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车就停在百盛广场下面,还在今天早些时候我停它的那个位置。我把钱丢进停车收费器中,将自动驾车仪定为西干道,再把佩特掏了出来放在座位上,然后开始休息。
或者说是企图休息。洛杉矶的车速一向太快,在我看来,想要在自动驾驶的状态下真正舒舒服服地休息,那简直就是一种明显的谋杀行为。我很想帮他们重新设计一下整个系统——那根本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现代化的“自动防故障系统”。当我们终于抵达西区西部,可以转换回人工驾驶模式时,我感觉心情十分急躁,只想喝上一杯。
“沙漠中的绿洲,佩特。”
“随口说说的吧?”
“就在前面。”
但是,就在我找地方停车的时候——洛杉矶是个不会被入侵的安全城市,因为入侵者肯定找不着停车位来停车——我想起了医生命令过我不要喝酒。
因而我还特意向他挑衅,问要是我执意不服从命令他又能怎么样。
然后我猜想着,在事隔将近一天之后,不知他究竟能不能判断得出我有没有喝过酒呢。我隐约回忆起一些科技文章,但由于那并不属于我的专业范畴,所以我只是大致浏览过而已。
该死的,他的确有足够的能力拒绝我的申请,不让我接受冷冻休眠。我看我最好谨慎一些,暂时别碰酒杯。
“现在?”佩特要求道。
“等会儿。我们还是先找一家汽车餐厅吧,那样我们就不用下车了。”这时,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我并不想喝酒,我需要的是食物和一晚的睡眠。医生是对的,现在的我比上几周清醒得多,感觉也更加良好。也许,那场滑稽事件所造成的冲击可以媲美 B-1 战略轰炸机了,除此之外则什么也不是,而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它一定采用了喷气式发动机。于是,我们找到一家汽车餐厅。我给自己叫了“大块儿鸡”,给佩特要了半磅汉堡包和一些牛奶,然后在等候菜肴的空闲时间里,带着佩特在外面散了一会儿步。佩特和我在汽车餐厅里吃了许多,因为我无须再偷偷摸摸地把他带进带出。
半个小时之后,我听任我的车沿着来时的路往回开,然后驶离了繁忙的车流,停车,点起一根烟,挠着佩特的下巴,开始思索。
丹,你这家伙,医生是对的。一直以来你一厢情愿地往瓶颈里头栽,你的尖脑袋是过得去,可对肩膀来说就太窄了。现在,你既冷静又清醒,胃里填满了食物,这几天来它还是第一次这么舒舒服服地在休息。你感觉好多了。
还有什么?在其它方面医生是不是也说对了呢?你是不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婴儿?你是不是缺乏勇气,无法面对挫折?为什么你要走这一步?是因为冒险精神吗?抑或仅仅是因为你想逃避自己,就像个被开除军籍的人企图爬回他母亲的子宫里一样?
但我确实想这么做,我对自己说——2000 年!好家伙!
OK,那么,你是希望如此喽,但是,你有必要现在就逃之夭夭吗?在还没解决你现有的满腹牢骚之前?
好吧,好吧!——但我怎么解决他们呢?我并不想要芭拉在做出那种事后再回到我身边来。那我还能做些什么?控告他们?别傻了,我毫无证据——而且,无论如何,除了律师,从来就没人赢过任何一场官司。
佩特说道:“嗯?你知道的!”
我低头看了看佩特那像华夫饼干一样刻满了伤疤的脑袋。佩特从不会控告谁,要是他不喜欢哪只猫胡须的样式,他只会简简单单地把他请到外面去,然后,以猫的方式大打一场。“我相信你是对的,佩特。我要回去找迈尔斯,把他的胳膊拧下来,然后用它狠狠地砸他的头,一直到他开口为止。我们可以等日后再接受长期休眠。我们一定要搞清楚,他们究竟对我们做了些什么,到底是谁在幕后操纵?”
看台后面就有一个电话亭。我给迈尔斯打了个电话,是在家里找到他的,我告诉他要跟他谈谈,到他那儿再说。我要出发了。
我家老头子给我起名叫丹尼尔·布恩·戴维斯,这是他用来声明个人自由和自信的方式。我出生在 1940 年,当时,所有的人都说个人主义在走下坡路了,未来属于集体主义。可爸爸拒绝相信;给我起名字权当是一项挑战。他死于韩战,直到最后一刻还在企图证明他的理念。
六星期战争爆发的时候我已经拿到一个机械工程学士学位,当时我正在部队上。我没想利用我的学位得到升迁,因为爸爸留给了我一样东西,一个无法抵御的渴望,那就是:过自己的生活,不下命令,不听命令,也不用遵守什么日程表——我只想服完兵役然后退伍。冷战如火如荼的时候,我在新墨西哥州的圣地亚武器中心当技术军士,一边往核弹里填核原料,一边计划着服役期满之后我能干些什么。圣地亚灰飞烟灭的那天我刚好去达拉斯拉一批新进的供应品,“司库拉克里赤克伊特”。爆炸后的放射性尘埃飘向了俄克拉荷马城,所以我活着领到了退伍津贴。
佩特能活下来也是基于一个类似的理由。我有一个好朋友,迈尔斯·甄垂,一个被召回服役的老兵。他娶了个寡妇,那女人自己有个女儿,可就在他被召回的那几天他老婆死了。他寄人篱下,和阿尔伯格奇的一家人合住,目的是给他的继女弗雷德丽卡一个家的感觉。小丽奇(我们从来不叫她“弗雷德丽卡”)替我照顾佩特。感谢猫神布巴司提斯,迈尔斯、丽奇和佩特在那个可怕的周末刚好在度假——丽奇之所以会带走佩特是因为我不能带他去达拉斯。
后来有证据显示我们在极北地区和其它一些从来没人怀疑过的地方都有隐藏起来的军事部门,当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与其他人一样感到惊诧莫名。自 30 年代起就听说人体可以被冷冻起来,直到其生命活动几乎完全终止。但那曾经只是实验室里的把戏,要么就是无药可医之后的终极治疗方案,一直到六星期战争时期。对于军事研究,我要说,如果一个项目用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堆起来就能起作用的话,那无论什么样稀奇古怪的研究都一定会出成果的。多印上它几千万份资料,再雇上他几千个科学家和工程师,最终,其成果一定会以一种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不够真实,缺乏效用的方式出现。静态平衡、冷冻休眠、冬眠、低温冷冻技术、新陈代谢暂缓术,随便你怎么称呼它——后勤医学科研小组找到一种方法可以把人像堆柴火一样堆起来,等需要的时候再用。首先,你要麻醉那个实验个体,然后实施催眠术,接下来开始降温,精确地将他的体温控制在 4 摄氏度。换句话来说,是水在不形成冰状体结晶的情况下密度最大的时候。如果你急于用人,通过透热疗法和反催眠术,你可以在十分钟内唤醒他(他们曾经在阿拉斯加的诺姆港创下只用七分钟就完成了整个唤醒过程的记录),不过,那样的速度会使他的组织老化,而且从那以后他会变得有点傻。如果你不急的话,最少两个小时的唤醒术会好些。那种速成方式被职业士兵称之为“预计风险”。
然而,整件事成了敌人预计之外的风险,所以战争结束后我既没有被敌人清洗掉,也没有进奴隶营,而是支领了我的薪饷光荣退伍。就在保险公司开始贩卖冷冻休眠技术的同一时期,迈尔斯和我开始一起经商。
