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一直觉得这个世界很无聊。
奸佞者信仰利益、暗世盗名,愚笨者鼠目寸光、自甘沉沦,还有蠢坏兼有之人,群魔乱舞,更是不堪入目,即便有零星良知闪烁,下场也无非被扑灭或被染黑。
这一眼就能看穿的世界与人类,没有半点值得留恋之处。
“啪!”的一声,少女在太宰治旁边猛地一拍双手,这才让那双逐渐深沉的眼眸恢复明亮。
“书都背完了吗?”江优问捧着书发呆的太宰治。
森鸥外有事要办,就让太宰治和江优在一起看书,而被塞了钱的荻本屋夫人自然是大开方便之门,让他们在空闲清净的和室里学习,甚至还提供了茶水点心。
太宰治把书一合,整个人趴在榻榻米上打滚,“看了理解了不就可以了嘛,为什么要一字不错的背下来?”
他的语气很是幽怨,看着江优的眼神也很是不满,因为就是面前这个少女实在是太卷了,森鸥外给她一本书,她不仅可以在期限的时间里看完,甚至可以连标点符号都一个不错的默写下来。
这也就导致本来不觉得原先教学进度有多慢的森鸥外也开始提高了对太宰治的要求。
这下仗着聪明,总爱摸鱼偷懒的太宰同学可就遭了大卷了。
面对让自己陷入卷的状态的罪魁祸首,太宰治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少年脑袋上仿佛长出两小只恶魔角,装得一脸纯真去诱·惑少女,“总学习多没意思,反正时间还早,不如咱们出去玩吧。”
“啊,可是万一被森先生发现怎么办,他会不高兴吧?”少女犹豫道。
看出少女的拒绝并不坚定,太宰治继续劝说:“没关系,就玩一会儿,回来再继续看,肯定不耽误功课。”
看她已经把手上的书合上,明显已经意动,太宰治压低声音乘胜追击,“只要咱们两个谁都不说,森先生肯定不会发现的。”
注意到少女的隐含怀疑的视线,太宰治心想她竟然还有点谨慎,于是连忙保证,“我肯定是不会告状。”
“那咱们两个拉钩。”少女伸出小拇指来,“谁说谁是小狗。”
“好!”太宰治也伸出小指,轻轻勾上少女的手。
他刚准备放开手,就被江优阻止,“还得盖个章。”
她勾住太宰治的小指,将两人拇指按在一起。
勾小指太宰治知道,曾见过下人们的孩子一起玩的时候做过,但盖章的动作还是第一次见,新奇之外又心想这下该好了吧。
“等等。”少女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他松开手,“还要复印一下合同。”
在太宰治不明所以的目光下,少女将两人手心相对,合掌擦过。
太宰治在心里嗤笑。
弄得像真的一样,难道这简单的几个动作真能有法律效益不成?
另外她手怎么这么热,果然是吃得多身体健壮,可惜只长个子,不长心眼。
当然,他并不是羡慕对方的身高。
女孩一般比男孩子发育早,更何况少女年纪还比太宰治稍大,因此要比他高大半个头。
太宰治默默站远了一些。
少女似乎没发现他退后的动作,笑眯眯地说:“都拉钩盖章,印了合同,谁要是违背了约定,就得做小狗了,太宰君喜欢小狗吗?”
太宰治连忙喊,“我最讨厌狗这种生物了!”
少女见状,笑着点了点头,“那咱们就出去玩吧。”
两人蹑手蹑脚,躲过回廊里的人,小心翼翼奔向门口。
终于迎接到了自由的呼吸,太宰治眼睛一转,趁少女不注意,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这下该着急了吧!
他已经可以想像到少女发现他不见后焦急地寻找他,甚至哭出来的表情了。
他在静闲町悠哉悠哉地逛了好一会儿,中途想要入个水,但又想到会被森鸥外发现自己偷懒,只能继续闲逛。
直到清香扑鼻的桂花香气萦绕四周,才发现他竟不知不觉间跑到了之前那棵桂花树附近。
看着眼前枝叶并不繁茂的树,太宰治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
不能用来上吊真是可惜了,倒是可以做一个遮阴的休息点。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传来,太宰治连忙躲在桂花树旁的篱笆里,只不过来的人并不是少女,而是一男一女。
男的穿着一身和服,女的是静闲町的舞女打扮,正撒娇地倚偎在男人怀中,两人停在桂花树下调笑。
“伊藤先生,你说的是真的吗?竟然连花烛太夫都要和您私奔啊!”
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很是自豪地拿出一根发簪来给舞女看,“那是当然,你看,她连作为自己身份象征的花簪都给我了。”
舞女看到发簪深吸一口气,显然是认了出来,随机一脸崇拜,“您的魅力可真大。”
男人特别开心地笑了起来。
躲在篱笆后的太宰治悄悄抬头,发现那个所谓魅力很大的男人其实长相一般,而且他身上和服的料子虽然不错,但袖口和衣领处稍稍有些褪色,明显是个充大款的表面光。
做出评价后的太宰治倍感无聊,正想着要不要突然出现吓他们一跳的时候又听舞女说:“那您真的要带花烛太夫离开静闲町吗?”
