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从来没有这样不省人事过,当药物开始发作之时,我感到头晕目眩、神志模糊——它的药效甚至比吗啡还来得快,但它和吗啡的相似之处也仅限于此了。迈尔斯厉声冲着芭拉喊了些什么,后来,因为我的双膝蜷缩着,他便从背后一把抱住我,双手环抱在我的胸前。他将我翻了个身,拽着我让我虚脱在椅子上。这时候,我突然发现,头昏眼花的感觉居然逐渐消退了。

然而,当我醒过来的时候,身体中的一部分已经死了。我现在才知道他们在我身上用了什么:“僵尸之毒”,山姆大叔拿来洗脑用的秘密武器。据我所知,我们从未将之用于任何囚犯身上,可是,它却被那些家伙们大量地用于洗脑式的问讯调査过程中。而这就是它的特点了:非法但极其有效。现在,在某些情况下,做精神病理分析之时也会用到这类药物,但我相信,即使是心理分析师也需要法院庭令的批准才能使用此药。

上帝才知道芭拉是从哪儿搞到这种药的,但也只有上帝才知道芭拉的名册上究竟还有过哪些上当受骗的傻瓜。

不过,我当时并没有想到那些,我什么也没想。我只是瘫倒在那儿,就像一棵蔬菜一样纹丝不动。我静静地听着正在发生的事,看着我眼前的任何东西——但即使是葛黛娃夫人没骑着马,在我面前闲庭漫步,直到她走出我的视线,我可是连眼珠子也不会转一转的。

除非,我被告知要那么做。

佩特从他的包里跳了出来,见我萎靡不振地瘫倒在那儿,便一路小跑奔向我,问我什么地方不对了。看我没有回答,他便开始精神十足地蹭起我的胫骨来,他一前一后地蹭着,仍旧在向我要解释。看我还是没有反应,他跃上我的膝盖,把他的前爪搭在我胸前,直直地盯着我瞧,急切地想知道出了什么事,现在就要知道,无需废话。

我没有回答,于是他开始哀号。

而这个举动则引起了迈尔斯和芭拉对他的注意。迈尔斯刚一把我安置在椅子上就转向芭拉,痛苦而严厉地说道:“如今,你终于还是干出了这种事来!你疯了吗?”

芭拉回答道:“别那么紧张,胖子。我们要一劳永逸地解决他。”

“什么?如果你以为我会帮人干下一起谋杀案——”

“少废话!那倒是个符合逻辑的行动……可是你没胆做。幸运的是,他体内有了这种药物,我们就不需要那么做了。”

“你是什么意思?”

“现在他是我们的仆役了,我让他怎么做他就会怎么做。他再也不会招惹任何麻烦了。”

“可……天啊,芭拉,你总不能永远用药物迷倒他吧。一旦他清醒过来——”

“别再像个律师那样说话了。我知道这药物有何药效,而你不知道。等他清醒过来之后,无论我跟他说什么,他都会一切照办的。我让他不要控告我们,他就不会控告我们;我让他以后别插手我们的生意,OK,他就会由得我们随意去做;我让他去廷巴克图,他就会去那儿;我让他忘记这一切,他就会全部忘记……他会完全照办的。”

我听着,听懂了她的话,但却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如果这时有人大叫道:“房子着火了!”我也同样听得懂,而我也还是不会感兴趣的。

“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哦?”她神情古怪地看着他,“你该信的。”

“啊?你什么意思?”

“算了吧,算了吧。这药起作用了,胖子。但首先,我们要——”

就在此时,佩特开始哀号起来。你不会经常听到一只猫哀号的,你可能一辈子也听不到。它们不会在打架的时候哀号,无论它们伤得有多重;它们也不会单单是因为不高兴而哀号。一只猫只有在极度痛苦的时候才会那么做,当情形完全无法忍受、超出了它所能够接受的范围,而除了尖声厉叫就再也没什么可做的了。

它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看到了预告死亡的魂灵;同时,它也让人无法忍受,它的频率已经达到了令人紧张痛苦的地步。

迈尔斯转过身道:“那只该死的猫!我们必须把它从这儿弄出去。”

