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火车,苏月刚刚因离别而产生的思绪立马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不可为外人道的如临大敌般的紧张。
梦里发生的事就是在今日,就是在这辆火车上。
韩爱国只以为苏月是刚刚离开家而不适应,轻轻摸摸她的小脸安慰:“别难过,以后我们可以给家里写信,要是有假期咱们就回来探亲。”
苏月勉强“嗯”了一声,跟在他后面一路走到他们所在的车厢里,当走到属于自己的卧铺所在时,她一眼就看见梦里的那对中年夫妻。
他们已经在这里了。
中年男人依旧睡在上铺,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的样子,只不过脸色很难看,眉头也微微皱着,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苏月知道他是因为生了重病身体不舒服。
中年女人坐在下铺,不像别人那样为了舒服而随意地躺靠着,而是正经危坐着,手里紧紧拽着自己的破包,脸色透着浓浓的紧张不安,当看见苏月和韩爱国进,赶忙往床铺里面缩了缩,更是将包袱往自己怀里抱得更紧。
苏月表面上假装一副没注意到她的样子,其实心里无奈至极,这中年大姐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全身上下都透着“我有钱,我紧张我害怕被别人偷”的信息,这样不是更容易引来小贼的觊觎么?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一伙盗贼就是因为这样才盯上她的吧?毕竟这对中年夫妻一看就是穷苦的农村劳动人民,身上的衣服补丁摞着补丁,一般的小偷偷谁也不会挑这样的人下手,可就因为这大姐的表情暴露了,这才引祸上身。
此时已经是中午,韩爱国将衣服等大件行李放到床铺底下,将随身的重要行李放到铺位上,然后拉着苏月坐在下铺,将之前带来的包子馒头拿出来递给她吃,“包子还热乎着,你吃一点,我去打点热水。”
韩爱国说完便拿着随身带来的搪瓷缸去车厢的热水处打热水,苏月则拿了两个包子递给对面的中年大姐,借此跟她搭话,“大姐,这是我们自家做的包子,还热乎着,你也吃两个吧。”
中年大姐没想到苏月一上来就给自己包子吃,愣了一下之后,赶忙摆手,“不用不用,妹子你自己吃吧,我们已经吃过晌饭了。”
苏月知道她这是下意识的防备,就往前探了探身子,将两个大包子硬塞到她手上,“大姐你别客气了,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能认识就是缘分,我看你上火车应该时间不短了,火车上吃食这么贵,这个天又冷,自己带的吃食恐怕早就冻得咬不动了吧?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带的多呢。”
包子被硬塞到手里,中年大姐顿时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这香味一路通到胃里,不光嘴巴下意识地咽了一大口口水,就连饥饿多时的胃也一下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大姐的脸一下子红了,不好意思看苏月。
苏月便笑道:“大姐你就别客气了,吃吧。”
中年大姐也的确是饿得不行了,为了省钱,他们夫妻两不舍得买火车上的东西吃,从家里带来的东西也早就吃完了,他们本打算忍一忍到下车再去弄点东西吃,哪想到新上车的妹子人这么好,愿意把这么精贵的大白面包子给她吃。
一个包子在外面可不便宜呢。
不过实在抵不过胃里的饥饿,大姐最后还是接受了,感激地对苏月道谢:“谢谢你啊大妹子,你可真是个好人。”
苏月摆摆手,“大姐,谢啥啊,你快趁热吃吧。”
中年大姐赶紧戳戳睡在上铺的丈夫,给丈夫递了一个包子,她丈夫知道是苏月送的,朝她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这才接过包子大口吃了起来,吃得很香。
因着这个事情,中年大姐对苏月的防备一下子就撤销了,也慢慢跟苏月说起了话,说她姓苏,此去是为了带生病的丈夫去大医院看病的。
苏月也简单地说了点自己的情况。
跟苏月这么一聊天,苏大姐倒是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抓着包袱的手也没那么紧绷了。
时间过得很快,眼看天渐渐黑了,小贼就快要动手了,苏月的心渐渐崩了起来。
那几个小贼现在肯定也是在车厢里,就是不知道是在这个车厢还是在其他车厢,但总归不会离那么远的,不然作案不方便,虽然她没看见后来报复的那两个人的面貌,但她认得他们穿的衣服,而且也知道来偷钱的两个人长什么样,只要让她看到人她就能认出来。
想必后来报复的那两个人跟偷钱的两个人是坐在一起的吧。
苏月决定现在就去悄悄找一找那几个人,便在韩爱国耳朵边小声地说“我去上个厕所去。”