“哈。”男人连忙否认,“怎么可能,私自出逃,在静闲町被抓到可是要被处死的。”
说到这男人瑟缩了一下,应该是怕惹祸上身,竟手一扬将花簪扔了。
“走吧走吧,不谈别的女人了,咱们去喝酒。”
随着男人和女人声音渐远,太宰治拿起了挂在面前篱笆上的花簪,上面红色的叶片团簇在一起,鲜艳极了。
“渣男!”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太宰治手一抖,簪子差点掉下来,转头一看,少女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你什么时候找到我的?”太宰治惊讶。
“我刚刚一直在这里睡觉,没找你啊。”江优眨眨眼,“毕竟虽然是出来玩,但也没说好一定要一起啊。”
本打算迎接少女质问,甚至连怎么糊弄过去的借口都想好了的太宰只能把话咽回肚子里,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嘴里嘟囔着,“看别的男人倒是看得准了。”
不管少女是抓到了他,还是巧合碰到,既然都相遇了,再跑也没意思,而且时间也差不多了,太宰治随手把花簪放回了原处,准备提议回荻本屋。
“你怎么放回去了?”江优伸手又拿起花簪。
“你想要?”太宰治问。
花簪是静闲町太夫才能有的,也算是这里的舞女们都想拥有的东西。
不过眼前的少女应该等不到成为太夫的那天了。
“不是。”江优摇头,“我要去找花烛太夫。”
“你去也没用。”太宰治泼冷水,“她不会相信你的。”
陌生的见习舞女和自己愿意托付终身的情郎,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会选谁,甚至就算有所怀疑,为了不暴露自己想要私奔离开静闲町的消息,那位花烛太夫还会想处理掉她。
“说不定还会倒打一耙,说你偷她的东西呢。”
“那我反而放心了。”江优笑着说:“都是恶人的话,狗咬狗一嘴毛岂不是更精彩?”
“至于我的话,我相信太宰君和森先生是不会放任我不管的对不对?”
这下反倒是太宰治被江优的有恃无恐给弄得无言以对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边的地理位置比较隐蔽,所以都爱来这边谈话,两人正说着,不远处又传来声音。
“你真的想好了?”
温柔又带着浓重担忧的声音来自青叶太夫,江优首先认了出来。
“花烛!你清醒一点,静闲町背后势力庞大,你不可能逃得掉。”
这个声音冷静清澈好似冬日霜雪,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得到,对方一定是位高冷美人,而在静闲町最符合这个形象的就只有京极屋的朝颜太夫。
“朝颜,如果你和青叶真的是我的朋友,就不要拦我,我早已经受够了,静闲町就像是座华美的牢笼,我不想像三位老师一样在这里没有尽头地虚耗青春,更不想最后成为某个即将入土的老男人的金丝雀,从一个笼子,到另一个笼子里去,只要可以自由,我不怕死。”
“可是那个男人并不可信。”青叶太夫着急劝,但明显花烛太夫并不相信她。
“你又不了解伊藤先生,没资格说他不可信。”
“你听听。”太宰治小声对江优说:“人家这么相信自己的情郎,你还是别多管闲事了。”
没看人家两个朋友劝都听不进去呢。
但江优也没听进去劝,直接站了起来,吓了三位太夫一跳。
太宰治无奈,只能跟着站了起来。
江优举起花簪说:“刚刚有人把它扔在这里了。”
三位太夫明显都认出了江优手里的花簪,明艳的花烛太夫在看到花簪的那一刻,脸瞬间就白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那个男人把你的花簪都扔了,怎么可能会真心带着你离开静闲町。”朝颜太夫恨铁不成钢。
“说不定,他只是不小心丢了。”花烛太夫下意识辩解,明显依旧抱有幻想。
青叶太夫无奈和朝颜太夫对视,两人不约而同摇头叹息。
都说是白费力气了吧。
太宰治也跟着摇头。
脚步声再次响起,江优和太宰治转头去看,发现竟然是刚刚和伊藤在一起的舞女。
她似乎在焦急地寻找什么,在看到花烛太夫时连忙焦急上前。
“花烛太夫,我有事要和您说。”舞女将刚刚伊藤和她调笑时说的话仔细转告,甚至连两人约定好私奔的时间和地点都说了出来。
这下可是铁证如山了,花烛太夫立马瘫倒在地哭了起来,那位舞女和青叶太夫连忙去扶,而朝颜太夫则看向江优和太宰治。
“多谢你们,可不可以拜托你们可以将这件事保密。”
把手里的花簪交给朝颜太夫,江优和太宰治也不好再留在这里。
回去的路上,太宰治问江优,“你觉得揭穿真相对花烛太夫来说真的是好事吗?”
他的话里包含着恶意,“她明显快要崩溃了,说不定你很快就能听到她的死讯。”
“不会的。”江优笃定地摇头,示意太宰治回头看。
身后,花烛太夫正抱着青叶太夫痛哭,舞女和朝颜太夫一个递手绢一个无奈开口。
“都第三次失败了,每次都哭成这样,你就不能有出息点吗?”
然后花烛太夫接过手绢,一边愤愤地擦脸一边说:“长得好看的男人不可信,长得一般的男人也不可信!真是气死我了!”
合着是气哭的啊!
太宰治瞬间包子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