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王入宫, 在下马石旁一个个尊贵臃肿的王爷们纷纷跳下马, 命妇和世家小姐则麻利地踩着矮凳, 跟着太监们从承华门偏门进了宫。
今儿个是宫宴,那些命妇被婆子们严格搜过身后, 便笑洋洋的进了长寿殿,时值正午,整个长寿殿里管弦咿呀,舞姬弄姿,极为热闹,几个世家小姐围坐在一起说着帕子上的绣工。
姑苏西郊华府,私孰里书声琅琅,几只鸟雀飞过院落, 啾啾的鸟鸣像是安静地直接能羽化成风。
顾笙被徐明月要求努力复习医术,虽说顾笙不愿意呆在府里埋头钻研医术,但是徐明月日日耳提面命, 还专门差了蓉妞和孔金江过来牢牢盯着, 简直一点儿都不能懈怠。
顾笙忽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 一双白嫩的手挽着徐明月的袖子, 拉着长音儿撒娇,“嫂嫂——笙儿想到南街上瞧瞧。”
“光阴一寸金,与其以后羡慕人家, 倒不如平日里多下些功夫,本宫让你学习医术,你便安心的血学, 一点儿也不能偷懒。”徐明月板着脸教训了顾笙一句。
顾笙虽说有些少女的负气,但是听到徐明月的口气和腔调,还是有些微微的害怕,只能塌下身子认认真真的研读起来。
正在这时,严任绒走过来伏在徐明月的耳边低低道:“公主,有个沈姑娘在前厅等您,奴婢给她沏茶了,想着她会走,可是已经三杯茶了,奴婢想着她是不是真的有事儿……”
“嗯,请她去厢房,本宫这就过去。”徐明月抿了一口茶,淡淡说了一句,随后又转身朝着顾笙嘱咐道:“好好看完,一会子嫂嫂来抽查。”
顾笙乖顺的点头,见到徐明月走了,少女的叛逆和负气一下涌上来,转身扯住孔金江的衣袖道:“我自幼读书也是习惯了,只是笙儿今儿个有些头疼,饭也没吃不下……”顾笙的眉眼里有股说不出的娇俏,不像是一个尊贵的郡主,倒像是给长辈撒娇的小女儿似的。
孔金江无奈,但看了看徐明月的背影,又双手背在身后,专心致志地教导顾笙要认真踏实,那沉闷的语调倒真像是个夫子一般。
徐明月不一会便随严任绒去了厢房,一进门就见沈彤端端正正的朝她行礼,“民女沈彤见过大长公主。”
徐明月抬起眉眼,淡淡的扫过沈彤,待四目相对,徐明月心里瞬间清明了,清秀的纤眉,敏锐的杏眼,如星辰日月,一身铠甲没有一点儿畏惧,虽说现在是个小兵,但难保将来不会成为女将军。
“今日一见,倒是让本宫刮目相看。”徐明月欣赏的一笑。
沈彤苦笑着摇摇头,随后勉强弯了弯红唇,无奈道:“女人都希望安稳,可是那个男人不在了,就要挑起一切生活的重担。我现在才明白该是珍惜眼前人的……”
“……赐座。”徐明月轻挑眸子,摇了摇头,“珍惜眼前人。”
沈彤却眼泪汩汩流,一双杏眼满是红肿,她身子一矮跪在冰凉的地上,“虽说是民女僭越了,但是民女真的不想让夫君折在大宛,求公主开恩,帮帮夫君。”说完踉踉跄跄地朝着徐明月脚边走去。
徐明月见到她这幅模样,不由的神情有些冷漠。
沈彤跪在地上,毫不动摇:“只要您出手,一都有挽回的余地,请大长公主开恩。”沈彤下意识的觉得徐明月有尚方宝剑,说明跟皇上的关系是不错的。
徐明月冷笑,“时移世易,本宫不是当初的平原公主,本宫若是插手 ,怕是朝里那些人又要说闲话,誓要把本宫再圈禁宗人府了。”
沈彤见状,忙起身接过蓉妞手里的热茶,奉到徐明月跟前,“公主,民女做梦都是夫君再大宛受苦,民女夜夜遭受锥心之苦,彻骨之痛……”
徐明月看到她为了个男人哭的梨花带雨,便起身扶她起来,“你夫君百律投降大宛尚可宽容,可是身为东魏将军,食东魏之禄,却投降并不顾三万将士的性命,去做大宛的金刀驸马,这般不忠不义,天地神祗不容。”说完,将一封密信扔在沈彤的跟前,“这是探子发来的密信,你的夫君的的确确娶了大宛公主。”
沈彤颤抖着捏着那封信,开了口,“他是冤枉的,当年他那般落在泥里,都愿与妾同甘共苦,如今怎会为了旁的女人,让妾遭罪?”沈彤错愕的呆住,“不见他的休书,妾不信,定是朝廷里有奸臣使绊——?T?X独家整理?——子。”
“感情永远比不上权势。”徐明月叹气,言语里已经有些妥协,见到这般坚韧钟情的女人,她是终究无法坐壁上观的。
沈彤双目茫然无神,一声不吭地垂着头,像是失了魂的羔羊。
“缘分来去自有定数,到了头就该放手的。”徐明月淡淡说了句起身要走。
沈彤神思恍惚的望着徐明月的背影,着急又有些笃定道:“大长公主可愿与民女做场交易?”
