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藏在深处的放纵

充满占有欲的人是她,想要霸占他、抱着他,

沉溺在那片静谧海洋里,至死不渝。

过了没两星期,那天刚放学,海雅还没出校门,老远就看到谭书林站在一辆稳重大方的沃尔沃旁,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居然在这里买车了,还是沃尔沃。毕业后就要回去的,这人浪费起来真是没个度,会成这样,沈阿姨他们的溺爱真要负一定责任。

谭书林今天穿得跟精英似的,西装笔挺,腕子上戴了块手表,天知道他以前最恨戴表,因为他皮肤对金属过敏,戴一会儿就会发痒。

他正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人,忽然望见海雅,他立即拢着嘴朝她大叫:“祝海雅!”

一个社会精英似的帅哥开着豪车等在校门口,还毫不避讳地叫了对方的名字,霎时间周围的人纷纷朝这边张望,更有几个认识海雅的同学神色微妙地窃窃私语了起来。

海雅只觉荒谬丢人到了极点,急忙一路小跑过去,压低声音:“你来干什么?”

他总是这么任性妄为,莫名其妙跑过来打扰她,莫名其妙给她带来一摊子麻烦,还永远毫无自觉。

“上车!”谭书林得意洋洋地打个响指,“带你去个好地方,叫你见识见识我的本事。”

海雅眉头皱得都快拧出水了:“什么地方?我还有事,不想去。”

“别废话,快上车!都来接你了!”谭书林不由分说拉开车门,丝毫不懂怜香惜玉,直接就要把她推进车。

海雅一肚子火,奈何校门前观望的学生越来越多,再闹下去只会让谣言传得更厉害,她只能万般无奈乖乖地上后座。

谁知副驾上还坐着一个人,长卷发,容貌美艳,正是谭书林的女朋友桃子,她一直低头玩手机游戏,跟没看见海雅似的,海雅也不知道怎么招呼,只能尴尬地保持沉默。

带着女朋友还要开车来接她,谭书林脑子进水了吗?沃尔沃缓缓启动,还没开出多远,海雅到底还是按捺不住低声问:“到底什么事?你说清楚点。”

谭书林在驾驶座上简直眉飞色舞:“给你看看我设计的酒吧!保准闪瞎你狗眼!”

酒吧?他什么时候又设计酒吧了?海雅早就把他的事抛到脑袋后面,凝神想了半天才想起好像他有借钱给什么人,当即下意识脱口而出:“哦,就是那个骗了你5万的……”

这不经大脑的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立即闭嘴,副驾上的桃子却反应特别大,把手机狠狠摔出去,回头恶狠狠地瞪她:“你说谁是骗子?!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海雅立即道歉:“抱歉,是我失言了,最近忙着各种考试,脑子有点糊涂,对不起。”

桃子鄙夷地翻个白眼:“哼,没教养!”

海雅强忍怒气,不再看她,只盯着谭书林:“然后呢?你设计了一个酒吧,干嘛非要我去看?”

谭书林冷不丁被她问这么个刁钻问题,反倒愣住了。

对啊,他干嘛非要带祝海雅去看?他自己都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一直觉得自己只要想做好一件事,就一定无所不能。之前老维说开店缺钱,他就来了兴趣,加上他前前后后借了他有十万块,老维自然对他感激无比,也就同意店面完全由他来设计,他有心大展才华,设计出一个特别漂亮时髦的店面,然后第一反应就是炫耀给祝海雅看。

至于到底是什么缘故……哎,他怎么知道,管他呢!反正给她炫耀一下自己的厉害,他就是开心了!花钱难买谭书林大爷开心!

“叫你看看我的牛逼之处。”

谭书林心情特别好,一路开着车,还吹着口哨。桃子抱住他一条胳膊,蛇一样腻在他身上,也不管他是不是正在驾驶,嘴贴着他耳边嘀嘀咕咕不知说什么,说完谭书林就笑了,抱住她,在她柔软的红唇上重重亲了一口,得意洋洋:“当然选你!”

