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名传天下

周宏文死后,却魂魄不散,其实还跟当初李志常救他出天牢那次大有干系。

使得他魂魄凝实,远远胜过常人。

而且那次之后,其实足以让他身体康健,享得高寿,这次开罪了碧霞元君,才落得如此下场。

如今阴阳两隔,人鬼殊途,他要回家,也是不可能,本县城隍还缺一个文判。本来对他早有属意,没想到周宏文受了碧霞元君的果报,城隍微末之身,哪敢开罪碧霞元君这大人物。

只得暂时收留了他,告知前因后果。

周宏文受果报而死,时辰未到,更无可能入阴曹地府,即使阴间知道,那判官在不知道碧霞元君的意思之前,也不敢派出黑白无常来收人。

所以周宏文目下处境很是尴尬,再这样下去,只得做孤魂野鬼。

更何况他儿子还小,后妻正是青春年华,多半是不会守寡,将来他那可怜的孩子,下场还不知道有多惨。

他思前想后,唯有去找李志常,方能摆脱困境。

只是这天地茫茫,他也不知道李志常在何处。

舍下面皮去问城隍,城隍见他着实可怜,替他卜了一卦,利在西北。

周宏文万般无奈之下,就往西北飘去。

他飘飘荡荡,随风而至,径直到了五台山。

那山中,仙气缥缈,龙腾虎踞,最高的峰,仿佛插进了白云里。

一座巍峨道宫,若隐若现。

静室之中,李志常正在闭关。

他境界高明,故而破了三灾,练成太乙真诀,皆是一蹴而就,内里却还欠缺打磨,此乃水磨工夫,没有省下的可能。

只见他元神鼓荡,魂力散布全身,道意流转。

若有人看见他,就会觉得看见了高渺的星空,厚重的黄土,悠长无限,浑浑渺渺。

突然之间,李志常睁开双眼,神光内敛,收起自身气势,便听到小武在外面求见。

李志常走出门去,小武禀报道:“老爷,你那故人周先生在外面飘飘荡荡,随风而动,你还是出去看一看。”

李志常心下了然,小武看在他面子上,没说周宏文变成了死鬼。

那纯阳道宫,等闲进不得,周宏文一介魂魄,自然被阻止到门外。

李志常看着周宏文叹了一口气道:“周兄要是跟我披发入山,何至于有今日。”

周宏文十分惭愧,说道:“事已至此,不可回转,我开罪了天神,李兄亦不要为我费心,只是小儿元亮尚且年幼,还请李兄看在他身世可怜,我家就这点骨血以及昔日的情分上,莫让他夭折了。”

说完之后,周宏文魂体逸散,化成星星点点,那风一吹,就要将他魂力带走,消散山中。

李志常想要伸手,最后又止住了,周宏文已魂飞魄散的代价,便是不让他为难。

他已经从城隍那知道碧霞元君到底是何等样厉害的神灵,若是为了他,让李志常和神灵结仇,岂非连累了朋友。

同时他这一死,前后便也干干净净,到此为止。

他和李志常相交一场,或许李志常看在昔日情分上能让他死而复生,可是那碧霞元君若是发现岂能善罢甘休。万一李志常也抵不住碧霞元君,最后又有谁能来庇护小儿。

索性自绝,把最后仅剩下的情面留给他的儿子。

李志常知他心意,本来能阻止,还是放弃了。

此乃天数,周宏文一死,却是造就了周元亮。

这是周家十代人积累下的福分,注定要出一位大放光彩的人物,便要应在周宏文的幼子周元亮身上了。

小武见得李志常默然无语,站了许久,只好跟着站。忽然李志常说道:“小武,你是不觉得老爷有通天彻地的手段,却没有出手,是否太无情了。”

小武满头大汗,心想老爷喜怒无常,这一个回答不好,又让我去后山的竹林砍柴怎么办。他急中生智道:“老爷外面风大,咱们还是先进去。”

李志常一笑,看着山中云雾变幻,幽幽道:“这场风波,注定不平静,走吧。”

