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正是李志常,又不是李志常。
如今的他,只有思想是李志常的,而肉身不过是暂时寄居的庐舍。
因为经历完这肉身的天寿之后,他就会回转原来自幼打磨的躯体,所以这具肉身,他并没有怎么洗练,仍旧是凡人之躯,不算道体。
李志常轻声道:“我知道这次来人,偷东西从未失过手,我也知道,他的名声并不差,我更知道左兄也没有丝毫把握可以保住这随侯珠,不过我还是愿意帮左兄这个忙。再说我吃了你这么多年鲈鱼,总该回报一二。”他的话语柔和有力,充满令人不可抗拒的力量。
左轻侯道:“道兄你本不欠我什么,那年我去南海,和闽南七剑起了冲突,若不是你妙手回天,我也活不到现在了。”
两人几番言语,最终左轻侯还是答应了李志常留下来帮他护卫随侯珠。
李志常一来是想见一见偷盗之人,二来也算是觉得左轻侯的确是一个可以交往的朋友。左轻侯富比王侯,逍遥自在,每年仍旧肯为他亲手做一次鱼羹,虽则有救命之恩的缘故,但也说明他的确尊敬他。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这才是人世的生活,李志常既然要厉世间劫,自然不会不在意这些。
左轻侯庄中不但有李志常在,还有几位有名的江湖人物。
这些人一半是为了帮左轻侯的忙,另一半也是为了来盗随侯珠这个人。
因为这个人太过了不起,近三十年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成名比这个人更快,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如此令人心折。如果今夜他们能成功阻止来人的行动,那么势必将名声更上一层。
人在江湖,不是求名,就是求利。所以这一趟就算左轻侯不请,他们也要来。
“闻君有明珠一颗,纯白而夜光,可以烛室,不胜心向往之。中秋子夜,当踏月来取,君富比王侯,必不吝惜一珠也!”
这张淡蓝的纸笺,散发出郁金香的香气。
正是‘踏月留香’的盗帅,独有的标志。
李志常看完之后,随即把纸笺给大厅的一众高手一一过目。
他对面第一个人,也是个道士,黑面卷髯,一身绿袍,身形魁伟高大。他便是海南剑派之中,三剑之一的‘灵鹫子’,剑法狠辣,杀生不少。
第二个人是头带方巾,作书生打扮,看起来斯文秀气,腰间一口读书人出游佩戴的那种长剑,此人正是崂山剑派的高手,外号‘杀手书生’的西门千。此人和灵鹫子却是至交,两派一南一北,多年来却一直守望相助。
还有个枯瘦矮小,穿着朴素的秃顶老人,却只是远远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他全身上下都瞧不出丝毫特别之处,只有一双耳朵,竟不知怎地不见了,却装着对灰白的假耳朵,也不知是什么铸成的。
秃顶老人在武林中很是有名,乃是六扇门的神捕,外号‘秃鹰’。秃鹰最厉害的是他这一双耳朵,只要听见了一个人的声音,哪怕只是一点呼吸声,那一个便休想逃出他的追捕。
有这个阵仗护卫,若是盗帅还能在众人眼中偷出随侯珠,只怕这些老江湖,也再无面目在江湖上厮混了。
也难怪左轻侯不想麻烦李志常。
首先说话的便是灵鹫子,他没有半分修道人沉凝的气度,看完纸笺后,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这位踏月留香的盗帅,今天怎么从我们手中夺走随侯珠。”今天正是中秋,现在是亥时,离子时已经不远了。
这位盗帅,一出道便犯下无数大案,至今为止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即便是深藏侯府,有大内高手看护的九龙杯,也被这位盗帅给用一只这样的纸笺,在说好的时间盗走。
正因为这个盗帅,偷东西都如此风雅,被偷的也都是豪富的王侯或者江湖大佬,所以其实并没有跟这些人结下深仇,只不过让这些人有些面子上看不过去而已。
‘杀手书生’西门千笑道:“这次有名震天下的英老前辈在,我只怕这盗帅不敢来。”
英老前辈就是秃顶老人,也就是六扇门的神捕‘秃鹰’。
他沉声道:“西门兄何必恭维我,谁不知道你剑法之高明,早已超过崂山派许多的前辈了。不过这次我有一事不解?”西门千号称崂山以西,剑法第一,剑法当然不弱。
左轻侯道:“英兄但说无妨?”
秃鹰道:“我听说这位盗帅,一直号称盗亦有道,这随侯珠乃是左二爷给明珠姑娘的嫁妆,以其为人,按理说不会来觊觎这宝物。”
灵鹫子冷笑道:“强盗还有什么道义可言。”
秃鹰只是以这些年办案的直觉,隐隐觉得不对劲,不过灵鹫子说的不错,他也没有争论。
李志常安静默坐,没有发言。
他闭目养神,处之泰然,跟灵鹫子等人身体绷紧,无时无刻不防备这盗帅的紧张状态,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们虽然口上看轻这盗帅,其实心里上对其人看重至极。
而左轻侯也有些紧张,脸色有些白,看来他对这随侯珠,也是着紧的很。
李志常睁开了眼,温和的目光,带着一种令人从容镇定的力量,看向了左轻侯,后者也随之一笑,身体渐渐松弛下来。
不顷刻,秃鹰厉声道:“子时已到。”如果这时候楚留香不出现,那么就不会出现了。
突然窗外人影闪烁,清幽的郁金香,霎时间铺满整座大厅。灵鹫子、西门千等人都是老江湖,立刻屏住呼吸,生怕这香气有什么不妙之处。
一道浅浅的笑声自窗外传来“随侯珠已取,劳烦诸位等候良久,罪过罪过”。语气悠然,却听不出男女,想必是用一种秘术遮蔽了本来的声音。
灵鹫子性子最急,忽忽一剑,剑气纵横,破开窗户,只见得远处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一道光芒射出,不是夜放光芒的随侯珠,还能是什么!
灵鹫子无暇细想,挺身而出,西门千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