海雅在后座只能装死人,她万般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过来,好吧,虽然是谭书林强行把她拽来的……

眼看路越走越偏僻,都要出城了,海雅忍不住再次开口:“到底在哪里?”

谭书林有点不自然:“到了就知道了。”

很快海雅就明白他为什么不自然了,沃尔沃在陌生的小巷里穿来穿去,最后停在一个看上去特别偏僻的地方,鬼知道酒吧开在这近乎郊区的地段能有什么客源。

对面有个小小的门面正在装修,老维满身油漆白灰,在那边跟装修工人讲解屋顶要怎么弄,地板铺什么。

店的牌子倒是早早挂在上面了——「夜色之家」。

……听着就不像什么好名字啊,海雅默默地想。

谭书林咳了一声:“本来我是建议老维在黄金地段租个门面,开一家卖个性家居用品的高档店,但他们都说这种店赚不到什么钱,正好他手上有人脉,可以从酒水商那边拿到低价的好酒,这个地方看着偏僻,不过很快就要开发出来,只要宣传到位,夜色酒吧稳赚不赔。”

又不是他的酒吧,赚不赚钱跟他有什么关系?海雅这回聪明了,没把话说出口。

她记得谭叔是做房地产的,想不到他儿子远在N城的偏僻小巷“帮人设计”了酒吧,还是个……很小很破的酒吧。

她探头看看那门面,里面撑死了能有五十平米,因为是老旧居民楼的一层,看着破破烂烂的。

海雅不想说实话,只点点头:“挺好的,不错。”

谭书林推着她朝店里走,忙着吹嘘:“现在还都只是雏形,你看那边,我用了巴洛克式的设计……”

老实说,什么巴洛克洛可可风格,她半点也没看出来,店里又脏又乱,瓷砖木料之类的东西堆了满地,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她痛苦地被他推着强行在屋里绕了一圈,幸好老维找了过来:“小谭,你过来看一下这边。”

海雅好不容易出了这间小破屋,来来回回在外面绕了半天,谭书林跟老维两个人还在那边商量设计的事,她实在不想再等下去,索性过去问:“谭书林,没事了吧?我想回去了。”

他正谈到兴头上,挥手摆摆:“那你走吧。”

她顿了顿:“我没车,这里很偏。”

他不耐烦地回头:“你又不是没长腿!从这边直走出去,朝右拐三次,再走一段很快就能看到大街了!”

靠!海雅拔腿就走,她下次要再来这种地方,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这里大约是N城还未完全开发的地段,小巷如迷宫般复杂,路过的居民楼大多老旧不堪,墙上画着大大的“拆”字。海雅绕了快半小时,连条有红绿灯的马路也见不到,五六点正是下班高峰,附近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她越想越气,谭书林最好被人骗个精光,骗得死去活来!

摸索着又走了半个多小时,一条公路终于出现在眼前,天已经暗了,公路上半个人影都见不到,不要说出租车和公交车,就连一辆家用车都没有,海雅再度傻眼了,难道她靠两条腿走回去?

在路边呆站了半天,海雅不得不转身回去,哪怕谭书林再怎么叫人恶心,她也必须得等他送自己,天黑,这里又偏僻,她不能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

走了没几步,身后忽然响起汽车的引擎声,海雅下意识地朝边上让了让,很快,一辆黑色的SUV缓缓越过她,跟着停在了她身边。

“海雅?”苏炜的声音从车内传来。

海雅惊喜异常,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么巧!

“你怎么在这边?”苏炜跳下车,见她穿得单薄,立即将她推上车。

“我……呃,这个说来话长……”海雅苦笑,总不能告诉他,是谭书林强行把自己拖过来的吧?她从来没有和苏炜说过家里和谭书林的事,也不想说,只好打个马虎眼。

可能是因为心虚,她有点心神不宁,眼看他倒车要出小巷,她奇怪地问:“才进来又要出去?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

苏炜盯着后视镜倒车,语气有些心不在焉:“工作上的小事而已,不去也没关系,先送你回去。”

别人为了她倒把工作耽误了,海雅顿时感到愧疚,急忙摇手:“你工作才重要吧!要不我等你,反正我也没事。”

苏炜微微一笑,抬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理了理,声音变得很温和:“当然你更重要。”

突如其来的甜言蜜语,海雅只觉脸上烫的都可以煮鸡蛋了,她匆匆摸了把脸颊,想装得淡定点,于是没话找话:“这里好偏僻,还有民居或者公司需要装潢吗?”