芭拉说道:“杀了它。”

“啊?你总是太过偏激了,芭拉。为什么要杀它?丹会因为这只毫无价值的动物而搞出更多的骚乱来,即使我们彻底解决丹也不会比惹这只猫更糟了。”他转过身,捡起了佩特的旅行包。

“我要杀了它!”芭拉野蛮地叫道,“我想杀死这只该死的猫有好几个月了。”她四处打量着想找把武器,而她终于找到了一样东西:壁炉里的一根拨火棍。她跑过去一把抓住它。

迈尔斯拎起佩特想把他放进包里去。

“想”而已。佩特可不期望任何人把他给拎起来,除了我和丽奇,而即使是我也不会在他哀号的当口,不经认真地沟通交流,就把他给拎起来。一只心情被人打扰了的猫,其情绪会似爆炸般暴躁不安。但即使他现在并不悲哀,佩特也理所当然地绝不会容忍自己还没来得及表示抗议就被人揪住颈背拎起来。

佩特立时挠破了他的前臂,又在迈尔斯左手大拇指的肥厚之处留下一排牙印。迈尔斯痛叫一声扔下了佩特。

芭拉厉声尖叫道:“站开,胖子!”然后用拨火棍一下将迈尔斯拨开。

芭拉的意图够明显的了,同时,她既有气力又有武器,然而,她却不精于使用她的武器;相反,佩特却对他自己的武器得心应手。他俯身躲过那全力一挥而下的棍棒,然后,回击了她四下:每条腿上挠了两爪。

芭拉高声尖叫着扔下了拨火棍。

剩下的情形我没太看到。我还在直直地向前望着,虽然能看到起居室里大部分的情形,但那个方向以外我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因为没人让我往任何其它的方向看。所以剩下的情节大多数都是我听来的,只除了一回,他们两次返回从我的视区穿过,两个人追一只猫——然后,出于一次难以置信的突发事件,变成了两个人被一只猫追。撇过那短短的一幕不提,我对那场战役的认知就仅仅止于碰撞声、奔跑声、呼叫声、咒骂声,以及尖叫声。

但我不认为他们有任何机会碰到他。

那一晚发生在我身上最糟糕的事就是:在佩特最美好的时刻,对于他最伟大的战役,最辉煌的胜利,我不仅没能看到所有的细节,还压根儿无法赞美任何一个过程。我看到了,也听到了,但我对此全无感觉;而对他决定性的最后一剑,我却完全麻木不仁。

我现在才回忆起来当时的情景,并想像着当时我所无法感受到的种种情绪。然而,这并不是一码事:我被永远地剥夺了应有的兴奋感,就像是个在蜜月中不幸得了嗜睡症的人。

撞击声、诅咒声突然间停止了,很快,迈尔斯和芭拉回到了起居室里。芭拉在喘息的间歇问道:“是谁忘了钩好安全纱门?”

“是你。别再提这事儿了,都过去了。”迈尔斯的脸上和手上都淌着血。他轻抚着脸上新留下来的抓痕,其实这样对伤口可并不好。从某些情形看,他一定是绊了一跤跌倒在地,因为从他的衣服看像是那样,而且他的大衣在背后整个裂成了两半。

“除非在地狱里,否则休想我闭嘴。你屋里有枪没有?”

“啊?”

“我要射杀那只该死的猫。”芭拉的样子看上去比迈尔斯更糟:她身上有更多的肌肤裸露在外让佩特得以侵袭——腿、毫无遮掩的胳膊,还有肩膀。很明显,短时间内,她再也不能穿无肩的衣裙了,而且,除非她马上得到专业护理,否则一定会留下疤痕的。她的样子就像是一个贪婪凶恶的女人,刚和她的姐妹百无禁忌地厮打了一番。

迈尔斯说道:“坐下!”