徐明月脚步微顿,转身细细打量着沈彤,只见她红肿的眉眼里没有一丝怯意,甚至脸上还挂着亮闪闪的精光。
“民办去宴城投军,遇见了浮图城的商贾,他们说宣王徐璞看上了雍王的一房妾室,雍王用一房小妾收服了宣王,现在宣王对小妾的兴趣明显超过了对争夺皇位的兴趣。”沈彤抬眼看了徐明月一眼,继续道:“现在宣王的兵马和铁矿都悄悄运到了雍王的属地,下一步就是造反……”
徐明月皱眉,“宣王重视他那点破铁矿跟重视命根子似的,怎么会?”
沈彤听后,从袖中掏出一个褶皱的羊皮纸,上面的黑色线条顺着韶州一直到巴郡来回穿梭了一圈儿,看上去不太起眼,但是细细的看就会发现这张地图是张精妙的行军打仗图。
而图上最后的位置便是长安,唯一的目的就是争夺皇位,雍王沈蛟居心叵测,野心勃勃素来有夺位的念头,这次得了铁矿,又拿捏住没脑子的宣王,这次怕是要来真的……
“你,你如何得到这行军图……”徐明月看向沈彤带着红痕的脖颈,压低声音道,“本宫想信你,但是狡诈的人太多……”
沈彤下意识的捂住脖间的红痕,朝徐明月磕头,“公主曾说权衡利弊,民女还是选择赌一把,哪怕用着残躯得到这行军图……在未见到百律之前,民女不会屈服。”
徐明月皱眉,“做事滴水不漏不够,本宫用人用忠。“
沈彤捂红痕的手哆哆嗦嗦滑下,梨花带雨的下跪,“公主开恩,民女愿为公主肝脑涂地……”
“即使如此 ,本宫尽力而为。”徐明月抬眼瞟了沈彤一眼,随即转身扶起了下跪的沈彤,“今后就不必多礼。”
她与沈彤是一丘之貉,不过一个勇敢太重感情,一个温柔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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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如春给徐明月把脉之后,正写着方子,听到徐明月说要返回长安,不由的震惊顿住了笔,大片黑墨浸染在了宣纸上。
徐明月起身,将那张褶皱的羊皮纸放在了温如春的跟前,淡淡道:“雍王用美色控制住了有铁矿的宣王,意图谋反。一旦发生兵乱,刚刚稳定下的百姓,将再次有流离失所……”
温如春看看徐明月,沉吟道:“只是,你刚跟他弄成这般。”
徐明月点头道:“现在巴郡的藩王声称找到了明寻,明寻是前朝太子,无论他们是否真的找到,对明寻来说都有危险,我不能拿着明寻冒险。”
听到这里,温如春沾了沾笔墨,认真道:“为师助你一臂之力。”
徐明月握住她的手,严词拒绝了。
“为师知道此次凶险,但是为师只有你一个嫡传弟子,你若是出事,鬼医就在东魏失传,为师有何颜面下黄泉面对历代先师。”温如春抬手摸了摸徐明月的脑袋,“为师必定会护你周全,等收拾妥当,为师便同你一起去长安。”
养心殿,宫女小心谨慎的往徐佑碟子上夹菜,自打皇上主子从姑苏回来后,就变的很难相处,一个不注意就会丢掉小命,现在御膳房的御厨做个菜都吓的哆里哆嗦,生怕一个不注意脑袋搬家了。
任和抬手挥退了宫女,一脸笑意的凑到徐佑跟前,小声道:“皇上,姑苏那边有信儿了,说大长公主会随藩王入宫后,太后已经差人收拾出了凌霜宫,大长公主怕是要长住凌霜宫,直到太后过完寿宴。”
任和不敢抬头,只是顺伏眯着一双眼,不住的打量徐佑的神色,"奴才不敢欺瞒皇上,听说大长公主先前身子一直不好,在姑苏小住了两月才渐渐好转。"
徐佑垂首批阅奏折,不言不语,半晌,抬眼睨了任和一眼,冷漠的瘆人,“滚出去!”
