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十二月十五日,星期五,我找到一份工作。我疯狂地浏览了一遍现行的法律条文,然后重温纷扰着我的种种新概念:人们做事的方式,说话的方式,感受事物的方式,等等。我靠阅读相关资料来发掘“重新定位”的含义,就像小时候靠阅读了解性爱一样——当然,这两者截然不同。
我想,如果我选择了鄂木斯克、圣地亚哥或雅加达重新安顿下来的话,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了。去到一个陌生国度的陌生城市,你很清楚其风土人情自有不同,但在洛杉矶,我会下意识地期望世事未变,尽管我看得出已经是事过境迁了。当然三十年不算什么,任何人在一生中所经历的变化远胜于此,但要一下子全盘接受却是很困难的。
拿一个单词来举例子吧,我完全是出于无知而使用了这个词,一位现代女性被我激怒了,而纯粹是靠了我是个休眠者的事实——我匆匆解释给他们听——这才阻止了她丈夫没扇我一个大嘴巴。我不会在这儿用这个词的——噢,不,我还是会引用一下,为什么不呢?我不正拿它来做解释吗?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在我小的时候这个词可是个褒义词,査査老字典就知道了。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可没人会把这个词用粉笔写在人行道上用作涂鸦用语。
此词就是“奇想”。
还有其它一些词,我到现在如果不停下来想一想的话,也还是无法正确使用。倒不是什么有所禁忌的问题,只是其含义变了。拿“旅馆招待”这个词举个例子吧——“旅馆招待”原指帮你脱下大衣放进卧室的男招待,这和出生率可一点关系也没有。
但我挺过来了。我找到的工作是把新出厂的大型轿车磨碎,以便他们能把它以碎片的形式运回匹兹堡。卡迪拉克、克莱斯勒、艾森豪威尔、林肯——各式各样的名牌车,既大且宽,配备新型马力强大的涡轮驱动,里程表显示它们连一公里也没跑过。把它们开到钳爪下面,然后,碾!捣!砸!——粉碎成钢铁碎片好作为原料塞进冶炼熔炉里去。
一开始这的确伤害了我的感情,因为那天我兴冲冲地赶去上班,没想到是干这种活,心情就像自由落体一般一沉到底。我表达了自己对此的意见,结果差点儿丢了工作……直到倒班老板记起来我是一个休眠者,确实对此一点儿也不了解。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经济问题,孩子。这些都是生产过剩的车辆,政府基于价格补贴贷款的安全考量而接手。它们出厂至今已有两年了,而且永远也卖不出去了……所以政府把它们当废品处理,然后将之卖回给钢铁工业。冶炼熔炉不可能仅用矿石做原料,还同样需要废铁。这一点即使你是个休眠者也该知道吧。事实是,因为髙品质的矿石如此匮乏,对废铁的需求也就越来越大。钢铁工业需要这些车。”
“可如果卖不出去的话,一开始又为什么要生产它们呢?这似乎很浪费啊。”
“这只是‘似乎’浪费。你想让人们失业吗?你想要降低生活水准吗?”
“那,为什么不出口呢?在我印象中,出口到海外的开放市场上总比当废品处理要有价值得多。”
“什么?——想毁掉出口市场吗?另外,如果我们开始向海外倾销的话,我们会惹恼每个人的——日本、法国、德国、大亚洲,每个人。你这么做目的何在?想引发一场战争吗?”他叹了口气,继续以一种父辈的口吻说道,“你去公立图书馆里借几本书来看看吧。在你充分了解这些事情之前,你没有任何权利对此评头论足。”
于是他闭口不言。我没告诉他,我下班以后所有的时间都是在公立图书馆及洛杉矶大学图书馆里度过的。我已经避口不提,不自认我是,或者说曾经是,一名工程师——宣称我现在是名工程师实在是太过分了,就像是径直走去杜邦公司,然后说:“先生,我是药神阿尔喀德斯,需不需要我这样的?”
