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苍云

云夙雪的手腕被扼得渐渐生疼,与他的目光一般,这人的手心既冷又烫,就像冰里裹着一团火,叫她只想脱开。

周遭的声音越来越乱,是些不堪入耳的话,“弄她下不了床”“舔骗她周身芳泽”云云,她的耳背竟烧了起来。

“你给我松手!”她再次好心提醒,如果他不放手,她定然要动法力了。

他眼眸里燃烧的猩红不减反增,握她的手掌如牢笼般,令她动弹不得。

正在这时,两个看护跑了上来,拉住盛公子的手臂,“盛公子,你的嫖资已经到期了,请随我们出去!”

他被看护一寸一寸地剥开指节,松开的手指也一节一节地剧烈颤抖起来。

猩红的眼眸忽如红花枯败,光也倏然委顿。

云夙雪抚着捏出红印的手腕,快速从他面前闪了出去。

病得实在不轻!

她腹诽时,误打误撞走进露天的后院里,正好遇见做杂事的婢女。哄了那个婢女,叫她引路出了后门。

她心里想着,既然重生了,就不要在这浪荡之地偷生,她必须得去秋叶城苍云派,那曾是她的家。

沿着小路踽踽而行,刚行至到半路的野外,一阵刺耳的喧闹声传来。

“你们苍云派这些过街老鼠,除了偷,就是抢,你们活在世上就是浪费粮食。”

三个身着深青长衫的男子正围住坐在地上的少年,用剑抵着他的脖子,那少年穿着一身破旧的鹅黄色长衫,年纪不过十七八岁,束起的头发,凌乱地被风吹拂。

他发梢搭在白皙额头,卷卷曲曲的,显得凄凉。一对狐狸眼极其好看,在精致瘦削的面孔上,犹如贝石一般奕奕生彩,只是又像真正的狐狸,多了几分机警,狐尾处低垂,透着几许阴郁。

“这练气炉你也敢偷!”深青长衫里一个年长的大喝起来。

“这不是我偷的。”少年双手抱一个小铜炉,裹在怀里,一幅死也不放手的姿态。

“老大,不要多言了,杀了他,苍云派这些废物,死一个少一个。”

少年眼里透着凌厉的光,仍在澄清:“我没有……”

一人厉声说:“该死。”举起剑,就朝破衫少年的脖子刺去。

“轰隆!”背后传来翻江倒海的声音,树叶尘土顿时起了几丈之高,大颗的沙砾朝他们身上洒来。

众人用手臂挡住沙砾的刺疼,被这巨声镇住,都转身朝后望去。

那尘土飞扬里,站着一个红衣的女人,树叶在她周身翻滚,她浑然不动。

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和鲜红的衣袂被风卷曲,好似鬼魅降临。

“你是谁?”三人被洒了一身土,满脸惊疑地瞪着她。

风声渐息,云夙雪并没有说话,她站立不动,正在调息元气。

初化人形的她,魂体依旧衰微,刚才掀起一阵巨风,又消耗不少元气,只怕再不调息,魂体就会消散。

苍云派正是她的门派,五百年前,她身在苍云,当时的苍云派也算是天下第一名门大派。

没想到她死之后,才不过几百年,苍云派就沦落至此。

这少年好歹是她的徒孙,也不能刚重生就亲见徒孙命丧黄泉。

虽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偷了东西,但还算有几分骨气。但她现在只是一缕衰微的魂魄,修为大打折扣,可能真正的实力还不如一个刚刚凝气阶段的弟子。

如果替他出头,也不一定能和那几个人斗上几回。所以她只能虚张声势,掀起一阵巨风。

几人俱是警惕地注视着她,忽地,一抹黑红交融的雾霭从她身体里飞出,和树叶纠缠,她周身一方天地瞬间染成深红。

一人抬起食指,指着她,瞳孔睁大:“魔修?”

