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如果每个人一定要说出一种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东西的话,那么,麦克·米维尔一定会第一时间回答婴儿。

这种讨人厌的小东西柔软,丑陋,弱小且烦人,身上永远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恶臭,仗着新手保护期肆意消耗着成人的耐心。一天到晚不是撅着一张嘴要东西吃,就是随时准备噗噗拉你一手。

偏偏吼它骂它,它还听不懂。哪怕你都气得想要杀人了,这些恼人的小东西依然只会我行我素,不是瞪大了一双眼睛一边流口水一边对着你傻笑,就是扯开嗓子跟刚死了爹妈一样撕心裂肺地哭号,不震聋全世界誓不罢休。

麦克·米维尔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婴儿。他至今还记得自己这辈子见过最令他不适的一幕。

一位身高两米,装着诺顿机械最新款机械臂的冷脸肌肉壮汉,在面对素不相识的婴儿的时候忽然一秒变脸,一边咧开嘴露出令人不适的微笑,一边夹起嗓子柔声呼唤宝宝。

至今回想起这一幕,他依旧会忍不住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这种人简直有病!难道全世界的婴儿都是他的爹吗?需要他露出如此令人作呕的表情。

令麦克·米维尔无法理解的是,类似的人竟然不在少数。

那个名叫安吉拉·坎贝尔的婴儿的讣告一出,那些爱婴人士都快疯了。不仅杀气腾腾开始对着他们AI保护协会口诛笔伐,甚至还有激进人士跑到他们的总部示威,网上的攻击更是一波接着一波,协会的网站都快瘫痪了。

身为当时掀翻婴儿车的主力军,他更是受到了社交网络的全范围轰炸。私人账号评论区沦陷,邮箱爆炸,甚至连上个游戏,都有激进的爱婴人士追着他骂。

他又不是故意的,谁让那小崽子千不该万不该,偏偏在那时候出现在他们游行队伍的正前方。

当时热血上头的他仅仅只是轻轻一扬手,那辆脆弱的婴儿车便如纸片般飞到了半空中。当时那小崽子明明哭得中气十足,谁能想到,回去就死了。

这怎么能怪他?要怪也只能怪保姆监护不力,没有及时带它去就医。这点小伤,竟然能让人死了。

安全局上门的时候他还慌了一下,幸运的是当时人多混乱,并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是他干的。这个世界的法律简直棒极了,疑罪从无,不确定是谁干的,那就全都无罪。杰拉德的律师一登场,安全局那边便只能灰溜溜地将他们全放了。

他原本想回家打几局游戏压压惊,没想到,才一会儿的工夫,他的账号就全沦陷了。刚登陆游戏就被那帮疯狂的爱婴人士给捅了,当胸一刀,直中心脏,连挣扎的机会都没给他留。

为了追求游戏体验的逼真度,他开的一直都是百分百五感。一刀下去,差点没疼掉他半条命。

虽然后来把五感全关了,但他却再没有勇气上游戏了。

打不了游戏,登陆不了社交账号,哪怕随便刷一刷新闻都能看到铺天盖地的谩骂,麦克·米维尔只能关闭了网络开关,犹如一个退回到石器时代的山顶洞人,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实在闲得没事干,他索性打开工具箱,开始保养他那双一直令他引以为傲的机械臂。

这款价值九十八万信用点的机械臂型号MOS-320,乃是藤原重工M系列机械臂中的又一款力作,在继承了M系列之前的优良设计之外,还升级了钛合金骨架,更换了莱茵系的神经纤维束,无论是轻便程度还是反应速度都远超前几代。

麦克·米维尔低头看着自己的机械双手,面露痴迷。

这冰冷坚硬的触感多么美妙,这亮银色的机械光泽多么迷人。

脆弱又肮脏的血肉,根本就是人类灵魂的囚笼,干净强大的机械才是人类的未来。

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他恨不得将自己全身的身体器官全换成机械。

“勿哀勿哀勿哀勿哀……”就在他小心翼翼擦拭着机械臂的表面之时,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他的动作一滞,心中暗骂一声倒霉。婴儿的哭声永远那么让人讨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随着这阵啼哭声响起,他这双从未有过排异反应的机械臂竟忽然疼了起来。

疼痛一开始只存在于机械手臂与身体的接驳处,酸酸涨涨,有点像刚做完机械臂更换手术麻药未消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疼痛如蚂蚁般迅速蔓延向全身。随着疼痛范围一起增大的还有痛感。

如果说一开始的疼感只是类似于被小虫子蛰了一下,那么随着时间的流逝,虫群的数量正在急速增加,不过短短几分钟,痛感已经类似于被千万只虫子同时啃咬。

麦克·米维尔只觉此刻的自己仿佛正在遭遇刮骨剜肉之刑,一时间甚至连呼吸都在疼。他再也顾不得欣赏机械臂之美,抱紧了双臂,痛苦地蜷缩在了地上。

麦克·米维尔疼得大汗淋漓,浑身颤抖,更令他难受的是,整个过程中,那恼人的婴儿啼哭声就没停过。

哪来的婴儿这么爱哭,这都哭多久了,它难道就不会累吗?