她简短地回了他一句,言下之意是否定的:“我要宰了那只猫。”

“那就别坐下,去把你自己洗洗干净。我会帮你上点碘酒和药,然后你再帮我弄。可是,就忘了那只猫吧,我们已经算是很不错地把它给摆脱了。”

芭拉的回答更确切地说其实是语无伦次,但迈尔斯听懂了。“你也一样,”他答道,“坦率地讲。瞧这儿,芭拉,就算我有枪——我并不是说我真有——而你走出去,开始开枪射击,不管你能不能打中那只猫,十分钟之内警察就会赶到,他们会四处窥探,不停地向你发问。你真希望当他还在我们手上的时候就发生这样的事吗?”他翘起大拇指朝我的方向指来,“而假如你手上没枪,想在今晚走出这栋房子的话,那只畜生也许会杀了你的,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真应该有一条法律禁止养这样的动物,他简直就是公众的威胁。听听他的叫声。”

我们一直都能听到佩特在房子周围徘徊着。如今,他不再哭嚎了,他正在大声发出挑战宣言——请他们挑选武器,出来,单打独斗也行,一起上也行。

芭拉听着,浑身颤栗。迈尔斯又说道:“别担心,他进不来。我不仅把你大开着的纱门钩好了,连门也锁上了。”

“我没把门大开着!”

“随你怎么说。”迈尔斯四下里走动着,査看窗户有没有关紧。没多久,芭拉离开了房间,他跟着也走了。他们离开以后,佩特就时不时地会闭一会儿口。我不知道他们走了有多久,时间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芭拉先回来。她脸上的妆和发型都完美无瑕;她穿上了一件长袖高领的裙子,已被毁坏不堪的长筒袜已经重新换过。除了脸上一条条细细的抓痕,根本看不出刚才那场战役留下的痕迹。如果不是因为她脸上那一副狰狞的表情,我一定会认为——在某种情况下——她的模样还是蛮让人赏心悦目的。

她直直走向我,让我站起来,我照做了。她快速而熟练地把我搜了个遍,一个兜儿也没忘了:表袋、衬衫口袋,还有夹克衫里面左边斜向而开的口袋(通常西装是没有这个口袋的)。所获无多——只装了少量现金的钱包、身份证、驾照,诸如此类,还有钥匙、一些零钱、一只用于抗烟雾侵袭的鼻用嗅入剂、一些不太重要而种类各不相同的零碎物品,以及一个信封,里面装的是她亲自送来给我的保付支票。她把支票翻过来,看了看我已经在上面写好了的背书,显得十分疑惑。

“这是什么,丹?买了一大笔保险吗?”

“不是。”其实我可以把剩下的都告诉她,不过,我所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回答最后问我的那一个问题。

她蹙起眉头,把它和我兜里掏出来的其它物件放在了一起。然后,她看到了佩特的旅行包,显然,她记起来了包里面的那个兜儿,我经常会把一些东西暂时放在那里,于是她把它拎起来,打开了那个口袋。

立刻,她便发现了我为互助信托人寿保险公司签好的那四份一式十九张表格。她坐下来开始看那些文件。我站在刚刚的位置上,就像是个裁缝的塑料模特儿,正等着被人拿走。

不一会儿,迈尔斯也进来了,他穿着浴衣,拖着拖鞋,还裹着为数可观的一大堆纱布和胶带。他看上去就像个不入流的中量级拳击手,刚被经理人出卖了,惨败了一场。他头上绑了一条绷带,由后至前缠在他光秃秃的脑袋上,活像是印第安人在光头上留着的一小撮头发。一定是佩特在他摔倒之后逮着他了。

芭拉抬眼朝上瞄了一下,默不作声地冲他招了招手,指给他看她刚刚扫过一眼的那一打纸。他坐下来,开始阅读起来。很快,他赶上了她的进度,并隔着她的肩膀读完了最后一页。

她说道:“这使事情的复杂性异常增加了。”

“言不尽实。这份委托书的安排是定在十二月四日——也就是明天。芭拉,他就像莫哈维沙漠正午的太阳一样炙手,我们得把他从这儿弄出去!”他扫了一眼时钟,“他们一大早就会到处找他的。”

“迈尔斯,你总是压力一大就会变成胆小鬼。这是起突发事件,没准儿是我们所能指望的最好的突发事件了。”

“你怎么考虑的?”