又有一次,我再次提起这个话题,因为我发觉,只有极少数价格补贴计划下的回收车真的能开,其它的车则工艺马马虎虎,还常常缺乏最基本的必备设备,如仪表刻度盘及空调等。但是,直到有一天,我注意到破碎机的巨牙落到了一辆连发动机也没有的车上,于是我提出了我的疑问。
倒班老板只是瞪着我说:“伟大的朱庇特神啊,孩子,肯定你不能指望他们会把最好的工艺用于注定是过剩物资的车辆上吧?这些车甚至还在生产线上的时候就已经是价格补贴贷款的对象了。”
所以这一回我闭上了嘴并一直保持沉默。我最好还是继续搞工程学吧,经济学对我来说太深奥了。
但我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我现在所做的工作,在我所有的字典里都算不上是真正的“工作”,所有的工作都是由灵活富兰克以及他形形色色的变种来完成。富兰克和他的弟兄们开动破碎机,将汽车挪到位,再把废铁搬开,计数,称重。我的任务就是站在一个小平台上(不允许我坐〉,手指悬在一个开关上,要是出现任何差错,只要按下开关就可以停下整个操作系统。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但很快我就发现,我被期望能够每班至少发现自动化流程中的一次失误,停下作业,然后叫故障处理人员来。
好吧,这份工作一天有二十一块的收入,而这才能供我吃喝。事情要一件一件按顺序来。
除去社会安全费、行会会费、个人所得税、防卫税、医疗计划费以及福利互助基金,我拿回家的大约有十六块。道笛先生说一顿晚餐要花十块钱,可他说错了。如果你并不坚持非吃真肉不可的话,只花三块钱你就可以弄到一份还算相当不错的晚餐,而我敢说,任何人也无法确认,汉堡里的肉排其最初的生命是源自饲养槽中,还是外面的开放地带。据说有些私贩的肉有可能会导致辐射中毒,这种传闻到处都是,所以我倒非常高兴食用其代用品。
住处一直都有点问题。因为在六星期战争中,洛杉矶没有被选中实施“一秒钟清除贫民窟计划”,所以有相当数量的难民蜂拥而至(我猜我也算是其中之一吧,尽管当时我自己并没那么觉得),显然他们中从未有人回返家园,即使是那些有家可回者也是如此。这个城市——如果你可以称大洛杉矶地区为城市的话……当然这要看是在哪种情形下——在我进入休眠之前就已经够令人窒息的了,现在简直就像女人的钱包一样拥挤不堪。除雾的工程也许是个错误;六十年代的时候每年至少还会有几个人因为得了鼻窦炎而不得不选择离去。
现在显然没人会离开,永远也不会离开。
从休眠圣殿里出院的那天,我脑子里转着好几个念头,主要是:1.找份工作;2.找个地方睡觉;3.赶上现代工程技术的脚步;4.找到丽奇;5.回到工程技术领域——尽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开创自己的事业;6.找到芭拉和迈尔斯,好好收拾他们一顿——只要不会因此而坐牢;7.另外还有一些不太紧要的杂事,例如,査找卖力海狸的最初的专利,验证一下我那强烈的直觉,看它是否真是灵活富兰克(跟现在的专利无关,只是出于好奇),再査査受雇女郎公司的法人代表史……等等。
我已经按优先顺序将上述问题排列下来,正如我多年以前所发现的那样(那是在我进工程学院的第一年,差点儿因此而考试不及格),如果你不用优先顺序排列的话,音乐停下来的时候,你会发觉自己还在原地踏步。当然,这些优先级有些是平行的,可以同时进行。我指望能査出丽奇的下落,兴许也一起找找芭拉和迈尔斯看,同时我还要钻研工程学。但该先做的就先做,该后做的就后做;找份工作甚至比找个地方睡觉还重要,虽然说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尤其是在你没钱的时候。
在城里被拒绝了六次之后,我离开城区,盯上广告上一份在圣伯纳帝诺自治行政区的工作,可等我赶过去的时候就迟了十分钟。我应该立刻租下什么地方住一晚的,但相反,我玩了一手真正聪明的把戏,回到市区,打算找一间房间,这样第二天我就可以起个大早,成为第一个应聘早报上那些工作的人。
我又怎么会料到后来所发生的事?我把自己的名字登记在四房室的候补名单上,随后就在公园里游荡起来。我待在那里,不停地走动着以保持温暖,直到几乎午夜时分,然后就放弃了——大洛杉矶的冬天说是“亚热带”,但你只能把重音放在“亚”上。我于是采取了一时的权宜之计,躲到威尔塞尔大街的站台上……而大约凌晨两点的时候,他们把我拉起来,和其他的流浪汉赶拢在一起。
监狱的环境有所改善。这个监狱还算暖和,一尘不染,我想连这儿的蟑螂都被要求必须擦过脚才能四处走动吧。
我被控露宿棚户。法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一直在看报纸,连头都没抬一下,只是简单地说道:“这些人都是初犯?”
“是的,法官大人。”
“三十天,或是劳动就保假释。下一个。”
他们开始把我们往外拖,但我不肯移动。“等一下,法官。”
“哦?你有什么问题?你认罪还是不认罪?”
