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开始想念一个人的时候,那大概就是喜欢的开始了。
许多福没来由的心虚,在面对邵荣平的时候。而蒋小满自从见过了江城越,态度立即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前许多福只要解释自己和邵荣平不过是普通男女关系的时候,她就冷叱:“哟,都男女关系了,还普通呢!”许多福只能哑然。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张口闭口就撺掇着许多福进黑社会。
进了黑社会,她许多福还是为民除害的堂堂大记者吗?
倒是邵荣平来得比以往更勤了,用蒋小满的话就是,劲敌出现,他得采取行动啊!许多福吸了吸豆浆,摇了摇头。
旁边格子间的华瑜走了过来,一米七的个子还非穿个高跟鞋,许多福一抬头,只觉得压迫,豆浆都不敢吸了。
“早,早上好啊。”的确早,她这两天睡不好,干脆早起来报社了。
华瑜拉开旁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倒是她一贯的风格,开门见山:“这几天我去你家睡吧。”
“啊?”许多福差点就被口中的豆浆给呛住,把杯子放到一旁,直起身子正经问道,“为什么啊?”
“托你的福,”华瑜嘴角勾了起来,可看起来显然是笑里藏刀嘛,“杨义浩那个混蛋天天堵在我家楼下,我倒不是怕他,我怕影响小区环境与邻里关系!总之,今晚我就跟你走了,反正我这么有骨感,你又不至于太肉团团,挤一张床没关系的。”
许多福闻言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材,肉团团?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她已经招惹了一个江城越,可再不想招惹一个杨义浩了。趁着华瑜回去之后,她偷偷摸摸地掏出手机给杨义浩发了个短信,十几秒钟的工夫,她就把华瑜给卖了,估摸着这几天下班的时候都能在楼下看到杨义浩了。
手机刚要收回去,喜羊羊的铃声就响了起来,她吓了一大跳,手机都要扔了出去,做贼心虚就是这么一回事。
是邵荣平,她犹豫片刻,又赶紧接起。
“多福,你回家的车票还没买吧,我刚好有事要去车站,我帮你买吧,这不是春运吗?也省的你挤成肉团了。”
许多福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材,肉团?这些人把她当什么了?
她委婉地表示了拒绝,可邵荣平却不愿意善罢甘休,只是声音一扬,笑了起来:“拿我当外人了?”
许多福想到那晚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伤痛,顿时觉得很是歉疚,压根就没想到他强吻自己的时候,其实是他冒犯在先。
只好应了下来,后来忙着报社里的事,也渐渐把这事儿给忘了。
直到腊月二十八的时候,她收拾完行李准备回家了,这才给邵荣平打了电话,跟他约了地点去拿车票。
哪里料想到邵荣平竟会一脸无辜的模样:“车票都卖光了,没来得及跟你说,干脆我送你回去吧,反正我也顺路。”
许多福感觉到头顶一群乌鸦飞过,她斜了一眼邵荣平:“顺什么路啊?忽悠,你接着忽悠。”
邵荣平也扬起嘴角笑了,窗外有阳光透进来,暖洋洋的,他整张脸看上去都充满了朝气,仿佛回到大学时代的那个师兄,篮球赛,辩论会,无论什么场合,都是那样自信的模样。许多福一时有些恍惚,就听到他正色道:“多福,我怕你再出事。”
便没有理由再回绝了,许多福点了点头,眯起眼睛笑了:“那顺便来我家住一晚,我请你吃我妈包的饺子。”
邵荣平来接的时候,蒋小满还窝在沙发里看碟片,嘴巴里啃着薯片没半刻闲着,见到邵荣平,就含含糊糊地说话:“师兄,您辛苦啦!”
