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你?云夙雪心里一震,她听得出这句话的意思,这是她和上官宴的第二次见面,但是他口中的“你”绝不是指她本人,而是这副身躯的主人。
上官宴识得她,这让云夙雪产生一丝无可躲藏的不安。她反而连这副身躯的主人的任何信息都一无所知,她报备给惩戒院的名字也只是容家的一个普通女子,容小小。
她脑海里思绪万千,可依旧装出一幅死气沉沉的样子,她侧着身子,颧骨病怏怏地压在榻上,脸色苍白,半张半合的眼睛睇向上官宴,流露出的神情极其虚弱,淡淡的红唇微微动了动:“大人,我……”
一句话尚未说完,血从她嘴角溢出,细细的血丝,如爬行的长虫,沿着她的下巴往下延伸,勾勒出一条精致的花藤。
她本来胸腔积压,压在胸口的血早就卡在喉间,刚才被他抱住时装死辛苦,她咬紧了牙关不让发作,这时一开口那血就流了出来。
这血帮了她的忙,让她不至于表现出已然康复的样子,她又故意颤动着牙齿,让血从嘴巴里流出得更惨一些:“大人,我是您新任的……剑侍!容小小……我这就下榻侍奉大人!”
这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凄凄惨惨,她话没说完,就佯装用力支起手肘,要弯起身子。
娇弱的身躯微微从床上弓起,血一滴一滴落上榻上,榻上的褥子原就是冰白色的,如此就像在雪地开了几朵鲜艳的红花。
“不必了!”上官宴冷冷清清地阻止她。
这句话比起先前的凶巴巴好了许多,云夙雪觉得她应该是躲过了一劫,她只要坚持认定她就是容小小,那么谁也无法质疑她。
她停住爬起的动作,再次跌回榻上,带着几分虚弱的娇喘。然后缓缓抬眸,用有心无力的萎靡眼色看向他。
他的目光始终朝着她的方向,和她目光相接时,倒是没有之前那么冰凉,只是依旧冷漠得让人发麻,那种冷是云夙雪熟知的,冰海海底就是这样冷。
他的手动了动,露出掌心里琥珀色的手串,云夙雪被他手串的古韵吸了目光,才走了一下神,就见他俯下身子。
上官宴忽地逼近了她,那冰冷的气息顿时袭来,让她委顿的眼立即张开了些,一丝紧张感抵在喉咙里,让她瞬间停滞呼吸。
他修长骨节的手立时抓住她的下巴,如同抓住一只淋湿的小鸡,把她湿发蓬松的头颅抬了起来。
她的脖子被扭得生疼,只得用手肘支起半个肩膀,以承受头颅被抬起的压力。
指尖微凉,却像是枷锁禁锢着她的下颚。再也无法装出虚与委蛇的样子,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立即就落入他深邃的凤眸里。
云夙雪不知道怎么形容它,那分明是一座古井,深不见底,里面却又暗流汹涌。
他不就是想看看她是不是撒谎吗?云夙雪心里冷笑,上官宴绝不会留一个祸害在身边,他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相信她的鬼话。
他一用力,她不得不张开了嘴巴,带着无法挣脱的宿命感望着他。那串琥珀色再次出现在她眼里,上官宴的另一只手抬了起来,将一颗不知名的东西投入她的口腔。
“咔咔……”云夙雪拼命想咳嗽,却咳嗽不出来,只挤出难受的咔咔声。一颗药丸似的东西在喉咙里滚动,瞬间滑入了肚肠内。
她想知道上官宴给她喂了什么,大抵是什么控制傀儡的毒药。
他达到目的,随即松开了手掌。刚被松开,她立即就大声咳嗽起来,意图想把刚刚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
“吃了药明日即好。”上官宴冷淡地解释了句。
云夙雪又假意咳嗽了两句,装作她并不是想吐出那药丸,就是身体不舒服而已,她压着眸子,没再瞧他。
直到上官宴离开,她才勾起眼眸,他的步子停在门口处,又吩咐了声:“记住,你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云夙雪:“?”
她猛地神经一滞,就像被什么狠命鞭挞了一下,上官宴的声音冰冷压抑,就是在警告她。
她不敢多想,也许上官宴本是这样的人,这只是他对新任剑侍的一句不过尔尔的关照。
上官宴走在长廊里,步子不像平时那样稳健,甚至走得重一步轻一步,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件事,她去了哪?
明明她说要来找他,亲手杀了他,可是却未见她的任何踪影。难道她出了什么事,或者还在做什么准备,他决定还是回苍云派探个究竟。
刚走出几步,一道白影落在长廊外,野渡抱拳说:“大人,八大族不少人挤在了大厅,吵着闹着要见你。”
他语气急促,又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上官宴猜出这些人大概是遇到什么急事,他只得先解决眼前之事。
惩戒院大厅,几百人将大厅挤满,喧哗不已,甚至有人在大喊:“大宗主为什么还不现身?”“这件事他不出来说几句吗?”
惩戒院的官员都被挤到一旁,被逼得只能如实回答:“已经通报宗主大人了,请大家稍安勿躁。”
“那要到什么时候,惩戒院都出了魔修,那么秋叶城还安全吗?”
“是啊,秋叶城怪事连连,如今惩戒院都遭难了,我们这些仙家不是俎上鱼肉吗?”
“难道大宗主想隐瞒什么吗?”