“呃,我真的不知道,因为我不清楚自己到底做过什么。您瞧——”
“你是想要一个公众辩护人?如果你想要的话,可以被关起来直到有人能够处理你的案子。据我所知,现在他们大概是会拖后六天吧……但那是你的基本人权。”
“呃,我还是不知道。也许我想要的是劳动就保假释,尽管我不能肯定那究竟是什么。如果庭上允许的话,我真正想要的其实是庭上的建议。”
法官对法庭监守官说道:“把其他人带出去。”他转回头对我说,“我可以透露几句给你,但我可以保证你不会喜欢我的建议的。我干这一行够久的了,什么样编造出来的故事我都听过,大多数都只能让人更加厌恶。”
“是,先生。我的可不是编出来的,这很容易就能査得出来。您瞧,我昨天才刚从长期休眠中复苏——”
但他看上去确实一脸深恶痛绝的样子。“他们中的一员?啊?我时常在想,究竟是什么使我们的祖父辈认为他们可以把他们的废人扔给我们。好像这世界上本城所需要的最后的东西就是更多的人口似的……尤其是那些与他们自己的时代格格不入的人。我真希望能把你踢回你原来的那个时代,无论是哪一年,顺便带个口信给那儿的每个人,告诉他们未来并不是,重复一遍,并不是遍地黄金。”他叹了一口气,“但这没有任何好处,我可以肯定。好吧,你想要我干吗?再给你一次机会?然后一个星期之内就又跳回到这里来?”
“法官大人,我不认为我有可能会这么做。我有足够的钱过活,直到我找到一份工作,而——”
“哦?如果你有钱,那你干吗要露宿棚户?”
“法官大人,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这一回他让我继续辩解。当我说到自己如何被高手保险公司所骗的时候,他的态度来了个 180 度的大转弯。
“这些猪!我母亲在付了二十年的保费之后被他们骗了个精光。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件事呢?”他拿出一张卡,在上面写了些什么,然后说道,“拿着这个去剩余劳动人口及拯救专属局的就业办公室。如果你一份工作也得不到就回到这儿来,今天下午再来见我。但不要再露宿棚户了,这不仅会引发犯罪和堕落,还使你冒了极大的风险遇上僵尸毒施控者。”
我就是这样得到分解全新出厂轿车的这份工作的,但我仍然认为,从逻辑上讲,我决定要先找份工作没什么错。对于银行里有着丰厚存款的男人而言,哪儿都是家——警察会离他远远的,绝不会找他的麻烦。
我也找到一间还过得去的房间,价钱在我可负担的范围内,位于西洛杉矶,还没有根据新计划翻新。我想它过去应该是一间衣帽间。
我不会让任何人认为,与 1970 年相比我不喜欢 2000 年。我喜欢,而且我也喜欢 2001 年。在他们叫醒我之后只几个星期,日历便翻过了一年。除了几乎不堪忍受的乡愁周期性发作,我想,在第三个千禧年伊始,大洛杉矶大有可能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棒的地方。这个城市的节奏很快,干净整洁,且非常令人兴奋,即使它有些过于拥挤了……即使它所要应付的人口已经是一个很庞大的数字,庞大得到了冒险的程度。部分关于城镇规划的新计划足以让一个工程师的心里乐开了花。如果让市政府拥有最高权力,就可以阻住移民浪潮十年,那他们就能够解决住房问题了。但既然他们没有这个权力,那他们对越过绵绵大山蜂拥而至的人潮也就只能尽力而为——他们所做的是在信念支撑下的一种壮举,明知是螳臂当车,仍旧想要做到最好,所以即使失败了也还是一种辉煌。
睡上三十年还是很值得的,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攻克了普通感冒,再不会有谁的鼻子像没关紧的水龙头一样漏个不停,单单是这就已经值了。对我而言,这比探索移民金星更有意义。
有两件事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一大,一小。当然了,大事指的是零重力。早在 1970 年我就知道巴巴森重力研究所在研究这个课题,但我从未指望他们有任何成果——事实上也没有。零重力基础领域的理论是在爱丁堡大学的研究基础上发展而来的,但我在学校的时候学过,重力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东西,因为那是某一特定空间形态的固有特性。
所以自然而然地,他们改变了空间形态。可以肯定的是,那只是暂时的,局限于当地,但要移动一个很重的物体这就够了。它仍然还是处于大地母亲的力场中,所以对宇宙飞船而言并无意义——或者说在 2001 年的时候仍是如此。我已经不再为未来而打赌了,许多事难以预料。我学到,要想举起某个物体,还是需要用力以克服潜在的重力;而相反,要放下某物,你也必须用个能量包以存储那些释放出的焦耳能,否则就会有东西劈哩啪啦……但如果只是在同一个水平面上运输,比方说,从旧金山到洛杉矶,只要举起来一次,然后就一路飘过去,根本不需要动力,就像沿着一条长长的边线溜冰一样。
太可爱了!