韩爱国:“我陪你去。”
苏月摇摇头,“厕所又不远,哪要你陪着啊,你在这里看行李,咱们身上可带了不少钱呢,可不能离开人。”
韩爱国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那你小心一点。”
苏月走出去,假装好奇地往车两边看,表面像是在看风景,其实是在观察车厢里的人,她一个铺位一个铺位地看过去,不放过一个人。
别人见她一脸好奇的样子,都当她是之前没坐过卧铺而好奇呢,倒也没引起别人的怀疑。
就在苏月快要走出这节车厢的时候,在最后一个铺位,她终于是看见了梦里的那两个盗贼了,此时这两个盗贼正一起坐在下铺,和对铺的两个男人一起围着小桌子打扑克消磨时间,因为打扑克入迷,也没发现苏月异样的目光。
苏月很确定右边的那两个就是今晚上会实施偷盗的两个,而左边的那两个,就是梦里对她和韩爱国实施报复,捅韩爱国刀子的人!她十分确定,因为左边这两个人的衣服她认识。
苏月顿时恨得牙痒痒,要是可以,她现在就想找公安过来给这四个人渣抓走,但理智却告诉她不可以,抓贼抓赃,没凭没据的公安也不能逮人,而且对方肯定也不会承认,到时候弄得不好可能又会引来这群人背后的报复,想要彻底解决这四个人,就要人赃并获,让他们没有辩驳逃脱的余地。
苏月逼自己冷静下来,眨眼间就重新想好了对策,目光没再在这四个人身上停留,而是自然地去了厕所,忍着厕所里的臭气熏天待了几秒,假装自己刚刚已经上过厕所的样子。
这个时代的火车厕所真的是太恶心了,苏月被熏得发晕,决定接下来在火车上她要少喝水,坚决不上厕所。
重新回到铺位上,苏月趴到韩爱国耳边小声说:“哥,我刚去上厕所,看到有四个很不对劲的人。”
韩爱国知道苏月不会乱说,便直了直身子,不动声色地小声问:“怎么个不对劲,你跟我说说。”
苏月看了眼对面的苏大姐,说:“我刚刚无意中好像听到有四个男人说什么‘那个女人的男人看着就是病得不轻,估计是出去看病的,身上肯定带了不少钱,咱们今晚行动。’,你说他们是不是盯上了苏大姐,想偷他们的钱?”
这话当然是苏月瞎编的,但唯有这样说才能让韩爱国提高警惕有所防备,一起帮着对付那四个人渣,将他们一网打尽。
果然,韩爱国闻言眼神一厉,脑中瞬间警觉起来,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苏大姐以及她的丈夫,然后对苏月悄声道:“那四个人估计是一个团伙的小偷,专门在火车上盯着别人的腰兜偷钱的,咱们不能打草惊蛇。”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韩爱国脑子一转,说:“现在无凭无据,咱们抓不到那些个人,唯有等他们真的行动的时候再抓他们个现行才行。”
苏月也是这么想的,两个人不谋而合,于是道:“他们要是真的小偷,今晚上就会行动的,咱们可以假装睡着,然后在他们动手的时候抓他们个正着。”
反正现在已经知道对方是四个人了,就算抓住两个,另外两个也别想再逃走。而以韩爱国的身手,对付那两个小贼不成问题。
两个人商量好,表面上看不出来任何异常,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两人就着热水吃了点包子馒头之后,又说了会话看了会报纸,等到车厢渐渐安静下来,韩爱国让苏月去上铺睡觉,他睡下铺并看着包袱。
苏月知道自己是个体力废,留在下面只会给他拖后腿,倒不如远远的躲开给他腾地方,于是麻溜地爬上了上铺躺下,假装睡着。
苏大姐坐了一天也累了,见车厢安静下来,也慢慢地抱着包袱躺倒,渐渐地就睡着了。
韩爱国见状,也跟着躺倒,闭上眼睛调匀呼吸,假装熟睡的模样。
就在这样安静的氛围中装睡了一个多小时,苏月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越来越快,就在这时,一声轻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刺啦”声响了起来,要不是苏月特意竖着耳朵听,根本就听不到。
苏月暗道一声:来了!
为首的男人用随身匕首划破苏大姐抱在怀里的包袱,将藏在里面的钱掏出来,正准备离开,余光中又看见韩爱国放在枕头外侧的包,不由一顿,再看看韩爱国和苏月的穿着和气质,心里觉得这估计也是个肥羊,说不定是干部或者是干部子弟,身上的钱说不定会更多,要是拿到手的话.......
瞬间动了心思,这人决定再干一票,轻轻地朝韩爱国枕边移动脚步,然后举起匕首,像刚刚那样准备将韩爱国的包划破掏出里面的值钱东西。
然而,他的刀刚刚碰到包,手腕就被一只大手牢牢扣住,他一惊,心道不好,正准备挣脱逃跑,下一秒就被韩爱国一拧手腕,发出“咔嚓”一声响动,手就这么折了。
“啊——”小贼发出痛苦的喊叫,瞬间惊动车厢里的人们。
另一个望风的人眼见事情败露,正要逃跑,却不及韩爱国动作快,被他一脚踢出,瞬间飞出去好远,撞在车厢壁上发出“咚”的一声,发出凄惨的叫声,窝在地上疼得爬不起来。
苏月这时候扯开嗓子大喊:“抓小偷啊,有小偷啊!”
