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之前说实话从未把窦建德放在眼里,他虽然沉迷享乐,但是才略过人,亦且老谋深算,要不然也不能在杨广的猜忌下,平安的活了十多年。
但是这次李渊头一次后悔看轻了窦建德,窦建德不过一介布衣,二十年前不过是一个种地的,当初跟他起义的绝大部分都是大字不识的农夫,因此李渊眼中窦建德纵然占据河北,也成不了气候。
没想到窦建德居然敢全军渡过黄河北上,攻占怀州河阳,安排主将镇守之后。马不停蹄的再率领大队人马击鼓举旗,跨越太行山,开进上党县,而这一切居然不过是隐藏他真实目的的举措。窦建德虚张声势,暗地里却加速赶到壶口,惊扰蒲津,夺取河东土地,终于成为李唐的心腹大患。
李渊柔和的目光落在群臣身上,和缓道:“夏贼袭扰我心腹之地,众卿有何对策?”
李元吉挺身而出道:“父皇只要给儿臣三万之众,儿臣定能将窦建德的人头带回来。”
李渊笑道:“齐王果敢,朕心甚慰,其余爱卿还有什么良策没有?”
群臣知道齐王现在和太子已经公然不和,这时候两派人马之外的人,都不想掺进这里面去。太子为防齐王成为第二个秦王,宁可让不属于任何一方的李孝恭统帅大军征伐王世充,都不愿意让李元吉掌握寸毫的兵权。
若无兵权齐王再怎么都斗不过太子,可以说李建成吃一堑长一智,看得无比精准,而且有慈航静斋的支持,李渊也不好太过于偏向齐王,可以说如今李元吉比之当年秦王的处境还要不如意。
随宇文阀归化李渊的隋室重臣封徳懿道:“淮安王都陷入夏贼手中,如今夏贼可谓声势浩大,我们如今当宜静不宜动,若是齐王出师,稍有不利,我们便会十分被动。”封徳懿出身于渤海封氏,早年曾为杨素幕僚,后负责督建仁寿宫,升任内史舍人。隋炀帝年间,封德彝受到虞世基倚重,使得朝政逐渐败坏。江都之变后,又投靠宇文化及,任内史令。
宇文化及兵败后,封德彝跟随宇文阀归化李唐,其人出身高门,又是几朝重臣,李渊对他也是尊敬有加,因此封徳懿此言他也不得不慎重考虑。
李建成心知果然没白白招揽封徳懿,这关键时候,李建成手下的人不好出面,不然在这时候给李渊添堵,只会让李渊心生不悦,而表面上和他毫无干系的封徳懿出言,便不会让李渊猜忌,可谓一举数得。
他可不知道封徳懿其实是宋缺打入关中的内应,跟他绝无可能一条心。
封徳懿心中明白之前李唐占据关中,大郑占据河南,大夏占据河北,这是鼎足三立相互对峙的局势。如今唐强郑弱,三足局面将要被打破,所以窦建德出兵是必然的。而封徳懿也要尽可能维持住三足鼎立的局势,等待宋缺北上的那天。
李唐一阵争吵讨论之后,仍旧没有拿出确切的方案,最终还是用了封徳懿老成谋国之言,没能让李元吉出兵。
封徳懿缓缓松了口气,只要窦建德再加把劲,到了虎牢一带,那么李孝恭便不得不放弃攻打洛阳的举措,转而掉头对付窦建德。
襄阳城外一处幽静的竹林之中,有座石屋安静的坐落在其间,屋前溪水流淌,禅唱虫鸣的声音在竹叶间自由游荡,朝阳东升,竹影愈发的幽静动人。
李志常缓缓道:“虽然我早已领悟到‘万念化作一意,一念不起,万念俱空’的真义,但是傅采林倾尽生命精华的一击,所留的阴影仍旧不能从我心中抹去,因此每当我自然运气行功时,亦提醒着自身还有着伤势,让我拖了这么久还没痊愈。”
隔着竹帘,石青璇仍旧能够感受到李志常此刻的平淡自然,到此时她已确信李志常伤势痊愈,再无任何反复。
石青璇噗嗤一笑道:“人家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借口,来让我给你吹箫哩。”
李志常轻笑道:“青璇的箫音确实有让我忘掉一切忧烦的魔力,从而回归‘万念俱空’的境地,使我的伤势终于复原,这一点绝无虚假,何况青璇就隐居在襄阳城外,叫我又惊又喜。”
石青璇面上露出俏皮的笑容,反问道:“那是惊讶的多,还是高兴得多?”