随着他的声音喊出,其他人都惊惧起来。

云夙雪调息元气时,就不受控制地散发出煞气,被这些人误解也情有可原。

这世界有仙界、人界、魔界三界,仙界坐落在南洲冰海,有八大仙族,三十六宗门,玄门百家,仙门的使命不单是抵御魔界对五洲四海的摧毁,更是维护正道,守护苍生。

自古以来,仙界和魔界势不两立,仙界的人对魔修自是杀之而后快。五百年前,她被指认为魔,遭各大仙门戮力剿杀,最后连尸身也被千刀万剐。

没想到刚刚重生,又被指认是魔修,这对她来说并非什么好事,如果这些人传扬出去,她不知道这样衰弱的魂魄能支撑几日。

“魔修?”云夙雪唇角勾起,抬起一只手,一团微弱的煞气在掌边升起。

要在以前,她一掌过去,这些人定然粉身碎骨,她不知道现在能不能和他们打个平手,起码先救了这徒孙一命再说。

刚才起风时,面纱早已脱落,她恣意随性说出这句话,那嘴角似笑非笑地,让人看起来有几分鬼魅。

“你到底是谁!”

“燕红夜?”一人如猫眼一般警惕地盯着她,缓缓道。

“魔神!”

另一人骇然惊呼。

三个人压抑着颤抖的声线,彼此觑了一眼。

这样一个胆颤心惊的名字,让他们不由脊背发凉。

刚刚过去的寒冬,秋叶城一夜之间繁花似锦,就连千年不生花朵的铁树也生了妖艳火红的花朵,这般异象,令人惊异,魔神重新降世的传言也甚嚣尘上。

“你真是燕红夜?”一人嘴唇都打起哆嗦,两眼惊恐地望着云夙雪。

她眉眼清寒,如同死亡冰海上盛开出的绝色桃花,又冷又艳。

亦令人又惊又惧。

云夙雪慢慢放下手掌,自她死后,这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概无知。

燕红夜是谁?她又什么时候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

不过,她就是魔修又如何呢?她微微弯起嘴角。

在那三个仙门弟子的眼里,她的笑容颇为鬼魅,只见她的嘴唇渐渐染成一片殷红。

三人瞳孔睁大,恐怖之色,让他们满脸卡白,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拔腿而逃。

云夙雪发出轻蔑的冷笑,尔后,一步步走向破衫少年。

那少年坐在地上,也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心里害怕,脸色青白,面颊紧绷,正紧紧地盯着她。

“谢谢出手相救,你……”说到后一句,他的嗓音明显地阻滞。

“燕红夜?我不认识他,刚刚只是用了些障眼法,吓吓他们。”云夙雪故作轻松地向他解释,但是少年依然神情戒备,并没有作出回应。

“不信我?”云夙雪微微前倾上半身,两手负在身后,压低了声线说,“其实,我也是来自苍云派。”

破衫少年的脖子微微一动,漂亮外型的狐狸眼睛,出现一闪而过的犹疑。

“大概,差不多是我五岁的时候,我父亲带着我去外面游玩,但是我不小心走丢了,长大以后,才记起我是苍云派的弟子,其实这次我就是想回到秋叶城寻找我的父亲。”

见他犹疑戒备的眼神渐渐放松,云夙雪紧绷的唇线也变成了弧形,她编了一个故事,不仅是给自己定一个新的身份,也能让对方加速信任。

慢慢收回关注他的目光,她望了望远方,遥远的秋叶城,在一片云波之中,城池犹如湖面上的莲叶,高高低低,层层叠叠,共同筑建了秋叶城的主体。

形似一片叶子,斜阳照耀,如染上一片金黄,故名秋叶城,是仙盟最盛名的城,这里居住着八仙族的三大首族,三十六宗门的十二宗门。其中苍云派就在其中。

再次转过头来,她对少年苍凉一笑,为使两人的信任加固,带着几分憧憬对他说:“我真的希望能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做一名无忧无虑的苍云子弟,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帮我。”

“我叫云,”她略作思虑,临时取了个小名,“云小小。”

也不知道是这个名字取得仓促了还是小气,破衫少年嘴角撇了撇,眼神里的光亮甚是复杂,他终于问:“你……”