我尝试着研究其中的理论,但其数学概念一上来就是张量微积分的高级计算部分,这可并非我所长。不过,工程师很少是数学物理学家,而且也没那个必要,他只要好好了解某件事物的皮毛,足以明白它在实际应用中能做什么就行了——当然还要知道其工作参数。这些我还是能学得会的。
至于我所提到的“小事”嘛,指的是由于贴身布料的出现,女士衣着的风格发生了一些变化。在海滨浴场看到裸露在外的肌肤并不会使我震惊,这种事 1970 年起就已经开始出现了。但女士们用贴身布料能造出的不可思议的效果,实在让我看得连下巴都掉下来了。
我的祖父出生于 1890 年,我想 1970 年的一些景象可能也同样会使他震惊吧。
但我喜欢这个高速运转着的新世界,如果我不是在如此长的时间里一直感到如此痛苦的孤独,我应该是很开心地享受新生活的。我感到自己与现实脱节。有好几次(通常是在午夜时分),我觉得自己会很开心地拿这一切去换一只落魄的公猫,或者换一个机会可以花上一个下午的时间带小丽奇去动物园……或者是换取,当迈尔斯和我所拥有的仅仅是艰苦工作和无限期望的时候,我们俩曾经分享过的战友之谊。
那还是在 2001 年年初,我的家庭作业连一半也没赶出来,当时我开始有一种强烈的渴望,想要辞去那份闲职,回到我的老制图板身边去。在现今的工艺水平下,有那么多那么多在 1970 年完全不可能的设计已经成为可能,我想要忙碌起来,设计它几打新产品。
举个例子说,我曾经指望能见到自动秘书投入使用——我指的是一种机器,你可以口述给它,而它则会返还给你一封商务信函,拼写、标点符号、格式,全都完美无缺,根本不需要真人插手,然而,市场上却看不到这样的产品。噢,有人发明了一种机器可以打字,但只有像世界语这样语音规范的语言才适用,而且一碰到有可能会混淆的语言就玩完了,像“红凤凰黄凤凰粉红凤凰红粉凤凰”什么的。
人们并不会为了要配合某个发明家之便,就放弃说那些不符合逻辑的英语。穆罕默德要到山上去才能感受到真主的召唤。
如果一名高中女生可以找到某些荒唐罕见的字词,而且通常情况下还能写得很正确,那么教一台机器去做同样的事又会如何呢?
“不可能。”答案通常是这样的。人们认为这需要人类的判断力和理解力。
然而,发明就是使某种“不可能”到此为止——这也就是政府为什么会授予专利权的原因所在了。
有了记忆管和现有的微型化技术——我一直都在考虑金子作为工程材料的价值——有了这两样东西,很轻松就能把成百上千的声音码灌录进一立方英尺的存储器中……换句话说,可以给韦氏大学词典里的每一个单词都编上音码。又有谁会指望速记员一时之间就能写出“爨”或“鼙”这么生僻的词呢?如果真有需要你会写给她看的。OK,我们可以给机器加一套编码,让它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按指示造生字。我们再给标点符号配上声码……以及不同的书写格式……以及在文件库里査找地址……还有复制多少份的指令……还有行程安排……还要提供至少一千以上空白字词编码,以供商务或专业用途的特殊词汇用,让它的客户业主可以自行加入这些特殊词汇,按下记忆键,拼写出一个字词如“恣情”什么的。一次过后,就再也不用拼这个生字了。
这一切都很简单。要做的只是把市场上早就已经有了的一些小器具结合在一起,然后磨合、调试出成品型号就行了。
真正的障碍是在同音字上。第一流的笔录即使在碰到“粉红凤凰红粉凤凰”这样的句子时也不会稍停片刻,因为这些词每个都有不同的发音。但遇到如“吐丝”和“吐司”或“冥想”和“鸣响”这样的选择时,就会有大麻烦了。
不知道洛杉矶公立图书馆里有没有同音字字典?确实有……于是我开始计算不可避免的同音字词组的数量,想估算一下其中有多少可以通过分析上下文由信息理论处理,而哪些又需要特殊编码。
我开始因为挫折而觉得战战兢兢了,不仅是因为我每周要浪费 30 个小时的时间在完全无用的工作上,还因为我总不能在公立图书馆里来真格的做工程实验吧。我需要一间绘图室,一个可以让我调试程序、清除一些小毛病的工作间,商品目录,专业期刊,计算工具以及其它的一切。
我决定了,我所要做的,就是必须找到一份至少是在专业人员督导下的次专业工作。我还没傻到以为自己已经又是个工程师了,有那么多工艺技术我还没能吸收理解——再重复一遍,我曾经有过想法要做点什么出来,就运用那些我刚学来的全新技术,可最终却只在图书馆里发现早有人解决了同样的问题,比我自己的初次尝试更巧、更妙,也更便宜,还早了十到十五年。
我需要挤进工程设计办公室,让我全身都沐浴在这些新事物新概念中。我满心期望能落实一份初级绘图员的工作。
