
陆凯忌惮安远将军府的权势,素来见到程宝珠都是嘻嘻哈哈的,这猛然间看到程宝珠为了陆家出手,一时满肚子的埋怨和怒火倒是消散了。
看着陆凯脸上淡淡的欢喜,陆莹清咳几声,走过来挽着陆凯的手道:“父亲,今个儿我出门看到了吏部侍郎家的幼孙,瞧着那个可爱,您说二嫂若是有个孩子,咱们府里该多热闹。难怪人家总说要多多开枝散叶……”
坐在一旁的陆恭侠正慢条斯理的饮茶,听到陆莹的这句话,当下皱了皱眉。
睨了陆莹一眼,随后起身摸了摸陆莹的头,“嗯,姨娘当真是教的五妹你贤良淑德,大哥我手里还有几个姿色美艳且能生的女子,等五妹嫁人了,顺道给你陪嫁过去,好为日后的五妹夫开枝散叶,多子多孙!”
陆莹吃瘪,气恼的拽紧了陆凯的衣袖。
陆凯立即呵斥陆恭侠,“整日晃晃悠悠的,我瞧着要马上请旨封你到汴州去,少来说这些不入流的话气我!”
正在气头上,就见锦儿打帘儿进了门,朝着陆凯和黄氏请安后,竭力平静道:“老爷、夫人,英王妃怀孕一个月了,说是请少夫人过去陪同去庙里敬香。”
英王妃程宝柔,是安远将军府的长女,是程宝珠的同父异母姐姐。程宝柔的母亲早逝,她自幼养在宝珠母亲膝下,跟宝珠的感情素来亲密,后来也运势走高嫁给了英王做正妃。
陆凯是个俗人,知道程宝珠的大姐是英王妃,当下便开心的让程宝珠去,“女人家怀个孕不容易,你去陪陪姐姐也是应该的。家里放心便是,我不会为难了谁。”
有这句话保证,程宝珠倒是放心了些,转身拍了拍黄氏的手,笑着说了几句话,便乘着马车去了正门。
天气尚好,程宝珠心情也好,便想着掀开车帘儿赏赏风景。只是刚掀开帘子,就见陆恭桦一身黑色长袍,微微眯着眼睛盯着她。
他一回家看到程宝珠的马车往外走,便下意识的意味她又要离开他,所以眉眼里带着三分阴沉七分愠怒,“你要去哪?我许你出门了?!”
听到熟悉又想念了几月的声音,程宝珠一下就红了眼圈,也顾不得英王妃,一下朝着陆恭桦跳去。
作者有话要说:陆恭桦:哎呦~老婆,我体弱,您轻点儿
程宝珠:?(怀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