我们进入莫哈维沙漠,在一个空军的剩余建筑里建起一间小工厂,开始制造受雇女郎,那是我的工程学与迈尔斯的法律和商业经验结合在一起的智慧结晶。是的,我发明了受雇女郎,以及她所有的亲朋好友们——擦窗的魏利及其它系列产品——尽管,在这些产品身上,你看不到我的名字。当我还在服役的时候,就已经在苦苦思索着一个工程师究竟能干些什么。为标准、杜邦或通用汽车公司打工吗?三十年后公司自会为你办个庆功宴,然后送你一大笔退休金。你从未错过任何一顿宴席,乘着公司的飞机往来过无数程,但你永远都不会是自己的老板。工程师的另一个大就业市场就是国防部——起薪高,退休金高,从来都高枕无忧,30 天的年假,丰厚的福利待遇。但我刚刚才在政府部门度过了那样一个长假,现在,我想自己做老板。
对一个工程师来说,有什么产品可以小到无须在第一个型号投放市场之前就耗费六百万个工作时呢?小规模资本,自行车铺式的工程,就像福特和莱特兄弟开始创业时所走的那条路——人们说,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可我不信。
自动化工业大受欢迎——一个只需要两个计量员的化学工程厂房,一个守卫,一台打印票据的机器——在哪个城市卖票,就在票面上其它六个城市旁的空白处打上‘售空’二字,一架钢鼹鼠——等美国矿工联合会的家伙们一边休息一边观赏的时候,让它在后面挖煤。于是,当我还在山姆大叔工资表上的时候,我就已经在 Q 级保密权限允许的范围内,竭力汲取有关电子、联动系统和神经机械学的知识了。
有待自动化的最后一样事物是什么?答案:所有家庭主妇照看下的家,我所指的并不是一个实用的高科技住宅。女人才不想要那么个东西呢,她们想要的仅仅是一个装饰得比较好看一点的蜗居。然而,尽管仆人这个概念早已像乳齿象一样绝迹很久了,可主妇们却仍然在抱怨有关仆人的问题。我很少碰到有哪个主妇其内心深处没有想做奴隶主的愿望。她们似乎认为,世界上的的确确应该有不少身强体壮的乡下妞心怀感激地卖命干活,因为有机会一天擦十四个小时的地板,吃桌上的残羹冷炙,所拿到的薪水连水管工的助手都嗤之以鼻。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把创造出来的小怪物起名叫“受雇女郎”的原因所在了——它让人联想到祖辈过去所欺凌的从国外移民而来、半奴隶式的女孩子。基本上讲,那只是一个性能较好的真空吸尘器。我们计划把它投放市场,并将其价格定位到足以与普通吸尘器相媲美的地步。
受雇女郎所能做的(第一个型号,不是我后来研发成功的半智能机器人)就是扫地……任何地面,不用任何督工,扫一整天的地。要知道,从来没有哪个地面是无须清扫的。
它或扫或拖,或真空吸尘,或用力擦拭,参考它那白痴存储器里的带子来判定该怎么干活。任何比 BB 弹头大的东西它都会捡起来,放到它头顶的盘子里,留待比它更聪明的人来决定是扔是留。一整天它都会静悄悄地寻找垃圾,它的搜寻曲线使它不会错过任何东西,一路穿过干干净净的地板,永无休止地寻找着脏地板。当有人进入房间的时候,它会自动退出,就像一个训练良好的女佣那样,除非女主人抓住它,轻按一个开关,告诉那可怜的家伙说,它是受欢迎的。晚饭时间前后,它会回到自己的橱柜里,来一个快速充电——那是在我们给产品安装了永久电力装置之前。
受雇女郎,马克一号与真空吸尘器之间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其有别于人的地方已经足矣——它能在无人督工的情况下打扫卫生。产品卖出去了。
我偷来了“电子龟”的基本潜行专利,四十年代末的《科学美国人》杂志曾对它大肆称赞;我又从制导导弹的核心部分抄袭到一块存储器电路(这就是耍弄头等机密的好处,他们没有取得专利权);我还从一大打的机器上拆下来不少清洁设备及联动系统,包括部队医院里的一台擦地机,饮料自动售卖机,还有那些他们用于核设施里处理任何“热物质”的机械手。那里面没有什么是真正的新概念,只不过是如何组合它们的方式罢了。我们的法律对“天才火花”的要求其实就决定于找不找得到一个能干而又有耐心的律师。
真正属于天才的部分其实是在产品的设计方面,整个产品可以由标准件组装而成,而那些组件完全可以从麦格罗希尔出版公司的施威特产品目录中找到,除了两个三维立体凸轮和一块印刷电路板。电路板我们可以通过转包合同制作,凸轮则可以在被我们称作是“工厂”的作坊里做出来,就用那些我搞来的自动化工具即可,它们已经算是战后剩余物资了。一开始,我和迈尔斯就是全部的生产线了——从改装到装配、从调试到加密、从上色到包装。试验样品花了 4317. 09 元,而第一批 100 个正式产品则每个只花了 39 元——我们以 60 元的价格把它们批给洛杉矶折价屋,而他们以 85 元的价格卖出。为了倾销产品,我们不得不同意让他们以寄售的方式出货,因为我们无法再进一步降价推销产品,另外,再没有收入的话我们就要饿肚子了。随后,《生活》杂志以两页的篇幅介绍了受雇女郎……这可帮了我们不少忙,使我们终于可以继续着手装配这个小怪物。
之后不久,芭拉·妲金加入了我们的阵营。迈尔斯和我一直在用一架 1908 年的安德伍德打字机敲字,我们雇了她当打字员和资料管理员,租了一架外观适合于行政用途、自带一条复写带的电子打字机,我还设计了一个公司专用信笺的笺头。我们当时奋力前进,想要全面开展业务,佩特和我就睡在店里,而迈尔斯和丽奇则住在附近一间破烂的小木屋里。为了维护各自的利益,我们组建了一个股份有限公司。成立股份有限公司要求至少三人以上,所以我们给芭拉分了一部分股权,任命她为财务主管,迈尔斯任公司总裁兼总经理,我则是总工程师兼董事长……我拥有公司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
我要澄清一下为什么我要控股。我并不是个贪婪的家伙,我只不过是想自己当老板。迈尔斯干起活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我信任他。但是,启动资金的百分之六十是我出的,产品的发明创造和工程设计百分之百是我的功劳。没有我,迈尔斯不可能独力创建受雇女郎公司;而没有他,在一打可选择的合作伙伴中我随便找一个就能开公司了,也许,不用跟人合作都行——尽管我可能赚不到钱,因为迈尔斯曾是个商人而我不是。
但我要确保自己拥有对公司的控制权——而在商务方面,我给了迈尔斯相当的自由……自由得过了火,终于惹出祸来。
受雇女郎马克一号卖得就像观看球赛时的啤酒一样火爆,而我有一阵子一直忙于改进产品性能,建立一条真正的装配流水线,同时还想开一间专门负责公司产品的店面,接着我开始愉快地设想生产更多的家用小器具。令人惊讶的是,在做家务方面,很少有人真正动过脑筋,尽管如此,它却占了世界上至少百分之五十的工作量。妇女杂志曾经提到过“如何在家中节省工时”以及“功能厨房”,但那全是胡扯,在他们那些可爱的图片上,显示出的工作与生活安排基本上不比莎士比亚时代髙明多少,从马车到喷气式飞机的革命并没有走入家居生活。
我坚信主妇们都是保守的,不接受“活的机器”——只能是一些小家电,用以替代已经绝迹了的驯良家仆,换句话说,也就是包干清扫房间、煮饭烧菜、照看小孩。
我开始思考肮脏的窗玻璃和浴缸沿儿的问题,那东西太难擦洗了,以至于你不得不加倍弯腰才行。我突然有了个主意,一个静电设备,它可以把任何经抛光处理过的硅表面上的脏东西全弹掉!无论是窗玻璃、浴缸沿儿,还是厕缸,任何那一类质材的表面。那就是擦窗的魏利。居然没人早一步想到他,这可真是个奇迹。我把他扣住,直到能使他的价格降到人们无法拒绝的地步。你知道擦一块玻璃要用多少工时吗?