被这么一喊,车厢里的人全都明白怎么回事了,纷纷跑过来看热闹,苏大姐也被吵醒了,一看自己的包袱被划开了大口子,而包袱里的钱全都不见了,脸色刷一下白了,哭着喊:“我的钱!我的钱被偷了!”
韩爱国让一个小伙子去叫车上的乘务员来,然后从小偷兜里将钱给拽了出来递给苏大姐,“大姐,钱还在。”
苏大姐一看,赶紧接过钱牢牢地护在怀里,眼泪却还流个不停,显然是吓到了。
很快乘务员就赶过来了,后面竟然还跟着两个公安同志,原来是火车上恰好有两个外出办事回来的公安,听到消息就跟着乘务员一起过来了。
韩爱国将刚刚的事情向两个公安同志仔细地说了一遍,因为他是军人,公安同志本就信服,再加上看了苏大姐被刀割破的包袱以及两个小偷手里拿着的刀子,瞬间证据确凿,当即就用绳子将两个小贼绑了起来,准备待会到站下车后将他们押送去公安局处理。
苏月见状,赶紧说:“公安同志,他们还有同伙,是和他们一起坐火车的两个男人,我下午无意中听到他们鬼鬼祟祟凑在一起说要晚上行动的,那两个人就是他们的同伙,不能让他们跑了!”
被抓住的两个小偷瞬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苏月,“你他娘的瞎咧咧什么?我们什么时候凑在一起商量了?”
苏月假装害怕地躲到韩爱国背后,“我都听到了,那两个就是你们的同伙,你别狡辩了,公安同志,不信你们把那两个人抓起来审问一下就知道了。”
两个公安同志当即就带着车里的几个乘务员一起去了小偷所在的铺位,将那两个没有行动的小偷也抓了起来,并从他们身上搜出了同样的匕首,当即就把这两人也捆了起来,准备带下车一起审问。
四个小偷全部被控制了,苏月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事情解决了,梦里被报复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韩爱国也不会受伤了。
真好啊......
苏月却因为长时间绷着的弦瞬间断了,全身一软,坐在铺位上有点起不来。
韩爱国担心地看着她,“怎么了?是不是刚刚吓到了?”
苏月看了他片刻,确定他真的好好的,笑了,“是啊,吓到了。”
顾不得有外人在场,韩爱国将她轻轻地搂到怀里拍着,“别怕,我在呢,不会有事的。”
苏大姐也没在意两人的亲密,她此刻对苏月和韩爱国只有满满的感激,感激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苏月摆摆手,说:“大姐,你别谢了,我爱人是军人呢,帮助老百姓的事情是他应该做的。”
苏大姐揉着眼睛一个劲地夸道:“军人好啊,军人好,妹子你可找了个好对象啊。”
苏大姐感激了一路,直到早上火车到站,她才和丈夫下了车,临走前又是好一番感谢。
苏月一夜没睡,韩爱国在火车上买了顿热乎的早饭让她简单吃了点,然后便让她睡在下铺,而他坐在旁边守着她。
没了那几个小偷,又有他在身边看顾着,苏月安心极了,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一睡就是好几个小时,等再醒来是被韩爱国叫醒的,他们到站了,该下车了。
两人拿着行李下了车,又步行去了坐大巴车的车站,买了两张票,准备前往离部队最近的文乡车站,再从文乡车站到部队驻地。
虽然大巴上很是拥挤吵闹,还充斥着各种鸡鸭鹅的粪便味,但苏月因为平安下了火车顺利上了大巴而心情很好,倒是觉得没那么难受,一路看着沿路的风景顺便听听车上人叽叽喳喳的谈话声,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个小时,车子也到达了车站。
苏月跟着韩爱国下了大巴,刚下车就被一声带着惊喜的大嗓门镇住了。
“营长!你终于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就激动地冲上来,狠狠地抱住韩爱国。
韩爱国放下手里的行李,也回抱住他,显然内心也很是不平静,“柱子,我回来了。”
叫柱子的小伙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韩爱国一遍,又往他的腿上看了好久,这才哽咽着问:“营长,你的腿真的好了?我不是做梦吧?”当初医生都说营长的腿废了,他们还以为营长必须退伍了呢,为此他们一个营的人都伤心了好久。
韩爱国拍拍他的肩膀,“哭什么,我的腿真的好了。”
柱子吸吸鼻子,努力压抑住流泪的冲动,这才发现跟在旁边的苏月,“营长,这是?”
韩爱国为他介绍:“这是你嫂子。”
柱子没想到自家营长回去一趟不光腿好了,连媳妇都娶了,而且还是这么漂亮的媳妇。诧异了两秒过后,他“啪”一下立正给苏月敬了个礼,声音洪亮地问好:“嫂子好!”
苏月笑着点头,“柱子你好。”
柱子被她的笑容闪了下,觉得他们营长娶的媳妇可真太好看了,都不敢多看,连忙将他们带来的行李拎起,然后放到从部队开来的车上,招呼道:“营长,嫂子,咱们快回去吧,兄弟们都等着见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