苏炜没有立即回答,隔了一会儿才点头:“是啊,有个酒吧要装修。”

酒吧?海雅心中一个激灵,没忍住脱口而出:“那个什么夜色之家?”

话一出口她立即后悔,恨不得把舌头咬掉,他要问起她怎么知道的,自己怎么回答?谭书林硬拉着她来看?为什么不拉别人非拉她?他们什么关系?

苏炜果然愣了一下,神情愕然:“你怎么知道?你怎么认识老维的?”

苏炜竟然也认识老维?海雅脑子里一团乱,支吾了半天:“嗯,他就是……是……”

苏炜静静听着她结结巴巴的含糊言词,忽然将车缓缓停在路边,他什么也没说,只低头看着她。

海雅被他的目光看得越发抬不起头,过了很久,她才豁出去一般,低声说:“谭书林认识他,说他设计了一个酒吧,把我拽过来了。”

苏炜淡淡问道:“谭书林……是那天在KTV欺负你的男孩子?”

海雅垂着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好半天才缓缓点了点头。

“……是的,抱歉,我……应该早点跟你说。”

车厢里一片死寂,很久,苏炜低沉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我一直以为你不太喜欢他,不会再有联系。”

他没有责备她,甚至语气也十分平淡,可这种冷静反而让海雅更加难堪。有关她跟谭书林的复杂关系,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说清,但最关键的是,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要说给苏炜听。

她的心底有个无比自私的念头,他们是两颗流星的艳遇,不问彼此的过往,她向他索取宠爱与温柔,放纵困在壳中十九年的寂寞灵魂。这里离祝家和谭家都很远,她可以放肆自己,没有人会知道,这样她就永远还是爸爸妈妈心里最完美的孩子。

她就是这样卑鄙又懦弱的人,只愿享受他的宠爱,却不肯对他吐露一丝真实。

这一切告诉他,他那双温柔的眼睛会怎么看她?她会失去他吧?

“我和他,父母都认识。”海雅下意识地揪紧了衣服,先前略带犹豫的语气也忽然变得流畅,“我们两家的交情有很多年了,所以彻底不联系不太可能,毕竟还在一个城市读大学。不过没什么事的话,平时是不会联系的,他忙,我也忙。”

她刻意隐瞒了关键,可是,这应当也不算撒谎吧?她自我安慰般地松口气,将捏皱的衣角一点点抚平。

苏炜笑了笑,语气变得轻松,甚至有一丝调侃:“原来是这么回事,你会认识老维才让我吃惊。”

他没有追问,骤然松弛的气氛让海雅的身体也不再僵硬,不过提到老维又让她皱了皱眉眉头。她对老维的印象并不好,老实说,谭书林那什么前期投资的5万,她一直认定是打水漂。

“你认识老维?”海雅问。

可能是她表示怀疑的神色太过明显,苏炜拍了拍她的脑袋:“算是认识吧,自己做生意,什么人都要接触,别人有装潢生意给我,谁跟钱过不去?不过谭书林会跟老维认识,我也有些吃惊,你有心的话还是提醒他一下,没有处世经验小心被骗。”

海雅干笑两声,早就提醒过了,还要怎么提醒?再被谭书林嘲笑一番?还是算了吧!

两根手指忽然轻轻掐住她的脸蛋,爱昵地扯了两下,苏炜近乎宠溺地望着她:“嘟着脸,包子似的。”

海雅一把将他的手指扣紧,车里暖风吹了很久,她的手还是有些凉,他温热的指尖触在掌心,却又像触在了心上。

对不起……她在心底无声地吐出三个字,是对爸爸妈妈?还是对苏炜?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对不起,对不起……她只有向所有人一遍遍地道歉,然后继续犯着错。

时间是傍晚六点二十五分,SUV停在苏炜居住的小区楼下,海雅有些错愕,她以为苏炜会带她去商业街吃饭,怎么来他家了?