话里有担心的,有猜疑的,也有躁动不安乱说一通的,站在这队伍最前面的青鹏却冷静异常,他和站在身旁的云鹤互相对视了一眼,表达出静待佳音的意味。
这魔修自然是青鹏安排的把戏,只要上官宴不在惩戒院内,将一只魔修送进惩戒院内院自然不是难事,如今这副局面也正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青鹏忽地感觉周身凉意袭来,那大厅的窗户也被风拍得乱响,他猜上官宴要出现了。
这番异样大家都是察觉到了,有人提醒:“大宗主来了。”
果然大厅屏风处走出一个白衫长袍之人,不是上官宴还是谁,他身后跟着的野渡护卫也是白衣,但是更像劲服那种收身的衣服。
上官宴走出来,整个大厅就像被泰山压顶的气压盖住,让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一齐躬身相迎:“恭迎宗主大人。”
上官宴立在高他们几个台阶的厅台上,微微垂目而视,那寒光便让所有人都异动不安。
但也有胆大的,小声说:“大宗主,闻听惩戒院出现魔修,死了好几个人,我们担心至极,所以才前来问候。”
问候?上官宴冷哼一声,没再言语。一个小小魔修就算混入惩戒院又非什么大事,反是今日在惩戒院上空的几百只除魔法器,是从哪里来的,他倒是很好奇。
“大宗主,”一人又说,“如今连惩戒院都能混入魔修,那我们这些法力衰微之仙家可如何是好。”
“是啊是啊。”一时,众人都情绪激动地附和起来。
野渡忙举起一只手示意大家不要喧闹,大厅内重又恢复安静,所有目光一齐看向上官宴,希图他能说几句话,也好给大家一个保障。
“魔修之事,我会彻查,”上官宴冷冷地说,“诸君,请回。”
这句请回,带着巨大的压迫,和命令无二,众人面面相觑,只得卷袖行礼散去。
“大宗主,这话未必如你所愿!”忽地,人群里一人声音响亮。
上官宴冷冰的目光朝他移去,说话的人是青鹏。
“听闻秋叶城有人私藏魔修,如今魔修却好巧不巧在惩戒院出现,这件事大人不解释下吗。”青鹏言语激昂,无有一丝慌乱。
大厅内顿时响起窃窃私语声,今日在扫魔大会上,青鹏说秋叶城有私藏魔修之事,当时大家还指责他妖言惑众,而今惩戒院这般戒备森严的内院竟然出现魔修,让人很难不怀疑青鹏的话里有几分真。
野渡也一时凌乱起来,他奉命查明何人乱施法器,还没有找出结果,没想到又有人上门闹事。
私藏魔修是大罪,仙界曾有先例,都被处以极刑,但是追责到大宗主头上还是第一次,如果没有确切证据,那么造谣者必是死罪,缘何青鹏矢口咬定惩戒院私藏魔修,好像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他更是有些惊愕。
私语声渐渐有些大,变成喧哗,甚至夹带着“这要真的,那可怎办”这样的断言,野渡正想举手打断他们。
上官宴却忽地开口:“诸君!”带着肃然的杀气。
大厅内顿时安静下来,都看向上官宴,等他如何作答。
青鹏嘴角扬起,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上官宴看在眼里,只是冷冷的一句话:“所以,你的证据是什么?”
怎么证明惩戒院私藏魔修?如果没有证据,那必然死命一条,大家又一齐看向青鹏。
在惩戒院,就算有人藏了魔修,只要那人不承认,那青鹏又怎会有十拿九稳的证据,就在众人替青鹏捏把汗的时候,他反而哈哈一笑:“大宗主,你要我拿证据?可是证据早被毁了啊。”
“当魔修出现的时候,你们惩戒院用几百只除魔法器将证据打得干干净净,你现在反问我证据?”青鹏一幅凛然之姿,半点不慌。
这句话好像很有道理,把一众人说得没有声响。
可上官宴只是冷冷一笑,他自青鹏说第一句话时就怀疑这几百只除魔法器是他搞的鬼,没想到竟真是他,他连青鹏这一连串的阴谋也猜了个七七八八,无非就是偷进一只魔修,然而以最快速度消灭它,造成死无对证的事实。
青鹏这招倒也是高明,的确算是八大族里读了些书的人,他很想知道他接下来又要玩什么花样。
但青鹏却主动退让了一步:“我知道这其中必有隐情,我自然更相信大人清白廉明,您执掌仙界以来,我仙界玉宇澄清,盛世昌华,是大人不辞劳苦,励精图治……”
没想到青鹏反其道而行之,把自己架在了火炉上烤,众人也对他的话开始有些捉摸不透,野渡更不知青鹏想表达什么,从上官宴冷若冰霜的侧颜望过去,便是青鹏那恭维奉承的模样。
这时,青鹏才真正表露出读书人的弯弯绕绕:“大人,我们拥护你,相信你,但我更希望大人亲自将这其中的隐情说出来,我愿为大人澄清一切。”
这下众人终是明白了青鹏的高明之处,他没有任何异心,他只不过是仙界最忠诚最忠实的子民,他唯一的诉求就是希望上官宴谨守本分,为大局着想。
可上官宴却是冷笑:“澄清,我为何要澄清!”
这似乎很是符合他的作风,青鹏却说:“既不愿澄清,那请大人暂停执事之位三月,这是仙界早就定下的法则,任何执法者如有隐情必须停职三月,待事情尘埃落定再复原职。”
这时,站在一旁的云鹤铿锵有力地附和:“仙界的确早就定有此规,请大宗主以身作则。”
也不知道如何,人群里竟跳出类似的声音:“大宗主,请为仙界大局为重!”
野渡一时错乱,这是逼迫大宗主下位,这班人果然是狼子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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