我扣住魏利一直没有开始生产,比迈尔斯期望的时间要长得多。他希望只要魏利的价格够便宜了就马上开始卖,但我坚持另外一件事:魏利必须易于维修。大多数家用小器具最大的缺点就是:它们的性能越好,能完成的工作越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故障的可能性也就越大——然后你就得请一个一小时五块钱的专家修好它们,不是洗碗机就是空调……而且通常是在星期六三更时分的暴风雪之夜。
我要我的小器具能干活儿,而且要一直不停地干,绝不能给他们的主人添麻烦。
但所有的器具都会出故障,我的也不例外。即使,直到有那么一个伟大的日子,所有的器具全都设计成一件式的,没有可移动的部分,可机器就是机器,还是会出毛病的。如果你把一个房子里塞满了器具,他们中总会有一些是要出故障的。
然而,军事研究的确是有成果的,在军用设备方面,这个问题早些年前就已经被解决了。简单地说,你总不能就因为你拇指的大小尺寸不对弄坏了哪个小装备而输掉一场战役,失去成千上万或是上百万条生命,也许甚至输掉整个战争本身。出于军事意图,他们采用了一大堆很不错的策略——“故障防护”、“备用电路”、“凡事重复三遍”等等。但他们采用的策略中有一条也适用于家用设备,即可插拔式组件的原理。
其实那是个愚钝而简单的主意:不用修和换。我想把擦窗魏利体内任何有可能出毛病的部分全都设计成可插拔式元件,然后给每一个魏利都配上一套替换件。有些组件坏了可以直接扔掉,有些则可以送回来修理,但除了插换替换件所需的时间以外,魏利自己是绝不会无法工作的。
迈尔斯和我第一次发生了口角。我认为决定一个试验型号何时可以投入生产应该是由设计方面考虑的,他则声称这应该是个商业决策。如果我没有保留自己对公司的控制权,魏利一定早已推出市场了,那会是一个像急性阑尾炎一样令人痛苦的产品,就和其它所有那些毛病一大堆、设计不完善的所谓“解放劳动力”的小型家电一样。
芭拉·妲金平复了我俩之间的冲突。如果她当时对我施加了压力的话,尽管我不认为魏利已经准备就绪可以面市了,但我还是会同意让迈尔斯开始销售魏利,因为我一见到芭拉就会变傻,男人谁都有可能会这样。
芭拉不仅仅是个完美的秘书和办公室经理,她还有着足以取悦于普拉克西特列斯的个人气质,而她身上散发出的香味儿对我有着莫大的影响,就像猫薄荷之于佩特一样。这样的高级办公室女郎世上少有,要是哪天素质最好的办公室女郎之一愿意接受低于标准的薪水为一个小本经营的小公司工作,你真该问一声“为什么”——而我们当时甚至都没问一问她来我们这儿之前在为哪家公司工作。受雇女郎面市之后,一大堆的文字工作如洪水般冲过来,是她把我们解放了出来,所以当时我们真是高兴得什么都不顾了。
后来,任何认为我们应该査一査芭拉的建议都被我愤怒地拒绝了,因为那时她的美妙胸围已经使我的判断力严重扭曲。她任我倾诉衷肠,告诉她说我的生活曾经是多么的孤独,直到她出现在我身边。而她轻轻地回应我说,她本来应该再多了解我一些的,但是,她心中的天平却早已向我倾斜,因为她和我有着同样的感受。
就在她平复了我和迈尔斯之间的争吵之后不久,她答应和我同甘共苦,共同面对命运的安排。“亲爱的丹,你有潜质一定会成为大人物的……而我一直都希望能成为那种能够帮助你的女人。”
“你当然是了!”
“嘘,亲爱的。但我现在不打算嫁给你,不想让你因为有了孩子而加重负担,不想成天担心你的安危。我想和你一起工作,先把业务开展起来,然后我们再结婚。”
我表示反对,可她坚持要那样。“不,亲爱的。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你和我,我们两个。受雇女郎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名字,就像通用电气公司一样。但我们结婚以后我就不再想管业务方面的事了,我要全心全意地让你幸福快乐,但现在我首先要全心全意地看顾你的福利和未来。相信我吧,亲爱的。”
于是我同意了。她没让我给她买那个我想要买给她的昂贵的订婚戒指;作为替代品,我把我自己的一部分股份转让给她作为订婚礼物。当然了,是我坚持这个建议的,但回想起来,我也不能肯定到底是谁在惦记着这份礼物。
从那以后,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努力地工作,我设想可以自己倒垃圾的垃圾桶;一个联接器,可以在洗碗机洗好碗后把碗一个一个摆好。每个人都很高兴……每个人,除了佩特和丽奇,就是这样。佩特做出了所有他过去并不认同的行为,但仍然无法改变事实,之后就再也不理芭拉了,但丽奇却是真的不开心。
是我的错。那还是在圣地亚的时候,从丽奇六岁起,这个结着发带,有着一双严肃的黑眼睛的小女孩就是“我的姑娘”了。我说过等她长大以后要“娶她做新娘”,然后我们两个可以一起照顾佩特。我以为那只是个游戏,也许过去它的确是个游戏,对小丽奇来说,她认真的程度只是因为通过这个游戏她终于可以得到我们那只猫的全部监护权了。然而,你怎么可能明白一个小孩子的脑子里转的是什么念头呢?
对于孩子我一向不够感性。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些小怪物,没长大之前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文明,有时甚至长大以后也未能被教化。但小弗雷德丽卡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在她那个年纪的时候,另外,她喜欢佩特,对他照顾有加。我想她之所以会喜欢我是因为我从不用命令的口气跟她说话(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最憎恶人家那样跟我说话),而且对她那些巧克力饼干的游戏我也一向很认真。丽奇还算不错了,她的举止恬静而端庄,从不叽叽呱呱地说个没完,也不会动不动就尖声高叫,更不会成天往人膝盖上爬。我们是朋友,分担着对佩特的责任,而且,迄今为止据我所知,她之所以成为“我的姑娘”,也不过是我们之间正在进行着的一个深奥微妙的游戏。
他们轰炸我们的时候,我妹妹和妈妈也被炸了,从那以后我就退出了和丽奇之间的游戏。这并不是有意识的决定——我只是觉得那不是开玩笑的事,所以再也不想回头去玩那样的游戏。丽奇当时 7 岁,芭拉加入我们的时候她 10 岁,而芭拉和我订婚的时候她可能是 11 岁。她强烈地恨着芭拉,而我认为只有我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她的恨意只表现为不愿意和芭拉说话——芭拉称之为“害羞”,我觉得迈尔斯也是这么想的。
但我更了解丽奇,我也尝试和她谈清楚。你有没有尝试过和一个青春期中的孩子谈一些孩子们不愿意谈的事?相比之下,在回音谷里大叫一声所得到的回应也许还更多些。我告诉自己说,只要等丽奇了解到芭拉有多么可爱,她的恨意就会逐渐消退。
佩特是另一个问题所在。如果不是深陷情网之中,我早应该发现那已经是个很清楚的信号了,芭拉和我永远也不可能彼此了解。芭拉“喜欢”我的猫——噢,肯定的!她喜欢猫,喜欢我那已经开始显山露水的秃顶,对我在餐馆里点的菜啧喷称赞,她喜欢我的一切。
但喜不喜欢猫是很难伪装的。有些人喜欢猫,有些人不喜欢,而一般对大多数人来说,“谁会无法容忍一只有益而无害的猫呢?”无论是出于礼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如果他们想要装出喜欢的样子来,都一样会被发觉的,因为他们不懂该如何对待猫——而对猫的礼仪比外交礼仪要严格刻板得多了。
它基于自尊和对彼此的尊重之上,与拉丁美洲人所崇尚的 dignidad de hombre——人格尊严——是一个意思,你若敢加以冒犯就要冒以性命之险。
猫儿们没有幽默感,他们的利己主义思想极度膨胀,还非常敏感易怒。如果有人问我,为什么有人认为值得把时间花在迎合他们身上,我不得不回答说没有任何符合逻辑的原因。我宁愿去向一个不喜欢奶酪味道太大的人解释,为什么他“应该喜欢”林堡奶酪。然而,对那个喜欢猫的人,我完全身有同感,他会因为一只小猫熟睡在他的袖子上而不惜把绣了花的袖子扯下来,尽管那衣服是无价之宝。
芭拉企图表现出她有多“喜欢”佩特,可她待他像待一条狗……所以她被挠了。随后,作为一只敏感的猫,他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在外面待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是因为,我的确拍过佩特,但他从没被其他任何人拍过。暴打一只猫比骂他无用更糟,想训练一只猫只能用耐心,而绝不是暴打。
我帮芭拉在她被抓伤了的地方上了碘酒,然后试图向她解释她究竟做错了什么。“我很抱歉——十分地抱歉!但下次你要是还这么做的话,那你还会被挠的。”
“可我只是拍了拍他!”
“哦,是的……但你用的不是拍猫的方式,你用的是拍狗的方式。你永远也不能拍猫,要抚摸它;你永远不能在它爪子的活动范围内做出任何突然的举动;你永远不能在让它看清楚你要干什么之前就触碰它……而且,你一定要时刻注意它的态度,看它喜不喜欢你碰它。如果它不喜欢你拍它,它会表现出来的,会显得有些不礼貌——而猫是很懂礼貌的——但你会明白,这只能维持一会儿,你必须在它的耐心耗尽之前就住手。”
我怀疑起来。“你是不是不喜欢猫啊?”