我知道他们现在正在使用一种带动力的半自动绘图仪,虽然我手头没有,但我曾经见过它们的图片。而且我有一种直觉,如果给我机会,我可以在二十分钟内学会使用它,因为很明显,他们的设计和我当初的设想一模一样:以普通打字法操作的打字机采用了老式绘图板和丁字尺的模式打字,而这个机器的设计显示出它与老式绘图板和丁字尺的关系与打字机相同。我曾经在脑子里全设计好了,如何敲敲键盘就能够在画板上任意位置放置一条直线或曲线。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我仍然非常肯定我的创意并没有被盗用,就像我可以肯定灵活富兰克一定是被盗用了一样。因为我的绘图机器除了我在脑子里想过之外,从未真正存在过。有人有了相同的念头,并以符合逻辑的相同方式开发了这款机器。当蒸汽机时代到来的时候人们就开始制造蒸汽机。
阿拉丁的人,制造卖力海狸的同一家公司,制造出了最佳绘图机器之一,绘图丹。我掏光了自己的储蓄,买了一身稍好点的衣服和一个二手公文包,往包里塞满了报纸,伪装一番后跑去阿拉丁的销售处,装出一副想要买一个机器的样子。我要求他们做个示范。
随后,当我真正就近接触一款绘图丹的时候,我心中立时产生了一种倒翻五味瓶的感觉。心理学上称之为记忆错觉——“我以前来过这儿。”这该死的东西,所开发出来的工作模式和我本意要开发的正好一模一样,如果我有时间去做的话……相反,我被绑架并被迫进入了长期休眠。
不要追问我为什么这么觉得,一个人对他自己的工作风格了如指掌。一个艺术鉴赏家可以根据绘画风格判断出某幅画是出自鲁本斯还是伦勃朗,光线的处理、画面的构成、色彩的运用,一堆风格特征。工程不是科学,而是一门艺术,在解决工程问题方面,总是有着范围甚广的选择性存在。一个工程设计师就是用这些选择为自己的作品“签名”,这一点肯定和画家有异曲同工之妙。
绘图丹肯定有我自己的技术风味,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我的心境完全被扰乱了。我开始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一种心灵感应。
我很认真的搞到了它的第一个专利号。我看到这第一个专利权授于 1970 年,站在我的立场上看,这没什么可惊讶的。我决心要找出是谁发明了它。那可能是我自己的老师,而我正是从他那儿学来这种风格的,或许,也可能是哪个曾经和我共事过的工程师。
那个发明家也许还活着。如果真是这样,总有一天我要去找他……一定要搞明白,这个思路与我完全相同的人到底是谁。
不过,我计划同时要提升自己,就让销售人员演示给我看如何使用它。他几乎没怎么费事,绘图丹和我简直就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十分钟之内我就已经可以比他玩得还好了。我用它画出了一些很漂亮的图片,但最后我不得不很不情愿地退出操作,然后他给我看公开价格、折扣、服务安排,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然后就在他准备让我在虚线上签名的时候,我撤了,临走时还告诉他说我会给他打电话的。这的确是个龌龊的骗局,但全加在一起我也不过就花了他一个小时的时间。
离开那儿之后我直奔受雇女郎公司的总工厂,想申请一份工作。
我知道芭拉和迈尔斯早已经不在受雇女郎公司了。在我工作之余,除了强迫自己追上工程技术的进度之外,我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搜寻芭拉和迈尔斯,尤其是丽奇。然而,他们三个的名字全都没列在大洛杉矶地区的电话系统里,甚至不在美国的任何地方,因为我花钱在克里夫兰的国家办公室里做了一次信息查询。我花了四份钱,那是因为,我在找芭拉的时候,用“甄垂”和“妲金”各查了一次。
我在洛杉矶郡选举注册局的运气同样是一团糟。
至于受雇女郎公司,专门负责回答那些愚蠢问题的第十七副总裁回给我一封信,他在信里谨慎地承认,三十年前公司里的确曾经有高级官员叫这名字,但他们现在无法帮助我。
对一个没多少时间也没多少钱的业余侦探而言,追査已经冷了三十年的蛛丝马迹根本就是白费力气。我没有他们的指纹,不然也许可以试试联邦调査局。我也不知道他们的社会福利号。我的国家与那些东方国家不同,没有哪个部门会理所当然地保存每个公民的档案。而即使曾经有这样的文件存在过,以我的身份,他们也不可能让我染指。
也许某个私家侦探,在丰厚的财力支持下,有能力发掘公共记录、新闻文献,以及老天爷才知道的什么鬼东西,査到他们的线索。然而,我可没有丰厚的财力支持,也没那个天分,更没那个时间自己单干。
