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栏上铺了一层细碎的雪,泛着点蓝光。
同云淡淡,微月昏昏。
江初月安静地看着她,慢慢走近,从暖光踏进了冷月。
一股极淡的清雪味儿袭来,柳夕颜眉心一跳,见他错过自己,去关了窗户,她才松口气。
等等,怎么回事,现在应该是她占主导权,怎么老是等着江初月动作。
柳夕颜咳咳一声,“好了,你终于洗好了,来,坐下,我有点事情和你说。”
她指了指床,视线一转,发现江初月正望着她,眼神让人捉摸不透。
沉默片刻,柳夕颜默默将手指指向椅子。
拜托,谁家客栈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一张床的!
算了,她受累一点,站着讲话吧。
江初月没有坐到她指的椅子上,而是走到床边,坐下,还留了一半的位置。
膝盖并到一处,修长的手指蜷缩,落在膝盖上。
他似乎有点紧张。
柳夕颜假装自己没看到,拉着椅子做到他面前,一副云淡风轻地笑着望他。
床下有猩红银碳,热腾腾的,一刻不停地烧着。
关了窗,没了寒气,屋内一下子暖和了起来。
暖和归暖和,头发不擦干可不行,柳夕颜想了一会儿法咒,施术落到江初月的湿发上。
江初月黑眸微顿,落到她的身上,不知道在想点什么。
很快,黑发变得温暖干燥,蓬松了。
他垂眸,声音清冽,“师父,我准备好了。”
柳夕颜刚刚想松口气,下一秒就被他这话惊得噎住,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准备好了,她还没准备好啊!
她是来快刀斩乱麻的,不是真来践行原著那些花活的。
对方黑沉的眸光看得她心颤,她喉咙滚动咽了好几次,信誓旦旦道:“你先别紧张,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他没什么表情变化,但是柳夕颜莫名地觉得他眉梢高了几分,有些困惑。
她补充道:“嗯……我今天仔细考虑了一下,前两天我收你为徒,实在是太仓促了,其实我本人一点儿也不想收徒的,所以和你的那个交易就作废吧。”
那个交易是原主和江初月做的。
原主要收江初月为徒,她为江初月付出的是来自孤光山和她的庇佑,是教他修炼成强者的承诺,是为他活捉杀死他父母的凶手。
而江初月要付出的就是他的身体,他必须要与她合.修。
在原著中,原主答应的这几条,其实只办到了第一条。
第二条,初月体内封印了魔物,经脉很难再容纳正经灵气,不适合修炼。
第三条,原主是真的去调查了,结果调查到最后,发现调查到自己的山门,后来就不了了之。
说原主狗,那是狗都要喊晦气的程度。
她不止没完成自己要做的承诺,还欺骗了男主,合修不只是合修,还夹杂着炼化魔气,将男主弄得痛不欲生。
柳夕颜自以为江初月听到她这样说,神色会放松下来,她这个师父要放过小可怜,不搞师徒潜.规则了。
结果他反而蹙眉,声音很轻,“师父,你不要我了吗?”
“从字面意思来说,你理解的很对。”她眨眨眼,将他脸上那些细微的变化全部收入眼底。
到底是年纪太小,没有经历过太多风浪,即使父母死后这几日快速成长,他还是很难将所有的情绪隐藏在青涩的面孔上。
那双漂亮的眼睛垂落,里面的光泽一点点黯淡下来,沉默了很久,他模糊不清“嗯”了一声。
柳夕颜心中雀跃一声,很好,这小子很能接受现实嘛。
早知道他那么好说话,今天一整天她就不焦虑了。
她也不是那么绝情的人,就算不收他为徒,也不可能将他推给楼下那些修士,那些人一个个恨不得江初月立刻死,好抢夺江初月父亲遗留下的斩阳剑。
当初她看这本原著,就挺喜欢为了报仇忍辱负重型的男主,尤其喜欢看他一边做一边哭的剧情。
呃,当然,现在一边做一边哭的剧情让她亲自上手,她是一万个不乐意了。
江初月选择拜她为师的目的就是为了变强复仇。
给男主铺一条不算差的路,希望他能完成他想要完成的一切吧。
她微微一笑,“即使我不收你为徒了,孤光山也会永远护着你,我会给你找一个更靠谱的师父。”
她见他掀起眸,定定凝视着她,猜测他也许在考虑她说的话是否真实吧。
床下暖气热得人心里软融融的,柳夕颜趁热打铁,“放心,我给你找的师父绝对比我更靠谱,你不需要付出别的,就是最普通的师徒关系。”
江初月瞳孔颤了颤。
她站起身来,去拿屏风上江初月的衣服,想丢给他让他穿上。
房间的门被敲响,节奏慢悠悠的,“小师妹,方便开一下门吗?”