“你呢?还不回家?”许多福知道这些日子蒋小满的手机都要被打爆了,可她偏偏一个都不接,跟没事儿人似的,但只有一个人的电话她必接,而且每每接起来整个人就呈现分裂状态,嘴里那是骂得噼里啪啦天翻地覆的,可脸上笑的,那叫一个甜蜜,跟偷吃蜜糖的熊似的。
“是个小保安。”坐上邵荣平的车,许多福跟他八卦。
八卦的力量就是能让你忘掉时间,车子驰骋在高速上,窗外的风景刷刷刷地往后退,许多福说累了就睡,睡醒了就吃,吃饱了就继续说,整一个话唠。其实仔细想来,她多久没有和邵荣平好好说过话了呢,那还是大学的时候,有事没事就拽着他去校门外的小酒馆,不然就谄媚地求他带自己去逛酒吧。其实自己压根不能喝酒,但偏偏凑那个热闹,最后整个人脸红脖子粗的,跟他废话连篇,还大着舌头。
后来,他就忙了,再后来,自己也忙了。
渐渐的,就有什么不一样了。
许多福头一歪,又睡过去了。
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有一辆车紧紧跟随在其后,一直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丝毫没有放松过。
“平安到家了?”江城越抬眼不动声色地问杨义浩,看到他点头后又吩咐道,“让他们一直守在附近,别让她发现。”
从第一次在乔治手里看到许多福的照片开始,到后来她被乔治想方设法带走,他已经意识到,许多福早就被卷入到他们的斗争之中,而他能做的,只有默默地保护她,绝对不可以重蹈曾经的覆辙!
待杨义浩走后,他一人陷在座椅中,脑海里不由又重现出邵荣平吻住许多福的画面,虽然她在挣扎,却还是能感觉得到他们两人之间气场的契合,那么自然,仿佛经年一般。他,是置身事外的,是丝毫融入不进去的。
开车回去的时候,他因为满脑子都是许多福的身影,所以竟会忽略掉身后一直跟着的车子,后知后觉地警惕起来,拐了许多条曲折的巷子才得以脱身。他并不清楚跟踪的是什么人,但他明白暂时安稳的日子已经要结束了,真正的风波就要来了,他辛辛苦苦地挨了这两年,终于算是一个终结。
换了张手机卡拨出电话,声音不由地放低了许多:“有人跟踪我,两辆别克,”说完刚想挂断,又突然想到什么,忙又将电话拿到耳边,“那批货被乔治截去了。”
挂断电话,他又抽出手机卡,清脆的一声“啪”,卡被掰成了两半。冲进了马桶之后,他又走回来,疲倦地倒在了座椅上。那晚,他在帝景的17楼整整待了一夜。
因为货源被乔治抢去,和荷兰的生意不得不搁浅下来,合作方因此索要了一大笔损失费,转而投向了乔治。
江城越看着一帮并不知内情的兄弟抱怨,沉着脸坐在椅子上无意识地一遍一遍打着手里的火机。杨义浩也觉得可惜,白白浪费了那么多人力财力,最后却为了一个女人,把生意拱手让给了别人。但他是他崇拜的越哥,他从来都是无条件支持到底的!正在他决定开口解释些什么的时候,江城越已经站了起来:“这次是我个人的原因,拖累大家了,帮规我还是知道的。”说完便弯腰从一旁的茶几上取过了一把水果刀,左手张开五指撑在桌子上就要动手切。
杨义浩一愣,脸都吓白了,冲上前拽住他的手腕不肯撒,回头冲着一帮兄弟干嚎:“操!你们还傻站着干嘛!那点钱算个屁啊!老大什么样的人你们不知道啊!我杨义浩就服他一个人!我他妈的就是信他!”
一帮人赶紧上来夺过了江城越手中的刀,远远扔在一旁便再也不敢吱声。江城越青着脸没再说话,良久才起身走出了办公室,回头丢下了一句话:“瑞士银行里的帐号,钱你们自己看着分,过个好年吧。”说罢,便摔了门走了出去,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杨义浩扫了众人一眼,不禁叹了口气:“女人啊女人,真的是祸害!”摇了摇头,一想到自己被华瑜那丫头片子整得不成人样,不得不又深深叹了口气,“祸害!千年祸害!”话刚说完,一转头又笑眯眯地掏出手机找到了华瑜的电话。纵然是祸害,也是可爱的祸害啊。老大的心情,他完全理解!
许多福压根没想到曹爱芬竟然会拦着邵荣平不让走了,明明说好留他住一晚,结果眼看都年三十了,邵荣平还正襟危坐地坐在那沙发上。
“妈!你总不能不让人回家过年啊!”许多福在客厅里窜来窜去,老觉得不是个滋味。当初邵荣平跟她提着大包小包回来的时候,附近的邻居都探出头来问:“哟,多福男朋友啊,小伙子挺精神,帅!”
