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明日

一个时辰之后,云来终于从承言堂出来。

她边走边将事情向下交代:“宗主不日便要出关,莫要让他为这些杂事烦心。你叫上几个元婴期的师兄弟,务必赶在他老人家出关之前,将天外峰山下的几个魔族眼线铲除。”

“是。”弟子领命而去。

云来摆摆手,对剩下的众人道:“今日辛苦大家了,都回去休息吧。

她从阶前一路下行,蓦然迎面遇上江沉流。微愣片刻,便笑道:“江师弟这是专程来等我的?”

江沉流受惯了同门的冷言冷语,面对这位师姐的热切难免有些不自在。他颔首回道:“我来寻云师姐。”

“果然是来寻我的,那便一起走一段吧。”

江沉流眸中流露出一丝迷惘。随即恍然意识到什么,握着盒面的指节逐渐用力到泛白。

他哑声道:“云来……是你?”

“我以为江师弟认得我。”云来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是调侃道:“从前白师弟在山门前当值,每日晚间都要给我带些吃的玩的上来。他说这些都是万象峰的一个弟子托他带上来的。江师弟可知这弟子是谁?”

见他的脸色愈发难堪,云来不再逗他:“今日宗门大比是你我初次谋面,在此之前未曾有过什么交集。白日里我想问的正是此事。”

她顿了顿道:“现在想来,若是没猜错,江师弟怕是寻错了人。”

“师弟要寻的人莫非在我虚影峰上?既然进了虚影峰,便都是一家人。若是有需要各位师兄弟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多谢师姐好意。”他耳中一阵嗡鸣,已听不清云来的声音。只含混地应了一句,便匆忙转身。

【我是宗主身边的随侍。宗主说你这一载朝乾夕惕。宗门中一尘不染,皆归功于你。因此,特命我来为你送赏。】

记忆中的情景恍若昨日。即使看不清她的面容,他也绝不会认错她的声音。

可她不是云来,亦不是什么宗主随侍。

巨大茫然与失望悄然涌上他的心头,如巨石般沉沉压在他的胸口。

多少日夜,他都幻想着这一日与她相见时要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

但现在,所有的希冀都化为乌有。他忽然感到前方变得模糊晦暗,让他看不见方向。

***

他曾问她:“你……还会再来吗?”她没有回答。

但他的执念却在那日生了根。

从此之后,经年难消,盘根结虬肆虐疯长。

他更为勤勉地练剑、打扫山门、学习雕刻。

这样的话,她是不是便能带着“宗主令”再次降临在他面前。

他照着她给他做的木剑,一刀一刀的反复刻绘。如此往复,做出了一把又一把的桃木剑。直到做出了最像她的那一把。

但她始终没有再出现过。

她说她是宗主随侍,他便信了。

落日熔金时,每当他担水路过虚影峰时,总会被那座朱门吸引目光。

一日的疲惫全消,他生出使不完的力气。

他知道,她就在那扇门后。

万事皆如离弦的箭,但勤勉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弓弦。

他以为,只要他肯努力习武练剑,只要他能攀上虚影峰的台阶,他便能见到她。

可是如今……失落如一阵疾风吹袭而来,眼中的曙光被寸寸掐灭,他的肩背好像都因此陷落了几分。

***

温杳见他失魂落魄的推门而入,顿时满脸疑惑:“怎么一脸受了委屈的样子?”

乌眸蒙尘,他若笼中困兽。

待他坐下以后,她的目光落于他手上的檀木盒上,见他将盒子打开,露出一方简约精致的篆章。

篆章的材料是一块通透的玉石。那玉光泽温润,看起来价值不菲。

原来呆子吃了那么些日子的冷面馒头,是要攒钱买这块玉料。

章底刻了“云来印信”四字,笔画流畅均匀,每一个字形都刻画得凹凸有致。楷书的端庄与行草的疏狂在刀锋中起落,找不出一丝瑕疵。

这样的精细程度绝非一日之力能及,此前必然刻废了许多个。

刀锋尖锐,但见江沉流提刀,试图将篆章毁去。

“别呀。”温杳禁不住伸手攥住他的手腕,责怪道:“好不容易做的,还没送出去,干嘛毁掉啊。”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讪讪放下手。方才一心急,她便忘了呆子看不见自己。

短短一瞬,他应该没发现什么异常吧?

温杳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脸色,见他却无异样,一颗心才从嗓子眼回到了肚子里。

她揣摩起这孩子的心思,半晌后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不会是因为刚才拿着这篆刻去找云师姐,却反被拒绝,这才恼羞成怒,要毁去印章?

想不到这小子平日里看起来稳重,在对待感情方面却未经世故,显得不太靠谱的样子。

“一次失败就耍性子,哪有你这样追女孩的……”温杳絮絮叨叨地数落起他,也就并未注意到他放下的刀,以及顺势停止的动作。

江沉流故作镇定地从案上捡起一本书埋头看了起来,心思却全然不在上面。

他低下头,左手攥着经卷假意在读,目光却斜落在左手手腕上,死死盯着方才被人攥住的地方。

武道讲求的是对自身极限的探寻。随着修炼愈发的深入,修习者的五感也随之愈发的敏锐。

不会错的,方才分明是有人攥住他的手腕不让他下刀。

晦暗无光的眼睛转瞬又亮起了几分星火,他不动声色的将照影石放在案上。

明日、明日便能知晓……

***

“江师弟在吗?几位师叔伯招你们三人前往正堂议事。”门外传来一阵急呼。

江沉流应声出门,关门时不着痕迹地向屋内又扫了一眼。

温杳依旧留在房中,并未跟着他出去。

江沉流习惯将看书时不甚明白的问题记在纸上,过后反复参悟。

她有时候看见了,不会的便罢,若是对其中有些个问题有些识见或想法的,便会悄悄添补在照影石中,以便他日后观阅琢磨。

温杳拿起他今日份的“问题清单”。

嚯!满满当当罗列了三十条,好似生怕她一条都答不上来似的。

以前最多的时候他不过记下两条,从没有出现过今天这种情况。

难道是今天被云师姐拒绝,伤透了心。这才无心悟道,心性大乱?

温杳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不过,她还是尽心尽力地将其中几条的答案补录到照影石中。

她终究不是武修,虽然临时抱佛脚对武道有一定了解,却也不算全面。多出的漏洞还得靠他自己参悟补足。

做完了事,甫一静下来便觉得周围静得有些可怕。

天渐渐暗下来,温杳眉心轻蹙,似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统子,你有没有一种被视奸的感觉。”

【最近缉捕工作不顺利,工作压力是有点大。一着急上火就容易犯疑病。

安啦,要说视奸也只有你视奸别人的份儿。除了本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神采英拔·系统,整个位面能看到你的人,顶破天了也就冯化寅一个。谁有能耐视奸你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温杳还是觉得这房间里一直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抬首向周围环视了一圈,却仍一无所获。

或许,真的是她多虑了?

西北角上那盆不知名的花,依旧开得灿烂热烈。微风袭过,风偷走了清香。花朵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