就着小区不算明亮的灯光,她心慌意乱地偷偷打量苏炜的表情,他有什么打算?难道……

苏炜牵着她进了小区里一家综合超市,推了一辆购物车,他脸上少见地出现一丝赧然:“我会做的菜不多,你爱吃白菜么?”

海雅愣了足有一分钟,才慌忙点头:“我、我不怎么挑食,都能吃!”

原来他是想亲手做饭!

显然苏炜自己也很少会来这家超市买菜,挑挑拣拣快二十分钟才买了白菜牛肉茄子之类,她记得上次去他家,厨房就像个摆设,是不是经常做饭的人家,看一眼厨房墙壁就清楚,他家厨房的墙雪白干净,估计一个月也开不了一次伙。

她开始有点担心今天晚饭的质量了……

“家里有点乱,别介意。”出电梯的时候,苏炜说了一句。

他真是太谦虚,他家何止有点乱,简直是乱翻天了,满地的麦当劳纸袋,烟灰缸也砸在地上,满地烟头烟灰。她记得上次沙发套子还很干净很整洁,今天看就成了一团抹布,可乐印子、方便面印子弄得一块一块的,跟飓风过境似的。

海雅傻站在玄关那儿,颇有种不知如何下脚的感觉。

“有点乱啊。”苏炜将沙发套一把揭开,露出下面还算干净的表层面料,随即转身去厨房,一面招呼,“先坐着休息一会儿。”

看看这满屋狼藉,海雅想收拾,又不知自己这样做好不好,这里毕竟是他家,太主动是不是有些喧宾夺主?

“电视在左手边那个房间。”苏炜从厨房探出头,“想听歌的话,音响旁边是CD播放器。”

海雅摇摇手:“呃……不用,那什么……我、我帮忙收拾一下好不好?”

他笑笑:“麻烦你了。”

厨房里很快传来洗菜切菜的动静,海雅用扫帚把地板上的垃圾扫得干干净净,先前胡思乱想的紧张情绪好像也慢慢平息下来,她觉得自己有点喜欢现在的感觉,他在厨房做饭,她在外面打扫卫生,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好像她真的和他住在同一屋檐下似的。

卸下脏兮兮的沙发套子,在苏炜的指示下,她去最右边从未去过的房间拿新的沙发套。苏炜家是三室一厅,上次她来的时候住的估计是卧室,左手边的房间放着电视和另一座沙发,最右的那个房间门总是紧紧关着。

海雅难免带着一丝好奇心打开房门,这房间很大,角落竖着一只大衣橱,靠窗是一张老式书桌,书桌旁还有个放满书的书橱,除此之外空落落的,什么家具也没有。她慢慢靠近书橱,令人吃惊的是,上面放的大多是用旧的初高中课本,虽然旧,却非常干净,很明显主人每天都有打扫整理。

海雅抽出一本高中英语,翻开第一页,上面工工整整写着两个字:「苏炜」,笔迹犹带稚嫩,却非常端正漂亮——这是他高中时候用的课本?她小心放回去,又抽出一本历史书,和众多高中男生一样,他的历史课本也有众多涂鸦,某张咸丰皇帝的头像被他画的和骷髅似的,煞是狰狞。

她忍俊不禁,小心把书上的折角抹平,重新放回去,回头一看,窗前那张书桌明显是非常老旧的样式,桌面上铺一块玻璃,下面压着许多照片之类的东西,她甚至看到了几张奖状,大多是校运动会的第一名奖状,还有一些三好学生之类的奖状,最新的一张是祝贺他在XX年的全国奥数大赛上获得了名次。

