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就像有连锁反应,这几百人里有三成以上齐声喊了起来:“请大宗主以仙界大局为重。”
青鹏眉眼舒展,嘴型歪向一侧,似笑非笑,一幅大计得逞的神态。
野渡抬起袖子,本想拭去额前生出的冷汗,但又放了下来,他见大宗主情绪未有波澜,安如磐石,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垂目之时,就见大宗主手里的琥珀杏核手串动了动,杏核绕着他的指骨旋转了一枚。
“哼!”上官宴轻声冷笑,却透出一丝莫名阴冷的寒意。
他走下台阶,这台阶仅有五阶,每踏一步,犹如踩踏云霄,气溅四方,厅内众人顿时失了颜色,叫嚣之声瞬即消匿。
青鹏刚才离上官宴距离较远,自他走下台阶,便离他近了几许,他眼中沉着的光芒瞬间消淡下去,且带了几分惊乱之色,他旁边的云鹤亦是惊慌。
众人都凝神屏气,噤若寒蝉,眼皮低垂不敢直视上官宴。
上官宴一步一步走向青鹏,在他面前二米之远停住,那强大的气压很快笼罩于他,让青鹏心中顿时失去笃定。
但他知道上官宴已是穷途末路,若失态杀他,那必然引起仙界公愤,他马上定了定神,以一幅不惧生死的目光直视他。
上官宴一言不发,只是盯着他,那眼神冰冷得令人窒息,就像冰天雪地中刺骨的严寒扑面而来,青鹏只得极力坚.挺地高昂着头,作出视死如归的姿态。
忽地,他仿佛从上官宴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片殷红,色彩逐渐扩散,他再想移开目光已不可能,那片殷红瞬间化成了漫天的火海,汹涌地燃烧,他进入了一片他从未遇见的场景。
这是火海漫布的人间炼狱,四周的树木、旗帜、战车被烧得干干净净,森森白骨就像散落一地的枯木铺满大地,一直延伸到他看不见的疆域,四面八方的白骨,将他葬在暗无天日的荒川。
他想逃,一不留神就踩碎头骨。
“啊……”青鹏大喊了一声。
黑烟从他的七孔飞出,瞬间将他周身笼罩。厅内的所有人都惊惧起来,“嘎吱!”只见青鹏的头顶骨盖瞬间破裂,黑色气焰从颅内向上升腾,那张脸顿时扭曲狰狞起来。
“魔修!”几乎同时,所有人都喊出这个惊惧的名字,四散而逃。
野渡行动如风,从上官宴身边闪了过去,一剑就刺穿了青鹏的身躯,那团黑烟四散飞去,一道最浓烈的气焰如魔爪从逃跑的云鹤后背直插进去,云鹤当场跪死于地。
在场的人几乎是夺命式地尖叫,大厅内乱作一团,这些都是八大族法力低微的人,哪里见过这等强大的魔修,逃命都来不及。
魔爪一般的黑焰又向另一个人扑去,瞬间就剪掉了他一只手臂,那人痛苦嘶叫滚在地上。
野渡快速念了口诀,长剑一扫,那魔爪一般的黑焰被他打了个粉碎,他又快速扫动,空中飞散的黑烟顿时被他扫了个干干净净。
一些人逃出了门,一些人还在大厅里乱作一团,这时有人喊了一句“魔修被杀死了”,大家才从那慌乱中静了下来。
都是惊魂未定地不知所措,半晌,有人夸了几句野渡的功夫,又有人后怕地说:“原来青鹏是个魔修,真想不到他竟贼喊捉贼。”
“可能魔修早就附了他身,藏匿已久,真是没想到。”
“大家快些散了吧,要不是大宗主,这魔修不知道要害多少人。”
大家议论纷纷,行礼告别,上官宴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刚才野渡厮杀时,他反而闭上了眼睑,这时微微睁了一半凤目,渗出冷漠无趣的光芒。
大厅很快安静如斯,只有断了手臂的人在地上叫着,还有几个受了轻伤的,杂役们上前搀他们去医室,余下的杂役便收理云鹤和青鹏的遗体,以及厅内的一切狼藉。
野渡站在一侧听从吩咐,上官宴只是淡淡扫了他眼,便走向门外,飞入天空,立即飞往了苍云派。
落在苍秀家的院子里,屋子里很清静,他从窗户望进去,没见她的任何身影,正要进门看看,殷夫人抱着一只圃篮从屋子里走出来,她虽然眼瞎耳聋,但是有灵光般,步子顿住,脸朝向他,“是找我家秀儿吗?他一早就去做工了。”
“伯母,”上官宴问,“请问这几日住在你家的云姑娘去了哪?”
