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依旧破败地立在雁回镇的一角。
大雪纷飞中,两道红色人影踏入凝滞的大堂。
“咦……罚坐呢?”柳夕颜挑眉一笑,扫了一圈堂中满脸严肃、正襟危坐的修士们。
她看到三师兄站在二楼楼梯上,身姿懒散,正摆弄手中的玉笛。
见她回来了,各个修士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警惕小心地和柳夕颜摆摆手,飞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花月剑尊的厉害他们是领教过了,江初月这小魔种谁爱杀谁杀,他们没胆子继续趟这趟浑水。
至于斩阳剑——
永清门的道士上前两步,尖锐的目光从江初月的身上移到柳夕颜的绮丽面孔上。
眼中闪过一抹狡猾的精光,对着柳夕颜作礼,“花月剑尊,许久不见,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
这老王八先礼后兵,还挺有礼貌。
柳夕颜瞥了眼他,瞅着他头顶稀稀拉拉的地中海,恶寒抖了抖,将江初月拉到身前往里走,“谁跟你许久不见,不认识。”
“哎,剑尊,百年前我们可是一起参加了镇压西北魔地的呀,江清风。”那道士急忙道。
柳夕颜将这名字在原主记忆里搜索一遍,很艰难地将一个年轻的大小伙子和眼前这位胡子拉碴的地中海联系在一起,“你……”夺舍到了个老头身上?忒显老。
清风道长看出了她一言难尽的表情,呵呵笑道:“不比剑尊,你早已修成了仙身,我还在俗世挣扎呐。那个,我想问一下,斩阳剑目前是在你手中吗?”
“师父!与她这么客气做什么,她抢了我们的镇派之宝。”有小道咋呼道。
柳夕颜沉默片刻,眉毛忽然挑高,下巴也扬了起来,声音凌厉,“所以,你既然知道你比不过我,还敢来和我要斩阳剑?”
她直接撕破了客栈中这点和谐的气氛。
“修为不行,就回你的窝缩着修炼,出来抢人家父母遗物,还冠冕堂皇打着斩阳剑是永清门镇派之宝的名号,我都替你羞耻。”
清风道长被说得老脸通红,张了张嘴,刚想反驳,他身后的一个小道替他喊出来。
“你凭什么这么说,斩阳剑就是我派镇派之宝,当年汝南仙君亲自将这把剑赐给江扶风那叛徒,我们永清门志上都有记载!”
柳夕颜冷笑一声,“斩阳剑仙获得斩阳剑也就几百年前,世上的人并没死绝,有的是人知道真相。
你以为是你们永清门张张口说那是你们的镇派之宝,它就不费吹灰之力属于你们了吗?小偷强盗行径,无耻至极!”
“你!你!师父……”小道卡住了,求助看向清风道长,结果他师父和他面红耳赤的模样没什么区别。
她继续补刀,“对,也是,你们门派不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情。你们宗主的夫人不也是被抢去的?
她的原伴侣闯了永清门寻妻,你们却硬生生将他打死。历史底蕴在这儿了,抢把剑就和吃饭一样简单。”
门派丑闻一下子被柳夕颜揭露,清风道长脊背凉飕飕的,脸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他敏感地察觉到许多嘲讽的目光,不知道要不要马上转身离去以保全这张老脸最后的清白。
未走的修士在旁边的角落里面看热闹,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偶尔吃到别的门派的惊天大瓜,他们已经想好要将这件趣事传播给哪些好友听了。
很快,永清门强抢他妻、强占神剑的事情就会传遍九州。
柳夕颜见这几个老匹夫连话都说不出来,心中嗤笑一声,论打嘴炮,她还没遇到过敌手。
“行了,十日后我亲自去一趟永清门,和你们的汝南仙尊说道说道。”
她微微一笑,靠近,声音压低,危险又迷人,“记得摆好擂台,谁才有资格拿这把斩阳剑,到时自见分晓。”
清风道长在她说话时,感觉到自己像是被一把泛着光华的利刃对上,只要他一个呼吸,利刃就会划破他的喉咙。
等那话音消弭,周边高压散去,他才猛地喘了口气,惊魂不定的看向柳夕颜的笑容。
不知为何,他确定这个擂台唯一的胜者是谁。
从柳夕颜和永清门人对峙开始,她就一直站在江初月的身前。
她身材高挑,看着还比江初月高出一只手掌。
可就是那么纤细的身肢,居然能将江初月牢牢挡住。
不让他被那些肮脏的贪婪的视线缠上。
江初月定定看着她,垂落在红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目光澄澈,像是清冷无边月色,泠光点点。
等永清门道士踉踉跄跄往外走的时候,楼梯上的三师兄拍了拍手掌,笑眯眯对柳夕颜道:“好骂。”
清风道长:……
跑得更快了。
柳夕颜回头去看江初月苍白的脸颊,轻声问:“还好吗?”