他真的上过高中,真的是个好学生——海雅又是吃惊又是感慨,他原本前途无量,就算上不了中科大,一本也绝不会是问题,却因为家庭骤变而放弃了这一切,实在太可惜。

奖状旁压着几张照片,从小学毕业照到高中春游的合照,她一眼就能在人群里看到苏炜,小学的他个头还不高,看着就挺调皮的,合照的时候还偷偷捏着前排某姑娘的长辫子,笑得阳光万丈。上了初中开始长个子,毕业照上面是颗毛茸茸的刺猬头,犹带稚气,却稳重得多,就是身上校服扣子没扣,依然有调皮样。

高中的苏炜没有毕业照,只有几张春游时的合照,像是被时光无情分裂开,他在照片上笑得次数明显少了,扣子依然不扣,却再也不见张狂与调皮。里面有几张明显是他人偷偷拍的,他和几个男生坐在湖边说话,清冷的侧面,与现在有八分相似。

所有照片里,最特殊的一张是高中的苏炜与一个陌生中年男人的合照,照片有点模糊,曝光也太过,背景一片漆黑,唯有他和那男人两张脸特别亮,两人都在笑,手里可能抓着烤肉,嘴边油腻腻的,可是他笑得非常开心,除了小学的毕业照,海雅再也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过。

正看得入迷,忽听身后有人在轻轻敲门,她吓一跳,急忙转身,就见苏炜袖子高高挽着,面无表情站在门口看她。海雅瞬间感到无比的窘迫,又愧疚又心虚,明明是来拿沙发套,她怎么就不知不觉干出这种偷窥隐私的事了?

“对、对不起……”她尴尬地道歉,“我不是故意要看,只是突然看到了……”

他没说什么,进来打开衣橱取了沙发套,跟着又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压在书桌玻璃下的那些照片奖状,隔一会儿,低声说:“……先吃饭。”

海雅像做错事的小孩子,心虚地跟着他出门,客厅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餐桌上放着三菜一汤,一道清炒白菜,一道茄子牛肉片,一道葱爆鸡丁,汤是紫菜蛋汤,她端着碗,又开始犹豫,说真的,有点不敢下手,因为这些菜实在没什么卖相,色香味三项,前两项一个也没有。

“吃饭。”苏炜夹了一筷子鸡丁给她,好像没觉得这些菜有什么难看的。

海雅挑了一粒比较小的鸡丁放嘴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味这一项不算太糟糕。

“我还以为你不会做饭呢。”她笑着开口,想缓和一下气氛,“没想到挺好吃的。”

苏炜声音平静:“父亲没去世前,都是我做饭。已经很久没做,手生了。”

海雅想了很久,才低声问:“那个……照片上的人,是你父亲?”

他回答得很快:“嗯。”

她犹豫着,还是没有往下问,吃饭的时候说这些似乎不大好。那个房间的书本与照片,让她有种窥视他过去时光的感觉,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在这里欢笑着,努力着,沉思着,她好像见到了过去的苏炜,心里莫名有种惶惶不安,还有种满足。

饭后苏炜去厨房洗碗,海雅偷偷朝右边那房间张望,这才发现房门又被关上了,她有点失落,抱着膝盖靠在沙发上发呆,直到他过来轻轻拍拍她的脑袋:“走,进去,看电影。”

最左边的房间用时髦的话来说,应当是娱乐视听室,又宽又大,还连着阳台。除了一张柔软的沙发,地下还铺着许多软垫抱枕,墙上挂着液晶电视,电视下堆了几台游戏机,PS3的手柄被摸得光滑油亮,显见这人是经常玩的。

苏炜将移动硬盘插在电视上,一页页翻,问:“想看什么?美剧?日剧?还是好莱坞大片?”

海雅忍不住笑了,不好意思地抠着脸:“原来你也看这些……我还以为你喜欢看什么世界十大禁片之类的呢。”

他也笑:“那我们看索多玛120天。”

海雅慌得使劲摇手:“我开玩笑的!”

最后还是看老少皆宜的功夫熊猫,海雅晚上吃得很饱,这房间又特别暖和,在沙发上坐着坐着就歪下去了,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外面“轰”一声巨响,紧跟着屋子瞬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她一下被惊得清醒过来,茫然四顾:“……停电了?”