“什么?为什么,真傻!我当然喜欢猫了。”但她补充道,“我猜想,这是因为我过去和它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吧。她很暴躁,不是吗?”
“是他,佩特是只公猫。不,事实上,他还不算暴躁,因为他一直被照顾得很好。但你的确要好好学学该如何与猫相处,哦,你要记住,永远不要去嘲笑它们。”
“什么?永远不要?为什么?”
“不是因为他们不好玩,他们都非常滑稽。但他们没有幽默感,那样做会冒犯他们。噢,猫是不会因为你笑话它而挠你的,他会傲然阔步地走开去,但你以后再想跟他交朋友的话就有得麻烦了。更重要的是,要懂得怎么把猫抱起来。等佩特回来以后,我会演示给你看的。”
但佩特没有回来,当时没有,因此我也从没演示给她看过。芭拉从那以后再也不碰他了。她会和他说话,做得好像她喜欢他似的,但她会保持和他的距离,他也一样。我后来就把那事忘了,我不可能因为一件那么琐碎的事就怀疑一个在我的生命中比什么都重要的女人。
然而,佩特的问题后来几乎导致了一场危机。芭拉和我当时正在讨论我们以后要在哪里定居的事,她还是不愿意定下确切的日子,但我们花了很多时间来讨论那些细节问题。我想要一个靠近工厂的小农场,而她喜欢在城里弄一套公寓,等以后负担得起贝尔–艾尔高尚住宅区的房子以后再往那儿搬。
我说:“亲爱的,这不现实,我必须住得靠近工厂。另外,以前你究竟有没有试过在城市公寓里养一只公猫?”
“噢,那件事!瞧,亲爱的,我很高兴你提起那件事了。我一直以来都在研究猫,我真的研究过。我们可以阉了他,那样他会温柔很多,并且会十分快乐地享受公寓生活。”
我瞪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把那样一个老战士变成太监?把他变成炉边的装饰品?“芭拉,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她对我发出啧啧声,语气老套而熟悉——“妈妈知道得最清楚”,拿出那种人常用的论调和我争论,他们错误地把猫当成自己的财产。什么“那不会伤害他”啦,“那也是为了他自己好”啦,什么“他知道我有多珍惜他”啦,什么“她明白永远也不可能把他从我身边夺走”啦,什么“那真的很简单”啦,“非常安全,对大家都有好处”啦……
我插嘴打断她道:“为什么你不安排把我们俩都给阉了呢?”
“什么,亲爱的?”
“我,一起阉了吧。我一定会更加驯服的,而且我晚上一定会待在家里的,而且我永远也不会跟你起争执的。正如你所指出的,那不会伤害我的,没准儿我还会更快乐许多呢。”
她的脸顿时变得通红。“你简直太荒谬了。”
“你也一样!”
她再也没提过此事。芭拉从不会让一件事因为意见不同而恶化成争吵,她闭口不言,然后等待时机,但是,她也永远都不会放弃。从某种角度而言,她的个性倒很像猫……也许,这就是使我无法抗拒她的原因所在吧。
我很髙兴可以把这事放在一边,着手于开发灵活的富兰克。魏利和受雇女郎都卖得很火,给我们赚了很多钱,但我搞开发已经着了魔了,一心扑在那个完美而什么都会做的家用自动化装置上,一个通常意义上的仆人。好吧,叫它机器人也行,尽管那已经是个被过分滥用了的词,而我压根儿也不打算造一个机械人。
我想要的是小器具,能做家里所有的家务——扫地、煮饭,当然了,也包括真正的苦活儿,比如说给婴儿换尿布,或是给打字机换纸带。不是受雇女郎、擦窗魏利、育婴南茜、僮仆哈里斯和花匠噶西斯,我想要的是一对夫妻可以买得起的机器,噢,比方说,一辆好车的价钱,它能做得像我们听说过的中国仆人一样好,而我们这一代人从来都没人有机会见到过那么好的仆人。
如果我能把它做出来的话,这将是第二个解放宣言,把女性从古老的束缚中解脱出来。我要废止那句古语,说什么“女人的活儿永远干不完”。家务活是一种重复劳作,毫无必要的苦差事,作为一个工程师,它使我感到很不愉快。
为了使所有的一切都能局限在一个工程师的知识范畴内,灵活的富兰克必须由标准件组成,而且不能涉及到任何新的原理。基础研究不是单独一个人就可以完成的,这必须要从原来就有的技术发展而来,否则我做不了。
幸运的是,在这种工程技术方面,原有的技术多得要死,而当年我在持有 Q 级保密权限的时候一点时间也没浪费。我想要做的东西的复杂性可比制导导弹所要求的简单多了。
那么,我究竟要灵活的富兰克干些什么呢?答案是人类在屋子周围所需做的任何工作。他不需要会玩牌、做爱、吃或睡,但他的确需要在别人玩过牌之后收拾牌局、煮饭、铺床,照顾婴儿——至少他要能监视婴儿的呼吸,如果有任何不妥就能通知什么人。我决定,他不需要会接听电话,AT & T 早就有小器具出租以提供这类的服务,也不需要他去应门,因为大多数新房子已经装备了自动应门装置。
只要做那些我要他做的一大堆活儿就行了,他必须要有手、眼睛、耳朵、还要一个大脑……一个足够好的大脑。
手嘛,我可以从那家自动工程设备公司订购,他们一直为受雇女郎提供手,只不过这回我要最好的货,要宽域伺服系统,要能为微量分析仪的操作以及放射性同位素的测量提供所需的精密反馈信号。同一家公司还可以提供眼睛——只有眼睛可以简单点儿,因为富兰克不需要隔着混凝土掩体在几码开外看东西或进行操作,又不是要他们在核反应堆那儿干活。
耳朵我可以从至少一打以上无线电视机构中选任何一家购买——尽管我得做一些电路设计,好让他的手可以通过视觉、听觉和触觉的反馈加以同步控制,就像人类手的控制模式。
但你可以在一小块晶体管印刷电路板上做很多事了,多得吓死你。
富兰克应该不需要使用梯凳去够东西,我会把他的脖子拉长,设计成鸵鸟那样;他的胳膊则需伸出来,就像一副懒洋洋的钳子。我是否应该让他能上下楼梯呢?
好吧,市面上早有一种动力轮椅可以做到这一点了,也许我该买一个,用它来做底盘。导向模型的大小要有限制,所占的空间不应比一台轮椅大,重量也不能超过轮椅,要易于搬运——这样我就已经有一套参数了。我还得把动力系统和操控系统联进富兰克的大脑中去。
大脑才是真正的障碍所在。你可以弄出一个连接得就像男人骨架的器具,或者还能弄得比那好得多;你可以给它一套反馈控制系统,性能好得足以让它去钉钉子、擦地板、打鸡蛋——或是不要打碎鸡蛋。但除非它两耳之间能有人类才有的那种物质,否则它就不是人,连尸体都不是。
幸亏我不需要人类的大脑,我只想要一个驯良的低能儿,有能力干大量重复的家务劳动就行了。
于是,设计中就加入了托森记忆电子管。我们用来回击的“有思想的”洲际导弹用的就是托森电子管,而在洛杉矶这种地方使用的交通控制系统用的也是托森电子管,只不过用得很笨就是了。没必要去深入了解电子管的工作原理,连贝尔实验室也不见得知道得很清楚,重点是你要能把托森电子管融合进控制电路中去,以指导机械的行动:你只需先以人工方式操作一遍,然后电子管会“记住”都做了些什么,那么下一次,或以后无论多少次,它就不需要人类督工也可以指导机械进行同样的操作了。对一个自动机械而言这已经足够了,而对制导导弹和富兰克来说,你还需要加入旁路控制,以便给机械加上“判断力”。实际上,那不是判断力(在我看来,机械永远也不可能拥有判断力),旁路控制是一个搜索电路,它的程序就是说“在这样这样的范围内寻找那样那样的东西”。它的基本指令可以要多复杂就多复杂,只要你能把这些指令塞进一个托森记忆电子管内就行——这其实真是一个很广很广的范围!——而且,你可以对你的“判断”电路进行编程(他们都是低能的后座司机,你让他怎么走他就怎么走),让它可以在任何时候,只要循环条件不符合当初写进托森电子管的内容,就中断基本指令。
这就意味着,如果你要富兰克清理桌子、刮盘子,然后把盘子放进洗碗机的话,你只要演示一遍,从那以后,他就可以处理任何他见也没见过的脏盘子了。还有比这更好的呢,你可以把一个电子复制的托森电子管插进他的脑袋里,那么即使是第一次,以前没见过脏盘子,他也会知道该怎么处理的……而且永远也不会把盘子打碎。
再把另一个“记忆”电子管插在第一个旁边,那么第一次碰到宝宝尿湿了他也知道要换尿布了,而且永远,永远,永远不会把大头针钉在宝宝身上。
富兰克的方脑袋可以轻松地装下一百个托森电子管,每一个都带有电子“记忆”可以完成一种家务劳动。然后,把一条警戒电路环绕在所有“判断”电路周围,这条电路会在他遇到基本指令没有涉及到的情况下要求他定住不动,发出信号寻求援助——这样你才能保证你的宝宝或盘子不会被他折腾个没完没了。
于是我的的确确以一个动力轮椅为框架搭出了我的富兰克,他看上去像是一个正在和章鱼做爱的衣帽架……但是,伙计,他可是灵巧得能擦银器呢!