曹爱芬脸上的笑都跟花儿似的。回去跟她解释了,她就点点头,那笑还是跟花儿似的,甚至更甚,都要开过头了。许多福索性不解释了,谁让邵荣平长了一张老少通杀的脸。
要命的不仅仅是曹爱芬,还有邵荣平他自己!一点自觉性都没有,赖在他家吃香喝辣,还陪曹爱芬搓麻将!现在老妈不让他走了,非留他过年,他竟然顺水推舟屁颠屁颠地应了下来,开口就是:“阿姨的饺子太好吃了,我估计回家以后得患相思病!”
他奶奶的!这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年三十那天晚上,三个人围着桌子包饺子。曹爱芬负责擀面皮,许多福在一旁帮忙包,邵荣平本来是坐在一边看电视的,后来听许多福不停地抱怨包不好,便卷起袖子挤了过来。
曹爱芬看着邵荣平认真包饺子的模样,笑了笑问:“荣平啊,有女朋友吗?家里在张罗了吗?”
“阿姨,我还没女朋友呢,”邵荣平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许多福,“爸妈在催了,不过我保证了,肯定带个绝世好儿媳回去给他们看。”
说着,他还捅了捅许多福的胳膊,许多福叫了一声,反身过来就抹了一手面粉朝他身上扑了过去:“就你这小样儿,还想找绝世好儿媳?”
邵荣平躲了过去,一本正经地抬头看曹爱芬:“阿姨,我看多福这样的,就挺好的。”
曹爱芬看着两人打打闹闹的样子,欣慰地叹了一声:“多福啊,你也赶紧带个男朋友回来啊,若是你爸还在,肯定早就帮你寻思去了。”
“寻思什么呀!我大学都还没毕业,急什么嘛!”许多福举起胳膊挡住脸。
是啊,她才二十出头呢,那么小,可是她是怕自己等不到那个时候啊。曹爱芬低下头,不再说话了。她爸走得早,自己又拖着个病怏怏的身子,若是不看到她好,等自己去见了她爸,怕都不好交代。
想到许振国,曹爱芬的神色变得微微有些异常,擀面的手也放慢了许多。这么多年过去了,风风雨雨都过来了,许多福也长得这么大了,眼前这个小伙子对她也好得没有二话,其实一切都挺好的,就是一想到振国的死,心里便再也难以平静,真的要一直抱着冤屈到坟墓里见你吗?
“邵荣平!你都来包饺子了怎么还不关电视!电费不要钱啊!”许多福回头看着还在闪烁的电视机屏幕,擦了擦手去关电视,刚刚摸到遥控器,突然听到电视里那个新闻播音员咬字格外地清晰:“今日海关查获一宗人体藏毒走私海洛因案,抓获犯罪嫌疑人8人。缉毒人员在其中一名嫌疑犯身上发现了H城帝景集团与荷兰贩毒集团的交易记录,而此嫌疑犯对此也供认不讳。”
之后新闻里又说了些什么,许多福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耳朵里只是嗡嗡地回想着“帝景集团”四个字,萦绕在脑海里,久久挥散不去。直到邵荣平走过来关了电视,摸着她的额头问她怎么了,她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帝景?不是你上次提过的吗?”邵荣平走回桌子旁,随口问了一句。
许多福点了点头,还没回他,就听见曹爱芬突兀地插了一句:“帝,帝景,是干什么的?”
“就是一个大集团吧,我采访的时候去过他们的夜总会,”许多福振作起精神,掀起一片饺子皮若无其事地包起来,“听说还有两家房地产公司,一家证券公司等等乱七八糟的,对了,还有一家影视公司呢!听说周冰雅就是他们公司的呢!”许多福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举起自己捏好的饺子问,“哪天去要个签名!妈,看我包得怎么样?”