“哦!你说云姑娘啊。”殷夫人笑着说,“一大早就走了,也不知道去哪了,你是姑娘的朋友吧。”
“嗯,那不打扰了。”上官宴故意推开栅门,走出院子,待殷夫人晒完豆干回屋后,他飞进了她原本住的房子。
房子里好像有她的气息,一进来就能闻到,很安静,也带着一丝清新冷冽的味道。
除此之外,没有再多的,忽地,他发现一只梳妆盒子摆设有些不同,移开盒子,下面是一张折成四方的信纸。
打开纸张,是她写的几句话,写给苍秀的,意思是不辞而别请勿牵挂,还有一番叮咛,声称苍秀颇有天赋,希望他勤加修炼。
字迹苍劲,确实是她的字迹,但是又多了几分娟秀,好像是刻意在隐藏她的真实身份。
这封信既然被压着,那苍秀一定是看过后随手压在盒子低下。他重又折起,收进了袖口。
他从万宝链里取出一件苍云派日常修士衣服,摇身一换,连头发也变黑了,改了一幅行头,打算在苍云派寻找她的踪迹,正好见一棵树上停着一只乌鸦,他一伸手,乌鸦落在手里,他轻轻点了它的额头。
放手后,乌鸦朝天空飞去,一直飞向惩戒院。彼时,野渡刚收拾完大厅,正在督促杂役清洗箴言室内外的血迹,那乌鸦停在门口枝头,叫唤了一声。
野渡连忙跳了过去,乌鸦开口说:“野渡,全城搜索云小小,此事机密!”
“是,大宗主!”野渡知道这是大宗主以物传音,急忙应答。
乌鸦眼珠子咕噜一转,左右望望,好像对于它的处境很是惊讶,一不留神从树枝上跌了下去,顿时扑打着翅膀飞走了,弹飞几片黑羽。
野渡上次查探信息时见过云小小,从身上的宝囊里取出纸笔,快速画出一幅画,又召唤出四只灵犬,那灵犬变成四个黑衣少年,记了画上的样子,各领命令往四处飞去了。
上官宴在苍云派将能去的地方都寻了,到了黄昏,他又沿着那条去往街市的路慢慢地搜寻,这四周山峦凶险,她又是随时能被打散的魂体,早知道他就派野渡沿路护着她。
“呼!”一道白影落了下来,野渡行礼说:“大宗主,整个城里都查了一遍,还没找到她的踪迹。”
野渡下午亲自在街市里查探,没找到云小小,反而捉了几只没有威力的魔修,手起刀落斩杀了,这件事当然不需要和大宗主说,毕竟这月色里,大宗主的脸色极是难看。
“继续找!”上官宴连看都没看一眼他,抬头望了一眼深谷里高耸的山峦。他一个剑步飞了上去。
紧接着,野渡就见那山峦里剑光乱舞,残树纷飞,一时传来了凶兽恶鬼的惨叫,这山峦一下子变成了炼狱一般。
野渡拖了拖舌头,大宗主不会以为云小小是被山里的妖魔鬼怪吃了吧。
有些魔修在城里藏匿不住,也有住在山里的,不过这些魔修级别较低,只对普通人有危害,因此大宗主也不排除只是情绪发泄。
到了黄昏,惩戒院内院照夜宫掌起了灯,侍女下午就送来了衣服和牌子,云夙雪故意睡到了晚上,一直未见上官宴回来,但是肚子有些饿,她只得起了床。
照夜宫有侍女,她央求着带她洗浴,换上了新的衣服。轻纱白裙落在身上,正好与身材相衬。
又去央求有什么吃的的时候,她就见居室隔壁的坐厅桌子上摆满了糕点,她便走了进去,桌上除了饼干糖果还有各色各样的蜜饯,有不少是她喜欢吃的,她拿了一颗,吃了起来,又吃下一块云片糕,这下饥饿感也消去了大半。
倒了杯水润润嗓子,又拿起一颗杏子蜜饯,正品尝时,一个人影落在了门口,不是上官宴是谁?