最近都是这样的,作对做错,都会一顿训斥她了。
任和偷瞄徐佑一眼,随后笑着弯弯唇,打开东厢房门,悄咪咪的出去了。
刚出门就见养心殿门口,皇后牵着徐斐跪在门口,任和那张刚刚舒了一口气的脸,瞬间就变冷了。
“不知皇上可有空,本宫要求见皇上。”夏皇后见到任和过来扶自己,便温和的一笑。
“如今朝里内忧外患,皇上异常勤政,每日除了批阅奏折就是传召武臣,皇后娘娘说话还是小心些。”任和小心的提醒了一句,便躬身给夏皇后开了殿门。
皇后进殿后,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宫女,抬手挥退她们后,又施施然给徐佑行礼,紧紧拽住徐佑的手臂,似哭泣又似委屈,“求皇上做主,臣妾自打嫁给皇上,就在意您的冷暖,生怕后宫出事给您添烦。可是芝贵人却到太后哪里恶人先告状,说臣妾诬陷后妃……拿着那些假的证据,来迷惑母后……臣妾实在是。”
看着徐佑那张清峻的脸,夏皇后眼眶不由自主红了,委屈道:“芝贵人诬陷臣妾为了扶持斐儿上位,故意谋害眉贵人小产,还说臣妾私下黑心杀害皇嗣。皇上,请为臣妾做主,臣妾委屈……”
徐佑停下笔,抬眼打量着眼前这个妆容精致,端庄雍容的皇后,唇角一扯,淡淡道:“谋害皇嗣?”
皇后面不改色,唇角含着一丝笑容,“请皇上做主。”
徐佑冷漠睨了她一眼,“你再说一边芝贵人诬陷你?”
夏皇后听到这句,发抖的攥住掌心,眼泪一涌了出来,芝贵人,都是芝贵人这个贱人,早知道这就是个喂不住的白眼狼,她当初就该狠心直接灭了芝贵人……
徐佑猛地起身,转身将一本子罪证猛地扔在皇后跟前,威严冷鸷的眉眼盯着她,“这个皇宫是朕的皇宫,你做的事,真的以为能逃过朕的眼睛?”
看着那折子上密密麻麻的字儿,夏皇后畏惧的俯下头,满脸苍白的落泪。
这时,徐佑嘲弄地冷笑了一声,“你表面端庄大度,实则虚伪嫉妒。”他弯身手指挑着夏皇后的下巴,淡淡道:“不过皇后放心,当年你为朕鼓舞士气,朕感念你的情分,朕不会废你。”
他言语轻描淡写,但是皇后依然感到下巴一阵被捏断的巨痛。
她不敢动,从始至终,她都畏惧这个男人,她低着头似乎要蜷缩入地中去,嘴唇微微的颤着,如今芝贵人背叛,她不能在这时慌了手脚,她必须让自己这派的宫妃生下子嗣,这样自己才能稳坐凤位,将来等他百年之后,自己也能做个名正言顺的太后。
“臣妾失德,自知斐儿无力继承大统,臣妾愿意抚养宫妃的孩子,精心教养,绝不有私。”
养心殿气息沉闷,徐佑身侧缭绕的龙涎香,更让他看上去有股子冷鸷无情,他负手而立,唇角噙着冷笑,看了皇后一眼,“皇后是个聪明人,做人就像是下棋,讲究一盘定胜负。皇后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资格跟朕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