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钟漏微微的晃着, 徐佑带着近臣将要微服下汴州, 这一年朝里晋了不少新官, 新官和旧臣之间为了政绩彼此抱团为朝廷处理实事,以供皇上回来时, 加官进爵。
农事是东魏的根本,徐佑率耕,则宗庙粢盛。
不过一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旧臣却狂妄的很钻营取巧,知道皇后被废,宫中寂寂,便不停地搜罗妙龄女子给徐佑后宫塞女人。
徐明月最近收到赵坤的有关朱砂矿的信件,想着以男人身份出去方便些,便戴了面具扮作男子, 意图出宫见处理生意。
天一擦黑,徐明月掏出腰牌从宝愉溜出去,谁料刚要上马车就被吏部的官员看到了, 吏部侍郎看他容貌不俗, 想着应该是新上来的官员, 便侧身对她笑了笑,寒暄间忽然又兴高采烈的邀请徐明月一起到清风楼饮酒。
徐明月站在斑驳的梨花下, 抬手抚着腰上的玉佩, 这玉佩是上次吏部侍郎送的。她挺了挺脊背想着她最近的易容是朕的精进了,如今女扮男装, 吏部的人精都没认不出来。
蓉妞弯腰给她拍着长衫边角上的灰尘,一抬头看到徐明月高高的昂着头望月, 柔腻的青丝搭在纤细的脊背上,被朗月一照倒是真有股子干净温文的少年模样。
蓉妞忍不住夸奖一句,徐明月高兴的打了个响指,兴致高扬道:“本宫决定要借着男装去干一个生意,只是本宫要弄个官职才是……”
养心殿,魏嫔的舅父有罪当刑,只是这个舅父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被关进大牢时哭着大骂生个女儿没个屁用,魏嫔那个表妹听后,直接托魏嫔进宫,魏嫔还未来得及走动关系,那表妹就溜进养心殿给她父亲求情去了。
魏嫔那表妹哭的悲切说愿意进宫为官婢替她父亲恕罪,众臣工悱恻说怜悲孤女,一起上奏徐佑下诏减罪。
门外,一个睡凤眼儿的小太监呵斥一个穿着绯红官袍的男子,“虽说你风姿俊朗、气度翩翩,但你是个八品芝麻小官儿,你自己说说你能进得了养心殿吗?!”
徐明月垂首看了看胸口的图纹,笑了一声,喃喃道:“那本宫可真是抢错衣裳了……”
“安徽桐城地震,下官是魏嫔的表兄,现奉皇命入宫,这是皇上的亲笔召见信。”徐明月一本正经的将一个正正方方的密折在小太监眼前晃了晃。
小太监蹙眉,狐疑地看着她,“你有密折?拖魏嫔娘娘得来的密折?”小太监伸手要接密折,却见徐明月抬手移开了,小太监心火大起,不过地震这等事是朝廷的大事儿,便轻轻吁了口气,朝着徐明月道:“你且等着,咱家进去通禀一声。”
任和一听是个八品,便招了招手,“八品哪里来的御前召见?!让他走!”刚说完,又忽然顿住脚步,细想了一会,徐佑行事诡谲连绵,在加上现在朝里也都急着塞人。虽说现在是个八品,但终究是魏嫔的表兄,所以是不可得罪的,当下便拱手推开殿门。
任和脸上挂着喜色,询问的目光望向徐佑,“皇上,为嫔娘娘的表兄求见,说是有您因为桐城地震密招来的、”
徐佑看着任和,脸上却是不动如山的冷漠,刚来了个求情的表妹,又来了个求召见的表兄,这还没得宠……徐佑眸底不由的闪现一股子莫名的厌倦。
任和偷瞄了徐佑一眼,随后神色一变,忙掩上门要退下喝退那个八品小官官。
结果刚转身,就听到徐佑沉声道:“且慢,让他进来。”l*q
徐明月听到里面的动静,便似笑非笑的推开门,风姿翩翩的进殿。
徐佑坐直了身子,眯着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只见她一身绯红色的官袍,雪白的脸儿,红莹的唇,兴许是衣裳太过绯红,倒是映衬的她气色格外鲜润。
“皇上万岁万万岁,微臣魏庄。”徐明月面不红心不跳的给徐佑请安,随手睨了一眼养心殿的布置,再一个抬头,恰好迎上了徐佑那威严又别有深意的目光。
徐佑咳嗽一声,放下朱笔,朝着任和淡淡道:“这是朕专门钦点去桐城办差的,你退下。”
任和狐疑的看着殿上的‘魏庄’,他实在是想不通这魏庄是从哪冒出来的,皇上用人都是三五审查,怎么会贸贸然的钦点?