“僵尸汤,用起来好用,但有一个缺点。想像一下,你在某人身上下了这种毒,给他灌输了若干你想要他干的事。OK,于是他照做了。他执行了你的命令,他必须那么做。你了解催眠术吗?”

“不太了解。”

“除了法律你还知道些什么,胖子?你居然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实施了催眠术之后的指令——这就跟我们现在所做的事情相仿——有可能互相抵触。最终,他可能会落入精神病医师的手中。如果那个精神病医师稍稍算是个高明点的大夫,他就会发现麻烦到底出在哪儿。完全有可能,这个丹会去找个精神病医师,而不管我给过他什么命令,我们都会失去对他的控制。如果他真这么做了,他就能给我们找上一大堆麻烦。”

“该死的,你跟我说过这药是万无一失的。”

“老天啊!胖子,你必须把握住生命中的每一次机会,这样才有点趣味嘛。让我想想看。”

过了一会儿她说道:“最简单最安全的做法就是让他继续这个休眠跃迁旅程,他已经全都安排好了。即使他死了,也不见得会比这样的安排更妥当,使他不再来招惹我们——而且我们不必冒任何风险。我们无需再给他下一大串错综复杂的指令,然后祈祷上帝让他不要脱离我们的控制,所有我们该做的就是命令他继续他的冷冻休眠,然后拉他起来,把他从这儿弄出去。”她转向我,“丹,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接受休眠?”

“我不打算去。”

“啊?那这些都算是什么?”她冲着从我包里拿出来的那些文件比了个手势。

“安排冷冻休眠的文件,跟互助信托人寿保险公司签好的合同。”

“他疯了。”迈尔斯评论道。

“嗯……他当然是了。我一直忘了,在这种药物的作用下,他们是不会真正有思考力的。他们能听、能说、能回答问题……但问题必须提得恰到好处。他们是无法思考的。”她走近我身边,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丹,我想要你告诉我,所有关于这笔冷冻休眠交易的事,从头到尾细细讲来。你这儿已经有了交易安排所需的全部文件,显然你是今天才签了这份合约的,现在你又说你不打算去了。全都告诉我吧,因为我想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要去,现在又为什么不去了。”

于是我全都跟她说了。通过这种问法,我是能够回答的。这可花了很长时间才讲完,因为我照她所要求的那样,从头开始一路细细讲下来。

“所以你就坐在那家汽车餐馆里,然后决定不去了?相反,你决定到这儿来,找我们的麻烦?”

“是的。”我正要继续往下讲,告诉她我出来以后的路途上都发生了什么事;告诉她我对佩特说了些什么,佩特又对我说了些什么;告诉她我曾在一家杂货店停下,如何处理了我那份受雇女郎公司的股票;告诉她随后我是如何驱车来到迈尔斯家的,佩特怎么不愿意在车里等,怎么——

她没给我那么个机会。她说道:“你又再次改变主意了,丹。你确实想接受冷冻休眠,你就要去接受冷冻休眠了,你不希望这世上有任何人或事挡住你的路,不让你去接受冷冻休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接下来要干什么?”

“我要去接受冷冻休眠。我想要去接受……”我开始摇摇晃晃起来。我一直都像个旗杆似的站着,足足站了一个多钟头,我猜得出那是个什么情形,浑身的肌肉一动不动,因为没人告诉我要动。我开始虚脱,缓缓地冲着她的方向倒下去。

她向后跳去并厉声喝道:“坐下!”

于是我依言坐下。

芭拉转向迈尔斯:“这不就行了。我会把命令反复灌输给他,直到我能确保他不会搞错。”

迈尔斯瞧着时钟道:“他说,医生要他在正午之前抵达。”

“时间足够了。但我们最好自己开车把他送过去,只是为了——哦不!该死的!”

“有什么麻烦吗?”

