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魏皇城内,寒冷的天气,压抑的气息。
宫娥跪了满满一地,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惧怕、慌乱。
在未央宫,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拨着手里的热茶,氤氲的茶气,弯弯的淡眉,如玉般的女人。不经意的抬头就可以看到她腕子上那串晶莹剔透的贵重凤血玉镯,在西魏能戴这只玉镯的只有她。
“公主!”殿外的宫娥颤声继续道:“皇城……皇城被攻破了!皇上……皇上在降虏碑吊死了。”
只是这一句,整个未央宫的宫妃全都腾的绷直了身子,好不容易在后宫这摊浑水中爬出来,整个江山却败了。
“不,你个狗奴才撒谎!”沈贵妃挣扎着起身,一把掌掴在那宫娥脸上,哭嚎着,“皇上,您不能这样,您不能撇下臣妾!”
平日里那些贵人早就看到了沈贵妃的失仪,可如今一个个都自顾不暇了,根本就没有强出头扶她的意思。
“驸马如何?”平原公主起身扶起地上的宫娥。
宫娥捂着发红的脸颊,一张嘴唇不住的发抖。
“……驸马爷原本不会死。”宫娥颤抖着声音,“卫将军战死疆场,皇上下旨让驸马爷带兵出征,现在已被逆贼鞭尸挂在了城头……”
平原公主手里的茶碎在地上,膝盖有些发麻,整个身子也踉跄的跌了两步,蓉妞忙伸手扶住她,“公主。”
平原公主抬眼望着未央宫前的花花草草,她母后早亡,父皇便力排众议将她养在未央宫以示皇宠,后来又千挑万选,选中承顺侯世子龙陆银做驸马。
那时,她第一次见他,一双温和的黑眼珠,湿润的唇,笑起来永远都是宁静自然。
待她嫁到承顺侯府,他成了她最值得依靠的男人。尽管他性子有些不羁,有些胡闹,可是她从来都觉得这个少年是陪自己终老的那个。
可如今,最爱的父皇让书生气的驸马出征,战乱未稳,整个江山却是满目疮痍。平原公主出了未央宫,跌跌撞撞的跪在那两个男人上朝的地方。
未央宫内的宫妃见到这等场景,不由的哭的悲悲切切。
她们不在乎平原公主的驸马,可是却在乎那个吊死在降虏碑的皇帝,皇帝驾崩,江山倾覆,便是不说,这些宫嫔也知道自己接下来的下场。
“皇上,你好狠的心。”罗昭仪捂着胸口,眼泪还未落下,整个身子却从小楼坠下身亡。
平原公主转身看着地上晕开的那团刺眼的红,转身朝着大太监道:“罗昭仪性子忠贞,备最好的棺木,让她陪父皇进皇陵……”
大太监听后忙招呼人将罗昭仪抬入偏殿。
余下的宫妃见到地上那团渐渐干涸的红,也不等平原公主吩咐,直接转身绝情的逃离了宫城。
树倒猢狲散,皇帝死了,她们再也没有人上人的日子,到了最后,偌大的金碧楼阁只剩下平原公主。
“皇宫再好,终究不再是家,公主,您要早早为自己打算才是。”蓉妞红着眼睛,紧紧扶着脚步虚浮的平原公主。
“我还能去哪儿,这便是本宫的家,本宫要留在这里守着父皇,守着驸马。”平原公主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抬眼看着庭院淅淅沥沥的雨,淡淡道:“顾笙可是进宫了?”
“晌午便到了,就是染了风寒,刚喝了汤药睡着呢。”
“父皇吊死,驸马被逆贼鞭尸,本宫不甘心,本宫要讨回公道!”平原公主抬起脸,炭黑的眸子里莹着一圈雾湿。
蓉妞抱住自家主子,哭的极为伤心,“公主,奴婢誓死相随。”
***
皇城外,尸横遍野,叛贼举着火把要把整个西魏宫城烧戮个干净,谁料手中的火把还未扔出,从东面就冲出来更为骁勇的大军,杀红了眼的将它们一一屠戮。
“王爷,叛贼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张校尉活捉了叛贼平西王!”一个满脸是血的将领大步跑到穆王的跟前,脸上挂着大胜的欢喜。
擦着长剑的穆王,缓缓勾了勾唇角,一双炯炯发光的眸子里散发出一股无边的残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带上逆贼平西王,进宫!”
他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如今平西王作乱,倒是给了他名正言顺登基的理由,至少,他不用在筹谋宰了坐在龙椅多年的废物皇舅。
皇城内无数的乌鸦盘旋乱叫,宫灯被逃命的宫人撞到,还有些偷着宫中宝器逃窜的被侍卫叉住……整个皇宫都是惊呼逃命声,往日的皇家威严也在乱成一团人群中,消散殆尽。
皇帝吊死,江山易主,不管是穆王、还是旁的野心权臣上位,这群留在宫中的宫妃皇子,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还不如趁乱各自逃生的好。
正在这时,一对穿着染血铠甲的士兵冲进来,那四处逃散的尖叫声就更甚了。
“平原公主何在?!”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从众士兵身后跃马而来。未央宫的婢女乔建构不由的瞪大双眼,瑟瑟发抖的要吓晕过去。
那个男人生着一副紧锁的刷子眉。□□的高鼻梁,打眼看上去带着一股子疆场生杀的戾气。
“放肆!”