云夙雪吃蜜饯的动作停住,他冰冷峻厉的目光掠过来,将她小心翼翼的神情分割得无处隐藏,如一道道尖利的刀子在她脸盘上切割。
这次,他真的应该是生怒了,云夙雪低了低眉,露出缓解冰冷气氛的微笑:“大人,您可吃了?”
因蜜饯还在口腔里,这句话说出口,有些含糊,但笑容却意外浓了几分。
月牙儿的嘴唇微微弯起,如落在寒冬里飘动的花朵,在上官宴的眼里,带着几丝讨好的妩媚。
她这一笑,却让上官宴的眸色加深了,就像要杀了她一般。难怪,没人能在他身边待足三日。
他衣摆一动,步子就迈了进来,步步挟带厉风向她走来。
她喉咙一紧,立即避开他的目光,半丝笑靥的面容里,故意添了几分局促和紧张,试图消却他的怒意。
步子落在她的跟前,上官宴微微垂眸,萧杀的目光自上而下,从她额头到鼻尖的寸寸地方,凌厉地灼烧,她只觉脸上麻麻的,不知道怎么应付。
“大人渴了吧,我给大人倒一杯水!”她终于想出一个主意,连忙从他的气压里夺路而逃,这坐厅内正好有茶壶茶杯,她倒了一杯清茶,一转身,就见上官宴正将几盒糕点收起,抱在怀里,转身出门。
云夙雪回到桌前,发现有几盒蜜饯被收走了,而且是她最喜欢吃的蜜饯,这个上官宴,真是抠门极了。
到了深夜,云夙雪困得不行,可上官宴却坐在案前兀自饮酒不停,她先前询问要不要她来斟酒,上官宴只是挥了挥手,她便没有再问,于是远远地望着他,准备随时聆听他的吩咐。
他也不是以酒作乐,就像有什么心事,眉头紧锁,几杯酒后,又盯着手里的杏核手串,目光就像死了一样,在手串上停留了大半时辰。
云夙雪打了一个哈欠,又用手捂住了,要不是初来乍到,第一天当上官宴的剑侍,她实在不愿在这阴寒之地表现她的“忠诚”。
这居所又名归燕殿,极其简陋,除了桌椅案台,再没有多余的摆设,又因空旷,就显得冷凄,今天云夙雪关窗时望见外面的景色,瀑布飞流,草木芬芳,甚是旖旎,但深夜就不时吹进几丝寒风,使得屋内阴冷。
上官宴坐在窗前案几旁,而她就坐在屋内一角,应该也是上官宴平时休息之处,这里有个暖炉,但没有生火,光线晦暗。两人的视线相交不到一块,她在上官宴的侧前方。
手串终于从上官宴的目光里移开,他又喝了一杯酒,于是一杯接着一杯,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又冷又寒,如冰天雪地似的。
时间熬到了三更,上官宴的动作也极其单调,在喝酒和手串之间来回徘徊,云夙雪实在挺不住,她想上前打断他,但是又担心他马上让她卷包袱走人。
她现在决不能前功尽弃,上官宴这聚魂的王莲体质本来就十分难得,何况她还要取得上官宴的信任,报苍云派的血海深仇,她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底。
在哈欠连连之后,云夙雪差点就要困觉过去,但上官宴却依旧重复着他的单调动作,薄唇被酒水染得湿漉,在铜灯的黄光映照下,有几分萎靡的妖冶。
那双清瘦指节捻着酒杯又一次送到唇前,随着他轻仰下颚,喉结艰涩地滚动,杯中又空空如也。
缠着他指节的琥珀色手串,映在黄光里,是他身上唯一存留的暖色,颗颗圆润古韵,透着几点星光。
也不知道这是他一贯的生活习惯还是有意自虐,反正在云夙雪看来,上官宴十分有病,如果以后每天要陪他到天光,她都不知道她这副借来的娇矜身躯能挺几日。
她这么一想,整个身子就不自觉摇晃起来,齿间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轻嘤。
上官宴猛地抬眸,冷厉的目光直朝她投过来,云夙雪心说不好,这人恐怕是又想杀人了,但见他凤眸里竟现出几分散乱,一脸的表情并不十分冰凉,而是一幅“你怎么在这”的疑惑。
云夙雪全清醒了,笑了笑,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上官宴带着冷意道:“别在这里打扰我!”
云夙雪:真想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