云夙雪微微眯眼,目光低垂,潋滟地俯视着他。

“你父亲的名讳是?”他问。

破衫少年似乎打消了对她的顾虑,云夙雪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不太记得了,我那时候还小,真的,太久远了。”

他漂亮狐狸眼松散了几分,被风吹得有几分干裂的薄唇展露笑意:“我叫苍秀,即是同门,那该称呼你云师姐,师姐随我一起进城吧。”

苍云派有两大贵族,非苍即云,这个少年姓苍,那自然也是苍云派贵族的一支,可眼下他这个破衣烂衫的样子,那只能说明苍云派已经没落了。

“感激不尽。”云夙雪颔首。

两人并肩而行,很快到达城池门附近,苍秀说:“最近城门守得紧,怕魔修渗入,所以一直在查身份,待会你不要紧张。”

云夙雪微怔,停住了脚步。

苍秀见她停住,回过头问:“师姐怎么了?”

成群结队的人在门口接受检查,城门守卫手里拿着的正是仙门里的法器鹞子鸽,这法器只要照在人的身上,体内的魔气定然会被打探出来。

如果是修为高深的人自然不会怕,但是她现在修为连筑基也没有,恐怕鹞子鸽轻轻一照,她就现了原形。

她又抬头望了望城门上空的天空,蜻蜓忽闪忽闪地飞行,飞得很高,翅膀在夕阳里金光灿灿,煞是好看,可云夙雪知道,那也是仙门里的法器,只要魔气进入蜻蜓所处的区域,蜻蜓就会爆炸,警戒。

“师弟,你先进城吧。”她缓缓地说。

“怎么了。”苍秀侧过身来问。

“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了,当初我离开这座城的时候,才五岁,再次回来的时候,我有些胆怯。”

“胆怯?”苍秀微微睁大瞳孔,似有一些不解。

“近乡情更怯。”云夙雪佯装几分淡淡的忧伤。

“哦!”他安慰说,“那我陪你一会?”

“那倒也不必,师弟,你先进城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等下我进城找你。”

苍秀犹豫地点了点头:“也好,我在城中万客酒家等你。对了,太阳落山前,务必进城。最近魔修频频出现,落在他们的手里就完了。”

“好。”

看着苍秀随着队伍进入城中,云夙雪才离开城门口,她沿着城墙踽踽前行,离城门也越来越远。

在确定无人之后,她伸出手掌贴住了斑驳冰冷的城墙,微微使出了些法力。这城墙是仙家所筑,与普通城墙不同,就算当世高手也未必能破城而入。

好在,云夙雪在无尽虚空之中,遭受万般酷刑时,被迫打通了神奇的力量,这力量像极了古书中记载的空间之刃,据说是上古传说中的能力,她之所以能在无尽虚空活下来,皆因这能力的保护,她可以穿梭无穷黑夜,别说这铜墙铁壁。

只是这空间之刃,她掌握得还不够熟练,所以必然需要不少时间和法力。手掌与墙体之间发出炽热的光芒,一段时间过后,她感觉一种巨大的力量在吸收她的躯体。

转眼,她就从一片黑暗森林中穿梭而出,站在空旷的白色石路上,附近有亭子,远处有街市传来的熙熙攘攘声。

她成功地穿过了铜墙铁壁,但这空间之刃瞬间消耗了她不少元气,使她软绵无力,仿佛魂体随时都会消散。她扶着墙壁歇了一会,试着让魂体慢慢地聚拢。

待身体好了一些后,她打算抓紧时间赶路,去万客酒家找苍秀。

“簌!”一道疾风骤雨的声音传来。

云夙雪本能地往后一躲,一支利箭扎在她脚前的石板里,还在急剧地颤动。

“刺客!”远处的塔楼上传来急呼,响起了鼓点。

紧接着,城内连绵不断的塔楼鼓点四起,像在奏一段千军万马的高歌。

转眼之间,空中云雾变色,御剑的仙门弟子,如落叶缤纷,纷至沓来。

云夙雪:我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