迈尔斯审视着第一个富兰克,看着他调制马丁尼酒,然后端给大家,接着走了一圈,把烟灰缸倒掉并擦干净(从不碰那些本来就干净的);他打开窗户,把窗户闩好,固定在开启的状态,再下来他走到我的书柜那里,掸掉灰尘,把上面的书整理得整整齐齐。迈尔斯呷了一口他的马丁尼酒,然后说道:“苦艾酒加多了。”
“这是我喜欢的口味。但我们可以让他按你的方法给你调一杯酒,再用我的方法调另一杯,反正还有够多的空电子管呢。灵活嘛。”
迈尔斯又呷了一口酒道:“还要多久才能试制完成投入生产?”
“噢,我更愿意在他身上耗他个十年。”在他发出呻吟之前我又补充道,“但我们可以在 5 年内将有限的型号投入生产。”
“胡说!我们会帮你找到足够的帮手,要在六个月内完成新型号展示会的准备工作。”
“你这魔鬼,也太过分了吧!这可是我的巨作。在把他打造成一件艺术品之前,我不打算把他投放到市场上……喔,大小差不多是现在的三分之一,除了托森管之外,其它的都必须是插拔式可替换的元件,绝对十足的灵活性。他将不仅会遛猫,给婴儿洗澡,只要买主愿意付一笔额外的编程费,他甚至还可以打乒乓球。”我看着富兰克,他正在清扫我桌子上的灰尘,把每一张纸都原封不动地放回原来的位置。“但是,跟他打乒乓一定是没什么乐趣可言,他永远也不会失误的。不,我认为我们可以用一块随机选择电路‘教’他学会失误……嗯,是的,我们可以这么做,我们会这么做的,这会是一个很好的卖点。”
“一年,丹,一天也不能多了。我打算从罗维设计公司搞几个人过来帮你设计款式。”
我说道:“迈尔斯,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这一点:试制产品是我说了算。一旦我把他转给你,他就是你的了……但在那之前,一秒钟你也甭想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迈尔斯答道:“苦艾酒还是加多了。”
我在店里技师的帮助下懒懒散散地过了一段日子,直到富兰克的外形看上去不再像是三辆车撞在一起后的肇事现场的弃物,而是更像那些你想拿出去向邻居炫耀的东西。在此期间,我修改了一大堆富兰克控制系统中的程序错误,我甚至教会他抚摸佩特,按佩特喜欢的方式帮他挠下巴——而这,相信我,这里面用到的负反馈精确极了,原子能实验室里所用的那一套我这儿全用着了。迈尔斯倒没来催我,尽管他时不时地会过来看一看进度。我大多数的工作是在晚上完成的。我会先和芭拉共进晚餐,然后带她回家,之后再开始工作。接着我会睡上大半天,下午很晚才会去公司,在芭拉给我的任何文件上签字,看看白天店里都干了些什么,然后再带芭拉出去吃晚餐。在晚餐前我并不打算多干些什么,因为创造性的工作会让一个男人浑身臭得像山羊一样。在店里的实验室苦干一夜之后,只有佩特受得了我的味儿。
一天,就在我们刚吃过晚饭之后,芭拉突然跟我说:“回店里去一趟吧,亲爱的。”
“行啊,为什么不呢?”
“好极了,因为迈尔斯要跟我们在那儿见面。”
“啊?”
“他想召开一次股东大会。”
“股东大会?为什么?”
“不会花多少时间的。其实,亲爱的,你对公司业务近来的发展一向不太用心。迈尔斯想把松懈了的地方抓抓紧,再定一些经营策略。”
“我一直盯在产品试制上,除此之外,我还能为公司做些什么呢?”
“没什么,亲爱的,迈尔斯说不会花多长时间的。”
“出什么事了?杰克搞不定装配生产线了吗?”
“求你了,亲爱的。迈尔斯没跟我说为什么。快把你的咖啡喝掉。”
迈尔斯正在工厂里等着我们呢,他和我极严肃地握了握手,搞得好像我们有一个月没见面似的。我问道:“迈尔斯,这究竟是要干什么?”
他转向芭拉。“议程开始,可以吗?”这一点早就向我表明,在芭拉告诉我说迈尔斯没告诉她为什么,她不知道迈尔斯在想些什么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撒谎了。但我连想都没想——见鬼!我信任芭拉——而我的注意力转移到另外一件事上了,因为芭拉走向保险箱,旋转着密码盘,把它打了开来。
我说道:“顺便问一句,亲爱的,昨晚我想打开保险箱可是打不开,你是不是把密码给换了?”
她正往外拉着一打纸,并没有回过头来。“我没告诉过你吗?上星期有夜贼闯入,幸亏是虚惊一场,后来警察就让我们把密码换掉了。”
“噢。你最好把新数字告诉我一声,免得哪天晚上,我不得不在很糟糕的时间里给你们其中的一个打电话。”
“当然了。”她关上保险箱,把一个文件夹放在了我们用来开会的桌子上。
迈尔斯清了清喉咙,然后说道:“让我们开始吧。”
我答道:“OK。亲爱的,如果这是次正式会议,我想你最好做个速记……哦,1970 年 11 月 18 日,星期三,晚上 9 点 20 分,所有股东与会——写上我们的名字——由 D·B·戴维斯,公司董事长主持会议。有任何旧业务要谈吗?”
没什么相关事宜。“OK,迈尔斯,该你表现了。有新业务?”
迈尔斯清了清喉咙。“我想回顾一下公司的经营策略,为未来的发展提呈一份规划书,并请求董事会考虑一个财务动议。”
“财务?别傻了。我们现在是在暗处,每个月都做得越来越好。出什么事了,迈尔斯?不满意你户头的提款?我们可以提高限额。”
“在新的规划下,我们将不再待在暗处。我们需要一个更广泛的资本结构。”
“什么新规划?”
“行了吧,丹。为了把具体的内容写出来,我可是费了不少工夫。让芭拉念给我们听吧。”
“那……OK。”
跳过那些不可理解的浮夸的专业术语——像所有的律师一样,迈尔斯就喜欢用些复杂的多音节词汇——迈尔斯想要做的有三点:第一、把灵活的富兰克从我这儿接手过去,交给产品设计小组,然后毫不延迟就把它推向市场;第二、——刚说到这儿,我就打断了关于规划书的陈述。“我反对!”