不过看到徐佑抿嘴偏过头打量‘魏庄’便心领神会的顺势打量她一眼。
随后,便不动声色的抬腿朝着徐明月的臀部踢了一脚,低声道:“这可是皇恩,仔细着说话。”
徐明月脸色一下阴沉起来,抬手就要掌掴任和。
随后迎上徐佑的目光,对视半刻,徐明月便挑了挑眉,按耐住要还手的脾气,笑容僵硬道:“多谢公公提点。”
任和转身瞄了徐佑一眼,随后伸手拉着徐明月出门,徐明月被这太监一拉不由的脚步趔趄,一下软趴趴的扶住墙,任和不禁略上下打量她,“瞧你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咱家别的不多说,只是瞧着跟你有眼缘儿,提醒你一句,在这宫里要事事挖空心思,最好能出彩引起咱们皇上的注意。”任和微微一笑,继续道:“你只要听咱家的话,不出三年必会青云直上,官居一品!”
被任和这一拉,徐明月是想一脚碾死他的,可如今刚假扮魏嫔的表弟,不能为了一时坏了大事儿,便清了清嗓子朝着任和一躬身表示感谢。
任和心头怦然一动,抬眼时觉得这八品小官是大有作为的,便把持不住心头喜爱抬手拍了拍徐明月的肩头,徐明月睨了一眼肩头,耐着脾性躬身道:“多谢公公照拂,下官告退了。”
小太监见徐明月走远了,便争先恐后的来拍马屁,“任公公您是皇上眼前的第一红人,看上那八品小芝麻官儿,那是他的福分,不过他生的跟个小娘们儿似的,公公您怎么瞧上了这么个人儿?!”
任和冷冷一笑,这可是他精心策划的,而且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原本他故意撮合皇上和兰贵嫔,没想兰贵嫔这破落身子却受不住龙胎,这还没处在风暴中心就不争气地疯癫一场,现在宫内的妃嫔全是扶不起的软蛋……只能与前朝合作,况且那男子是魏嫔的表哥,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会有出头的日子的。
玉华宫,魏嫔更惊讶了,确实她是有一个表哥,不过那个表哥早就去大宛经商七八年了……
冒充表哥没事儿,但冒充朝廷命官可绝对是有生命危险的,只是这事儿逃又逃不得,只能苍白着脸儿,抓着徐明月的手再三嘱咐,“大长公主,您冒充魏庄没事儿,但千万别拿着这身份……要不我魏家真的要满门抄斩了。”
徐明月面目表情,啜一口贡品银毫,甘冽清甜的茶味儿盈在舌尖,她不由蹙了蹙了眉,不在意道:“你表哥无官职,本宫借个身份玩玩儿,将来还你表哥一个官职便是。”
魏嫔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听到徐明月的承诺,虽说心里还是有点儿担心,但终究是值得冒险的生意,便人前人后的在桐城给徐明月的假身份进行扫尾掩盖。
“不过,桐城那边儿也不太平,你的亲戚现在被追杀,怕是有人在追查你先前盗卖宫中物品的罪证。”徐明月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魏嫔腾的站了起来,一张脸苍白的跪在徐明月的跟前,“大长公主,上次在未央宫,若不是您出手相救,臣妾怕是回不来了,求公主您带臣妾一起下汴州,要不,您再回来,臣妾就被人……”说着点了点头,眼泪一串儿掉下来。
徐明月看了看魏嫔,淡淡道:“劝农之后,需要有宫妃到当地庙里进香祈愿,即使如此,你便一起去。”
现在有徐明月这句话,魏嫔自然是欣喜万分。
“此去汴州你是避难,要谨言慎行,断不能再犯贪财毛病,要是再在贪婪上出问题,就是本宫也救不得你!”徐明月冷着脸,对魏嫔耳提面命。
魏嫔看徐明月面色肃穆,便口里漫答应道:“臣妾再也不会如此,长公主放心。”
徐明月扫了她几眼,便起身离开。
初夏的雨哗哗啦啦的砸在琉璃屋檐上,养心殿的小太监躬身捧着圣旨过来,恭敬温顺的朝着徐明月递过一道圣旨,“恭喜魏大人晋升为从六品大员,奴才在这儿祝魏大人官居一品。”
徐明月挑眉看着掌心那个卷轴,红唇微微一扬,这个苍龙帝王倒是个会看事儿的,徐明月将几两碎银子扔给小太监,便换好衣裳去了吏部点卯去了。
吏部尚书陆大人做事素来雷厉风行,看到徐明月穿着官袍来吏部点卯,便清了清嗓子,吩咐一个小官过去指导徐明月做事。
做戏做全套,徐明月倒是极为礼貌的朝着那个官吏道了几声谢,端庄的跟在那官吏身后,耐心的听着官吏介绍她熟的不能再熟的宫廷布局。
吏部的其他官员眼睁睁看着徐明月负手欣赏宫廷,便三五成群的围在一起,嫌弃这个桐城来的‘乡巴佬’,徐明月走到吏部尚书那里问安,那吏部尚书气她是空降为六品,便气径自进了偏殿,那几个侍郎也是好几天不搭理她。
到了第三日,雨还是没停,徐明月到了吏部时,手脚已经被冻麻了,吏部尚书黑着脸走过来,扬手便是一顿呵斥,“虽说是靠着后宫娘娘上位的,但是也该注意为官之道,别给咱们吏部丢脸!”