最终我还是放弃了寻找芭拉和迈尔斯的期望,可我对自己做出了承诺,我一定会,只要我一负担得起,我立刻会找专业人士来追踪丽奇的下落。我早就已经确定她没能持有受雇女郎的股票,而我也给美洲银行去过一封信,询问他们是否为她管理,或者说是否曾经为她管理过一份托管的财产。我得到一封回信,通知我说这些事情都属于商业机密。于是我又给他们去了一封信,说我是个休眠者,而她是我惟一还活着的亲人。这回我得到一封稍好点的回信,是由其中一位托管官员亲自签发的,他说他很遗憾所有有关托管收益人的信息都不可以泄露给任何人,即使是像我这种例外的情况也不可以。不过,他感到向我透露下述负面消息却是合理的:他们银行在任何时候,都没有通过任何一家分行,管理过一份收益人为弗雷德丽卡·弗吉尼娅·甄垂的托管财产。
这似乎解决了一件事:谁知道是怎么搞的,这两个鸟人居然已经设法从小丽奇那里把股票夺走了。我所转让的股票应该是一定要通过美洲银行的,就像我所写的那样。但它没有。可怜的丽奇!我们俩都被抢了。
我做了更进一步的尝试。莫哈维教育督导部的记录办公室里有没有一个叫弗雷德丽卡·弗吉尼娅·甄垂的小学毕业记录……不过,叫这个名字的小学生在 1971 年曾经拿走一份退学成绩单,再就没有别的信息了。
知道有人有地方承认丽奇曾经存在过,这也算是一种安慰吧。但是,她可能拿了成绩单转学去美国的任何一间公立学校,而这样的学校有好几千所呢。要给每所学校写信会花多少时间?而且,即使假设他们有心帮我,他们的记录又是否井井有条好让他们可以回答我的询问呢?
在两亿五千万人里,一个小姑娘可以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是丢进海里的一颗石子一般。
然而,找人不果却让我可以无拘无束地去受雇女郎公司找工作,因为现在我知道了芭拉和迈尔斯没在经营这家公司。我倒是可以试试那上百家自动化产品公司中的任何一家,但受雇女郎和阿拉丁却是自动化应用方面的巨人,在他们自己的领域中,其重要地位就像福特和通用汽车公司在基础汽车工业全盛时期的地位一样。我选择了受雇女郎还有一部分是出于私人感情的原因,我想看看我的老公司现在发展成什么样子了。
2001 年 3 月 5 日,星期一,我去了他们的用人办公室,排了一条专为白领人士服务的队,填好一大打跟工程学毫不相干的表格,只有一张表问到了专业问题……然后却被告知“不要给我们打电话我们会打给你的”。
我留在原地,设法强行让自己见到了一个协助负责雇用事务的狗奴才。他很不情愿地扫了一遍那张说明一切的表格,然后告诉我说我的工程学学位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事隔三十年,而在这期间我从来没用过这些技术。
我向他指出我曾是个休眠者。
“那就更糟了。在任何情况下,我们不会雇用超过四十五岁的人。”
“可我还没到四十五岁。我才三十岁。”
“可你出生于 1940 年。对不起。”
“那我该怎么办?朝自己开枪?”
他耸耸肩道:“如果我是你,我宁愿申请一份养老金。”
我迅速走了出去,然后给了他一点点忠告。接着,我绕公司走了四分之三英里的路到大门口,然后径直往里走。总经理的名字叫柯提斯,我指名要见他。
前面两关我都顺利闯过,我只简单地坚持说我有事要找他。受雇女郎公司居然没用他们自己的自动化产品做接待员,他们用有血有肉的真人。最后我终于到了好几层楼上的一个什么地方,(我猜)和老板大概只隔了两个门,然后在这儿我碰上一位属于那种极顽固、凡事一板一眼的家伙,坚持要知道我找总经理有什么事。
我四处打量了一番,这是一间相当大的办公室,大约有四十个真人在里面,同时还有许多机器。她说得很尖刻:“好吧,说说你的事到底是什么,我会向负责柯提斯先生日程安排的秘书查问的。”
我大声嚷着,保证每个人都听得到:“我想知道他到底打算把我老婆怎么样!”
六十秒之后,我就在他的私人办公室里了。他抬起头来看着我:“好吧?这些鬼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再加上若干旧记录,这才说服他相信我并没有什么老婆,而我实际上却是公司的创建人。然后情形就变得友善多了,什么酒啊雪茄啊的,我还见了销售部经理、总工程师以及其它各部门的头头儿。“我们以为您去世了,”柯提斯告诉我说,“事实上,公司的历史记录上讲您的确是不在人世了。”
“纯属谣传。大概是哪个同名同姓叫 D·B·戴维斯的吧。”
销售部经理,杰克·盖洛维突然说道:“您现在从事什么职业,戴维斯先生?”