“等一等,丹。作为总裁及总经理,我当然有权以命令的语气表达我的观点。你省省力气吧。让芭拉把它念完。”
“那……那好吧。但我的回答仍然是‘反对’。”
第二点基本上是说我们应该结束零零散散生产简陋用具的生产模式了。我们所拥有的是个大家伙,就像当年的汽车一样伟大的发明,而我们现在才刚刚开始。因此我们应该立即扩大经营,建立起一个在全国范围内乃至世界范围内广为分布及营销的机构,并生产与之身份相符的产品。
我开始在桌子上敲起鼓来。我能确切地想像得到自己在那样一个机构里做总工程师的下场会如何,他们有可能甚至连制图桌也不给我一个,而假如我拿起一把焊枪的话,工会就会立即组织罢工。我还不如当初留在部队上想法儿当将军呢。
但我没有打断她。第三点是说我们不能只赚几分钱的蝇头小利,而应该是几百万元的利润。曼尼克斯企业集团会提供钞票的——这笔钱是要我们把公司卖给曼尼克斯,核心技术,股票,还有灵活的富兰克,成为他们的一个子公司。迈尔斯会作为部门经理而留任,我则作为总研发工程师留任,但过去那种自由自在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我们都成了给别人打工的人。
“就这些了吗?”我问道。
“嗯……是的。让我们讨论一下,投票决定吧。”
“合同里总应该有什么条款可以保证赐予我们在夜里坐在小屋门口唱圣诗的权利吧。”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丹。以后就那样了。”
“我没在开玩笑,一个奴隶想要求宁静的确需要主人的恩典。OK,该我说话了吗?”
“请吧。”
我提出了一个反动议,一个早已在我脑海中盘桓已久的念头。我希望我们能退出生产环节。杰克·司库米特,我们的成品店店主,他是个好人,但正是由于他的出现,才使我被人从温暖的创造氛围中永远地拽了出来,不得不去清理产品中的小毛病——这就好像你被人从温暖的被窝里一脚踢进冰水里一样。这才是为什么我要开那么多的夜班,而白天尽量远离店里的真正原因所在。随着我们不断地扩张,不断搬入更多战后剩余建筑之内,公司正打算多开一轮夜班,我能看得出,即使我们拒绝了与通用汽车以及统一集团合作这种绝对令人厌恶的计划,但很快我就会落到不能安安静静地进行创造的地步。我当然不是双胞胎了,不可能既搞发明创造,又兼当产品开发部经理。
所以我建议,我们应该缩减公司的规模,而不是扩大——我们可以为受雇女郎和擦窗魏利申请特许经营许可证,由别人去生产、销售他们,而我们则靠收取特许经营费发财。等灵活的富兰克准备就绪之后,我们也会给他申请特许经营许可证。如果曼尼克斯想要特许经营权,而他们出的价钱又比市场上高的话,那就太棒了!其间,我们应该把我们的名字换成是“戴维斯与甄垂研发有限公司”,然后削减员工,直到只剩下我们三个,再加上一两个机械师以帮助我们完善新开发的小器具。迈尔斯和芭拉可以坐在后面,只管等财源滚滚进的时候数数钱就行了。
迈尔斯缓缓地摇了摇他的头。“不,丹。姑且承认,特许经营许可证的确能给我们赚到钱。但比起我们自己经营所能赚到的,还差得远呢。”
“该死的!迈尔斯,我们根本就不应该自己做,那才是关键。我们这是要出卖灵魂给曼尼克斯的人啊。说到钱,你想要赚多少?你一次也就只能享用一艘游艇或一个游泳池……而你如果真想要的话,不出今年年底,这两样东西你就都能拥有了。”
“我不想要这些。”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向上看着,说道:“丹,你想要搞发明创造,而这个计划可以让你如愿以偿,这世上所有的设备、所有的援助、所有的金钱全都供你驱策。至于我呢,我想要经营一个大生意,一个真正的大生意。我有这个天分。”他瞥了一眼芭拉,“我可不想把一生都耗在莫哈维沙漠腹地的小办公室里给一个孤独的发明家当什么业务经理。”
我瞧着他。“在圣地亚的时候你可没这么说过。你想退出吗,伙计,芭拉和我当然不愿意看到你走……但如果,你真那么觉得,我猜我应该会拿这地方或别的什么东西做抵押,买回你手上那些股份。我不想让任何人觉得受到了约束。”我为自己的卑劣感到震惊,但如果老迈尔斯不满足的话,我没有权利去强求他按我的模式行事。
“不,我不想退出,我希望公司发展壮大。你听了我的动议,这是一个要求公司采取行动的正式提议,我提议如此。”
我猜自己的脸色看上去一定很困惑。“你坚持要跟我来硬的吗?OK,芭拉,投票结果是‘反对’,记录下来。但今晚我还不会提出我的反动议,我们以后再商讨此事,交换一下意见。我希望你能髙兴点儿,迈尔斯。”
迈尔斯固执地说道:“让我们正规一点行事吧,以点名的方式投票。芭拉。”
“很好,先生。迈尔斯·甄垂,拥有投票权的股份数为——”她念了一串数字,“你怎么说?”
“赞成。”
“丹尼尔·戴维斯,拥有投票权的股份数为——”她又念出一连串电话号码般的数字来,我没去留意听那些公式化的流程。“你怎么说?”
“反对。这不就结了。对不起,迈尔斯。”
“芭拉·S·妲金,”她继续念道,“拥有投票权的股份数为——”她再次重复了一连串数字,“我投赞成票。”
我目瞪口呆,张大了嘴,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然后我设法按捺住内心不断翻涌的气血,对她说道:“但是,宝贝儿,你不能那么做!那些的确是你的股份,肯定是,但你应该知道得非常清楚那——”
“宣布计票结果!”迈尔斯咆哮道。
“赞成的占多数,动议通过了。”
“记录下来。”
“是的,先生。”
接下来的几分钟非常混乱。我先是冲着她大喊着,然后企图与她理论,接着我咆哮着告诉她说,她所做的实在太不地道——的确,我已经把股份送给了她,但她清楚地知道,我虽然那么做了,但仍然保有投票权,因为我绝无意图要放弃对公司的控制权,那只不过是一份订婚礼物,就那么单纯,就那么简单。见鬼去吧!去年四月,我甚至为此而替她缴付了个人所得税。如果我们订婚的时候她就可以跟我玩这么手阴的,谁知道我们结婚的时候又会怎么样?
她直盯盯地看着我,对我而言,那是一张截然陌生的脸。“丹尼尔·戴维斯,如果你认为在你用那种态度跟我说话之后,我们还能维系婚约的话,那你未免比我一直以来所认为的还要蠢。”她转向甄垂,“你可以带我回家吗,迈尔斯?”
“当然了,我亲爱的。”
我想要说点什么,然而终于还是闭上了嘴,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连帽子都忘了拿。已经是离开的时候了,否则我很有可能会杀了迈尔斯,因为我不能去碰芭拉。
我无法成眠,那很自然。大约凌晨 4 点,我起床打了几个电话,同意付出一笔比它原有价值高出许多的价钱完成了一笔交易。凌晨 5:30 之前,我开着一辆运货卡车来到厂区大门外。我走到门口,想要把锁打开,然后把卡车开到上货码头那儿,这样我就可以把灵活富兰克从后门偷运出去——富兰克重达 400 磅。
门上挂着一把崭新的挂锁。
我攀过大门,上面的铁丝网使我挂了彩。一进到里面,大门就不再会给我找麻烦了,因为里面有上百种工具可以用来撬锁。
然而,正门的锁也被换过了。
我注视着它,想要决定该怎么办。如果用一块儿铁坯把窗户砸碎是不是简单一点儿,抑或是从卡车里取出千斤顶来,把它撑在门框和门锁之间。正想着,突然听到有人大喊道:“嘿!你!把双手举起来!”
我没有举起双手,而是转过身去。一位中年男子正端着一把左轮手枪对准我,那枪大得足以当一门火炮来炮轰一座城市了。“你究竟是什么人?”我问道。
“你又是谁?”
“我是丹·戴维斯,这家企业的总工程师。”
“噢。”他松懈少许,但还是将那门野战炮瞄准我不放,“是了,你符合他们的描述。不过,如果你有任何能证明你身份的证件,最好拿给我看一眼。”
“我凭什么要拿给你看?我倒要问问你是谁?”
“我?肯定不是你认识的人。我名叫鸠·托德,为沙漠保护巡査公司工作。私营执照。你理应知道我们是谁的,我们提供夜间巡查服务,而你们这群人成为我们的客户有好几个月了。不过,今晚我是在执行特别警戒任务。”
“是吗?那如果他们给了你进这地方的钥匙的话,借用一下,我要进去。还有,别把那霰弹枪对着我瞄。”
他仍旧平端着枪直直地对准我。“我没法儿照你所说的去做,戴维斯先生。首先说,我没有钥匙;其次说,我收到关于你的特别指令。你不能进去,我得把你弄到大门外头去。”
“我就要把这门打开,好吧,可是不管你怎么说,我要进去了。”我四下里找着石头想把窗玻璃砸碎。
“请不要那么做,戴维斯先生……”
“啊?”