江初月手按着肩膀受伤的地方,敛起眸光,摇头,“没事。”
怎么会没事?柳夕颜蹙眉,环顾一圈。
他身上的内伤还没治,这里也没有正经的医修。
唯一有医人能力的,是她半吊子三师兄。
从前三师兄去二师兄那里专门学了两年医术,因为他老犯贱被大师兄揍,怕自己哪天来不及找医修疗伤、当场翘辫子,只好自己学三脚猫医术。
将就能用吧。
她扶着江初月上楼,喊三师兄进屋。
三师兄跟在两人的后面,看着两人同样色调的衣衫,若有所思片刻,攸地勾起讳莫如深的笑容,“小师妹,怎么给我师侄穿的衣服是这个色?有点像是要去洞房花烛哦。”
柳夕颜:……
她察觉到了江初月僵硬顿了顿,她也僵硬了。
幽幽目光若黑焰射向三师兄,她咬牙而笑,“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三师兄不在乎小师妹凶巴巴的模样,她脾气一直比较暴躁,他经常和二师兄在背后吐槽她是夜间山岗上绽放的野玫瑰。
没人能看到她绽放的美丽,只能注意到她整个人都带着尖锐的刺。
天底下除了师尊和大师兄外,没有第三人能震的住她。
他长长哦了一声,又语不惊人死不休道:“小师侄房间被炸了,今晚你俩睡一间房吗?”
江初月被房间的门槛绊住,忽觉手边一空,扶着他的柳夕颜消失了。
连带着三师兄的惨叫声传遍客栈,“小师妹,我错了,我马上闭嘴!”
江初月眨了眨眼,独自一人走进柳夕颜的房间。
三师兄替江初月稍微治疗了一下他体内的内伤,对他身体里藏着的封印好奇了一阵,但是察觉到小师妹在封印上的灵气残留,他便不在这上面多问。
因为,他有更重要的问题。
用帕子擦手的时候,三师兄睨着床上脸色冷白的少年,他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在烛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牙齿一直咬着,整个治疗过程,没有吭过一声。
倒是真能忍。
三师兄漫不经心问:“你师父她出去了,小师侄,你和我说说,你设计的这场爆炸抢劫案,目的是什么?”
江初月面无异色,甚至连眼皮都没动,声音清冽,“我不懂师伯的意思。”
“装,弱小可怜,无处可依,身上封印将破,生命陷入倒计时,小师妹平日里也不怜香惜玉,不知道怎么就被你给骗到了,蠢得可以。
当然,我也得承认,你的演技上乘,如果刚刚没有听小师妹和我讲她去救你时遇到了什么,我可能也不会怀疑你。”
三师兄微笑,拉着椅子坐下,敲着二郎腿,好整以暇看着江初月。
眼睛眨也不眨,好似熬鹰,等待江初月慌张后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可惜,江初月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他平静掀起眸子,黑曜石般纯粹的眼睛与三师兄对视,一副心中坦荡姿态。
“我快死了吗?”带点疑惑。
“这样装可就没意思了,不如我来猜一猜,你心中想的是什么?”三师兄笑容加深,手指有节奏地拍打着膝盖。
见江初月不说话,他自言自语道:“孤光山虽然不是天下第一大宗,但是修仙界中拥有仙人最多的门派。你想借着小师妹的关系攀附上孤光山,以此获得孤光山的庇佑。”
“可是,我小师妹今日一整天都待在房中,似乎对收你为徒很后悔,你就想了这一招——欲擒故纵。先为小师妹受伤,这样她就不好再次拒绝收你为徒了。”
“这中间唯一的破绽,就是你还回去看了一眼你父母的坟墓。掳你的魔人,与你关系挺好嘛……数百年前就听闻赤鸟一族侍奉魔女,忠心耿耿。如今看来,确有其事。”
三师兄说的时候,是极其笃定的神态。
只用简短的一些碎片信息,他就将真相拼凑地八九不离十了。
江初月垂眸,思忖后低声:“瞒不过师伯,我确实很想拜入花月剑尊门下,学习她的剑道。这两日的状况如你所见,我没有别的选择。”
“你有。”三师兄收起了散漫的笑,带了几分严肃,“我很高兴你没有选择魔道,不然,小师妹会亲手了结了你,听清楚了吗,和魔族断干净。”
江初月怔住,冷凝着脸,陷入了冗长的沉默中,喉咙滚动,薄唇轻启。
陡然听到一声轻快的喊声,像是春日山林里鸟雀的喳喳声。
他蓦地抬头望去,眼中泛着水光,眼尾有几分红意。
“三师兄,凶巴巴看着我徒弟干什么?趁我不在就欺负我的人!”
“我去,小师妹你又不像大师兄那样修无情道,将薄情寡义践行到骨子里对你有什么好处!我才刚刚给小师侄治疗内伤,六月飞雪窦娥冤啊。”
……
两个活宝又斗起嘴来,江初月默默往里面挪了挪,坐山观虎斗。
不知道何时,嘴角居然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又抿了下唇,恢复了一尘不变的清冷如霜的颜色。
作者有话要说:刚开始的江初月:睡同一个房间???
后来的江初月:睡同一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