楼上确实有对新婚的小夫妻,难道他们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申请了生育指标,还把婴儿给领回了家?

怎么这么没有公德心?

疼痛与噪音让他的心情烦躁到了极点。忍了又忍,他最终还是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楼上跑去。

这个时代的电梯快如闪现,不过转瞬间,他便已来到了小夫妻家门口。

“砰砰砰砰——”疼痛的影响下,他甚至懒得去按门铃,一到门口便开始砰砰砸门。

这个时代的房门质量足以抵挡普通的炸弹攻击,但无奈,他的机械臂更强,一拍之下,房间瞬间响起了凄厉的警报音。

“你是谁?到底想干什么?”门上迅速闪现出男主人的全息影像,大概是被麦克·米维尔砸门的动静吓到了,阴沉着一张脸,满脸警惕。

见男主人露脸,麦克·米维尔立刻气势汹汹怒吼:“赶快让你们家孩子闭嘴,再哭下去,我不敢保证我会不会做点什么!”

然而,男主人的反应却让他震惊:“你有病吧?我们家没有孩子。”

“这不可能!我明明听到了婴儿哭声,除了你家,还能有谁?”

男主人已经一脸的不耐烦:“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恰在这时,刚刚因为他砸门而停下的婴啼声竟仿佛示威般再度响起:“勿哀勿哀勿哀勿哀……”

麦克·米维尔闻言,顿时越发确信自己的判断:“我明明听到了婴儿哭声,就在你们家!”

“哪有什么哭声?神经病!”

“怎么可能没有?不是一直在哭吗?哭这么大声,你怎么可能没听到?你聋了吗?”

男主人的耐心终于告罄:“你才聋了!你是不是有病?有病就叫医生,别在我家门口发疯!信不信我呼叫安全局?”

他吼完,门上的全息影像瞬间消失,大门进入警戒模式,瞬间弹出了民用版的能量护盾。

“老公,什么事?”

“楼下那个智械疯子硬说听到我们家有婴儿哭声。”

“婴儿哭声?我倒是想要个孩子,可也得我们负担得起啊!那帮银彩虹组织的智械疯子果然没一个是正常人。”

“新闻上不是说他们前几天还在游行中摔死了一个婴儿,说不定是那婴儿的鬼魂找上门了。”

“都425年了,你给我少看点神神鬼鬼的网络小说。”

……

这栋楼的隔音果然不行,隔着展开了护盾的大门,依然能听到小夫妻二人的窃窃私语。

耳畔的婴儿啼哭声依然在继续,麦克·米维尔强忍着身体的疼痛忿忿在社区网络上发帖控诉,号召所有被婴儿啼哭声影响的居民团结起来,跟这种不文明行为作斗争。

他满以为此帖一出,必定会有人踊跃响应,可惜,得到的回复却令他目瞪口呆。

“哪有什么婴儿?生孩子是有钱人才干的事,我们这栋楼都多少年没人申请过生育指标了!”

“什么婴儿,鬼婴吗?”

“该不会是某些人做了亏心事,半夜被鬼找上门了吧?”

……

所有人都众口一词地表示楼内根本没有婴儿,然而,麦克·米维尔耳畔的婴啼声却依旧。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不对。

虽然如今已经是新纪元历425年,市面上大部分住宅都已经达到了哪怕在外面放一个核弹,里面也听不到噪音的程度,但可惜,麦克·米维尔所租住的小区却是个例外。他的收入虽算不上差,却早已因为频繁地购买升级机械义体掏空了积蓄,这片小区的隔音只能算差强人意。

然而,哪怕隔音再差,也不可能差到这种程度。

“勿哀勿哀勿哀勿哀……”

他侧耳倾听,那婴啼声一如既往的嘹亮刺耳,分明就近在眼前。

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他拿出录音设备,按下了录音键,足足录了有五分钟才重重按下了播放键。

期待中的婴啼声并没有出现。录音设备的听筒中安安静静,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然而另一侧的耳中,却分明依旧有婴啼声在缭绕。

“勿哀勿哀勿哀勿哀……”

那声音撕心裂肺,穿云裂帛,凄厉得仿佛死前的哀鸣。

麦克·米维尔忽然意识到这哭声似乎有些耳熟,仿佛曾在哪里听过。

在哪里呢?

眼前猛然闪过几天前的记忆,喧闹的人群,灼热的空气,婴儿车如纸片般飞上天空……

群里的嘲讽声言犹在耳,麦克·米维尔忽然重重打了个寒战。

难不成真是鬼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