“时间太短了。我给了他足够药倒一匹马的量,因为我想要药性发作得快些,这样就可以快些击倒他——在他击倒我之前。到中午的时候,他应该会足够清醒,可以使大多数人信服了,可要对付一个医生还差得远呢。”

“也许,那只是敷衍了事。他的体检报告已经在这儿了,医生也签过名了。”

“你听到他说那医生跟他讲了些什么吗?那医生会再次检査他,看他在此期间有没有喝过酒。这就意味着,他会检查他的灵活性,测他的反应时间,査看他的瞳孔,以及——哦,所有我们不希望发生的事。这些检查我们是绝不敢让一个医生插手的。迈尔斯,这行不通。”

“那明天怎么样?给他们打个电话,告诉他们必须延误些许?”

“闭嘴,让我想想看。”

不一会儿,她便开始察看起那些我带在身边的文件了。然后她走出房间去,接着又迅速地折返回来,还拿了一个珠宝工匠专用的镜片。她把那镜片像戴单片眼镜般旋进了右眼,接着便及其仔细地检査起每一份文件来。迈尔斯问她要干什么,可她理也不理。

不一会儿,她把镜片从眼中取出,随后说道:“感谢上帝,他们用的都是同样的政府统一用表。胖子,把黄页电话簿给我拿过来。”

“干吗用?”

“拿来,拿来。我要査一家公司确切的名字——噢,我知道是什么,但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迈尔斯一边抱怨着一边拿来了电话簿。她翻査着,随后说道:“对了,‘加州高手保险公司’……而且每一页纸上都有足够的空白。我倒希望不是‘高手’而是‘汽车’,那样就更容易过关了——然而,我和‘汽车保险’可是没什么关系,再说,我也不清楚‘汽车保险公司’究竟做不做冬眠的生意。依我看,他们只做汽车跟卡车的生意。”她抬头道,“胖子,你得马上开车送我去厂里。”

“啊?”

“除非你知道有什么更快的办法搞到一台电子打字机,外观适合于行政用途,还自带复写带。不,你一个人去,把打字机给带回来,我还要打几个电话。”

他皱起眉头:“我开始有点明白你计划要怎么做了。可是,芭拉,这太疯狂了,简直是超乎想像的危险。”

她笑了起来:“那是你所认为的。早在我们合伙之前我就告诉过你,我有着很好的关系网。你以为单凭你一个人就能应付得了那笔曼尼克斯的交易吗?”

“嗯……我不知道。”

“我知道。而也许你还不知道吧,髙手保险公司是曼尼克斯集团的一部分。”

“嗯,不,我不知道。但我看不出这又有何不同。”

“这意味着我的关系网还起得上作用。瞧这儿,胖子,我过去工作过的公司以前是帮曼尼克斯集团避税的……直到我老板去了国外。你是怎么想的?我们到手了这么一笔好交易,却无需保证丹尼仔一定会同意这笔交易?曼尼克斯的一切我都很了解。现在,快点儿去把打字机拿来,然后我要让你见识一下艺术大师是怎么工作的。小心点那只猫。”

迈尔斯嘀咕着,但还是准备出发了,随后他又折回来问道:“芭拉?丹是不是把车就停在屋前了?”

“怎么了?”

“他的车现在不在那儿了。”他看上去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嗯,他可能把车停在拐角附近了,这并不重要。去取那个打字机来,快点!”

他又离开了。我本来是可以告诉他们我把车停在哪儿了,可是,既然他们没问我,我也就没想过这件事。我压根儿就无法思考。

芭拉去了屋里的其它什么地方,留下我一个人。大约是黎明时分左右,迈尔斯回来了,看上去一脸憔悴,拎着我们那架死沉死沉的打字机。接着,我又被一个人留了下来。

芭拉一回来就说道:“丹,你那儿有一份文件授权那家保险公司看顾你所拥有的受雇女郎公司股票。你现在不打算那么做了,你想把它送给我。”

我没有回答。她看上去一副生气的样子说:“让我们换个说法吧,你确实是想把它给我,你明确地知道你就是想把它给我。你已经明白了,对吗?”

“是的,我想把它给你。”

“好。你想把它给我,你必须把它给我。在你没能把它给我之前,你是不会开心的。现在,它在哪儿?是不是在你的车里?”

“不在。”

“那它在哪儿?”