见李志常撇开这话题,小武也是暗自侥幸。

李志常自从一剑威压五台山,伐山破庙之后,威势浓重。

崂山上清宫大长老洛秋白亦同李志常远隔千里,过了一剑,平分秋色。

洛秋白可是有道家第一神剑之称,一人独力战败钱塘君和白月妖圣,稳坐道家第一人。

当时那千里斗剑,虽然只是一招,却也让李志常稳坐天下绝顶高手之列。

此刻天下大乱,道佛魔妖并起,方才现出绝顶高手的重要性。

任是你门下弟子再多,也不能抵住那些绝顶高手,取你神魂,只在反掌之间。

李志常虽然门下弟子如今稀少,但是五台山周围数千里地界,已然没有谁敢来撒野。

那次道门高手围攻九尾妖圣,却被天鹏尊者带人偷袭了老巢。算是各有胜负,总归是正道底子厚,还能撑住,加上洛秋白和法海两人,堪称黑山老妖之下最顶尖的战力,昆仑派的阴阳镜和蜀山剑派的道德经以及最负盛名的那两把剑都出世了,本来纷乱的局面,却形成了对峙。

反而是北方魔宫支持下的北方异族大举南下,攻破了大兴城,皇室流落南方,在儒家高手出面下,形成南北朝对立的局面。

两边战火不休,到底南方物质丰厚,物宝天华,北方魔宫纵使战力强横,也过不了大河。

倒是七杀魔宫却一丝消息都没有,按兵不动,黑山老妖亦没有动作。或许在老妖看来,这些事情不过是小孩子玩闹而已,不值得关注。

更何况僧王法明死后,门下弟子求到法明师兄法海头上,恳求法海报仇,却被法海一句报不了,驳了回去。

更让李志常名声大噪,隐然间成为神君费长房之后,散仙第一人。

李志常的名声越来越大,加上偶尔开坛讲道,引得许多没有仙缘的人集聚五台山周围,成为了五台山非官方组织的外围势力。

纯阳道宫之外,一个慵散的青年男子,眉宇间颇有几分狡黠,对着道宫外一行大大小小的凡间武者、粗浅修为的练气士,说道:“你们都下山去吧,今日老师不开讲。”

众人知道这青年男子看着不如何高深莫测,却是那位跟前的人,不敢得罪,只好疏疏落落,垂头丧气,准备散去。

这时候远处秦梦瑶款款而来,引人瞩目。

小武见到后,恭恭敬敬施了一礼,竟没有阻拦,任她入宫而去。

便有人问道:“武前辈,这位姑娘什么来历,怎么不用通报就进去了。”

小武懒洋洋看他一眼,发话的是个中年武者,江湖上名气也不小,有一手顶尖的擒拿功夫,江湖人送外号‘天罗散手’戚三问。

此人踏遍名山,寻访名师,却不得仙缘,近日里李志常开坛讲道,将那最粗浅的练气法宣扬出去,戚三问受益不小。

毕竟李志常由道入武,由武破碎,经验非同小可。

偶尔讲了几句关窍,对他这种武者,不吝于灵丹妙药。

每一次讲道,戚三问必然不会错过,今日李志常不开讲,他着实遗憾。

只是李志常讲道快九个年头,从没见他收过弟子,所以戚三问见到这陌生的姑娘,心下好奇有此一问。

这些人虽然没有收录,但都默认为这五台山的外围势力,戚三问又是其中翘楚,对小武平时多有奉承。

因此小武道:“那位可是得了老爷真传,你们今日侥幸见到,算是福气,以后莫要失了礼数。”

戚三问等人听到‘真传’,简直说不出的羡慕嫉妒恨。

他们这些人连个记名弟子都捞不上,这姑娘年纪不过双十,直接就是真传,其间差距,简直让人心下不好受。

小武见他们神色,正色道:“你们最好不要有什么妄想,这位小师姑收的坐骑都是真龙,要是你们不小心开罪了她,不用老爷出面,也能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众人不禁哗然,同时想到‘老师’真传弟子都能收真龙为坐骑。(注: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中有‘田骈之属皆已死,齐襄王时而荀卿最为老师’。老师是古称,用在那些有德行有学识的人身上。此处李志常没收这些人为弟子,众人为了尊重,便以老师称呼。)