“嗯?啊?哦,好,好得很,这个就留给荣平吃好了。”曹爱芬仿佛有些心不在焉,听到许多福唤她才突然醒悟过来,低下头又默默地擀了起来。
心里一直都记挂着这个案子,不知道帝景会出什么事,也不知道越哥会怎么样,许多福一整天的心都恍恍惚惚的。常常是摸着了电话想拨过去问问,却又因为没有合理的原因才失落地放下。
年夜饭后,三个人围坐在沙发上看春晚,无聊至极,许多福埋怨道:“三缺一啊,否则都可以打麻将了!”
“要是你爸在,那就凑齐了。”曹爱芬拢了拢毛毯,替三人盖得严实了一些。
许多福正要商量翌日去看许振国的事,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低头一看,竟然是梁红月。
她走到窗口接了起来:“梁主任,新年好啊!”下意识以为这个电话不过是恭祝新年的,谁知那边也随意地道了声新年快乐后便沉下了嗓子,“许多福,你能尽快赶回来吗?报社忙不过来了。”
“怎么了?”她捏紧手机,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了什么事。
“你没看新闻吗?帝景出事了,现在警方正在调查,你现在赶紧回来接这个采访。”梁主任噼里啪啦倒豆子一般将事情说了个大概,许多福沉默了半晌,回头看了看还在说笑的母亲,最后终于点了点头。
初一那天下午,她就和邵荣平离开了云遥镇,曹爱芬拉着许多福的手不停地说话,眼睛中氤氲一片,口中只不断重复着:“要小心,小心啊,多福啊,妈妈只有你了啊!”
许多福不明白为何母亲会有这样的担心和害怕,这采访对于她来说不过就是工作,跟平常的任何采访都没有不同,或许会危险些,但有警方参与,理应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看着曹爱芬泫然欲泣的样子,她只能点头答是,好让她放心。
本以为初二一早上就可以赶回H城的,可今年的大雪实在是太大,南方的城市雪灾情况严重,高速全部封了起来。邵荣平的车子停在长长的车队中,无奈地劝道:“等等吧,很快就会通的,跟梁主任说说,没事的。”
许多福烦躁不安地扭头看窗外皑皑的白雪,心里乱成一团糟。不是因为担心报社的新闻,而是担心那个人,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偷偷进驻到她心里的人。虽然她也明白,江城越不可能是简简单单的人物,风风雨雨都经历过,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被打垮。可是她就是害怕,那种害怕如野兽一般一点点啃食着她的心。
“也没事可干,听听歌好了。”邵荣平看她焦躁的模样,也暗骂自己没办法帮忙,只能想法子舒缓她的紧张。扭开了广播,正好有电台在播新闻,邵荣平下意识就跳了过去,转到了一个在放音乐的调频才坐了回去。
“回去,刚才放新闻的那个。”一直靠着车门的许多福突然坐直了起来,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邵荣平心一惊,隐约捕捉到胸口一闪而过的疼痛,屏着呼吸将广播调了回去。
“许多福,那次送你回来的人是不是……”邵荣平踌躇良久才开口问道,可话还没完就见许多福急不可耐地挥手打断了他:“等会,听新闻怎么说。”
看着她侧耳聆听的专注面容,还有当她听到帝景集团被封锁时顿时煞白的脸色,邵荣平的心慢慢地往下沉了去。闭上眼睛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再也不想去看许多福那张为别人担忧的脸了,那样的表情那样的神色,他不想看到。
虽然这几年,她一直没有直接同意自己,可除了他,她身边也没有别的男人,所以他愿意等。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多出来的另外一个人是那么不同凡响,浑身都带着一股子危险的气息,他不能让她深陷其中,更不愿意看到她为别的男人这样的失态。
车子里一阵长久的沉寂,依然紧闭双眼的邵荣平甚至能听到许多福沉重的呼吸,那是一种不安定不确信,每一次的呼吸在他的耳膜中都被拉扯长,变成尖锐的丝线,一点点地划着他的心脏。
“什么时候才可以走?”许多福摸着凝着雾气的窗户,喃喃地开口问着。
窗外已经完全黑透了,什么都看不到,就连其他车子都早已关了车灯,一点光线都没有。
邵荣平叹了口气,从后座上拖了条毯子过来,轻轻地盖在许多福身上:“睡吧,或许一觉醒来就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