她拿着江初月的衣服中途转到门边去开门。
门口是她三师兄,和她一起下山来到这处边陲小镇的师兄,孤光山唯一的一位浪.荡子,气质骚气,万花丛中过,再也出不来。
三师兄笑眯眯看着她,目光落到她手上江初月的衣服,眉毛一挑,嘴角的笑容就加深了,“小师妹,你这——”
柳夕颜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这厮焉坏的模样真是欠打,一副她在干坏事被他抓住了的得意样。
“这什么这,一天到晚脑子里想的尽是不堪入流的东西,我帮我徒弟拿件外套穿,瞧把你兴奋的。”她模仿了一下原主平日里对师兄们的态度,劈头盖脸训了三师兄一顿。
三师兄摸了摸鼻子,视线往里面看,果然看到衣衫整齐、正襟危坐的江初月,他长长哦了一声,小声嘀咕:“慌慌张张找上来的我真是寒心。”
柳夕颜:……
她一把关上门,三师兄情急伸出了手拦她,结果自己的手被夹住,哎呦喊痛了半天,“我上来就是和你说永清门的人来了,他们说要拿走斩阳剑,还什么他们门派的镇派之宝,那群不要脸的臭道士也不害臊!”
永清门是江初月的父亲江扶风未叛出修仙界时所待的门派,原先他江扶风只是永清门中平平无奇的大师兄。
一次外出历练,江扶风意外获得斩阳剑,从此就和开了外挂一般,修为突飞猛进,二十年不到的时间就飞升成仙,被尊称为斩阳剑仙。
斩阳剑被封为神剑,众人前仆后继也想要得到它。
楼下那些对江初月虎视眈眈的修士有一大半人是为了来抢夺斩阳剑,如今连青州第一大宗永清门也要来趟这趟浑水,确实有些难搞。
但是,她可是柳夕颜,背后拥有整个孤光山,修仙界的最强战力都聚拢在孤光山中,而她本身尊号花月剑尊,可不是吃素才得来这个称号的。
她想要护住哪个人,那么无论那个人是谁,就不可能死。
寒光从她眸底一闪而过,她微微一笑,“三师兄,你先去敷衍一下那群老匹夫,就说——”
砰!!!
一阵气浪自屋内席卷而来,柳夕颜话还没说完,脚没站稳,直往走廊扑去,像只断线风筝,衣衫似流火飘荡。
眩晕的视线很快清晰,她朝着江初月的房间看去,一时间震惊了。
窗户被炸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露出外面大雪纷飞的银白色世界。
半边房间变得破烂,气浪将屋内摆放的瓷器全部打碎,灰尘漫天,一些木架子向外坍塌。
床上,江初月的人影赫然消失。
她懵住,看了眼三师兄。
三师兄也瞠目结舌,“我去,我漂亮的小师侄被偷啦?”
两人对有人能从她们两个人眼皮子底下偷走江初月感到难以置信,迅速进屋查探了一番。
“有魔气,是魔人。”柳夕颜探出爆炸的地点是窗栏,爆炸的引物似乎是——一种像雪一样的蓝色魔晶。
因为这间房间的爆炸,楼下爆发了很大的骚动,无数修士比肩接踵挤上二楼。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声音?”