李志常坐在一个亭子里,见到秦梦瑶缓缓而来,莲步若生云烟,可谓将‘禹步’演化成了‘云步’,自出心裁。

秦梦瑶在他之后破碎,却比他早到了人间道,机缘巧合下获得了半部奇门遁甲,术数大进,已经过了三次天劫,与白素贞仿佛。

也正是因为她术数大进,加上跟李志常关系很深,才能算到李志常的一些事情。

她得了奇门遁甲,有玄女的遗泽,气运不凡,七夜要杀李志常,她当然看不惯,祖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是应有之意。

只是她没想到本以为赶上祖师的脚步,又短短时间被拉开这么大差距,可谓惆怅。

秦梦瑶毫不客气坐在了李志常面前,两人分隔数百年,可是并没有因此而陌生。

对于李志常的那份孺慕之情,秦梦瑶已经永世铭记内心。

因为敬爱,故而无须客套。

李志常道:“梦瑶你的资质比我想象的还要高,气运、机缘亦比我预计的还要好许多,我身兼佛道儒三家的真意,但根本还在道家身上,亦只有你能承继。”

秦梦瑶笑吟吟道:“祖师每次夸我,肯定有事请交代给我。”

李志常宠溺的拍了她的香肩,说道:“这也是梦瑶最足天真可爱的地方,让我更觉得咱们相处像是朋友一样。”

秦梦瑶皱了皱如一段清润白玉雕塑的琼鼻,霎时间的美态,惊心动魄到了极点,她的美和白素贞的美更有不同。

白素贞是端庄娴雅,如西湖的烟雨,总让人不知不觉,为其迷醉。

秦梦瑶更像是一泼山间风雨,清丽空濛,带有几许山野灵气的俏皮。

她对着李志常眨了眨动人的眼眸,说道:“我还以为祖师会说瑶儿更像是你的红颜知己。”

李志常额头冒起黑线。

秦梦瑶莞尔一笑,道:“祖师胆小哩。”

李志常决定不理会小妮子的话,端起手中的茶往空中一泼,出现一个水镜,里面现出一户人家,其中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正在劈柴,五官精致,底子不错,只是手上老茧不少,想来很早就开始劳作。

他轻轻说道:“这是我故人之后,不久后将会来寻我,这一路千山万水,他得一一走过,你暗中保护他一下,别让他出了意外。”

秦梦瑶道:“好哩,祖师的话,梦瑶岂敢不听。”

李志常正色道:“你可不要粗心,将来他将会集成我的儒学,并将之发扬光大。”

秦梦瑶道:“难道祖师还要收他做徒弟?”

李志常道:“这倒不会,我要是收了他做弟子,只怕将来不好和中古诸子碰面。”

在蜀中益都郊外,某处小院之中,一个眉宇有些清秀的少年,相貌有当年周宏文的几分影子,将劈好的柴,堆放好之后,然后入了堂屋,一个荆钗布裙,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美貌妇人正在做针线。

她看见少年进来后,说道:“说(yue)儿,你柴劈好了?”

少年道:“劈好了,母亲我有一件事想请教你。”

美妇道:“说吧,只要别要钱就行。”

少年目光盯着美妇,十分坦然,美妇先有些不在意,这时才吃了一惊,心中想到这孩子也大了。

她道:“有什么快说吧。”

少年道:“母亲,我不是你和父亲的孩子对吧。”

美妇就是周宏文的后妻王氏,当初周宏文暴病而亡,她青春年少,自不可能从一而终,只是带着周宏文的儿子,改嫁十分困难,几次想要将这孩子扔掉,却莫名其妙回到她身边。

这怪事发生了几次,加上听闻丈夫死的传闻,心中畏惧,就不敢丢下他,最后带着一个儿子,无奈下改嫁给附近的一个普通人朱文瀚。

对方膝下无子,倒也把周元亮视如己出,还隐瞒了周元亮的身世,改名朱说(yue)。

只是改名朱说的周元亮在两年前,也就是十岁那年,王氏又生了个儿子,所以朱说的地位在朱文瀚和王氏眼中就尴尬起来,本来在私塾上学,颇得先生赞赏,却被迫辍学,名义上是为了减轻家里负担,照顾弟弟,而待遇也直转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