“没什么。我,呃,一直在汽车行业工作,不过我已经辞职了。怎么了?”
“怎么了?这还不明显吗?”他摇晃着冲总工程师麦克毕先生走去,“听到了吗,麦克?你们这些工程师可真迟钝,即使是销售天使走到你们面前亲吻你们,你们也不会知道的。‘怎么了?’戴维斯先生。因为您就是卖点,这就是怎么了!因为您就是活生生的罗曼史。公司的创建人从坟墓中复活,回来看他的智慧结晶,世界上第一个机器仆人的发明者检阅他天才的成果。”
我急忙答道:“现在,请等一等——我既不是广告模特,也不是什么明星,我喜欢保留自己的隐私。我可不是为这来的,我来这儿是想找份工作……在工程设计方面。”
麦克毕先生的眉毛向上挑了挑,但他什么也没说。
我们争了一会儿。盖洛维企图让我明白,对一个由我本人创建的公司而言,那是我的简单任务。麦克毕话不多,但很明显他不认为我对他的部门有任何用处——说到这一点,他曾问我对实体电路的设计了解多少。我必须承认关于此技术,我惟一的知识只是通过阅读少许非专业出版物得来的。
柯提斯最终提出了一个折衷的建议。“您瞧,戴维斯先生,您显然占据了一个非常特殊的位置。有人也许会说,您不仅仅创建了本公司,而且也创建了整个本工业。但无论如何,诚如麦克毕先生所指出的那样,自您接受长期休眠以来的这些年间,本工业一直在发展。我想,我们应该在职员名册上给您设一个头衔……哦,‘名誉研发工程师’。”
我有点犹豫。“那是什么意思?”
“随便怎么理解都行。不管怎样,我坦白告诉您,我们期望您能够和盖洛维先生合作。我们不光制造产品,还得把他们卖出去。”
“哦,那我有没有机会从事任何工程技术类的工作呢?”
“那由您自己决定。您可以使用任何公司设施,所以您大可以做您想做的事。”
“工艺设施?”
柯提斯瞧了一眼麦克毕,于是总工答道:“当然了,当然了……只要是合理的范围内,当然了。”他的口音满是苏格兰的格拉斯哥腔,以至于我几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盖洛维以轻快的语气说道:“这不就解决了。对不起,请原谅。先别走,戴维斯先生——我们想要拍一张您和第一款受雇女郎的合影。”
于是他拍了他想要的照片。我倒是很高兴能见到她——就是那一款我花了无数心血和汗水亲手搭起来的型号。我想看看她是否还能工作,但麦克毕不让我启动她——我不认为他真相信我知道她是如何工作的。
整个三四月间,我在受雇女郎公司度过了一段美妙时光。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所有专业工具、不可或缺的商品目录、实验室、一台绘图丹(受雇女郎公司自己并不生产绘图机器,所以他们使用市场上最好的产品,即阿拉丁公司的产品),还可以用专业术语与人交谈——对我的耳朵来说,那简直就是绝妙的音乐!
我开始了一段和恰克·佛鲁登伯格的特殊交往,他是总工助理之一。依我看,恰克是那儿惟一真正的工程师,其他的则全都是教育程度过高但只需要用计算尺的技工……包括麦克毕。因为在我看来,这位总工程师,恰好是一个绝妙的例证,证明了可不是只要有文凭和苏格兰口音就能当得了工程师的。在我们更加熟络之后,恰克承认他也有同感:“麦克并不真正喜欢任何创新的东西,他这人做事,宁愿采用他祖父当年在美丽的科林德河畔时那种工作方式。”
“那以他现在的职务来说,他都在干些什么?”
佛鲁登伯格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似乎现在的公司更像一个单单从受雇女郎公司租用专利(我的专利)的制造业企业。大约二十年以前,曾经有过一次为节省税务而进行合并的浪潮,受雇女郎公司的股票被用来换取了制造业公司的股票,而新公司沿用了我所创建的那家公司之名。恰克认为麦克毕就是那个时候被雇用的。“我想,他也分了一杯羹。”
恰克和我通常会在晚上一起坐着喝啤酒,一边讨论讨论工程方面的事啦,公司需要些什么啦,这个那个的。一开始他对我最感兴趣的地方即我曾是个休眠者。太多人了,我早就发现,他们对休眠者都怀有一种让人不自在的特殊兴趣(好像我们都是怪胎似的),所以我尽量不让人们知道我是其中之一。但恰克只是对时间跃迁本身着迷罢了,而他的兴趣所在还是很健康的:他想知道在他出生之前的那个世界到底什么样,而我又能精确地记得那宛若昨天的种种,因此由我来回忆最适合不过。
作为回报,他倒很乐意批评那些常常在我脑海里翻滚的新器具,而当我正打算粗制滥造一些其实……对公元 2001 年来讲……早就过时的东西时(我不断地犯这样的错误),他就会及时纠正我的思路。在他友善的指导下,我正以极快的速度追赶着现代科技,成为一名现代工程师。
然而,在四月里的一个晚上,当我向他描述了我关于自动化秘书的想法之后,他缓缓地对我说道:“丹,你是否一直在用公司的工作时间设计这个新器具?”