“我把它寄出去了。”

“什么?”她发出一声尖叫,“你什么时候把它给寄出去的?寄给谁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她把问我的第二个问题挪到最后,我就会回答这个问题的。但我只会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我所能处理的也就是这样了。“我把它转让出去了。”

迈尔斯走了进来,他问道:“他把它放在哪儿了?”

“他说他把它给寄出去了……因为他已经把它转让出去了!你最好找到他的车,好好搜一搜——他有可能是以为他确实把它给寄出去了,毫无疑问,在保险公司的时候他还把它带在身上。”

“转让了!”迈尔斯重复道,“老天爷啊!给谁了?”

“我会问他的。丹,你把你的股票转让给谁了?”

“给美洲银行了。”她没问我为什么,不然我就会告诉她关于丽奇的事儿。

而她所做的只是垮下肩膀,叹息着说道:“传来传去的,这已经变成一场球赛了,胖子。我看,股票的事儿就算了吧,要想把它从一家银行手里夺回来,简直比虎口拔牙还难。”她突然直挺挺地站了起来,“除非他还没真的把它给寄出去。如果他还没那么做的话,我就有办法把股票背后的转让书给清掉,会完美得让你以为那股票刚被送到洗衣店里洗了一遍。然后,他就会再把它转让一次……转给我。”

“是我们。”迈尔斯纠正道。

“那不过是细节问题。去找找他的车。”

过了一会儿,迈尔斯回来了,他声称:“这附近六个街区的范围内都找不到他的车。我巡查过了所有的大街小巷,他一定是乘计程车来的。”

“你听到他说了,他是开自己的车来的。”

“哦,可是,车子不在外面。问问他,他是什么时候、在哪儿把股票寄出去的。”

于是芭拉问了,我也如实地告诉了她:“就在我来之前。我把信投进塞布尔维达和温图拉大街拐角处的邮筒里了。”

“你看他是不是在撒谎?”迈尔斯问道。

“他不能撒谎,在他现在所处的这种状态下是不可能的,而且,他回答得太肯定了,不可能搞错的。算了吧,迈尔斯。也许,在他处理掉那些股票之后,结果却证明他的转让并不是什么好主意,因为他已经把它卖给我们了……至少,我要先让他在一些白纸上签几个名,我准备试一试。”

她的确想要拿到我的签名,我也的确想要帮她,但是,在我现在所处的这种状态下,我是无法把字写好以符合她的要求的。最后,她一把把纸从我手中攫了过去,满怀敌意地说道:“你真让我恶心!我都能签得比你好。”然后,她向我这边靠过来,恶狠狠地说道:“我希望能杀了你的那只猫。”

他们没再来打扰我,直到那天晚些时候。随后,芭拉进来说道:“丹尼仔,我要给你打一针,然后你会感觉好了很多。你会觉得可以站起来了,还可以四处走动,一举一动都能像你以前那样。你不会再生任何人的气,尤其是生迈尔斯跟我的气,我们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们的确是,对不对?谁是你最好的朋友?”

“你们,你和迈尔斯。”

“但我还不仅如此,我是你的姐姐。说一遍。”

“你是我的姐姐。”

“好。如今我们要开车出去一趟,随后你会接受一次长期休眠。你一直都在生病,而等你醒了之后,你就会痊愈了。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是的。”

“我是谁?”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我姐姐。”

“好孩子,把你的袖子卷上去。”

我没感觉到针头的刺入,但当她把针头拔出之后我却觉出痛来了。我坐了起来,努力挣扎着说道:“哎呀,姐,这么痛啊,是什么玩艺儿?”

“是能让你感觉好一些的东西。你一直在生病。”

“是的,我病了。迈尔斯去哪儿了?”

“他刚刚还在这儿。现在,让我们给你的那只胳膊也扎一针吧,把袖子拉上去。”

我说道:“干吗?”但我还是挽起袖子,让她又给我扎了一针。我跳了起来。

她笑着说道:“那并不真的很痛吧,是不是?”

“啊?是,不痛。这是干什么用的?”