“我讨厌看到你固执己见,我真的会很厌恶那么做的。因为我不可能有机会击中你的腿,我不是个很好的射手,我必须朝你的肚子开火。这枪管里装的是软头弹,打中了的话可真是要命。”
我估计是这话使我改变了主意,尽管我宁愿认为是别的什么原因,比如说,当我再次往窗户里看时发现富兰克不在我原来放他的那个地方。真是丧气。
当托德看着我出大门的时候,他递给我一个信封。“他们说如果你出现的话就把这玩意儿交给你。”
我在卡车的车厢里读着这封信,上面写道:
1970 年 11 月 18 日
亲爱的戴维斯先生:
在今天召开的董事会常务会议上,投票通过了一项动议,根据与您签署的合同中第三款的规定,终止您与公司的全部联系(除了股东身份以外)。动议要求您远离公司财产。您的个人文件及其它物品将以安全的方式转交给您。
董事会对您的服务表示感谢,同时,我们很遗憾因为彼此在经营策略上的歧见而不得不被迫采取这一举措。
谨启,您忠诚的:
迈尔斯·甄垂
董事长及总经理
由 B·S·妲金,财务秘书起草
这信我读了两遍,然后我想起来,我从没跟公司签过什么可以让他们诉诸于第三款或其它任何款就能采取这种行动的合同。
那天晚些时候,一个债券公司的信使送来个包裹到我所栖身的汽车旅馆里,要不是有这汽车旅馆让我存身,我连放干净内裤的地方都没有了。包裹里有我的帽子、台笔、滑尺、一大堆书和个人信件,还有许多文件,但里面没有我的笔记和灵活富兰克的草图。
有一些文件相当有趣。比如说,我的“合同”——理所当然的了,第三款允许他们只要付给我三个月的薪水就可以随时开除我而无须提前通知。而第七款甚至更有趣了,那纯属最新版本的黄犬合约、无赖合约,其中一点是,雇员同意离职后“自律”,五年内不得再从事与原公司有竞争性质的职业,具体实施办法是,其原雇主有优先权选择决定是否付给他一笔现金以买断他这五年时间。比方说,我也可以在任何时候回去工作,只要去一趟,手上拿着帽子,向迈尔斯和芭拉讨份工作就行了——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把帽子还给我的原因了吧。
但是,在漫长的 5 年之中,我不能在未经他们同意的情况下从事任何家用产品的开发工作,那我宁愿割断自己的喉咙算了。
那儿还有一些转让所有专利的文件复印件,已经正式注册过了的,由我转让给受雇女郎公司,包括受雇女郎、擦窗魏利和其它几样小东西。(至于灵活富兰克,当然了,还从来没申请过专利——哦,我不认为他已经有了专利权,我后来才发现事实真相。)
可是我从来没有转让过任何专利,甚至从未正式授权受雇女郎公司使用该专利。公司是我自己创下的,过去似乎从来不觉得有必要急于此事。
最后三样是我的股票证券(那些我还没送给芭拉的),一张保付支票以及一封信,用以解释那张支票中的每一项——扣除提款户头开销后累计的“薪水”;用来替代解雇通知书的额外三个月的薪水;诉诸于“第七款”的选择性赔偿金……还有 1000 元奖金,以表达他们“对我在职期间服务表示感谢的一点心意”。说到这最后一项,他们还真是表现得够亲切的了。
在我重读着这令人惊异的一堆文件时,我有充分的时间意识到,一直以来,无论芭拉把什么文件放在我面前我都会照直签下去,这实在太不明智了。毫无疑问,这些签名都是我自己亲笔所为。
第二天,我镇定下来,冷静到足以和一位律师仔细商讨此事,他是位很聪明而又缺钱花的律师,一位在搏斗时会毫不介意地去踢、去撕、去咬的家伙。一开始,他渴望立即接下此案,以胜诉酬金的方式收费。然而,在他看完我展示给他的文件,又听了具体的案情之后,他坐回到座位上,用手指敲着自己的肚子,看上去一脸酸酸的表情。“丹,我想要给你几条忠告,你什么钱也用不着花。”
“怎么说?”
“什么也别做。你一点机会也没有。”
“可你刚才说——”
“我知道刚才我说过什么。他们欺诈了你。可你怎么证明呢?他们太聪明了,偷了你的股份,或者说,不花一分钱就剥夺了你的权利。如果这一切都合法,而你已经退出,或者说是被解雇了,那他们跟你做的这笔交易已经确然是你在合情合理的情况下所能指望的最好结局了。——正如他们所表达的——因为彼此在经营策略上的歧见。他们给了你所有你理所应得的酬劳……甚至还适当地给了你一千元以示激励,仅仅是为了表现说他们对你并无恶意。”
“可我没签过什么合同!而且我从来没转让过这些专利权!”
“这些文件说你确实那么做了,而你承认那是你自己的签名。有没有任何其他人可以证明你所说的呢?”
我想了想,我当然找不到谁可以作证。在前面办公室里发生过什么,连杰克·司库米特都一概不知。我能找到的惟一证人就是……迈尔斯和芭拉。
“现在来说股票转让的事,”他继续道,“这是惟一一个打破僵局的机会,如果你——”
“可那次转让才是整个这一堆文件里惟一真正合法的,是我把那些股份过户给她的。”
“是的,可凭什么?你说那是一件预期结婚的订婚礼物。不用管她是如何行使投票权的,那不是关键。如果你能证明这份礼物是作为订婚的彩礼,是以结婚为前提的,而她在接受的时候又已经知道了这一点的话,你可以强迫她要么嫁给你,要么交还股份,两者必择其一。然后等你夺回控制权,你就可以把他们踢出局了。你能证明这一点吗?”
“去他妈的,我现在不想和她结婚。我才不要她呢。”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可是,一次只能解决一件事。你有无任何人证物证,信件或任何东西,能够给人一个印象说她接受了股份,理解你送给她礼物是要她做你未来的妻子?”