徐明月虽说当惯了俯瞰众人的大长公主,但是这样一个为官体验倒是让她觉得新鲜,所以对吏部尚书的严苛态度,她倒是恭敬应下。
吏部尚书这才消了气儿,这些年青人就是需要历练,若是不服,他真的要拿出官场那套手段对付她了,他清了清嗓子,朝着徐明月道:“虽说你是六品,但是新来的,东边儿那桌是明儿个呈给皇上的折子,且收拢归类,不做完不许回府,年青人少睡些也死不了。”
刚说完,那些官员便急匆匆的收拾物品,赶时间似的撒丫子撤了。
徐明月看着最后一人离开,便抿嘴一笑,翻着徐佑的折子,半晌又边走边打量着吏部的构造,唇角噙着满意的笑。
先前幼年时节,她还曾扮作同母弟徐明寻的模样来吏部玩儿,那时的吏部似乎没这么多人,布置也简单些,不像现在南面能放下十个古籍书架,纸笔墨砚也是用的顶好的。
薄云微微散开,淅淅沥沥的雨也被柔和的阳光照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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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佑推开门,瞧见徐明月一身绯红的官服,唇角含笑的看着那一排排的书架,一双清媚的眉眼弯弯的,比天边的日光还要皎洁几分。
徐明月走到墨砚旁,看到有块儿半截的墨砚,便百无聊赖地磨墨。
徐佑伸过手来,轻轻地抚摸她的发心,看着她手里的墨砚,耐心道:“给你封官是圆你一个女官梦,别戏弄朕的朝臣才是。”
徐明月忍住生气的冲动,一脚踢在他的小腿处,“现在是你的朝臣,嫌弃本宫是靠着魏嫔上位的,他们都走了,欺负本宫这个新人。本宫还未诉诉委屈,你倒是怕起本宫折腾你的朝臣了。”
徐佑身为帝王,被她闹脾气踢在小腿上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勾唇逗哄着发恼的女人,见她不搭理自己,便抬手箍住她的腰身,认真道:“赶明个儿,去养心殿跟朕对弈,若是你赢了,朕便封你为钦差,让你不再受朝臣的气。”
徐明月知道跟他对弈肯定不是容易的事,不过想着钦差能自由些,便爽快的答应下来。
她这随口一答应,倒是忙坏了养心殿那帮人,钻营取巧的为了讨好帝王,便将外邦进贡的命凤血玉雕刻棋盘摆上了软榻,还专门找了棋博士来摆棋。
窗外的天色还黑蒙蒙的,便见到养心殿的那帮人急切的收拾着。
“哎呀!这棋博士直接摆了残局,真是个不识货的,让咱们皇上直接下残局吗?”那些奴才没料到会中途出岔子,一时不备,弄了个手忙脚乱。
另一个小太监好笑道:“你啊,慢点儿,仔细着芝麻糕和茶果,千万别乱了方寸,要不上头怪罪下来,有你受的。”
这边儿忙的炸了锅,吏部那边儿倒是气氛凝重。
吏部尚书厉声朝着徐明月怒喝:“魏庄,本官再次嘱咐你几句,免得你殿前失仪,丢了咱们吏部的颜面!”他深吸了一口气,横眉斥道:“首要一条,那就是在圣上面前少说话!不管别人怎么争先,你尽管装耳聋,这样才不至于招惹祸患!”
正阳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徐明月随着吏部的朝臣一起进殿。
当然徐明月也是认真吸取了尚书的话,立在朝臣最后面,听着那些朝臣和言官唇枪舌战,乐得滥竽充数的看着,看了半天,忽然眼皮子发沉的耷拉下来,一只小脑袋也不由的往前趔趄。
徐佑一眼便看到那女人在打瞌睡,只是这等地方,歪头点地儿的难免磕在前面的臭男人身上,沾了别的男人的浊气儿,那就不好了。所以徐佑抬起绣着金龙的衣袖,严厉的指了指站在最后面的徐明月来发表关于桐城地震赈灾的意见。
徐明月睡的迷迷瞪瞪的,忽然被徐佑点名儿,一下慌乱的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徐佑阴沉着脸,猛地一拍桌子,“跟朕去养心殿!”
众朝臣看到徐佑脸色不对劲,便各扫瓦上霜的退避,吏部尚书临走时借着人流,朝着徐明月道:“万事记得,皇上说什么,你便应什么,其余的老夫给你兜着!”
徐明月以拳抵唇咳嗽了一下,眼睛带着感谢之意,朝吏部尚书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