李志常微笑道:“我若说是高兴居多,青璇相信么?”
石青璇浅笑道:“你现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南方之王,你说人家敢不相信么。”
李志常低叹道:“青璇是否不愿意我继续征伐下去,我知道你一向喜欢怡然自足的独居生活,纵然你我相知于心,我也没有丝毫勉强你。”
石青璇默然片刻,淡淡道:“你都没有丝毫勉强我,自然我也不能勉强你了。”
石屋之外,有人轻轻叹息道:“青璇啊,你当真是世上最傻的女子,李志常若是不把你放在心上,他又何必装作伤势没有痊愈而来到这里。”
石青璇终于听到了这个十几年来朝思暮想、却又有些不愿面对的声音,玉容变得无比平静,对着李志常道:“你猜到石之轩要来杀我,所以你是来这救我的?”
李志常步出石屋,竹林之下,溪水之旁,石之轩悠然而立,在似有似无之间,深深凝望着清澈的溪水。
晨风一动,竹林上的竹叶从天洒下,倍添石之轩此时此刻凄清冷淡的心境。
这一抹忧郁,无论是谁见了都难免动容。
石青璇在李志常身边低声道:“这便是把娘迷得神魂颠倒的石之轩。”
石之轩并没有抬头,但是石青璇却仿佛感受到了石之轩对她深情的注视,因深情而无情。他缓缓吟道:“风絮飘残已化萍,莲泥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
情到浓时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几滴泪水自石之轩双颊流下,融入溪水之中,无论是谁都能感受到石之轩此刻的悲切。
石青璇紧紧握住了李志常的手,李志常犹能感受到这个淡看一切的女子,此刻手中香汗淋漓。
李志常悠悠道:“邪王终于臻至无情无我的至境,现在你是否十分孤独?”
石之轩抬起头来,负手卓立,冷目毫无丝毫人类应有的情感,却轻轻笑了起来,说道:“自我懂事以来,便感到自己的孤独,那不是有多少人在身旁的问题,而是当你把这人间世看通看透,你会变成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他们对得得失失的执迷不悟,在我眼中只是不值一哂的愚昧。李志常你跟我是一样的人,我问你一句,你不孤独么?”
李志常平静地道:“我和你不同,生死之间我跟你一样无惧无怖,在这方面我们比别人做的更加出色,但我不会相信有任何外力可以给我提供这囚笼般的人生一个出口,亦不会像你一样去期盼过宗教能给你解脱。即便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无比孤独,也不会让我如你这样癫狂。”
石青璇不发一言,深深注视着自己的父亲,没有人比她更明白石之轩的冷酷、他的不近人情,非是因他天性好杀,或以破坏为乐,而是因他超乎常人的智能,看透人生的本质,从而自成一套别人难以动摇的处世方式。
所以到今时今日,石青璇也明白母亲从来没有恨过石之轩,但是她没有理由原谅他,也不想去恨他,她心中的矛盾,和此刻平静的外表截然相反。
石之轩冷笑道:“你如今便和我初识秀心的时候酷肖,我也曾以为秀心是我从苦海中挣脱的唯一机会,但却被我亲手毁去,到现在我已经明白我石之轩从没有过错,错的是这世界。”
李志常淡淡道:“便是如此又如何,无论如何你也不可能伤害青璇,我给过你恢复的机会,现在就到了你我了结的时候,统一天下已经势在必行,或许我在这世界呆不了多久了,所以邪王恕我不能让你在这世上也呆下去。”
石之轩神态悠闲写意,丝毫没有为李志常的狠话有所感触,杀掉石青璇之后,这世上他便一丝牵挂都没有,到时要么他完成圣门的使命和理想,或者被毁灭,再无第三种可能。
他也明白李志常对他深深的忌惮,亦只有他才能不费吹灰之力破坏统一天下的希望,这并非是大话,只因为除了少数的几个人,没有人能够和他有较量的资格,而且他才是真正肆无忌惮的人物。
如李志常这般,也不会和他一样乱开杀戒,李志常的洒然是贴合人世固有规则的洒然,追求的是传统的成仙成圣,根源本身还是在于自我解放,征伐天下不过是李志常生命中一件精彩的事情,并非他的全部。
他欣然道:“你此刻对我的杀机明白无误,为何还不动手?”
李志常从容道:“我首要是让你不能杀青璇,其次才是杀你,更何况邪王的实力丝毫不在我之下,我又怎么会贸然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