我想着。当然了,我有证人……同样是那两个家伙,迈尔斯和芭拉。
“看到了?你什么都没有,只靠你自己的证词要推翻他们二人,加上一大堆白纸黑字的证据,你不仅什么也得不着,还会被诊断为妄想症,被人捆着送到‘拿破仑工厂’去。我对你的忠告是,在其它行业再找份工作吧……要不就一路向前超越极限,直到可以跳过那份黄犬合同,成立一家公司和他竞争——我倒很高兴看到合同里面的措辞是几经推敲的,反正又不是我自己不得不和它斗。但是,你不能以合谋罪控告他们。他们会胜诉的,然后还会反诉你,连已经给了你的那些也会一点不留地夺走。”他站了起来。
他的忠告我只接受了一部分。在同一栋大楼的底层就有一家酒吧,我走进去,喝了一两杯酒……也许是九杯。
在我驾车去找迈尔斯的时候,我有充足的时间回想起这一切。我们刚一开始赢利,他就已经和丽奇一起在洛杉矶的圣费尔多谷租了一栋很不错的小屋,以避开莫哈维沙漠的热度,并且从那时起就每天经由空军线往返于两地。丽奇现在不在那儿,我很髙兴地回想起来,她去了大熊湖的女童子军营——我可不想冒险,让丽奇不幸亲眼目睹我和她继父之间发生冲突。
我在交通堵塞的塞布尔维达隧道中一点一点地往前蹭着,这时我突然想起来,聪明一点的话,最好在去见迈尔斯之前,不要把我名下受雇女郎公司股票的证券带在身上。我不认为会看到任何粗暴的场面(除非是我挑起的),但这似乎的确是个好主意……就像一只猫,一旦尾巴被纱门夹过,一辈子都会有戒心,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
把它留在车上?想像一下如果我被人拽进去受到攻击或殴打,车子也被拖走扣在他们手上,那把它留在车上可就不太明智了。
我可以把它寄给我自己,可是,最近一段时间我都是靠着邮政总局的通用信箱来收取信件,因为我过于频繁地从一家旅馆换到另一家旅馆,一旦他们发现我带了一只猫,我就被迫要搬了。
我最好还是把它寄给一个我可以信任的人。
然而,可选的名单还真是非常非常有限。
这时候我倒想起了一个我可以信任的人。
丽奇。
看上去,我还真是个耐得住刑罚的人,刚刚才被一个女人修理了一番,居然现在就敢下定决心去相信另一个。但其实,二者的情形截然不同。我认识丽奇有半辈子了,如果说这世上还能有哪个人类能那么忠诚的话,丽奇就是了……而佩特也是这么认为的。此外,丽奇没有能够扭曲一个男人判断力的物理特质,她的女人味儿仅仅表现在脸上,还没影响到她的个性呢。
当我设法从塞布尔维达隧道挤得水泄不通的车流中逃出来之后,便驶离了高速公路,找到一家杂货店。在那儿我买了一张邮票,一大一小两个信封和一些信纸。我在给她的信中写道:
“亲爱的丽奇·蒂奇·塔维:
希望我很快就能见到你,但在这之前,我想请你替我保管一下这里面的信封。这是个秘密,只属于你我之间的秘密。”
我停下笔想了起来。他妈的!要是我出了什么事的话……哦,甚至是一起交通意外,抑或是其它任何有可能会导致呼吸停止的事件……而丽奇拿着这个,最终它还是会落到迈尔斯和芭拉的手上,除非我采取什么措施以防万一。我意识到就在自己考虑此事的时候,我在潜意识里已经对那笔冷冻休眠的交易做出了决定:我不打算去接受冷冻休眠术了。我已经清醒过来,再加上那医生对我的一番训斥,这一切已使我决定要挺起腰杆做人。我不打算一逃了之,我要留下来战斗——而这股票证券就是我最好的武器。它使我有权去核査账簿,它授权我可以插手到公司的任何、甚至全部业务中去。要是他们下次还企图仅仅找个雇来的门卫就把我挡在外面的话,等我再回去的时候,我会带着律师、行政司法代表和法庭的庭令去的。
我还可以据此把他们拉上法庭。也许我赢不了,但我至少可以臭他们一把,没准儿还能让曼尼克斯的人为了回避此事而放弃收购。
也许,我根本就不该把它寄给丽奇。
不,如果我出了任何意外,我希望是她继承我的遗产。丽奇和佩特是我全部的‘家庭’成员了。于是我继续写道:
“要是万一我有一年都没来见你,那么你就该明白,我一定是出事了。如果这种情况真的发生了,照顾好佩特——如果你能找得到他的话——然后,不要告诉任何人,拿了里面的那个信封去美洲银行的分行,把它交给可信赖的银行职员,叫他打开信封。
爱你吻你的
丹尼叔叔”
随后我拿起另一张信纸写道:“1970 年 12 月 3 日,洛杉矶,加利福尼亚州——今收纥转让费美金一元,并出于其它一些颇有价值的考虑,本人现转交——”在这个地方,我写下了我所拥有的受雇女郎公司股票的合法描述及序列号,连同股份数额——“交由美洲银行托管,受益人为弗雷德丽卡·弗吉尼娅·甄垂,直至她二十一岁生日时再正式将此托管的财产转让给她。”接着,我在上面签了名。这封委托书的意图很明显,而在这个杂货店的柜台上,在耳边还有个音乐播放机吵吵闹闹的情况下,这已是我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一步了。它可以保证,如果我出了任何意外,丽奇能够拿到股票,此外还补充了一层保障,好让迈尔斯和芭拉无法把它从丽奇手上夺走。
不过,如果一切顺利,等我了结此案,可以四处走动之后,只要跟丽奇把信封要回来也就是了。我没有用证券背面印着的转让表格,这样等日后我想把它转回我名下之时,就可以避开那些条条框框,只要把那张单独的委托信撕掉就行了。
我把股票证券和用以转让它的委托信一起放进小信封封好,把它和给丽奇的信通通放进大信封,写上了丽奇在女童子军营地的地址,贴好邮票,然后把它丢进了杂货店外面的邮筒里。我注意到四十分钟之后它就会被收走,于是我爬回自己的车里,感觉到绝对的心情愉快……并不是因为我成功地保障了股票的安全,而是因为我已经解决了我的一些大问题。
哦,不是“解决”了问题,也许吧,而是已经决定了要面对它们,不用逃跑,躲在哪个洞里学瑞普·凡·温克儿做什么黄粱一梦……不再试图靠酒精的麻醉来掩盖问题。当然了,我还是想看到 2000 年的,但即使就这么挺直了腰板坐着,我也能看得到……那时候我六十岁,没准儿,我还青春常驻,以至于可以冲着漂亮小姑娘吹口哨呢。不急。不管怎么说,对一个正常的男人而言,睡个长觉就一下子跳到下个世纪去并不是件赏心悦目的事——那感觉就好像去看电影,还没看到前面发生过什么就直接跳到结尾部分一样无趣。下面三十年我要做的事就是:当时光之花渐渐绽开之时,尽力地用心去体会,去欣赏,这样我才能在 2000 年到来之际对它有所了解。
而现在,我要去跟迈尔斯和芭拉打一场漂亮仗。也许我赢不了他们,但我肯定要让他们明白他们已经是在战斗中了——就像以前佩特在外面打了架,回到家里时虽然浑身浴血,却还大叫着坚持道:“你该去瞧瞧那只猫的惨相!”
对于今晚的会面,我并不指望什么,总的来说就是正式宣战。我打算要毁掉迈尔斯的好觉……而他则会打电话给芭拉,再毁掉她的美梦。
注释
达拉斯:美国城市。
福特和莱特兄弟:福特是汽车的发明人,开创了汽车工业;莱特兄弟是飞机的发明人,开创了航空工业。
山姆大叔:指美国政府。
麦格罗希尔出版公司的施威特产品目录:美国权威性产品目录年鉴,不同的产品类别都有各自的产品目录,主要用于产品的出口查询。
普拉克西特列斯:古希腊后期杰出的雕塑家,雅典人。擅长探求体态美,以神话为题材作人性化的表现,著名作品有:《杀蜥蜴的阿波罗》、《信使神赫米斯》、《克尼多斯的阿芙洛特》等。
林堡奶酪:比利时原产干酪的一种,气味浓烈。
贝尔–艾尔高尚住宅区:洛杉矶地区最豪华的高尚住宅区。
马丁尼酒:一种鸡尾酒,由杜松子酒、苦艾酒等混合而成。
罗维设计公司:由美国工业设计奇才雷蒙·罗维所创,他曾创造了一系列范围广泛的设计,大到汽车和空间站,小到邮票和壳牌石油公司的图标等。
软头弹:一种杀伤力很大的子弹。其铜皮只包裹弹头的基部,前端露出铅头,其目的在于促成弹头在击中目标后得以扩张,加强杀伤力,同时避免穿透目标。击中目标后,子弹会留在体内并造成较大创面,同时增加了痛苦及医疗难度。
黄犬合约:美国劳工运动史中有一种所谓 Yellow-dogcontract 的不平等合约。工人受雇时,资方要他签约不得参加工会。这个合约称为“黄犬合约”,早已被视为非法合约。
胜诉酬金:如果当事人的诉讼案胜诉,该律师可从审判所得的全部收益中按事先定下的比例提取部分金额作为酬金;而如果败诉,则当事人无需向该律师支付任何费用。这种诉讼,一般涉及的金额很大,却又有一定风险,而酬金的比例也就相对提高,有时达百分之三十。
拿破仑工厂:指精神病院,因为拿破仑被描述为“想干的事太多,又全都干成了”,而有许多得了妄想症的人都声称自己就是拿破仑,所以有人指精神病院便是出产拿破仑的地方,进而也就称精神病院为拿破仑工厂了。
丽奇·蒂奇·塔维:对丽奇的昵称。
瑞普·凡·温克儿:一篇短篇小说的主人公,他偶遇一群奇人,因偷喝了一口酒而昏睡了数十年。《瑞普·凡·温克儿》原名译为《吕柏大梦》或《李白大梦》,最早的译文见于《申报》1872 年 4 月 22 日版。该文作者系美国十九世纪著名文学家,素有“美国文学之父”的华盛顿·欧文(1783 ~ 18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