“这会使你在路上觉得很困,然后等我们一到那儿你就会醒过来的。”

“OK。我喜欢睡觉,我想要长期休眠。”随后我便觉得很困惑,四下里打量着,“佩特在哪儿呢?佩特要跟我一起睡的。”

“佩特?”芭拉说道,“怎么啦?亲爱的,你不记得了吗?你把佩特送去丽奇那儿和她待在一起了,她会照顾好佩特的。”

“噢!对了!”我咧开嘴解脱地笑了起来。我已经把佩特送去给丽奇了,我记得的确是把他寄出去了。这很好。丽奇喜欢佩特,她一定会在我长期休眠的那段日子里照顾好佩特的。

他们驾车带着我出去到了由许多小保险公司共用的叟戴拉统一圣殿——这些小公司没有自己的休眠圣殿。一路上我都在睡觉,但是,芭拉一跟我说话,我就醒来了。迈尔斯留在他的车里,是她带我进去的。

坐在桌子后面的一个女孩抬起头来看着我们,然后说道:“戴维斯?”

“是的。”芭拉应道,“我是他姐姐。高手保险公司的代表在这儿了吗?”

“你会在下面第九诊疗室里找到他的——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正等着呢。你可以把文件交给髙手公司的人。”她颇感兴趣地望着我,“他已经做过体检了吗?”

“噢,是的!”芭拉保证道,“我弟弟是因为治疗延误的缘故,你知道的,他服了些鸦片为了止痛。”

接待员同情地说:“噢,那就快进去吧。穿过那扇门,然后往左走。”

九号房里有两男一女,一个男人身着经纪人服装,另一个男人一身白,还有个女人则穿着护士的制服。他们帮我脱掉衣服,对待我就像就对个傻孩子一样,因为芭拉又跟他们解释了一遍,我为了止痛刚服用了镇定剂。他们刚把我的衣服剥光弄上手术台,一身白的那个男人就开始按摩我的胃,他把手指深深地按了下去。“这个没问题,”他宣布道,“他的胃是空的。”

“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没吃什么也没喝过什么。”芭拉应道。

“那就好。有时,他们走进这儿的时候,填得就像个圣诞火鸡似的。有些人就是没头脑。”

“对极了,真是对极了。”

“啊哈。好了,孩子,在我把针扎进去的时候,握紧你的拳头。”

我照做了,随后,眼前的事物开始变得异常模糊。突然,我想起一件事,便企图要坐起来:“佩特在哪儿?我要见佩特。”

芭拉握住我的手,吻着我道:“那儿,那儿,伙计!佩特来不了了,记不记得?佩特必须和丽奇在一起。”我安静了下来,而她则柔声对其他人说道:“我们的兄弟佩特,他家里的小女儿病了。”

我渐渐地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很冷。可我动弹不得,够不着被子。

注释

僵尸之毒:南美及美国南部伏都教据说有一种僵尸之毒,中毒之人会完全受施药之人所控。

葛黛娃夫人:英国传说中的人物。传说十一世纪的英国有一位爱财如命的领主列佛瑞克,对领地上的人民横征暴敛。其妻葛黛娃夫人被人民的哀求打动,向夫君请愿,列佛瑞克便提出苛刻的要求,说如果葛黛娃夫人愿意在正午时分从当地最热闹的大街上裸体骑马跑上一圈的话,他便如葛黛娃夫人所愿减少赋税。于是葛黛娃夫人真的骑马自大街上奔驰而过,而老百姓为了感谢她,自动闭门不出。惟一一个好色的小裁缝汤姆,因为偷看葛黛娃夫人的裸体而变成了瞎子。

廷巴克图:非洲港口城市。马里的历史名城,位于撒哈拉沙漢南缘,尼日尔河中游北岸,是古代西非和北非骆驼商队的必经之地,古马里帝国和桑海帝国的重要都市,盛产黄金和象牙。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及自然遗产保护名录。

最后一剑:斗牛表演中的前几剑都是为了消耗牛的气力,并增加观赏性,而斗牛士要到最后才给予牛以致命一击,这最后一剑正是斗牛表演的高潮。

表袋:过去用来装怀表的口袋,多在背心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