“咦,江初月那个魔种呢,他怎么不见了?”
“花月剑尊,该不会是你为了掩护那个魔种逃跑,故意弄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吧?”
“孤光山如此与修仙界为敌,难道是想要和江初月他爹一样,叛出修仙界吗?”
……
一声声质问,问得柳夕颜头疼,他们狡猾奸诈的面孔走马观花般浮现又褪去,最后柳夕颜脑海中只剩下一张面孔,清俊的少年平静看向他。
她没有身上的包袱终于卸了的轻松感,因为江初月被魔族掳走对她来说可不算是好消息。
江初月确实如这些修士所说,是魔种,他的娘亲是魔族圣女。
自打一生下来,他体内就封印了魔族的上古凶兽黑焰凤凰,一旦接触魔气过多,凶兽就会冲破封印。
而他本人根本没有任何修为,无法压制住凶兽对他的蚕食。
他的理智会消失在凶兽被封印多年的巨怒中,他的灵魂会被黑焰吞噬、消失。
被掳走去了魔地,他会有极大地概率成为没有理智的灭世魔头。
这样又要重蹈原著的覆辙了,柳夕颜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
她骤然释放出无尽的威压,那些碎嘴的修士全部被压得胸膛一痛,膝盖弯曲,立即闭嘴稳固修为。
他们惊恐地看向柳夕颜。
都道孤光山的花月剑尊一招折花指月气荡山河,百年前曾一剑平定了西北魔地兽潮,以剑飞升,被尊称为剑尊,那可是仅仅位居于斩阳剑仙的剑道天才。
斩阳剑仙已死,整个修仙界中,恐怕没有人比她用剑用得更好。
而她现在没用剑,仅仅用强劲的内力就让他们不得不向她臣服。
成王败寇,强者为尊,他们第一次对柳夕颜实力的恐怖有了清晰的认知。
只有几个修为高深的永清门修士站着皱眉看向屋内的狼藉,“似乎有魔气。”
“果然魔种和魔人勾搭到了一块儿。”
柳夕颜不想再听,对三师兄道:“三师兄,你帮我看住他们,别让他们出去捣乱,我去救他。”
她对着手中江初月的衣物施下了追踪术,看也不看其他修士一眼,直接从破烂的房间跳出去,如流星般飞远。
“居然不叫上我一起,等下被魔人打伤了,回去大师兄不得削死我。”三师兄嘀咕一声,但是面上并无忧色。
这世界上能将他师妹打伤的魔物,屈指可数。
一般只有他师妹打魔物的份,没有魔物打她的份。
那几个永清门的修士想要追上柳夕颜,也要飞出去。
谁知三师兄大大咧咧用手一拦,眨巴着狭长的狐狸眼,笑眯眯道:“你们是觉得小师妹救不了我师侄吗?”
“还是说,你们觉得我拦不住你们?”三师兄的笑变得更深了,带着几分阴森恐怖。
一只带着凌厉杀气的玉笛凭空出现,抵着最前方修士的胸膛,似一把利刃,只要那人再前几一分,玉笛就会刺入他的胸膛。
一向笑嘻嘻的笑面虎,也会在关键的时刻露出自己的獠牙。
在远方的山林中,一道挺拔如松的背影在缓慢前行。
他的肩头中衣担了一层薄雪,雪被温热的体温暖化,浸湿了衣衫。
白衣贴在皮肤上,透出下方隐隐约约的肉色。
少年身后的魔人恭敬地递上了黑色狐皮大氅,想要为他披上保暖。
他抬起挺俊的脸庞,冷白色的皮肤在月色下晶莹剔透,那双眼睛依旧明亮。
大雪天只穿单薄的中衣,冷得彻骨。
回望来路,他不知道在想点什么,最后摇了摇头。