“啊?不,并非如此。怎么了?”
“你的合同是怎么签的?”
“什么?我没签过合同。”柯提斯把我的名字放进了职员工资册里,盖洛维拍了一张我的照片,然后又来了个鬼记者,问了我几个傻问题,就这些。
“嗯……好伙计,在你能够肯定你自己的立场之前,对这个新产品,我是什么也不会做的。这确实很新,而我认为你一定可以成功的。”
“关于这一点我根本就没担心过。”
“先把这事放在一边吧。你知道这家公司的情况,它正在盈利,而我们会生产出优良的产品。但是,这五年来我们生产出来的惟一的新产品却是那些我们早就获得了专利的产品。在麦克那儿,什么新玩艺儿都甭想通过,但你却能绕过麦克直接把这东西拿给大老板看。所以,不要……除非你想把它交给公司,就只为了一份薪水。”
我采用了他的建议。我的设计工作继续进行着,但任何我认为足够完善了的图纸都会被我烧掉——一旦将它们印入脑海,我就不再需要它们了。我一点也不觉得心虚,他们雇用了我,但根本就没打算让我当工程师,他们付我钱只是把我当成盖洛维的橱窗模特。等我的广告价值被榨干之后,他们就会给我一个月的薪水,提出一个感谢议案,然后让我开路走人。
不过到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又是一个真正的工程师了,有能力自己开一个办公室。如果恰克想跳槽的话,我就带他一起走。
杰克·盖洛维没有把我的故事交给报社,而是在全国性的杂志上慢慢上演。他想让《生活》杂志把我的故事广为传播,试图让他们像三分之一世纪以前,受雇女郎第一个产品型号面市时所做过的那样。《生活》杂志并没上钩,然而,在那个春季里,他的确又策划着和其它几个地方联系过了,想和广告一起刊登。
我想过要留胡子,免得被人认出来,但随后我就发现,没人认出我来,而即使认出来了也没人在乎我。
我收到相当数量古里古怪的信函,其中一封是个男人写来的,他向我保证说我一定会在地狱里永受地狱之火的煎熬,因为我公然违背了上帝安排给我的生命旨意。我把那封信给扔了,一边思索着,如果上帝真反对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一切,那他根本就不应该让冷冻休眠成为现实,那样我也就不会被打扰了。
但我确实接到一个电话,那是 2001 年 5 月 3 日,星期二。“斯库尔兹夫人在线上,先生。您要接听这个电话吗?”
斯库尔兹?该死的。上一次我给道笛打电话的时候答应过他,说我会处理此事的。但我把它置之脑后了,因为我不想那么做。我几乎可以肯定,她就是那些怪人中的一员,对休眠者苦苦纠缠,非要问他们隐私问题不可。
但自从我十二月出院以来,她已经打过好几次电话,道笛都跟我说了。和圣殿的政策相一致的是,他们拒绝把我的地址给她,只答应她给我传个口讯。
好吧,就让她闭嘴吧,这是我欠道笛的。“把她的电话接进来。”
“是丹尼·戴维斯吗?”我办公室的电话没有显示屏,她看不到我。
“讲吧。你姓斯库尔兹?”
“噢,亲爱的丹尼,听到你的声音可真是太好了!”
我没有立刻回答。她继续说道:“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认识她,没错。这是芭拉·甄垂。
注释
鄂木斯克、圣地亚哥或雅加达:鄂木斯克,俄罗斯西伯利亚西部城市;圣地亚哥,智利首都;雅加达,印尼首都。
阿尔喀德斯:希腊神话与传说中的药神。
朱庇特:希腊神话与传说中的主神。
穆罕默德:回教创始人。他早年苦思如何才能将穆斯林人民从困苦的生活中解救出来,但始终不得其解。当时他常常会去麦加郊外希拉山上的一个洞穴里冥想,终于在 40 岁那年顿悟,成为真主的使者,从此致力于传播回教。
鲁本斯、伦勃朗:均为十七世纪著名荷兰画家。
格拉斯哥:英国城市。
科林德河:位于苏格兰,格拉斯哥市旁的一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