正要搜宫时,只见庭院深深处走出来一个身形曼妙,气质出尘的女子。
平原公主踩着罗昭仪的血,一步步逼近男人,“叛臣逆子,不配叫本宫。”
唐晨怜惜的看着跟前这个女子,绝世容颜,千恩万宠,可如今却是家破人亡,“微臣知罪,是穆王殿下召见公主。”
“表哥?”平原公主不由地紧抿唇角。
“穆王殿下剿灭了叛贼,现生擒了贼子平西王,请公主到东配殿商议要事。”
平原公主皱了皱眉,穆王这个人六亲不认,向来都是踩着别人的尸体上位。
唐晨看她犹豫,便补充道:“穆王殿下说有关公主身世,请公主务必到场!”
平原公主脸色苍白,睨了宫殿一眼,淡淡道:“劳烦带路。”
唐晨曾在三年前见过平原公主,以前的她总是盛气凌人的,可是自打下嫁承顺侯世子,就多了一股由内而外的清媚妖艳,如今再见,明明是家破人亡,可是她眉眼里却柔顺里透着一股别致的坚韧,饶是他见了,都不由想驻足护她片刻。
可惜,他不能,因为穆王铁令如山。
东配殿里又一处空棺,棺里整齐地摆放着一套绣着金龙的皇袍,皇帝自缢后,尸身不知所踪,进皇陵的也只能是干巴巴的龙袍。
“平原公主到。”小太监挑着尖细的嗓子喊了一句。
正红色的宫门依次打开,平原公主进入东配殿,待看到棺木里那件龙袍,弯弯的淡眉一下拧在了一起,莹秀的眉眼也霎时间红了。
徐佑靠在棺木上,眯着眼打量这位“曾经”的皇妹。
平原公主眼泪一下涌出,有些踉跄的趴在棺木上,脚下一个不注意整个身子朝着棺木一角撞去。
“表妹倒真是一手好戏。”徐佑挑了挑眉,薄唇出着恶言,可是手却及时将她拽住,“你的母后礼佛途中被污,不足九月产女,我那好皇舅绿帽子高戴,还对你千恩万宠,的确是好心胸!”
平原公主一脸平静,只是触到那件崭新的龙袍时,满腔的委屈却再也抑制不住。
徐佑天生便是阴鸷很辣,从来没什么同情心,可是看到平原公主一声不吭的哭泣时,眉头却微微一皱。一个最受恩宠的公主,到头来家破人亡,明知道自己不是真的皇室血脉,还留在宫中,这个看似怯弱的女子究竟有着怎样的胆识?
不过,不管真假血脉,这个平原公主对他却是极为有用的,毕竟加身的皇袍还是要由这个公主亲手披上,这样西魏江山才能结束的干净。
“公主,您不要折腾自己的身子,求您不要在为难自己。”蓉妞看着脸色发白捻着佛珠的平原公主,不由得苦苦哀求。
足足守着先帝的棺木,念了二天两夜的佛经,膝盖都跪出了血。
“放心,我还未给父皇和驸马讨回公道,不会死,你且去看看顾笙。”她静静的放下念珠,心中再无慈悲。
月色朦胧,平原公主站在角楼上,俯瞰着整个雕栏玉砌的皇宫,一失足便能一了百了,可是她死了,父皇和驸马的冤屈,便再也无人申诉,顾笙也再也没有人招抚。
还未等回过神,就见一声清冷的声音传来,“皇妹可是对我这做表哥的不满意?”
蓉妞循声看去,只见一望无际的宫城上,穆王徐佑环胸冷冷睨着自家主子,正要过去请安,却被穆王直接屏退了。
“是,本宫不满意,可本宫从这宫墙上跳下去,不满意的就是表哥你!”柔柔的嗓音,说出来的话却入木三分。
靠在宫墙上的男人,凤眼微挑,薄唇噙着一股子冷笑,“你虽不是我的亲表妹,可若是本王登基,你依旧是备受尊崇的平原公主,且本王会加封你长公主,你的身世将再无人知晓,永远的平原公主,而不是母后被侮辱产下的孽种!”
平原公主被他一把扯下城墙,一个趔趄靠在他胸前,这是她第一次打量这个阴鸷很辣的表哥,细细打量,从内到外,透着英武的眉,一双灿黑又残忍的黑眼睛,挺直的鼻子,高大魁梧……
天生帝王相,天生冷心肠,便是父皇没有横死,将来坐在皇位上的也是这个阴鸷的男人。
“柔顺的女人,亦是最会审时度势的女人,我知道你并非善类,且说出你的条件。”穆王松开手,一双眉眼望着西魏的大片江山。
“父皇遗诏在本宫手里,只要你答应本宫两个条件:一,让本宫手刃平西王!二,封顾笙为郡主,一世不可为难她。表哥若是答应,本宫便助你名正言顺的登上皇位!”平原公主一字一顿说着,一双炭黑的眸子里透出一股坚定。
穆王终于开口,嘲讽道:“公主倒真是慈悲心,为一个没有血缘的夫妹筹谋至此!两样要求均未提及自己,真是愚蠢的好心肠!”
平原公主冷冷道:“穆王,言语恶毒,是为帝失!”
“呵,说的本王好像在乎似的,乱世宜用重典,帝王德行最是无用。”他冷着眉眼说了一句,随后看到平原公主紧紧握着的拳,却淡勾唇一笑,“好,本王允你!”
平原公主松开手,看他一步步走下角楼,唇角微勾,一股子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与从容。
帝王相,六亲不认,未雨绸缪,一统乱世江山的只有这个男人……平原公主看着被宫人抬走的棺木,一双柔顺的眉眼里全是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