苏炜去阳台探头看了一下:“好像是变压器故障,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电。”

海雅摸出手机偷偷看一眼,八点一刻,不早不晚的时间,足够让他送自己回去,若是不停电,也足够让她留下把一部电影看完。

可是她还不想走,这不可捉摸的暧昧的黑暗与安静,似乎让她的胆子变大了。她静静坐在沙发上,听见苏炜的脚步声从阳台朝这里走近,最后靠着沙发坐在地上,一点明亮火光忽闪,他点了一根烟,静谧的侧面一闪而逝,他什么也没说。

昏暗中,淡淡的烟草味笼罩着她,这种味道令人如痴如狂,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味道,又新鲜,又自由。

啊,让她再沉醉多一刻,她已经来了,无论那是自暴自弃,还是被他引诱,她都来了,那么,不要让她走。

海雅慢慢躺下去,把脑袋靠在他肩上,他用手指轻柔地梳理她垂下的长发,声音很低:“呛不呛?”

她摇摇头,开口说话,声音比他还要低:“苏炜……为什么要退学?没有钱念大学?”

他低低一笑:“怎么,开始盘查我?”

她如猫一般蜷缩,低微地“嗯”了一声:“我想知道你。”

苏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我家很穷,父亲是个无业游民,母亲一早就被他气死。他最大的心愿就是送我上大学,找个好工作,为了挣到大学的学费,他想出假装被车撞伤,讹诈医疗费的点子,没想到真的被撞死了,所以我再无心读书。”

海雅听得呆住,怔怔地问:“那、那个撞人的人呢?”

他没说话,只无声地笑了,冰冷的笑声。

黑暗像要把人吞噬一般,海雅不知不觉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摩挲他的脸,他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双浓密秀丽的睫毛。烟已经抽完,他一动不动,任凭她的手在脸上游走,直到她的手指触碰到他的唇,他慢慢张口,在她指尖上小小咬了一口。

又痒又麻,海雅报复地捏住他鼻子,听见他笑了,随后他转过头,柔软的嘴唇贴在她眼皮上,渐渐往下,像是互相被吸引的磁铁,他们的唇忽然轻轻触碰在一处。

他的嘴唇干燥而发烫,海雅像是突然被惊醒似的,下意识地朝后避让,他已经不让她缩,从后面兜着她的后脑勺,加重力道,唇瓣厮磨,从干燥变得潮湿。

这感觉非常陌生,甚至有点不舒服,对她的初吻来说,这种程度有些过头了,她难受地躲闪,他突然又放开她,轻轻喘息着,在黑暗里低头凝视,慢慢将她丰密的长发拨到脑后。

“海雅……”他声音沙哑,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别动。”

滚烫的嘴唇顺着额头往下,经过眼皮、鼻梁,最后又一次轻轻落在她唇上,温柔地辗转吸吮。海雅觉得心脏在一个劲朝下落,没有止境似的,这种不确定的、空泛的感觉令心脏开始狂跳,呼吸急促。有点慌,像第一次参加面试的崭新毕业生,脑子里一片空白,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摆。

他反复轻咬舔舐,在她唇间低语:“张嘴。”

像被催眠的人,他下了指令,她就执行,晕成浆糊的脑子里一点点理智的灵光都没有。

下意识打开齿关,他再一次吻上来,来势汹汹,舌尖摩挲她的唇、齿、舌头,手指埋在她头发里,托着她。

刚才那个亲吻与之相比简直就是过家家,她觉得胸口发闷,快要喘不上气,那些许的不舒服尽数飞走了,留下的只有闷热激烈,被他迫得无路可逃,像遇到阳光的白雪,一粒粒化成水。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他们才慢慢分开,海雅喘得像刚跑完一千米,不过苏炜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离得那么近,可以嗅到他炽热的呼吸,他的嘴唇湿润,浓黑的双眸静静看着她。

“你该回去了。”他用拇指勾勒她的唇形,微微喘息着,声音暧昧。海雅已经完全懵了,神魂似乎还没回到身体里。

这情景让他低低地笑了:“嗯……不然再等五分钟。”

他忽然捏一下她的鼻子,四片焦灼难耐的唇再一次胶合,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听不见声音的房间,令人胆大而热烈,不仅仅满足与唇瓣间的纠缠,彼此张开嘴,都像要吃掉对方似的。

海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沙发上滚下去了,滚到他身上,手肘不小心撞在他肚子上,他哼了一声,深深纠缠的唇齿终于分开。

“疼吗?”她有些歉意。

苏炜摇摇头,双臂张开,将她环在怀里,手指一遍一遍梳理她柔软的长发。

“走了,我送你。”他湿润的嘴唇在她耳垂上轻轻一吻。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10点了,这一整个晚上海雅都觉得像在做梦,双脚一直踩在云朵里,一路飘回家,刚开门就见杨小莹坐沙发上呆呆看着自己,她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杨小莹咬着手指只管打量她,结结巴巴地说:“抱歉啊……海雅……我、我刚是下去倒垃圾,不小心看见的……”

海雅猛然一愣。

杨小莹见她脸色不对,急忙摇手:“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说,那个人……额,那个人看上去好像是个蛮成熟的白领哦……”

她的神情叫海雅立即明白她的真实想法,类似的事其实不少,什么女大学生被人包养之类的,苏炜怎么说跟她年纪相差确实不小,会让别人产生这种想法,也是情理之中。

海雅换了拖鞋进屋,语气淡淡的:“嗯,是啊。”

杨小莹有点不好意思:“那什么,我没别的意思,只没想到你男朋友这么成熟。”

在她印象里,海雅是个温柔听话的淑女,家世良好,对学校里男生的追求从来不动容,这样的人可能婚姻大事都是由父母决定,毕竟她也算富二代,实在想不到她私底下原来有男朋友了。

海雅浅笑:“有那么突兀?”

杨小莹自悔刚才表现得太没脑子,这次仔细想了想,才说:“这个真没有,就是我一直以为你大学不会谈恋爱。”

上回在咖啡馆见着的那小哥,也算是一表人才了,这样的她都看不上,她一直以为海雅眼高于顶。

海雅还是笑了笑,没有与她多说什么,不知为何,她并不愿与别人分享苏炜的存在,他是她藏在深处的一个放纵的美梦,过多的曝光,就不安全了。

这天晚上,她睡得并不怎么好,夜半惊醒后再难入眠,翻出手机一看,已经凌晨三点了。

她心里有一种止不住的冲动,飞快给苏炜发了一条短信:「你睡了吗?」

发完她又后悔了,她找他能问什么?难道跟他说自己想了解更多他父亲被撞死的事情吗?他的那声低低的笑,实在令人毛骨悚然,她不敢去想后来发生了什么,也问不出口。

她赶紧调出发件箱想趁还没发出去就删掉,不过好像迟了,没过一会儿,手机开始震动,海雅没等铃声响就赶紧接通。

苏炜声音很低:“睡不着?”

海雅有点心虚:“嗯……你还没睡?”

他好像在笑,声音更低:“我也睡不着。”

海雅轻轻笑起来,抱着手机翻个身,先前的烦闷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声音、呼吸近在耳前,仿佛他整个人就在她身边一样,他是什么身份已经全然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

“你们那里来电了吗?”她问。

“正在抢修,估计明天才能好。”

海雅觉得自己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和他说,可她又说不出来,还舍不得挂了电话,他也不介意,两头沉默着。

“苏炜……”

“嗯?”

她心跳开始加快,甜蜜的冲动攫住她,有些结巴地说:“下次……嗯,下次我来做饭吧……别、别总吃麦当劳。”

他的声音变得很柔和,轻轻一笑:“好,麻烦你了。”

海雅盯着窗外夜色中摇曳的树影,他的呼吸仿佛应和着夜风的频率,令人安心。闭上眼,她贴着手机,低语:“我困了……苏炜,先别挂……等我睡着。”

“好。”

“晚安。”

“安。”

她用被子蒙住头,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平缓清晰的呼吸声,大半个晚上的烦躁不安,仿佛只为了等待这一刻。充满占有欲的人是她,想要霸占他、抱着他,沉溺在那片静谧海洋里,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